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光?”美津子在外面敲了兩下門。“已經中午了,你還要不要起床啊?再不起來飯都要涼了。”
“啊,就來。”進藤光被美津子這一聲喊,才從愣怔中驚醒過來,手忙腳亂地掀開被子,随意地套了一件T恤和中褲就咚咚咚地跑到衛生間一通洗漱,前後不過兩分鐘,他就刷完了牙洗完了澡,還用冷水把臉沖了一通。
美津子一看到他這副德行就生氣了,差點沒拿着手上的鍋鏟砸下去。“進藤光!這麽熱的天你想馊掉啊?回去再洗一遍!”
“我有急事。”進藤光急匆匆地跑下二樓,打開冰箱随意拿了兩片面包叼在嘴裏,沖着緊随而來的美津子揮了揮手。“媽,我出去一會兒!午飯就不吃了!”
“阿光!”美津子匆忙叫道,但進藤光根本沒有給她說話的餘地,三兩下穿好球鞋,拉開大門就跑了出去。“這孩子……”她也只好無奈地放下鍋鏟,“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這幾天一直行色匆匆的,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外面還刮着臺風呢,也不曉得帶一把傘出去。”
坐在餐桌,戴着老花眼鏡讀着報的進藤光外公笑了幾聲,慢悠悠地說道:“這孩子的事啊,就讓他自己去解決好了,用不着我們這些做大人的幹操心。”
“是啊,”美津子假笑着走上前,抽走父親懷中的那份報紙。“那爸你說,大人的事,是不是該我們這些小輩的管?”
“這個……美津子啊,你也是知道的……”
“爸!您既然已經退出政壇了,這上面的這些大大小小的麻煩事,就不要再給自己增加煩惱了!那些智商還沒有豬高的家夥管他們幹什麽!”
“美、美津子,不要生氣……”
【賀茂其人,名不詳。乃是當朝賀茂大師養子,自幼天賦異禀,靈力高強,傳說一出生便能看見人身上的魂魄,擁有一雙被賀茂大師稱贊“純淨”的雙眼。年方十五,便已位居陰陽師之首,成為坐鎮皇城的賀茂殿下。
那一日晴明出現在六尾雷獸面前,此時以賀茂為首的陰陽師正與六尾雷獸激鬥,就當賀茂不敵即将被雷獸一尾掃到時,晴明的出現解決了這場危機。也可以說,是安倍晴明在六尾雷獸攻擊之下救了賀茂,并除了妖物。
賀茂向來天賦異禀,尚未弱冠皇城中便無一人是他敵手,偶然見得竟有一人比他還要法術高強,強者遇強,便起了與之比試的心思。
晴明頗為賞識其眼神風度,答允下來。】
瀑布聲響。
“佐為……你的扇墜,擁有超越時空的能力……”近衛光低下頭喃喃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會在後世徘徊了千年。我救你上岸時你呼吸已絕,是明施法硬生生地拉回了你的魂魄……你的銅錢扇墜上刻有連明也不知曉的咒文,這個咒文因為施術者強大的能力而可以穿越時空,千年不朽……你有一個,明也有一個。合二為一,方為五行之意……”
“光……”
藤原佐為注視着近衛光,月光下剔透的臉龐透着擔憂的神色。
近衛光忽然把禦神刀握緊在胸前,嗚咽着流下淚來。
“我以為——我以為——他做這麽多,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與安倍晴明比試!”那張原本充滿了笑顏的面容上,此刻淚流滿面。“可他——卻是都為了我!”
“光?”
近衛光仰頭看向觀音座,淚水流進鬓邊,他痛苦地閉上雙眼,斷斷續續道:“那一日……我心中滔天的恨意與嫉妒,解開了禦神刀上的封印……被封印在刀中的刀靈,趁此機會逃脫了束縛……明在那一天,都看到了……”
“……刀靈若不收回,刀便會漸漸失了靈性,這不可怕,頂多是多了一把破銅爛鐵而已……只是,我在兩年前的一次争鬥中,不小心與刀締結了契約。若禦神刀失去了刀靈的守護,它就會吸收我的精氣以彌補靈氣的流失,不死不休……”
“明那時就想到了吧,所以他這麽費心竭力地想要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阻礙,尋回刀靈來避免我的死亡。可我,可我卻誤會了他!”
“是我被嫉妒和仇恨蒙蔽了雙眼!一切都是我的錯才對!可我卻把一切的錯都怪到他的身上!那日我去祭天臺偷扇墜,若是沒有他放水,我早就死在守護祭壇的靈獸爪下了,可我卻還怪他設計了我!如果不是我想要一個人占有他,我就不會心有動搖,就不會解開了禦神刀上面的封印!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啊!”
“啊啊啊啊啊——”
近衛光痛苦地大喊回蕩在空寂的寺中,迸裂而出的淚水在月光下泛着晶瑩的珠色。
藤原佐為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宣洩痛苦的少年,不言,不語。
近衛光的手緊握着禦神刀,刀身甚至抖動得出了聲。
“我真是沒用到家了……害了好多人,真一再也無法恢複到先前的靈力,禦神刀也毀了,甚至連明也害了!”
“為什麽我會出生到這個世界呢?我的出生對這個世界就是一場錯誤!如果六歲的那年死掉就好了,死掉的話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
“光——”
“如果我死掉的話,明就不會遇見我,不會在兩年前為了保護我而受那麽重的傷,禦神刀也不會交到我手上,最後被我放掉了裏面的刀靈……”
“光!”
“如果不是我那一年中了奸人之計,姐姐就不會失掉一個孩兒險些喪命。如果不是我的魯莽,真一就不會受那麽重的傷甚至傷到了根基!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
“光!”
藤原佐為用力扳過他的肩,直視着他的雙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看着我,光!你看看我,我原本是該于那場投河中就死了的,可你和賀茂殿下救了我!就算賀茂殿下是因為看到了白鷹要救我,但我也确實地活下來了!如果說有錯,那我也有錯!若不是我對圍棋執念太深,又怎麽在世上游蕩千年?從而在死時白鷹飛過,被賀茂殿下看到?若說錯處,我們都有!你說我投河之前賀茂殿下已經在鑽研時空之法,那他必定也有着與晴明大人一較高下的渴望!”
“若不是賀茂殿下對時空之法的鑽研,你對他的情意和對晴明大人的妒意,我的輕生和對圍棋至死不改的執着,這件事就不會發生。”
藤原佐為一字一句道:
“我們三人,誰也逃脫不了幹系!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光!”
近衛光呆呆地看着他,臉上淚痕縱橫交錯。
“佐為……”
“光,你要相信,每個人的出生都是有其意義的。”藤原佐為柔和了神色,采取了與方才不同的話語态度。“你為什麽不想想,你的出生……就是為了和賀茂殿下相遇呢?”
【千年之前的那一場對決結果如何,筆者無從查證。包括賀茂此人,在史書上種種,也是鮮有着墨。
之所以沒有把這個故事收錄進《晴明史信》,也是因為這個考量,沒有結局的故事,似乎不是一個好故事。
筆者從那個旅客口中聽來的故事就到此為止,沒有後續,也沒有下文。
但這個故事,卻一直在筆者腦海中萦繞不去,最終,促使我寫下了這麽一篇無頭無尾的文章。
其中真實與否,信與不信,全憑君個人決定。
只是,當筆者再一次查看史書時,在清水寺的藏書閣裏發現了這麽一段話。】
風雨飄搖的京都,已經是臺風的第三天。
在今夜的晚九點,臺風就要往北方移動,不再肆虐這個古老的城市。
可即使是這般,中午十一點的京都仍舊是大雨磅礴,路上不見一個人影。
進藤光在雨中飛快地奔跑,心髒劇烈地跳動。
塔矢……
“為了……和他相遇?”
近衛光驚訝地喃喃道。
“是的。”藤原佐為肯定地一點頭,神色是不容辯駁的堅定。“我相信——賀茂殿下他,從來沒有怪過你。他直到現在都在努力為你尋回刀靈,拯救你。光,你也要相信他!”
近衛光不可置信地顫抖道:“他……他真的不怪我嗎?”
“不不!他一定很怪我!”他又忽然搖頭,掙開藤原佐為按住他雙肩的手。“我做了那麽多錯事——他怎麽——他怎麽——”
“——我也沒有怪你。”
大殿門口,忽然踏進來一人。
看清來人後,近衛光驚叫起來。
“真一?!”
“是我。”源真一帶着他一貫的潇灑笑容走進大殿,“怎麽,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不是……你——”
“你想問我的傷啊?早好了。”源真一舒展了一下雙臂,“之前可吓死我了,還以為這一生都不能再使陰陽術了。”
“……對不起,都是我——”
“哎哎哎,不要道歉。”二十出頭的青年伸出手,阻止了近衛光即将出口的抱歉之語。“之前是賀茂殿下給我下的一個咒啦,把我體內流轉的靈力全都給封住了,真的是吓死我了,還以為怎麽樣了呢。還好現在解開了,又能施法了。”
“你是說,明沒有把你的靈力毀了?!”近衛光一震。
“是啊,”源真一的語氣中夾雜着崇拜與豔羨,“賀茂殿下可是坐鎮皇城的第一陰陽師啊,怎麽會因為這個就毀了一個陰陽師呢?現在——”
他把手指向藤原佐為手中折扇,“我們來幫賀茂殿下吧!”
“把這個扇墜,送到需要它的人身邊去!”
因為三天的暴雨,京都的地下排水系統又不甚完善,這個古老的城市再一次經歷了一個月前的事——陸地看海景觀。
走到中央的凹陷路段,進藤光的小腿已經沒在渾濁的水裏了,不過是夏天,并不感到怎麽冰冷。
他急匆匆地找到一處市民自行車停放點,看守人沒有來上班,門衛室緊緊閉着。但這不妨礙他借車,自行車全部都鎖在外面的路邊。
刷卡,推車,騎上離開。這幾天重複了無數次的動作流暢無比,進藤光騎着自行車就沖進外面的雨海中。
其實從這裏到清水寺并不算遠,騎自行車也只需要一個多小時而已,而且大雨天的路上基本上都沒有車子,紅綠燈任他闖,節省了不少時間。今天穿的又是輕便的T恤和中褲,即使下着大雨也不用感到全身難受,進藤光一鼓作氣就騎到了清水道。
到了清水道前方的一百米左右,他還去附近的自行車站點還車,大概是因為景區的關系,清水道的門衛室裏還有一個人在值班,看到他這副被雨淋得濕透的樣子吓壞了,還好心地問他要不要一杯熱巧克力。
充當午飯的兩片面包一片半在騎車途中消耗掉了,還有半片一個不小心咬得太用力,被雨水打到了地上。進藤光現在是又累又餓,也不客氣,喝了兩杯熱巧克力牛奶,謝絕了保安大叔再來一包餅幹的好心提議,他蓄了一下力,不顧保安大叔舉着雨披,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雨中。
反正都濕透了,雨披在這時反而是種阻礙。
從這裏右拐,原本是進入清水寺的直通大道,他卻會奇跡般地轉回清水道的站臺,周而複始。就算是從旁邊的小道進去,他也會被送回這裏周圍,就是不能到達那座寺廟。
這樣鬼打牆一般的經歷讓他氣得發瘋又無可奈何,拿了外婆在神社裏求的一大堆符也沒用,每次都在周圍繞圈。
但今天不同,從他看到那一個故事開始,他的心髒就在劇烈地跳動着。直覺告訴他,今天會很不一樣。
果然,往右拐之後,不是清水道的地鐵站入口——
是原來的街道!
一眼望過去,能夠看到清水寺的正門!
進藤光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笑意,他迫不及待地就往前跑去。
——他撞上了一道無形的牆壁,被彈了回來。
這是怎麽回事?!
再跑,再撞,再彈回。
再撞,再彈。
如此這般重複了幾次後,他終于被結界越來越大的力道彈出了十幾米遠,在地上刷出了一道長長的泥跡。
雨水不停地落下,沖刷着地面。
進藤光痛苦地一垂拳,眼淚順着雨水一起流下。
為什麽?!
為什麽還是不行?!
塔矢——塔矢——塔矢——
“小光!”
一雙露先垂下,身着白色狩衣的人,緩步踱到了進藤光面前。
進藤光全身一震,擡起那張污水斑駁的臉,看向上方。
長發的瑰麗男子正含笑望着他。
“——佐為!”
“是我,小光。”面前的人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道出,卻蹲下身子,将手中一物遞到進藤光跟前。“快拿去吧。”
“這、這是……”
“你現在需要的東西。”眼前的人虛幻得像是要随時随風消散一般,進藤光不由得伸出了雙手,想要觸碰他的手。
就在他的手碰到藤原佐為手心的扇墜時,藤原佐為的晃了兩晃,身影漸漸淡去。
“佐為?佐為!”進藤光驚慌大喊,“別走!”
“我不會離開的……”風中傳來佐為嘆息一般的聲音,“拿着這扇墜,快去吧……”
去?去哪?
……對了,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塔矢!
進藤光緩緩握緊了手中的扇墜。
他撐着爬起來,揉了揉火辣辣的膝蓋,深吸一口氣,一步步地走向前方。
手心中的扇墜被他捏的漸漸發燙。
他一步一步接近被彈回的地方,定住,邁出一步。
沒有結界。
他通過了。
藤原佐為睜開雙眼,一旁護法的近衛光連忙上前問道:“如何?成功了嗎?”
源真一點點頭。
“太好了!”近衛光臉上終于有了點喜色,又有點遲疑。“那……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我們來祈禱吧,光。”終于再一次見到了進藤光,藤原佐為心中百感交集,卻也如放下了一個重擔。
他對近衛光微笑道:“用我們的心,為賀茂殿下祈禱吧。”
近衛光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閃爍着淚光。最終,他用力點了點頭。
“好!”
【那是一本,對于晴明百年之前的時代,罕見着筆賀茂二字的古書。
據聞賀茂殿下尚未隐世之時,與宮中近衛大人頗為交好。近衛大人骁勇善武,曾多次與賀茂殿下一同出生入死,斬妖除魔。懷中所佩之刀,正是賀茂殿下贈予的禦神長刀。】
進藤光跑過長長的寺廟臺階,繞過正殿,跑到之前誤進的後院。
那裏,正巧結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陰陽術鬥法。
賀茂明半跪在地,安倍晴明站立在潺潺的流水之上,一步一踏,走上岸來。
“你……”安倍晴明想說些什麽,忽地宮扇一轉,微微笑道。“看來,有人尋來了。”
賀茂明微微一動。
“賀茂!”有人大喊着跑過來。
看着面前人熟悉的身影,進藤光竭力遏制着那股想要沖上去抱緊的沖動,站定,雙手撐膝,大口地喘着氣。
“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你,是叫——”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眼神明亮銳利。
【近衛大人生來眸色有異,被人以鬼魅稱之。年六,落水高燒不退,遭鬼怪纏身,賀茂殿下治其病,也與其交為好友。坊間多流傳他二人事跡,言二人傾心相許,年過三十,一同隐居不世出。
賀茂殿下其名不為民間所聞,近衛大人卻以年少将軍聞名全國,乃近衛大納言嫡長子。出生時适逢三年幹旱初露,天皇大喜,賜名光。】
“——賀茂——Akira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