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夏雷（亮光）

第18章

賀茂明的手搭在酒店的房門上。

他沒有回頭，“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或許我會把他還給你。”

房門緩緩合上。

房間裏又恢複了一開始的死寂。

漸漸的，有低喃聲響起。

“……塔矢……”

進藤光睜大着雙眼，想到塔矢亮平日的模樣，再想想那個頂着塔矢亮的臉卻神色冷漠的人，不由得鼻頭一酸。

“塔矢……”

他想要擦去不斷滴落的眼淚，卻發現連手臂也擡不了。

“塔矢——！！！”

進藤光被賀茂明的術法縛住，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屬于塔矢亮的背影在黑暗中一抹而逝。

時間在他的焦急中流過，等他一下子從那種被禁锢的感覺中脫離出來，慣性的作用使他來不及收勢，撲倒在地上，還帶翻了一旁的棋盤，棋子嘩啦啦落了一地。

顧不上腰腹被棋盤一角撞得生疼，進藤光拔起腿就往門外沖。現在不過晚上八點多，正是人流高峰期，酒店的電梯一層一層地緩慢跳動，憤恨地捶了一下電梯按鈕，進藤光走到急救通道處開始飛快地跑下樓梯。

感謝昨天晚上的那場事故，他和塔矢亮的房間由原來的十二層被調到了七層，但這也不能減少他的焦躁。他後來都是幾級幾級地躍下去，在跑到轉彎的平臺上差點因為落地不穩而滾下去。

心髒在劇烈地跳動，埋藏在心底的絕望幾乎就要破土而出。

千萬不要走啊——不要再次離開我——

塔矢！

等進藤光好不容易跑完了七層的樓梯，追到酒店大廳時，見到的卻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和夜空下霓虹閃爍的京都大道。

幾乎脫力地跑出酒店的旋轉大門，繁華商業街的喧鬧頓時灌入耳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即使在夜間也繁華不減的京都大道閃爍着五彩斑斓的光輝，燈火通明，人流不絕。

只除了……那個人的身影。

進藤光感到心髒猛地一個收縮。

一瞬間，塔矢亮的身影和佐為融合了。

他仿佛看見了那個永遠沒有邊際的黑暗中，塔矢亮在不斷飄落的櫻花瓣下絲毫不帶留戀地轉身離去，徒留一個他永遠也觸摸不着的背影。

——小光。

——進藤。

佐為悲傷的面容和塔矢亮的笑顏重合在一起，兩個不同的聲音帶着不同的情感在進藤光耳邊一次次回蕩，巨大的悲傷幾乎要扼住他的喉嚨。

夏日晚間的夜風居然也能如此冰冷。

不能呼吸了。

塔矢也要和佐為一樣，一個招呼都不打地消失了嗎？

沒有言語，察覺不到，就這樣消失了？

再也……追尋不到他的身影……聽不到他的話了？

怎麽會……

明明……還有很多很多話……都沒有說——

不要……

不要啊……

不要這樣——！

京都繁華商業街的晚間，車水馬龍。

一輛梅賽德斯停在酒店門口的停車場處，三個西裝革履的人從車上下來，其中兩人還互相扶持着。

斷斷續續的話語傳入進藤光右耳，又從左耳飄出去。

“……世井君也真是的，不但發酒瘋，居然還把酒潑了過來。害得我還要回酒店換衣服，本來馬上就能坐地鐵回東京了……”

“你就得了吧，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有我倒黴嗎，被緒方先生指名要講十一點的大盤解說，十一點開始的啊，我的天，那得下到多晚！”

“藤本君~這本來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道有活動，居然還為了女友翹掉。家裏的酒店還把我們親親的小亮師弟給傷到了，這不是擺明了跟緒方大師兄過不去嘛。要是我，我也往死裏整你。”

“是前女友，前女友。”

“把重要的活動都翹了還挽不回女友的心，藤本君，你算什麽男人啊，哈哈哈……”

似乎有什麽人過來了……

進藤光在恍惚的思緒裏遲鈍地反應着。

“诶？光君？”有人在用驚訝的語調叫他，進藤光花了五秒的時間來消化這個信息，才緩緩擡起頭來。

“……蘆原先生……？”

“是我啊。”相對于身旁一身酒氣的兩個人，晚宴上飲酒不多的蘆原就相對顯得神清氣爽了。他帶着笑意問道，“進藤君一個人坐在地上幹什麽呢？對了，清水寺裏見到亮君了嗎——進藤君？進藤君！”

進藤光的眼神忽然一亮，就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推開迎着他走上來的三人，往前方跑開。

身後傳來蘆原疑惑的叫喊，進藤光卻什麽也沒聽到，現在他的心裏就只有一個目的地。

清水寺！

那個叫賀茂的人今天一下午都在清水寺，還和安倍晴明大打了一場！

他一定會在清水寺那裏的！

懷揣着這樣的心思，進藤光飛快地奔向地鐵入口站，看着排隊的長龍直接拿出手機，以最快的速度訂了行經清水寺的票。

京都的地鐵班次沒有東京多，但好在也比不上東京那麽人擠人，進藤光憑借着十七歲的身體和力量，很容易地就擠上了下一班地鐵。

八點半的人流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進藤光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車上垂挂下來的巨大海報，雙手放在膝上握得死緊。

他剛才出來的急，連一直拿在手裏的扇子都忘了。

三年來一直伴随身邊的折扇，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剛才帶翻的棋盤給壓斷了。

只希望，塔矢的命運，不要像他的折扇一樣生死未蔔……

地鐵一站一站地駛過，進藤光坐在椅子上等了許久，久到周圍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身邊站立着的人越來越少，到後來甚至都沒幾個人了，才意識到不對勁。

都這麽久了，怎麽清水寺還沒到？

進藤光起身，挪到了這一節車廂的中央查看上方的即時路線圖，驚訝地發現地鐵駛過的站臺裏根本就沒有清水道。

這是怎麽回事？！這不是旅游路線的車次嗎？

進藤光在震驚之下隐隐有些不安，他慌忙拿出手機查看剛才訂的票，上面顯示的正是這一號列車的票，而不是他之前看了好幾遍才訂的車次！

不可能點錯……他之前因為劇烈的奔跑整個人都在喘氣，拿出手機查閱訂票信息時手都在抖，為了防止點錯，他特意放大了網頁來點的！

是……是怎麽回事？

這也是那個賀茂搞的鬼嗎？

真該死！

就在進藤□□得想要砸了手機時，地鐵上響起悅耳的鈴聲，緊接着是一個電子女音的播報：【尊敬的乘客，二號線末班車已抵達終點站，請盡快下車，明日早六點發車。祝您一路平安。】

糟了，已經是末班車了！

周圍的寥寥幾人都拿起自己的東西走了出去，進藤光來不及惱恨，也趕緊跟随着他們走出了車門。

在空曠的地鐵站大廳踢踢踏踏地踱步走着，進藤光雙手插在口袋裏，垂着頭。

今天看來是不能去清水寺了，只好明天再去。

哼，那家夥以為去清水寺只有一種辦法嗎，他就是走的，也要走到那裏去！

蘆原和緒方在他乘地鐵的這段時間內陸陸續續打了很多電話過來，簡訊也是一個接着一個，進藤光之前根本沒心思接聽，如果現在再不接聽恐怕他們就要報警了，就回撥了一個電話。

思及塔矢亮的失蹤不好對人交代，進藤光沒有打給緒方，而是打給了相對好打發的蘆原。簡單地說了他和塔矢今天在清水寺不小心玩過了頭，直接就在外面的酒店睡了，趁着蘆原被他說得一愣一愣還沒反駁，就挂上了電話。

那個賀茂用的是塔矢的身體——這一點他可以肯定，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塔矢亮了。那麽手機肯定也在那家夥身上，希望他不要接通才好。

不過賀茂沒有殺了他滅口，不像是那種附身在人身上而活下去的怨靈，應該是不會接的吧。如果他現在就在和清水寺與安倍晴明比試的話，肯定是不會讓這些東西打擾到的。

想通了這一點的進藤光，好歹放松了一點。

明天，他一定要去到清水寺，找出那個賀茂來！

平安京持續了半月之久的大雪仍未停止，雪花繼續紛紛揚揚地飄落在這個皇城之中。

已經陸陸續續有人就此異象提出了疑問，在給天皇新誕生的小公主祈福完畢後，數名陰陽師退出大殿。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擡頭看了看天，搖着頭不住嘆息。

“這天象大異，怕是大兇之兆啊……”

戾橋，賀茂府。

偌大的宅邸中，沒有一個人的蹤影，風吹過了廊彎的垂簾，弄出嘩啦啦的輕響聲。

內室。

近衛光渾身痛苦難耐地躺在榻上，臉色異樣地潮紅，額頭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汗珠。

賀茂明跪坐在塌邊，眸光幽深，拿巾帕蘸着符水輕柔地拭去少年額上的汗水。

近衛光難受地蹙緊了眉，偏頭低聲呢喃。“……明……明……”呢喃中頗有焦急，到最後竟似帶上了哭腔。

賀茂明的手一頓，将巾帕放在一旁，伸出食指輕點近衛光額間。看着近衛光逐漸恢複平靜沉沉睡去，他幽幽地嘆了口氣。“我知你現在極不好受，但這也是無法……要想修補你的魂魄，就須得把禦神刀的戾氣都給除了去……光，安心睡吧。”

他握住近衛光因為難受而不斷收張的手，另一只手把近衛光被汗濕的劉海撥到耳後，安撫地輕拍他的臉頰。他的一雙碧眼如深潭一般幽靜溫柔，輕微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歌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仿佛是聽到了心上人那輕喃的低語，近衛光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舒展了身體，臉上也現出了安心的神色。

“睡吧……光……一切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