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近衛光一僵,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個沐浴在月光中的人轉過身,朝他緩步走來。
他從來沒有注意到過,那人在月光下竟會是如此的出塵絕世,長袖飄然,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眼前的人一步一步緩緩朝自己走來,明明是柔和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臉龐,近衛光卻有一種如墜寒潭的錯覺。
那一雙碧波如潭般的眸中,第一次沒有了笑意。
而随着他的靠近,近衛光的心也跳動得越來越快。
怦咚——怦咚——
事跡敗露後的無措與心慌、對于多日未見之人的思念與渴望、對于對方所作所為的憤怒與悲傷,全都化成了一腔冰冷沸騰的血水,流入近衛光的心窩處。
直到二人相距不過半尺之遙,賀茂明才止住步子,潋滟碧波的暗眸半垂。
他用輕聲卻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光,你拿到了扇墜吧。”
“是我拿的,那又怎樣。”只要是知道今晚發生了何事的人,光是看他這一身的夜行衣打扮,就知道他和祭天臺被盜一事脫不了幹系,更何況是賀茂明。近衛光向來都是有恃無恐的性子,反正扇墜也不在他手上,無憑無證的,賀茂明也不能拿他怎麽樣。兩人的關系都這麽差了,也不怕再差一點。
賀茂明微微蹙眉:“別再胡鬧了,光,快把它還給我。”
“哦?這卻是奇怪了。”近衛光半轉過身,擡頭望月,疑道。“我怎麽記得這扇墜是佐為借給賀茂殿下的?如今物歸原主,又怎生變成是還給你了?”
賀茂明微微一笑,不為他話中嘲諷所動。“這麽說,扇墜在佐為大人那裏?”
近衛光這才察覺自己方才說漏了嘴,懊悔得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讓你嘴賤!只顧着一時的口舌爽快,居然把佐為給出賣了!
賀茂明自從救起了佐為後就一直被藤原府上視為恩公,加之他是坐鎮皇城的陰陽師,他若是上府去讨要一枚扇墜,怕是藤原公能給他一車子扇墜來。
但話已經出口,要挽救也來不及了,近衛光只好硬着頭皮說下去:“沒錯,扇墜我交給佐為了。至于他放在哪裏,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總不會是挂在宮扇上就是了。”
他面上一派輕松,實際上卻是汗流浃背,雙腿更是站着僵直了不敢動一動。在宮中和那批侍衛耗去了太多體力,大腿處更是被刺入了一片薄如蟬翼的刀片,血已經止住不流,痛楚卻是源源不斷地從傷口處傳來。要不是顧忌着賀茂明,他現在就已經站不住了。
賀茂明輕嘆。
近衛光還未從那聲輕嘆中讀出什麽意思,就感到面前的陰影一瞬間放大幾倍,緊接着,唇上被什麽東西輕輕擦過。
他睜大了眼。
整個人被輕柔地帶進一個懷抱中,下巴被人擡起,承接那人的又一個吻。
淡淡的熏香熏出一片迷醉,近衛光閉上雙眼,雙手緩緩上擡摟住賀茂明後背,不可抑制地沉落下去。
頃刻,他身子一軟,被賀茂明牢牢接住。
“五行相生,陰陽相克,這世上不會有一樣東西是成單的。你今晚拿走的那枚吊墜,是我尋來的另外一枚,上面的咒文和佐為大人的吊墜正好相反。我早知你今日要去闖祭天臺,便順水推舟,布置了這個局。”
“……抱歉。”賀茂明在他耳邊輕聲細語,一吐一息間盡是熏香味道。“我要借你一用。”
近衛光眼中最後一絲清明漸漸消失:“……你……”
“在夢中,去找那個人吧。”賀茂明語調輕微,手輕輕拍着懷中的人脊背,似是在哄一個嬰孩入睡。“找到他,把扇墜給他……”
近衛光緩緩合上雙目。
賀茂明動作溫柔地把懷中的人放到榻上,拿過一旁的棉被仔細蓋好,對一旁出現的式神低聲吩咐:“打盆水來,帶些傷藥。”
式神娉娉婷婷地點了點頭,徑自離開不提。
這一晚,有一個人的夢裏,大雪紛飛。
那超越了時空的扇墜,從一人,交予到了另一人手中。
——賀茂大人執着之心,實乃出乎我意料之外……
——若是……雪不停……
——你的戾氣……
近衛光從睡夢中醒來,一時有些怔松。
在昏昏沉沉間,他曾經聽到有人在耳邊不斷地喚着自己的名字,用濕潤的巾帕溫柔地擦拭着自己滾燙的臉頰,那帶有溫度的手指撫過手掌,便給他全身帶來一陣酥麻的顫栗。
是夢嗎……?
“阿光!太好了,你醒了。”藤原佐為放大的臉龐忽然在他上方出現,吓了近衛光一跳。
“哇啊!”近衛光差點沒跳起來,“佐為,你要吓死我啊!”
“人家哪有啊。”藤原佐為有些委屈地展開折扇掩唇,後退了身子坐正,不無埋怨地道:“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嗎?我可是足足等了你一天半吶!還以為你不會醒來了呢……”
“什麽叫做不會醒來啊?你個烏鴉嘴!”近衛光只感覺全身通透舒暢,完全沒有昏迷後醒來的不适感,倒像是他平日裏睡到日上三竿那樣的神清氣爽。“——等等,”他掀開被子的動作停在了半途,“我這是在哪?”
“紫竹苑呀。”
“我怎麽會在這裏?!我不是在明那裏和他大打了一場,然後——然後——”
藤原佐為收起折扇,笑眯眯道:“然後,阿光你就被賀茂殿下一招放倒,接着就被我接來這裏啦。”
“不對……”近衛光抱住頭,把全身都蜷緊了,死死地回想着夢中的情景。“不對……佐為!”
“是?”
“你說我昏迷了一日半?”
“是的。”
“那明現在在哪裏?!”近衛光急道。
藤原佐為的眉目間有着擔憂和不解:“阿光,你和賀茂殿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們中間,應該是有誤會……”話還沒說完,就被神色焦急的近衛光給打斷了。
“佐為!你先告訴我明他在哪裏!”
“他……”雖然不知道他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藤原佐為還是本着能勸和就勸和的心說道:“我把你從賀茂府上接走後,天皇陛下就傳令讓賀茂殿下進宮,說是商議祭天臺一事。賀茂殿下當即就去往了內裏……至今未歸。”
近衛光渾身一震,整個人像是洩了氣般軟下,原本急切地拉住藤原佐為衣袖的雙手也松開了力道,頹然蕩下。
“內裏……祭天臺……”
他将手指插入發間,遮住了一眼,顫抖着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起身快速地套上一件單衣,拿了枕邊的禦神刀就沖了出去。
“阿光!你要去哪裏?!”
“敕願寺!”
“等等!阿光,你身上還有傷,我讓人備馬給你!”
平成十六年夏,京都。
進藤光漫無目的地游蕩在京都的大街上,周圍喧鬧的人聲似乎都與他與世隔絕。蟬鳴不斷,太陽散發着三伏天應有的威力,直熱得店家門口養着的德國黑背不斷地吐出舌頭哈氣。
汗水濕透了全身,眼睛也被汗水浸濕,弄得癢癢的。
手機一陣震動,他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個響着西川貴教特別火熱的Ignited的手機正是他自己的,這才慢吞吞地從口袋中摸出手機,接通。
“……喂?”
“呃,光君嗎?”手機另一頭傳來蘆原先生有些遲疑的問話,“這個……我就是想問一下,你和亮君準備什麽時候回東京呢?LG杯的最終預選賽已經開始了,光君和亮君的對局是安排在本周四的吧。因為新聞上說臨時有臺風侵襲,所以可能會買不到新幹線的車票……需要緒方先生開車去接你們嗎?”
進藤光拿着手機,沒有反應。
蘆原又問了一遍,他才反應過來。“我……我和塔矢在京都還有一些事,今天可能不回去了,再過幾天吧。”
有三個女生背着同一款式的包包從他右側路過,他旁邊是路燈燈柱,古城的道路有些狹窄,容不下四人和一個燈柱。
他往前走了幾步,避開路燈。
身後的女生邁着輕盈的步伐走過他的身旁,正興奮地在聊着什麽話題。
“吶吶,千代,你看了最新一期的少年JUMP嗎?上面出了個新連載呢,是關于安倍晴明的!啊~晴明大人真是風采翩翩呀~”
“阿拉,所以裕子醬你是想告訴我,你今天之所以一反常态地去圖書館查安倍晴明的生平資料,就是為了你那個風采翩翩的晴明大人?真是的,虧我還以為裕子醬轉性了呢。看來讓裕子醬認真做歷史課課題,那是不可能的事啊。”
“就是就是,那老師也太變态了,居然暑假還留課題!要不是為了那一個破學分,老娘才懶得去圖書館查資料,你說有大學老師這樣做的嗎?都大學生了,暑假還留作業。”
“哎?!還要再晚一天回來嗎?”手機另外一頭的蘆原既驚訝又煩惱,“你們這兩天正好沒抽到比賽,玩一玩也是可以的啦。只是臺風快要來了,到時候新幹線可能會停開。話說回來,亮君的手機有沒有修好了?如果修不好就幹脆不要修了,回了東京再買一個吧——”
“——切,要不是為了我的晴明大人,我才懶得去圖書館呢。歷史作業又怎麽了,我不交,她能奈我何?”
“完了完了,裕子入魔了。”
“阿拉拉,可是我聽說歷史上的安倍晴明長得可是超——級醜喲,到時候查資料肯定會翻到他畫像的,你确定要查?不怕敗壞了你的胃口?”
“哈哈,醜醜的安倍晴明~”
“你們兩個懂什麽!誰說我要查正史了,本小姐偏愛的就是那些風情萬種的野史,說不定還能看到晴明大人和博雅的一點有愛互動呢~啊對對,我也好喜歡裏面的賀茂陰陽師,長得超級有感覺的!”
“賀茂……那個賀茂保憲?”
“沒錯,就是他。”
“……裕子醬,你該去看眼科了。”
“……嗯,我一點都不覺得他老人家哪一點和‘好看’沾邊了,長得有感覺……也……說不定……”
“什麽啊!不要因為人家是個大叔就鄙視人家好不好?再說了,說不定歷史上的他是個美男子呢,只是作者畫醜了罷了。我聽說賀茂一氏都是有名的陰陽師世家,這種世家肯定會有大把大把的美人妻子啦,代代基因選擇,到後面的應該都挺好看的。”
“咳嗯——平安時代的日本人可是很少有姓氏的喲,日本人的姓氏自明治維新之後才被定下來。所以姓賀茂的不一定繼承了血統,更有可能是繼承了靈力,從而基因選擇美貌論一說也徹底被證不真實——歷史課代表友情提醒。”
“早川千代你不掉書袋會死嗎!”
“會。”
“聽說這次的臺風很強呢,中心風力高達十二級,你們兩個回來的時候要小心啊,不要淋了雨感冒了,LG杯的預選賽就快要到你們兩個——”
“抱歉蘆原先生,我有點事,等會再聊!”進藤光匆匆對着手機撂下一句話,就挂斷了通話。
詢問了旁邊走過去的女生市立圖書館的位置,他拔腿就往女生指着的方向跑開。
陰陽師世家……賀茂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