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路上喝光了兩瓶冰鎮可樂,進藤光在人頭攢動的清水寺裏感受着高溫的烘烤,這才發覺已經到了學校放暑假的時候了。
他居然和社會脫節了!
這個認知讓他有一瞬間的shock,要知道他在小學時可是什麽都要趕潮流的不良少年啊。君不見額頭上的那兩撮黃毛就是他拿了開學買文具的錢去染的,差點被進藤正夫打個半死。
他進藤光,居然,和社會,脫節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還是快去買個章魚燒壓壓驚吧。
買了兩盒子的章魚燒,進藤光在清水寺裏的各個攤位上玩了一會兒,才想起他是來幹什麽的。
塔矢亮的手機依然提示關機中,這讓他惱火得要命。
居然敢不接他電話!
發誓等會兒找到他後一定要痛宰他十盤的進藤光,被擁擠的人流擠來擠去,實在受不了這種擁擠程度,逃也似的來到了寺廟後院。
這裏到底還算是佛門聖地,一般人是有自覺地不來打擾清淨的,但這不代表進藤光這個初中畢業·職業棋士·兩耳不聞窗外事·生擁有這種常識,反正他只是覺得這裏清淨,哪管的了這麽多。
也是他運氣好,在這小橋流水的清涼後院喘了幾口氣,就遇到了那個他在大太陽底下找了将近兩小時的人。
進藤光心頭一喜,正要上前,就發現塔矢亮正對着一個青年男子在說着什麽。
他離得比較遠,聽不清他們兩個在交談些什麽東西,但那個一身天藍和服的青年男子神情淡然,反觀塔矢亮卻是神色焦急,語速急促。雙方似乎交談無果,那個青年男子帶着仿若置身紅塵之外的漠視和淡然搖了搖頭,轉身離去,只剩下塔矢亮一人,立在院中沉默。
進藤光不明就裏,但看到那個青年男子對塔矢亮的态度就感到惱火,他憑什麽這樣對待那家夥?那家夥可是他——
正要上前,他卻看見塔矢亮忽地右手一揮,一個碩大的東西就突然從半空中浮現,掉落在地縮成一團。
進藤光睜大了眼。
地上不斷掙紮着的東西發出駭人的低吼聲,塔矢亮卻像沒聽到似的,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一個冰冷的、帶着怒意的聲音傳到進藤光的耳中:“就憑你這種水平的還想吞了我的靈力?”
結束了一天忙碌的活動工作,塔矢亮疲憊地在酒店大廳等電梯下來。
今天的工作似乎特別累,只是普通的指導棋而已,身體卻疲憊得像是大打了一架一樣,近日體內充盈的那一股力量也像是能源耗盡一般,在他身體裏幹澀地循環流動。
他這是怎麽了……
電梯緩慢地移動,塔矢亮揉了揉太陽穴,在叮的一聲提示音過後走出電梯,找到自己的房間。手剛剛碰上把手,還沒有刷卡,門就被他推開了。
有人?
最近一個月的遭遇讓他在一瞬間提高了警惕,右手捏訣,屏息地輕輕推開了酒店房門。
這家酒店的房間吊頂水晶燈可以變化五種顏色,每按一下開關都會變一下顏色,現在房內的燈光是陰郁妖嬈的紫色,在其餘幾個小燈的照射下顯得詭異魔幻。
進藤光坐在棋盤前,低着頭一動不動。
塔矢亮松了口氣,“進藤?”他打開房門走進去,房間內太過詭異的紫色燈光讓他感到有些眩暈。
他皺皺眉,把水晶燈的開關重複打開了一下,燈光變成了黃白相間的明亮顏色。
沒有了詭異顏色的房間變得明亮溫暖起來,但跪坐在棋盤面前的人卻還是那副模樣,長長的金色劉海覆蓋過了他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
塔矢亮察覺到了進藤光的異常沉默,他的心在擔憂的同時增加了一絲警惕——變幻成熟悉的人來迷惑他的東西不是沒有,只是他最近眼力見長,連人體身上的乳白色靈魂都看得一清二楚。眼前的這個進藤光是真實的,但他不确定有沒有被什麽東西附身。
“進藤?怎麽了?”他走到進藤光對面,身為職業棋士對于圍棋的敏銳感覺讓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棋盤上的盤面。
這一眼看下去,大半的疑惑就化成了惱火。
盤面上排的是他和進藤光最近對的一局,他不認為下得有多精彩,但也不怎麽壞。他與進藤光的對局數不勝數,這樣普通的一局對于他人而言或許有些難以記憶,但對于他和進藤光而言,他們兩個之間的每一局對弈都是應該且必須記住的。
而棋盤上現在排的一局散亂無章,有幾處地方甚至下錯了子,這根本不應該是一個職業棋士該犯的錯誤!
“進藤,你——”
“塔矢,”進藤光突然開口,“這一局,你記得的吧。”
進藤的聲音有些異樣。
塔矢亮立刻就察覺到了進藤光的情緒波動。
但他不知道進藤為什麽突然問這句話,所以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他答道:“……嗯。”
“是什麽時候呢,哪一天,哪一個鐘頭,又下了多久?”進藤光幾乎是緊接着塔矢亮的回答繼續的,聲音裏帶着微微的顫抖。
塔矢亮有些不耐煩了,他今天本來就累,現在還要應付進藤光的情緒異樣和一堆毫無意義的問題。
“你問我這個幹什麽?”身體上的疲憊和靈力的幹澀讓他沒有什麽好臉色,“進藤,我還要問你排的棋局呢,排成這幅樣子,你也好意思?”
進藤光深吸了一口氣。
接着,他放下手持已久的白子,任由它掉落在棋盒裏發出空洞的聲音。
他仰起頭,金綠色的瞳孔閃耀着莫名的光輝,看向站立在他面前的那個綠眸少年。“我所認識的塔矢亮呢,棋風穩重,步步為營,但又暗藏殺機。他可以耐心地等待對手踏入他所布下的圈套,然後在一瞬間扼住獵物的喉嚨。但他——是絕對不可能走出輕靈飄逸的棋步的。”
塔矢亮有些迷茫,今天的進藤光很不對勁。
“你在說什麽啊進藤,我跟你互相下棋這麽久了,有你的一兩招風格又怎麽了。難不成你還要收專利費?”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他笑着說出了後面一句話。
進藤光沒有笑,他只是一直盯着他。
用一種陌生的目光。
“塔矢,”他用一種罕見的冷靜語氣說道,“我的棋風承襲自佐為,雖然靈動卻不飄逸,秀策流最注重的并不是棋招上的多變,而是實打實地步步緊逼。并不是那種,俯瞰全局、飄渺不定的飄逸。”
塔矢亮的笑意緩緩褪去,墨綠色的眸子變得幽深起來。
進藤光拿起折扇站起,面對面直視着對面的短發少年。
“我沒有告訴過塔矢亮外婆病症的情況,但你卻在昨天上午跟我說,既然外婆的病症已經穩定下來了,晚一點去她家也沒關系。但是,我之前有明确地和塔矢提過外婆患的病在他們那裏有些忌諱,所以并沒有就醫,你還為此讓我勸說外婆,可你卻不記得了。為什麽?”
齊耳短發的少年眸色幽深,凝視着進藤光,沒有說話。
“還有——”進藤光深吸一口氣,手指捏緊折扇幾欲折斷。
金綠色的雙瞳猛然對上那一雙幽深的瞳孔。
“你如果是塔矢亮,就絕對不會對我口中所說的‘佐為’視而不見。”
“今天下午,你在清水寺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你到底是誰?”
久久寂靜。
房間在進藤光說完最後一個字後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進藤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緊緊咬着下唇,露出一股倔強的神色。
他對面的少年忽地舒了一口氣,神色帶上了一絲漠然的笑意。
“是嗎,他把我下的咒術給解了啊。”
“你不是塔矢!”進藤光的後背已經因為緊張恐懼而汗濕了,但他依然大聲喊道:“把塔矢還給我!”
面前的人像是全然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甚至露出一幅苦惱的神色來:“該說真不愧為古今日本的第一陰陽師嗎,輕易就解開了我給你下的咒術……”
他嘆了口氣,眼波流轉。
“看來想要贏他,勢必要經過一番苦戰了。”
“你已經經過一番苦戰了吧。”進藤光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堅定一點,可微微顫抖的尾音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心境。“不是嗎,在清水寺裏。”
進藤光覺得,他怕是一生也忘不了那個在清水寺的下午了。
原本只是為了尋找塔矢亮而去的清水寺,卻在那裏見到了從前從未敢想象的情景。
他的摯友、那個名為塔矢亮的少年,只不過于空中揮了一下手,一個東西就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還掉在了地上。
身體在大腦思考前就已經做出反應——進藤光緊緊捂着嘴,防止它發出任何聲音,同時悄悄地把全部身體縮回高大的柱子後面。
身後塔矢亮冷漠的音調和一陣陌生的吼聲讓他毛骨悚然,他剛才無意中瞥了一眼被塔矢亮掃落在地的東西——渾身泛着猩紅血色的一團腐肉,不斷掙紮的地上正緩緩溢出青黑色的汁水。就像是屍體腐爛發臭後被攪拌成泥的那種顏色,緩緩地從那團腐肉的嘴裏嘔出來。
要不是他自制力強,平時也看過那麽幾部血腥暴力的恐怖電影,只怕此刻已經要吐得昏天黑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