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心而論,塔矢亮在下棋時的氣勢在當今棋壇鮮有人能及,而這份氣勢則來自于他在對弈時的專注認真。但今天的本因坊循環圈比賽對上鶴山九段時,他卻少見的有些氣勢萎靡。
不是因為鶴山九段的棋尖銳而激烈,而是因為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實在是超出了他的常識範圍。
這算什麽?突然擁有了能看見“它們”的能力,并且體內似乎還有一種被稱之為靈力的東西,令“它們”不敢近身。
塔矢亮想笑,但笑不出來。
這種事如果發生在一個正常的十七歲少年身上,那應該是高興都來不及的吧,這個年紀的男生,不都幻象着有朝一日能拯救地球麽。
但發生在他身上,那就是一種災難了。
塔矢亮的世界裏只有圍棋,也許十二歲之後還要算上個進藤光,圍棋和進藤光之外的事他從來都不敢興趣。
但是老天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擁有了這種能力,難道他今後要踏上驅魔的道路麽?
別開玩笑了。
塔矢亮出生時,塔矢行洋已經拿到了三個頭銜,其妻塔矢明子雖然過着主婦生活,但她的父母卻出生名門。她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如果不是嫁給了塔矢行洋,以後也會和她父母一樣踏入社會精英的行列,更別提當時拜塔矢行洋為師的商界巨頭次子緒方精次了。
可以說,塔矢亮是在相當富裕的環境中生長的。富足的生活、高等的教育和在圍棋界年少成名的經歷,讓他看上去面上謙遜,但心底卻是瞧不上沒有足夠能力的人的。所以在他看來,要為了一些陌生的人除魔衛道什麽的,浪費他放在圍棋上的時間精力,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種能力,有就有吧,只要他不去多管閑事,生活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他想。
在下棋時分心想圍棋以外的東西,導致的結果就是在中午打卦時塔矢亮的白子有很大的不利,要不是他後來在右下角反複提劫,就要中盤投子了。
所以在午休時看到進藤光推掉和谷的請客朝他走來,塔矢亮毫不意外。
“塔矢,你最近狀态不好?”進藤光不像塔矢亮,看到對方下的棋糟糕透頂就不擺好臉色給他看,他的神色還是挺正常的,頂多有點擔憂。“今天的棋下得好糟糕,要不是你後來反應過來,就要中盤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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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亮已經穩定了心緒,因此當進藤光把這番擔憂不像擔憂安慰不像安慰挑釁不像挑釁的話說完,他擡眉看了對方一眼。“下午就會贏回來的。”
進藤光安慰不成反被噎,氣得青筋暴跳。“塔矢亮!你……”
“我怎麽了?”
進藤光深呼吸再深呼吸,告訴自己塔矢亮回歸狀态了就好,最近幾天他來生理期脾氣不好是應該的,不能跟他計較。
“我說……我們去吃飯吧!就吃和食,你最喜歡的!”
說完也不等塔矢亮拒絕,直接拉了對方從棋盤前走人。
進藤光的手拉得很緊,塔矢亮要想掙脫就得大動幹戈,但他真的不想在對局中間進食,只好無奈地跟着進藤光去了一家頗有名氣的店面。只是在點單時只點了一份回轉壽司,他跟進藤光相處好歹也有三年了,總歸知道一些對方的喜好。除了拉面之外,進藤光喜歡的就是這個回轉壽司了。
不出所料的,在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後,進藤光又把筷子伸進了塔矢亮的盤子,在成功順走三塊回轉壽司後,他終于意識到了塔矢亮的企圖。怒而叫來服務員,再點了一單,點了他最不喜歡的蔬菜沙拉。
等蔬菜沙拉上來後,進藤光很是理直氣壯地把盤子推到塔矢亮的面前“你知道的,我讨厭吃蔬菜,所以這些東西你必須吃光光。”
“進藤……”塔矢亮再次無奈了,他發現面對進藤光妥協的永遠是他。“何必呢。”
“何什麽必!不吃午飯你就等着五十歲之後一身胃病下雨天痛得起不來床吧!”進藤光瞪了他一眼。
“下雨天會痛那是風濕,我覺得以你每天一頓拉面的速度還是你得白血病的幾率比較高。”
“什麽,你這家夥!明明是你得病的幾率高!”
“你的高!你看我一天兩頓不還是比你高?根本不會營養不均衡!”
“你還比我小三個月呢!”
……
小學生一樣的吵架持續了将近十分鐘,最後塔矢亮怒了,拍案而起戳一筷子蔬菜沙拉放到了進藤光正張開着準備反駁的嘴裏。
原本以為進藤光會在愣怔之後呸呸吐掉蔬菜沙拉,沒想到進藤光是愣了,也确實是吐掉蔬菜沙拉了,但卻在中間紅了十幾秒的臉。
“進藤,你臉紅了?”
“你……你管我臉紅幹嘛!快吃掉你的份!休息時間快結束了!”
進藤光漲紅着臉,手指緊緊扣着折扇,差點沒把它折斷。
塔矢亮若有所思,低頭安靜地開始就餐。
等打卦過後,塔矢亮再坐回蒲團上,以往對局的氣勢已經全數回歸。
他閉眼靜坐了十秒鐘,那縱橫天地的十九路棋盤在他腦中相映成輝。
睜開眼,落下一子。
時鐘滴滴答答地走着,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塔矢亮三目勝。
進藤光今天對上的是一柳棋聖,看樣子正在苦戰中。登記勝負之後,塔矢亮走到進藤光身邊,看了幾分鐘的對局,然後起身離開對局室。
剛才進藤的那一手切斷了白子的大龍,連上了之前暗中埋伏的幾步,勝負已分。
中午和進藤說了今晚有采訪,讓他不要去棋會所等他,等天野記者的采訪結束後,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雖然已是夏初,但陰沉沉的烏雲掩蓋了落日的餘晖,顯得暗淡多了。塔矢亮走在夜幕中,忽然覺得有些清冷。
果然穿七分袖還是太早了。
這樣想着,他故意無視路邊明顯增加的游蕩生物,往地鐵入口走去。
不知為何,地鐵站的入口覆蓋着一層厚厚的黑霧,明明白天的時候還沒有的,現在卻幾乎将整個地鐵入口掩埋住了。
塔矢亮的腳步慢慢變得遲疑起來。
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就當那些東西不存在,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所以路上有些惡作劇的東西要穿過他的身體時,他憋住了沒有繞路,讓那些東西順利穿身而過。
但他忘記了自身的特殊體質,那些東西在穿身而過後就發出了凄厲的尖叫,在點點細雨中化成了灰塵一般的東西随風飄遠。
也許是路上的東西都沒有很深重的執念,所以在看到那些東西消失後都在一瞬間躲藏了個幹幹淨淨,并沒有網上說的那樣觊觎他的“靈力”而朝他攻擊。
此刻的地鐵入口站看上去就像一個地獄山谷,裂開着血盆大口向他微笑,看着無數往裏走入的路人,塔矢亮擡腳欲走,卻始終邁不出一步。
就在這時,他的手被人拉住了。
他順着力道看去,是一個穿着精致振袖和服的小女孩,三四歲左右。
她眼中汪着一泡淚,見塔矢亮看過來,小聲嗫嚅道:“大哥哥……我的點點快要死掉了,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它?”
“點點?”
小女孩點了點頭:“是……我養的小狗……它不會游泳……快要溺死了。大哥哥,救救它,好不好?”
小女孩黑如夜幕的眼瞳似乎有一種讓人沉入其中的魔力,塔矢亮甚至來不及好好思考為什麽幼犬會被溺死這個問題,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女孩走了。
這時候,他心裏還隐約有點慶幸不用走進那個能夠吞噬人的地鐵入口。
濃厚的夜□□下,比起離開棋院的時候,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不過身處于東京這個世界一線城市,永遠都不用擔心夜晚會沒有燈光,五光十色的路邊燈光、商店燈光和巨大矗立的廣告牌把東京的夜空點綴得璀璨光華。
被那個小女孩牽引着,塔矢亮沒有察覺,周圍的燈光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遠遠抛在了身後。
等他走了漫長的一段路後,終于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還沒到嗎?”
這麽遠,早就該見到離地鐵站最近的那條河流了啊……
走在前面的小女孩細聲細氣地回答道:“馬上就到了。”
而直到此時,塔矢亮才發覺了一點不妥。
一路以來他都是按照平常的速度走的,十七歲的男生腳步已經不是尋常女生能跟得上的了,可他手上牽着的這個小女孩,卻一直走在他的前面。
塔矢亮停下了腳步。
這幾天發生的事都太不尋常了,現在這麽詭異的情況由不得他不提高警惕。
随着他停下腳步,走在他身前的女孩也定住了。
她穿着的和服用了華麗的金絲勾勒出振翅欲飛的蝴蝶,極其鮮豔的色彩仿佛夏日祭時在空中散開的煙火,女孩轉過身來,揚起頭,精致的面容,大大的眼睛,黑沉如墨的瞳孔。
仿佛女生節娃娃一般的人偶。
“到了。”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