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夏雷（亮光）

第26章

細雨飄下。

近衛光僵硬着身體，看着駿馬身旁的那人，雙手不知不覺握緊成拳。

賀茂明的眼神，是他從不曾見過的銳利與肅殺。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和他相處了十年的人，而是一個陌生又具有威脅的妖物。

近衛光只感到當頭一盆冷水淋下來，然後又一寸一寸地冰凍成塊。

兩兩相顧無言。

最終，賀茂明先打破了沉默。

他牽着馬走過來，把馬背上的大氅披到近衛光身上，仔細地打好結，并裹得嚴嚴實實，把兜帽攏上。“走吧。”

近衛光感受着厚實的大氅所帶來的暖意，口中呼出一口寒氣，快要凍僵的手握上胸前摟緊的滾邊衣襟，五指深深嵌入。

“你怎麽來了？”他明知故問。

賀茂明眼中肅殺之氣漸斂，神色迅速地溫和下來。“不要再鬧別扭了，”他扶着近衛光上馬，輕聲嘆氣。“我知你心思……只是這件事實在不同以往，容不得有半點大意。”

近衛光冷冷一笑：“我哪裏敢與賀茂殿下置氣。”他一抖缰繩，要騎馬離開，哪只這匹馬居然一動也不動，站在原地無趣地甩着尾巴。

近衛□□的一掌拍在馬背上，罵道：“你倒是學得精，知道誰好惹誰不好惹，怎的平日不見你這般狗腿，非要我和你置氣了才肯聽我的？”

一番話說得賀茂明臉色青白交加，沉默了半晌，他的聲音在夜裏幽幽響起：“你倒也不怕你的話激我生氣。”

近衛光輕哼一聲，他就是恃寵而驕又怎麽了。“你管我。”

不知名的蟲鳴聲此起彼伏地在林間不停歇地響起，二人一時間無話，僵持在原地。

馬一聲嘶鳴，有些焦躁地刨了刨蹄子。

賀茂明輕嘆一聲。“罷了，算是我欠你的。”他上前在馬背上輕輕一拍，輕喝一聲：“走。”那馬就蹄子一揚，馬尾一甩，順着那股力道就這麽走了起來。

近衛光仍舊餘怒未消，皮笑肉不笑：“它倒也聽你的。”

賀茂明又嘆一聲：“你氣消了嗎。”

“沒消。”近衛光繃着張臉。

賀茂明不再說話了。

近衛光吃了個悶頭虧，心裏光火，直想揚鞭遠去，可手緊緊地抓着馬鞭，就是揮不起來。

他在心中罵了自己幾句，真是犯賤，活該。

他就是喜歡身邊的這個人，喜歡得一刻也不想離開，喜歡得要想只有他自己能夠擁有他。

即使他知道這種欲望是不對的，但他還是控制不住。

誰又能真正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呢。

“……喂，”在深山老林裏沉默地行進，即使知道身旁還有個人陪伴，近衛光還是忍受不了這種氣氛。在這種時候，賭氣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還有多久啊？”

牽着他馬在前頭走的賀茂明并未回頭，“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

近衛光抿了抿唇：“這麽久啊。”頓了半晌，又道，“為何不用法術将我們送回城？”

“近日京中有些動靜，”賀茂明低聲道，“京中布下了一些他人的結界，我若貿然施法帶你進去，必定為對方所察覺……再說了，要不是你跑這麽遠，哪需要費這麽多勁回去，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

近衛光尴尬地咳了幾聲，知道這事是自己錯了，但他實在是抑制不了那時的憤怒。若那時在他眼前的人不是賀茂明而是安倍晴明，估計他早就拔刀砍了上去。

一想到白日的情形，呼吸便略微有些急促起來，近衛光連忙轉念不再去想。

“那個，明……”他忽然想到之前從禦神刀上離開的銀龍，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刀。“你剛剛——”

就在他鼓起勇氣想要問禦神刀一事時，頭頂上方忽然響起一聲鷹嘯。

一只雄鷹展翅掠過樹林上方的天空，純白色的羽翼飛向東方的遙遠之處。

那是……平安京的方向？

就在近衛光愣神的瞬間，賀茂明已是擡頭看着雄鷹遠去，聲音間是止不住的驚訝。“白鷹？！”

“啊？什麽白鷹？”近衛光一頭霧水地問道，“是說剛才那只鷹嗎？”唔……羽毛也确實是白色的，不過明這麽驚訝幹什麽？

賀茂明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冷厲起來：“有人自盡了。”

“什、什麽？！”

“冤案。”他飛快地掐手計算着方位，擡手揮袖，一只仙鶴便立在空中。“走，去救人。”

“啊？明！”近衛光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被賀茂明施法擡到了仙鶴上，那仙鶴撲閃着翅膀，悠悠飛起。

“明！你呢？”

“你先去救他，那人應是投水自盡了！”話音未落，賀茂明擡起手指，一曲一彈，那仙鶴便猛地加快了速度，飛快地載着近衛光不見了。

“風姬。”他又拍了拍明顯焦躁不安的馬兒，一躍上馬。“走吧，我們也去。”

風姬揚起前蹄嘶鳴了聲，四蹄踏風一般，跟上了先前仙鶴的行跡。

“這……”藤原佐為微微睜大了雙眼，“是那一晚……？”

近衛光點頭，他仍是面對着觀音像站立，讓藤原佐為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只能從他的話語裏揣測心境。“明算到了你投河的地方，讓仙鶴帶着我到了那裏，等我把你從深水中拖出來後，他正好騎着風姬到達岸邊。”

“是嗎。”聽出了少年話語中的奇異情感，藤原佐為也不點破，只是輕聲附和了一句。

近衛光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算得真準。我原以為那一夜只不過是他剛巧算到了你的事，便救了你一命，心中還對之前胡亂發脾氣的自己千般責怪。沒想到他心思竟那麽深，從看到白鷹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一切的計劃。”

白鷹……

藤原佐為立刻想到了賀茂明對他所說的那一句話，“人死之時，若是能看到白色的貓頭鷹，靈魂便可延續千年……嗎？”這句話對他沖擊不小，是以時至今日，他也沒有忘記當時賀茂明說這話的神态。

是如同清風明月般的淡然，帶着淺淺的笑意。

當時他還曾感嘆過世間不應有此出塵絕世之人，現在想來，那人的眼中在自己提起千年游蕩時曾泛過一絲波瀾，只可惜他當時恍然如夢，沒有察覺。

“是嗎，他對你說的是貓頭鷹嗎？”近衛光低低笑了，“我真的是不知道，他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都不知道，我不清楚……”

晶瑩的一線水光從他臉頰滑落。

雕花刻龍的銀龍長刀，驀地閃過兩點亮光。

【葛葉告知安倍晴明，說是她與晴明乃父結為良緣，實為晴明之功。

百年前，公主葛葉尚未修煉大成，六尾雷獸卻在此時破陣而出。所幸雷獸破陣時受了重傷，若是此時有人加以重擊，即便凡夫俗子也能将雷獸當即斃命。哪知天意弄人，六尾雷獸被一樵夫看到，見其毛色光滑，欲回家将養上幾日，便帶着雷獸回了京。

此後事态便一發不可收拾了起來，當時公主葛葉為拿回被人誤帶回京中的鎮國之寶，偷偷潛入京中想要取回。沒想到六尾雷獸還記得當年白狐一族的氣味，當下就大肆破壞京城，想捉了葛葉，取出她的內丹來給自己療傷。

當是時，天皇已命陰陽寮傾全部之力捉拿六尾，只可惜六尾修煉大成，又有近千年修為，竟無一人是它敵手。

就在葛葉以為要喪命于此時，安倍晴明卻突然從時空裂縫之中出現，滅了六尾，阻止了這一場浩劫。

當時的葛葉還不知這一位驚人絕世的陰陽師是自己日後的孩兒，只是見這陰陽師默不作聲地便把她收入了袖中，不免有些兢兢戰戰。待安倍晴明将她在無人處放出，并言明自己身份時，公主葛葉搖頭道：“大人莫玩笑，奴家尚未嫁人，怎的又生了你這孩兒？”

安倍晴明聞言，笑道：“您只需将這個故事告訴您日後的孩兒便是，若不信，待您誕下孩兒，且聽驸馬為您二人孩兒所取之名，便知曉一切了。”

當百年後葛葉嫁于安倍益才，誕下孩兒後聽聞益才取名為晴明，放信了此事。因此，在晴明與她前來相會時，将一切悉數告知。

晴明聽罷，半晌不語，方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許是孩兒日後修煉有成，回到過去救了母親也說不定。時空之事，凡人最是不可輕易妄言，日後如何，且待日後再看罷了。”

這一番話，在日後卻驗證了它的真實性。

晴明天生靈力強大，又繼承了其母葛葉狐族的皇室血脈，靈力自然不是凡人所能媲美的。待他修煉大成，恍然間百年已經過去，自身卻容顏不老。也是直到這時，他才開始尋求穿越時空之法，以救其母。

數十年過後，晴明成功地抓住了時空撕裂的空隙，回到了兩百多年前的過去。

他來得正巧，正好遇到六尾雷獸大亂京城，與一衆陰陽師相鬥。

安倍晴明天賦異禀，靈力強大非凡人所及，又潛心修煉百餘年，對付一個六尾雷獸，說不上輕松，卻也不難。他成功救出了化為原型的公主葛葉，并将百年前母親告知他的話悉數說給了公主葛葉，囑咐其日後說與她孩兒聽。

就在晴明以為功成身退，就要離開時，發生了一件事。

當時京中坐鎮皇城的陰陽師賀茂，向其提出了比試的要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