第5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沈清,你回去罷。”楚瑩瑩開口催。
她裹着被子,像是一條小毛毛蟲,只有一張臉露着,格外晶瑩精致。杏眼因為身上還有熱度沒褪,顯得霧蒙蒙。
“我爹娘約莫午時就能回來了。我睡一覺起來,就能看到他們。”
“你不用在這裏陪我。”
少女委婉逐客。
沈清聽到她的話,眸光黯了黯:“好”。
書生還和來的時候一樣,默不作聲的走了。
院子裏,兩道隐蔽的身影,彼此對視了一會兒。
先前兇光畢露,想要去替自家少主找回場子的暗衛,剛要跟着書生追出去動手,卻忽然被另外一人喝住。
“切莫自作主張!忘了少主吩咐的話了!不能讓楚姑娘發現!”
他們的目的,是好好保護楚姑娘。
那被喝住的暗衛,愣了一會兒,灰頭土臉的回來了,嘴裏暗啐一聲。
“若不是少主不在,哪有這小子獻殷勤的機會。”
于是院子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
塞外烏國此次進攻,來勢洶洶。竟是提前籌謀了許久,很是了解劉老将軍的排兵布陣。
與大令對陣時,烏國的手段層出不窮,竟然讓大令吃了不少暗虧。
先前那些探子,想必是潛入大令不少年,費了許多功夫。
再加上臨邊小國,也時不時跟着一起出手,實在是有些棘手。
大令的大軍,只能兵分三路。
太子一路,劉老将軍一路,四皇子一路。
顧荊的隊伍,帶來的精兵最多,相應的,任務也最重。
他負責層層攻破這些小國。
暗衛将關于杏花村那位姑娘的近況傳來時,他一身盔甲染了血,剛從外頭回來,手臂上挂了彩。
精致的下颚線,弧度分明,卻也染上了幾抹紅。
這模樣反倒更有一股戰損魅力。
連日來的不眠不休,讓昔日的太子殿下,眼睛發紅,一身氣勢凝練到了極點,像猛虎重新被放入了山林,和從前那點溫潤截然不同。
若是楚瑩瑩在這兒,怕是不能認出他來。
“她家中無人?身體不适?”
即使疲憊到極點,在一聽到杏花村楚瑩瑩的事情時,顧荊依然極其在意,聲音都低了兩分。
暗衛敏銳的察覺到,太子殿下很是不悅。
“煎藥不會?請大夫不會?本殿下讓你們護她周全,就是如此護的?”
顧荊抿緊了唇,氣勢淩人,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也不再潋滟,反倒格外淩厲。
任誰背着眼神一看,都能腳底板生起涼氣。
暗衛頭低了幾分,心裏暗暗叫苦。
“屬下知錯。”
顧荊修長手指揉了揉額間,在提及楚瑩瑩時,聲音忽然帶上了幾絲溫柔。
“她嗜甜。”
“記得時常去百香居和醉仙樓,買一些她吃的零嘴。悄悄放她屋裏。”
相隔千裏萬裏,他常在夢中回到那個懸崖腳下的小鄉村。
夢裏,他依然是少女撿來,無處可去的童養夫…
如今想來,那段無人打擾的日子,是這一輩子裏,回想起來最甜的時光了。
面容冷峻的太子,如今沐浴了戰血,氣場和當初已經判若兩人,他甚至在軍營裏很少笑,而今反而是以鐵血著稱。
可唯獨想到少女時,那張俊美的臉,卻悄悄消融了幾分。
暗衛都看愣了,心說少主對那楚姑娘,是真的用情至深啊。
“是!少主!”他領命而去。
路上卻忽然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他們作為少主的暗衛,去買零嘴給楚姑娘吃,卻礙于命令,不能露臉。
那豈不是讓楚姑娘誤會,誤會那些零嘴都是那個書生買的?
*
戰事吃緊,邊境厮殺越發慘烈,雙方都打出了火氣。
烏國又到了一年冬日的時候,因為物資匮乏,表現的越發迫切,想要入境殺傷搶掠,以戰養戰。
然而大令這一次,也表現得格外不好惹,在防守一道上,竟是滴水不漏,半點也沒讓烏國占到便宜。
像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怎麽啃都啃不下來。
尤其是那大令太子,從前不顯山不露水的,也沒什麽名氣。
烏國還以為,只有那四皇子跟着劉老将軍,在行軍打仗上有天賦。
沒有料到,大令的太子竟然如此難纏!
此人手段冷酷,雷厲風行,一張臉生得很是精致風流,甚至初來的時候,讓烏國的人暗地裏瞧不上,覺得此人多半又是一個繡花枕頭,只不過來戰場上露個名頭。
卻沒料到那太子是真有幾分本事的,且殺敵時狠辣又果斷,而今成了戰場上新晉的殺神,頗有劉老将軍的風采,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導致現在,戰場上烏國的人,只要一聽到大令太子的名頭,多半都被殺出了陰影,頭皮發麻,腳就先軟了。
“烏國的同盟,已經被那殺神殺了大半!這仗還怎麽打!”
“這一打就是一年半!勞民傷財,我們也耗不起了,索性痛快點!”
“不如舉兵南下,去攻大令的軟肋!”
一群烏國的将領,在帳篷裏争論不休,最終決定拼死一搏。
然而此時,大令的主帳中。
軍醫正在給太子換藥。
從前像個貴公子哥兒的太子殿下,如今後背竟然縱橫交錯,都是傷疤。
有劍傷,有刀傷,更有羽箭留下的傷…
他膚色本就白,顯得這些傷口,愈發觸目驚心。
前線的這群将士,領頭的那些将軍,如今對太子可謂心服口服,很是另眼相看。
當初聽到太子要代父出征,他們還都以為,軍營又來了一個拖後腿的貴公子哥兒。
然而随着相處,太子屢戰屢勝,且在排兵布陣上,天賦竟是不亞于四皇子。
一上戰場,他渾身的溫潤之氣變得比武将還勇猛。
而今烏國旁邊的那幾個小國,全是太子帶着精兵突襲所破。
甚至曾經有一日,太子只帶着三百戰士被烏國所圍。
所有人都以為太子會被擒住。
然而對方浴血奮戰,竟是深深破開了對方的突圍,且還擒拿了當時那只烏國隊伍的将領。
此戰,讓太子一戰成名!
當初那個剛來,不被任何老将看好的太子,顯然現在已經成了大令軍營裏,頗為老道的一名将領。
他擁有空前絕後的威勢。
“殿下,您身上的舊傷還未愈合,如今又添新傷,不如緩緩?”
軍醫委婉的開口,提醒太子身體不太妙。
他從來沒見過,上了戰場如此拼的人。
可太子處在那樣的尊貴地位,完全沒有必要。
“無妨。”太子低聲開口。
換藥時,甚至哼都沒哼一聲。
時間不多了,他知道。
瑩瑩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要在少女及笄前,趕回去。
倘若他幹幹脆脆的死在戰場上,那便也罷了。這一死,是為了守護大令,守護自己心愛的姑娘。
如此。也不給瑩瑩添任何心傷。
她若遇到合适的人,那便剛好将自己忘了。
可若他活下來了,僥幸沒死,那這個姑娘,合該就是他的。
他不會拱手,把瑩瑩讓給任何人。
哪怕是強取豪奪,為人不恥,他也會像狼叼肉一般,将少女搶回來。
換了藥,太子臉色顯得略有些蒼白,抿着的薄唇沒什麽血色,整張臉雖然俊美,卻莫名有股病弱的感覺。
但他穿上那身盔甲時,重新變回了戰場上新晉的殺神。便無人看得出來,盔甲之下太子一身是傷。
尤其是他那雙桃花眼,而今少了幾絲溫潤氣質,眼神鋒利,像開了封的刀劍。滿眼寒霜。
凝着殺氣時,微微一瞥,就能令人看得心頭大寒,雙腿發軟。
“是時候了。”他忽然低聲開口。
一旁的軍醫,不明所以,追問了一句。
顧荊勾唇笑了笑。
“此戰,要結束了。”
烏國如今已經被打掉了銳氣,像一條落水狗,正是要乘勝追擊的時候。
這場戰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
大令如今連連打勝仗,這樣的消息,頻頻從邊境傳來,就連杏花村的人也都有所耳聞。
哪怕是楚瑩瑩不太關心家國大事,但對邊境的戰事,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在聽到那太子,如今有了個修羅.殺.神.的.名.頭時,她和村裏人一樣,都對這位大令未來的君主,有了幾分好感。
身為儲君,能夠身先士卒在邊境和烏國厮殺這麽久,打出了威懾,是一件好事兒。
君主越強,他們這些百姓才能越安心,從而踏踏實實的過上好日子。
楚瑩瑩和小夥伴閑聊的時候,提了一句。
“也不知道那太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好厲害!”
裴香兒一邊看羅鳴從軍中寫來的信,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
“聽說太子長得甚是俊美。皇後昔日就有京中第一美人的稱號,她生的兒子怎麽會差呢?”
楚瑩瑩點了點頭,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也是,那第一美人嘛,肯定是出了馬門的花臉,亮過相的。這麽多人都能說皇後好看,想必皇後定然是美到能讓人神魂颠倒的。”
裴香兒看完了信,瞧着小夥伴這麽說話,忍不住笑了。
“你過去不是最讨厭大戶人家的公子了嗎?還讨厭那些豪門貴族,覺得貴人事情就是多。如今怎麽忽然提起太子了?”
楚瑩瑩搖了搖腦袋,那張三月桃花似的嬌豔面孔,如今出落的更加水靈了。
“話不是這樣說。我讨厭那些豪門貴族的公子哥,還不是因為他們整日裏游手好閑,跟個纨绔似的,四處招惹姑娘。可太子卻沒有啊,他只是上陣殺敵守護大令疆土罷了,這樣的人當然不讨厭。”
不過,這些人太遠,也只是想想罷了。
楚瑩瑩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香兒,如今你爹還給你說親事嗎?”
裴香兒嘆了口氣,把信紙好好的疊了,放到懷裏了,才搖頭道。
“他這幾日倒是不提了。”
“你呢?我可是聽到了喲,沈清考中了秀才,你爹很是看好他。我還聽說沈清常來你身邊轉悠…”
裴香兒放慢了語速,拖長了音調,臉上帶着笑,打趣着楚瑩瑩。
楚瑩瑩臉上,半點沒有被打趣了的羞赧,反倒神态自若。
“我爹本就看好他,他常來轉悠也正常呀,他是我爹收的學生。”
少女似乎完全不懂沈清的暧昧心思,跟塊不開竅的小石頭似的。
裴香兒看在眼裏,暗嘆了一聲。
——狗蛋的出現,多少還是改變了一些,她這個小夥伴的性子。
從前阿瑩多喜歡美少年呀。
常說日後要找一個知根知底又聽話乖巧,長得也俊的童養夫,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而今卻再不見阿瑩提這事兒了。
這就好像蠟燭,一下子把燭身都燃完了,只剩下了底下的芯兒,從今以後就再也燃不起光亮了。
裴香兒打心眼裏心疼阿瑩,便勸道。
“難道你沒有考慮過沈清嗎?我瞧他人是不錯的。”
女子到了年紀,多半是要嫁人,如果現在不千挑細選,等過了年紀,再挑好的就都被挑光了。
這可是楚瑩瑩從前給她講的道理,只是而今,裴香兒反過來說給小夥伴聽罷了。
“我…”楚瑩瑩沒說話,吭了一個字後,手上就繞着頭發,在那兒發呆。
她瓷白的小臉,瞧着五官精致。
少女粉面桃腮,膚色白裏透紅。小嘴是标準的櫻桃小口,唇色柔嫩。
一雙杏眼,更是天生的含情脈脈,看什麽都自帶水潤的光。
裴香兒觀察着小夥伴的神态,怔了怔,半晌,才試探的開口。
“你是不是…還在想那狗蛋?”
狗蛋這兩個字,令少女長睫扇動了兩下,楚瑩瑩如夢初醒似的擡眸,嫣紅的小嘴一張,就是反駁。
“狗蛋是誰,我才沒有。”
她氣惱的,臉上飛上了兩朵紅雲,唇嘟着。
裴香兒自知自己說到了阿瑩的痛處,若真不在乎了,怎會反駁的如此快呢?
也是,那個少年,她也是見過的。
那種卓然風采,還有脫俗的俊美容顏,換成哪個姑娘都扛不住。
裴香兒也只能嘆息一聲,再次在心中惋惜,這兩人有緣無份。
*
快過年時,忽然有一日,楚行喊了楚瑩瑩,到堂屋中說話,神情嚴肅。
田娘也在,夫妻二人瞧着,神态都和以往不太一樣,像是要說什麽正事。
楚瑩瑩乖巧的在爹娘面前站好,眨巴眨巴眼,小聲問。
“爹,娘,咱家有啥事兒嗎?”
少女縮了縮脖子,感覺不太妙,聲音就又弱了一些。
“別這樣看我,我心裏頭發毛。”
田娘喝了一口茶,垂着眼,只慢悠悠說道。
“你爹,給你尋了一門親事。”
楚瑩瑩愣在那兒,就跟一盆冷水澆上頭,心都涼了大半截,整個人都有些傻了。
她是真沒想到,她楚瑩瑩也有這麽一天。
楚行咳嗽了一聲,接過話頭,繼續道。
“那人你也認識,沈清。”
這女兒呆愣着,他皺眉道。
“難道你還想着那狗蛋?”
這話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少女直接就炸了,蹦噠起來高聲回答。
“誰想他啦!爹你胡說!”
少女氣鼓鼓的,跟出了爐的饅頭似的,臉上都是熱氣。
但那不是因為羞,而是因為我們的瑩瑩女俠,也有自尊心。
被人戳破了心裏小小的那點心思,登時就很不是滋味兒。
楚行見女兒跳腳了,他不急不徐的接過田娘遞過來的茶,也跟着喝了一口,才緩緩道。
“那你怎麽看這門親事?是允,還是不允?我先給你把話說在前頭,錯過這村就沒這個店了。你喜歡什麽樣的少年,我和你娘心裏頭也都清楚,沈清不就是照着你的喜好找的?”
“那次我與你娘出遠門了,家裏只留了你一個,你受了風寒不舒服,人家沈清連夜過來給你煎藥,守着你。這份心意你不會不知道罷?”
“再者,沈清和他娘,過幾日就要搬到咱們村子裏頭,日後就是鄰居了,靠的又近,你若嫁過去了,就跟在咱家沒什麽區別。何況他娘,你也是見過的,你對她有救命之恩,她娘也是好相處的,若成了你婆婆,定不會欺辱你。”
“我知道你看中少年郎的相貌,沈清長得不錯罷?你莫要和旁人比,你就放在這十裏八鄉的村寨裏看看,還有誰長得比他更周正。且人家一顆心全系在你身上。我也與他說好了,他若娶你,來日定不能納妾。”
“沈清那孩子,是我瞧着長大的,品性才華都是一流,倘若你們結為連理,你也能拿捏得住他。爹知道,你這性子受不得委屈,打小也是被我和你娘慣着的,你若嫁到高門大族裏,誰家能這麽容忍你?”
“我既收了沈清當學生,于他而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将來你受了委屈,我也可以替你出面。但以你那性子,不欺負沈清就不錯了…”
楚行難得說這麽多話,幾乎是語重心長苦口婆心,把什麽道理各種設想都給說盡了。
直說得楚瑩瑩從剛才的跳腳,變成了閉嘴的小鹌鹑,縮在那沒吭聲。
田娘一直在一旁看着女兒的神态,見她還沉默不語,她就沖身旁的楚行,使了個眼色。
然後開口,對着楚瑩瑩道。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爹娘是為了你好,才會說這門親事,你若不同意呢,我們自然不會逼你。只是你先好好想一想,考慮個幾天,回頭再給爹娘答複,反正萬事都有爹娘給你兜着,可我們不能陪你到老。我們百年以後,你若沒有一個伴,孤零零的一個人,叫我們也合不上眼啊。”
夫妻倆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楚瑩瑩就是連小性子都使不出來了,她只能點點頭,咬着唇道。
“我知道了。”
有了這事兒,少女實在是拿不定主意,心裏憂愁複雜,她只能去找自己的小夥伴裴香兒,商量這件事。
裴香兒一聽,臉上卻露出喜色。
“沈清和你爹提親了嗎?恭喜恭喜!”
楚瑩瑩怔了怔,沒想到香兒會是這個反應。
她頹唐的吐出一口氣來,無精打采的問。
“香兒,你怎麽也這麽盼着我和沈清在一塊兒啊?也不勸勸我,不給我出個主意怎麽拒絕?”
裴香兒不解道。
“可是你如今沒有心上人呀。沈清又是一個好的夫婿人選,你爹娘說的沒錯呀,錯過這村就沒這個店了。我知道你是看相貌的,就是私塾裏的松來,長得也還算不錯,但也達不上你的眼光。咱們不是都讨論過嗎?除了沈清,打眼瞧過去,找不到第二個,你還能看順眼一些的少年了。”
一番話,說的楚瑩瑩啞口無言。
她沒想到。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美少年…
“可我對沈清…我從來就沒想過…而且,我也對他不了解。”
楚瑩瑩口吻弱了幾分。
裴香兒眨眨眼,想了會兒,忽然道。
“不若你試探他一下,瞧瞧他對你的心意有幾分?”
這個提議讓楚瑩瑩有了幾分興趣,她想了想,點頭道。
“好。那我便去試試他。”
唉,桌上常出現一些新買的酥糖,豬蹄子,還有肉脯,這些都是她愛吃的。
沈清能夠有這份心意,時時想着她,買這些零嘴,也是很不容易了。
就是看在這些零嘴的份上,她也要給沈清一個機會。
畢竟能記住她楚瑩瑩的喜好,并時時放在心上的男人,也還是值得珍惜的。
*
面對楚瑩瑩主動來尋,沈清表現的很局促羞澀。他垂着眼,不敢和少女對視。
哪怕如今有了秀才的功名,走到哪兒,都被人帶着笑意喊一聲秀才爺。
但遇到楚瑩瑩時,他卻總還是當初那個,有些自卑的少年。
見楚瑩瑩忽然來尋自己,他想到了前些日子的提親。
楚姑娘來見他,是不是為了回絕親事?
想到這個,少年臉色發白了幾分。
楚瑩瑩看出了沈清的緊張不安,她索性開門見山。
“沈清,我知道你和我爹娘提親的事了,我來尋你,就是問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
沈清一愣,聽出這親事還有周旋的餘地,并不是被一口回絕,他點頭。
“楚姑娘但說無妨。”
楚瑩瑩就頂着一張嬌俏的小臉開問了。
“你喜歡我嗎?”
“何時開始喜歡的?因為什麽?”
“為何要提親?偏偏娶我?以後會不會納妾?會不會變心?怎麽确保不變心?”
“我是下不得廚房,上不得廳堂的,就喜歡成日往後山跑。成親了,約莫也和做姑娘的時候一樣,你能接受嗎?”
“你喜歡我,能喜歡到為我去死嗎?”
一個又一個問題,接二連三從少女那張嫣紅的小嘴裏冒了出來。
沈清的臉,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就紅透了。
他低着頭,額上冒出了一層薄汗,卻還是盡力鎮定的回答。
“喜歡。”
“初見時…你替我去斟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是心悅楚姑娘,便想要許一個終生。”
“我娘孤苦了一生,便是因為我爹有三妻六妾,後宅裏過不下去了,才會帶着我出來,尋一個清靜。所以我立過誓。此生要麽不娶,若是娶了,便若水三千,只取一瓢,不讓後宅不寧。”
“楚姑娘你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了。我喜歡的,本就是你從前的樣子,并不苛求你去改變。”
沈清一連回答了幾個問題,聽到這裏時,楚瑩瑩已經有了幾分滿意。
诶?這少年還不錯呀。
然而面對最後一個問題,對面的秀才,卻有幾分遲疑,半晌,才緩緩道。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在,不遠行,更遑論放棄性命?好好的,怎提死這個字?”
沈清是真有些不解,為何喜歡就一定要喜歡到替一個人去死。
好好的過日子,相伴着過,難道不好嗎?
他不想騙楚瑩瑩,便如實說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楚瑩瑩卻怔住。
聽着最後一句話,她垂着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其實沈清的回答,無可挑剔,也符合人之常情。
人家活得好端端的,還有寡母在世呢,憑什麽要為了你去死?
人活着,自然是有些別的責任的。不可能只是兒女情長。
可聽着這個答案,她卻莫名想到了兩年前,在山崖處,看到狗蛋為了自己縱身一躍的場景。
那一幕,從前覺得好笑,甚至可以忘記。
可一年兩年…直到她快及笄,過去了那麽久,卻始終刻在她腦海深處。
就算是公子薄情罷,那人再也沒有來見過她。
可當時的那份真情,卻是做不得假的,甚至濃烈到,甘願為她跳下懸崖。
少女忽然醒悟過來,這輩子,這個世上,除了爹娘以外,再也不會有另外一個人待她如此了。
就算是沈清,也不行。
體驗過了轟轟烈烈,再去接受世俗中的柴米油鹽和相敬如賓,那顆心卻是怎麽也動不了了。
也罷。
*
楚家同意了沈清的提親,兩家人定下了一個好日子,決定在那日嫁女兒。
兩個一直暗中保護楚瑩瑩的暗衛,人都被這消息吓傻了。
這少主還在前線打仗,後宅就失火了!
一直暗暗喜歡的姑娘,竟然就要嫁給旁人!這樣的消息,可謂是五雷轟頂。
暗衛再不敢耽擱,連夜快馬加鞭,将這消息送去前線邊境。
在邊境蹉跎了兩年,如今的太子不負修羅殺神這個稱號。即使容顏愈發俊美,但因為氣質太冷烈,反叫人不敢輕視。
暗衛站到他面前,看着太子盔甲上凝着的鮮血,還有對方擦拭長劍時的輕柔舉動,心裏竟然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
“何事如此匆忙尋來?”
還有半個月,這場戰役就能徹底結束了。
顧荊此時整個人就像一把開封的寶劍,拉滿了的長弓,凝眸與人說話時,都帶着凜冽殺氣。
暗衛低着頭,根本不敢直視少主,嗫嚅了半響,才硬着頭皮道。
“楚姑娘…楚姑娘她要成親了。”
啪嗒。
顧荊手裏的長劍,在他擦拭的動作下,竟是被忽然爆發的內力,生生震成了兩截,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