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夏雷（亮光）

第24章

一切的初始，只不過是兩個少年的相識。

近衛光六歲時，因為在宮中誤撞了游蕩在附近的怨靈而高燒不斷，請了陰陽寮中的數位陰陽師都無能為力，在即将咽氣之時被父親近衛大納言抱着送到了賀茂府，請求賀茂大人為其子除去污穢之氣。不想卻聞得賀茂大人已在幾日前出發去了美濃，最快也要兩個月才能趕回來。

就在近衛大納言以為嫡子氣數将盡、無力回天時，雙膝跪地擡頭望天，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肩頭只感心涼，卻見回廊處有一位紫衣的侍女走來，一只手牽着一個與近衛光差不多年紀的小公子。

“明公子乃賀茂大人養子，自幼天賦異禀，靈力甚高，”那侍女和緩道，“小公子的病，公子或可一治。”

許多年之後，近衛光才從身旁那人口中得知，當年的侍女是他幻化出來的式神，也正是他在殿後修煉時危險的一個分心，修煉出了岔子，不得不立刻停下，才聽到了他父親在門口與式神的對話。

近衛光初聽此話，笑着舉杯與那人一個對飲，言道為他們二人的孽緣幹杯。

六歲那一年，賀茂明第一次出馬獨自除靈救人，成功拔除了近衛光身上的邪氣，也保住了近衛府大公子的命。為了防止邪氣再度入體，賀茂明讓近衛光在府邸住了一個月，來調養生息。沒想到這二人卻在那一個月中熟識，成為了要好的玩伴，形影不離。

這一熟識，就持續了十年。

孽緣啊，果真孽緣。

當日笑談，他笑得開懷無比，那人笑得雲淡清風。

沒想到居然一語成谶，近衛光只有無奈地苦笑。

瀑布的水流聲在寂靜的雪夜中顯得格外清晰，近衛光甚至能聽到水流在岩石上四散濺落的聲音。

千手觀音在寺中沉默地盤坐于大殿正中，默然不語的雙眼望不見底，悲憫的神情似是在望着萬千衆生的苦海，不動不立。

“……阿光？”藤原佐為緩步走來，輕聲喚着面對觀音像站立的少年。

許是因為大雪封山，又正值夜半，他一路走來，竟是半個人影也沒看到。

面對着殿中供奉的一十一座佛像，外面靜靜飄落的雪花和寺院旁邊音羽瀑布的流水聲讓殿中更顯寂靜。在這樣的情況下，藤原佐為下意識地就壓低了聲音，生怕打擾了這一室的幽靜。

“能告訴我，”此時的他，神情分外柔和。“發生什麽事了嗎？”

近衛光微微一動。

銀龍長刀，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去歲九月初，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一位樵夫在上山砍柴時發現了一尾受傷的小狐，紅色的皮毛雖然因為傷重而顯得有些黯淡，卻仍舊不失醇厚的美感。若是将它帶回去好生喂養一頓，等皮毛光澤亮了，必定能賣上一筆好價錢。這麽想着，樵夫就伸手一撈，把那紅狐挽着帶回了京。

事情就這麽一發不可收拾了。

那一尾紅狐原本是頭六尾雷獸，好不容易破了敕願寺中鎮壓它的法陣，帶着重傷逃了出來。若是那樵夫沒有把它帶回去，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寺廟衆人就會尋過來，趁着它傷重直接了結了它。沒想到世事無常，居然被一名樵夫給撿了回去，以致釀成了大禍。

那一位年近五十的樵夫，挑着滿滿的柴禾，手中挽着一尾受傷的小狐回了家。但還沒等他拿雞蛋來喂養紅狐，他連同他的家人就全部成了那六尾雷獸的腹中食。

六尾雷獸被封印了将近四百年，這麽久的時間讓它鍛煉出了足夠的耐性，等到衙門察覺京中無故死亡失蹤的人數越來越多時，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

它修煉大成。

而京中以賀茂明為首的陰陽師，則被派去消滅這一頭六尾雷獸。

五百年的修煉，四百年的囚禁，那一頭六尾雷獸已經有了将近千年的法力。

即使是坐鎮皇城靈力第一的賀茂明，仍舊不敵它背後六尾的掃蕩。

當時近衛光不顧衆人勸阻，執意來到了被六尾雷獸肆意破壞的西街，舉起禦神刀想要助賀茂明一臂之力。

禦神刀帶着無法逼視的強大靈力劈向了六尾，在其中的一尾上劃下了傷勢厚重的一刀。賀茂明當機立斷，不顧自身危險的處境結印施法，把整條尾巴都順着刀鋒給劈了下來。

雷獸痛苦嚎叫，剩餘的五條尾巴根根豎起，眼中一下子充滿了血，想要置他們于死地。

當時他們一個重傷在身，一個毫無靈力，若被雷獸擊中，當是必死無疑。

就在那時，那個人出現了。

安倍晴明。

貫徹古今的，第一陰陽師。

四神将被那個人召來，與雷獸相鬥。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況就完全倒轉了過來。

神将青龍與雷獸的最後一搏，爆發出了強烈的光芒。近衛光被賀茂明緊緊地摟住捂住雙眼，被強風刮起的飛沙走石從他們身邊穿行而過，又被尖銳的風刃絞成顆顆砂礫。

等一切都平息下來，雷獸已經轟然倒地。

近衛光有些不安地發現，賀茂明的雙眸，在看向那白色狩衣的人那一瞬間，點亮了一道光。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想要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你的身邊，有我就足夠了。

當宮中宴會，總有人在席間談起賀茂殿下的清冷以及高傲不可親近時，近衛光從開始的氣憤漸漸變成了無奈，又從無奈悄悄地轉變成了欣喜。

別人懼怕你強大的能力，不滿你處事待人的态度，正合我意。

他們不想接近你，就永遠都不要接近好了。

你只要我一個人在你身邊就足夠了。

這樣的想法，不知在何時落進了他的心中，并在裏面紮根生長，直到繞滿了整個心房。

你的笑容只有我能看得到，溫柔的神情只能對着我一個人，能夠擁抱的人只有我，親吻的也只能是我一個人。

微笑、擁抱、親吻、愛撫，通通只能對着我一個人。

這樣的想法，如同一顆參天大樹的種子，瘋狂地生長，幾乎要讓他發瘋。

卻又讓他迷醉其中。

京中人皆知，不過弱冠就坐鎮皇城的賀茂殿下，能夠站立在他身邊的就只有近衛大納言府上的公子。

能夠接近那樣一個出塵絕世如同谪仙的賀茂殿下的，也只有近衛大公子一個人罷了。

賀茂明的身邊，從前、現在、以後，都只會有近衛光一個人。

在安倍晴明出現之前，近衛光都是一直堅信着這句話的。

可在那個彈指間就消滅了六尾雷獸的人面前，他發現，這種堅信蒼白得就像烈日下的雪花。

弱小得不值一提。

賀茂明變了。

內裏的人都如是道。

畢竟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呀，有個人就在眼前那麽勝過了自己，任憑誰也不能甘心的吧。

珠簾之後，雍容的貴女仰在美人靠上，手裏松松握着團扇，輕聲細語地笑開。

弟弟不必憂心。

熟知家弟心思的貴女，這麽安撫着神情恍惚的少年。

近衛光跪坐在下方，眼神晦暗不明。

什麽時候，那種心情，開始改變了呢。

原本和他在一起的歡樂和欣喜，慢慢地發酵成了強烈的占有欲，随之伴随而來的即是痛苦和嫉妒。

安倍晴明在京中出現了不到十幾天，賀茂明的比試和他不過比到一半，他就做主停了這一場比試。

“真的是十分失禮，賀茂殿下。但晴明亦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安倍晴明狩衣獵獵，在風中作響，神色是一派歉疚與可惜。“與殿下的比試，只能到這裏了。若是有緣，自當有再會的一天，晴明就此別過。”

話音剛落，他就揮袖召來四神将，在飒飒的秋風中離開了京城。

或者說，這個世界。

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我等所處，不過三千世界。

原本該于數十年之後才誕生的古今第一陰陽師，法力高強得能夠破開時空的結界，在百年之前的平安京橫空出世，留下了彈指滅雷獸的傳奇。

而賀茂明，也從那個人離開後變得精神恍惚，每日每夜地翻開卷軸古籍，修煉法術，以驚人的速度提高自身靈力。

不出半年，就算是合京中所有陰陽師之力，都已無法傷他分毫。

原本就流傳京中的少年英名，更是名滿天下。

賀茂明三個字，俨然代表了所有陰陽師的畢生追求。

賀茂明越發的清冷起來，原本還算是溫和的面容變得冷若冰霜，出鞘一般的眼眸卻收斂了鋒芒，幽深得如同一潭碧水，美麗卻又深不可測。不過是別人看到的只有深不可測，而近衛光看到的卻只有美麗罷了。

近衛光提着禦神刀，一如既往地跟在賀茂明身邊，一如既往地飲酒對詩，言笑晏晏。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嫉妒和不滿在瘋狂地增長。

近衛光嫉妒自從那個人出現後，賀茂明的全部視線就凝到了他的身上，就算他離開了這裏，賀茂明也仍然沒有忘記他。每日每夜不眠不休地修煉術法，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與那個人來一次完完整整的對決。

賀茂明的視線，不再投注于近衛光一個人身上。

這讓近衛光幾度陷入瘋狂。

你為何不再看着我？為何不再注視我一人！

我不要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