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水
“不然呢?你以為你為什麽能出現在這裏?”沈暮芸不以為意地說。
林歲看了看窗外黑壓壓一片的夜色,掀開白色被子,想要下床。
沈暮芸攔住她:“你這是做什麽?”
“我總覺得很奇怪。”林歲不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多久,她捶着腦袋,努力地逼着自己回憶之前所發生的的事情。
但事實證明,她現在除了只記得自己在同事送過來記錄本後,走到了地下室之外,別的什麽事情也記不住。
更別說她後來是怎麽暈倒的,又是怎麽被人送過來的。
“我。”林歲頓了頓,又問道:“你是接到誰的電話過來的?”
沈暮芸一撩頭發,直言道:“機器人的。”
沈暮芸将話一說完,見林歲似是不信地皺眉,她提了一側嘴角,補充道:“你別給我說,你們公司裏的事情你自己都記不得了。”
“實驗室大樓裏,最底層是做着見不得光的陪伴品機器人生産工作,以此來謀取福利,而整個大樓裏的,就連一個站崗的或是一個掃地的,也都是機器人。林歲啊,你們這個實驗室大廈,還真是将機器人好好的利用了啊。”沈暮芸向來對陪伴品機器人這種東西有着很複雜的難以描述的感情态度,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明顯的不大好,甚至說一句不好聽的,也可算得上是陰陽怪氣。
林歲愣了愣,想起了在地下室裏筆直地站在玻璃櫥櫃裏的那一排臉上沒有絲毫情感的機器人,他們就只是站在那兒,見着她來,刷刷地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來,對她僵硬地喊,“主人”。
林歲将杯子擱在床頭旁的一個小櫃上,捏了捏眉頭,緊緊抿着唇不再多問一句。
沈暮芸瞧着林歲臉色似是不大好,也沒再說過話,拿過一旁放着的雜志随便翻了翻。
等到林歲休息得差不多,不會再發生什麽暈倒之類的意外後,沈暮芸才和林歲離開醫院。
此時已進入初冬,林歲一走出醫院的門口,就不自覺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今日她出門忘了系圍巾,現下她的脖頸完全就是暴露在寒風中,衣襟處的鎖骨尤為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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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歲縮了縮脖子,但還是挨不住寒,只能再将大衣裹緊些。
沈暮芸徑直坐進自己的車裏,對着林歲拍了拍副駕駛的位置,是示意她快些上去坐着,別磨蹭。
林歲走到車窗邊,微微彎下腰:“太晚了,你就不要送我了,本來我們也不同路,挺麻煩的。”
沈暮芸看也沒有看林歲一眼,一手拿着小鏡子,一手給自己再抹了抹口紅,“快點。”
“真不用了。”林歲淡淡地說。
沈暮芸補好妝,側頭皺眉打量起遲遲不肯上車的林歲,舔了舔下齒後說:“你說你,你跟我較着什麽勁兒?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我說過你一兩句嗎?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底到底怎麽想的,要是可以,我真想直接将你綁去精神病院得了。”
林歲眼色冷下來:“我很好。”
“好個屁。”沈暮芸一時情急,說了髒話,“很好是吧?那你怎麽現在混成這個樣子?一個創造了別人生命的“上帝”,到頭來,連自己都分不清他的存在,也真是可笑。”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要不要你回去自己問一問他?”沈暮芸輕哼了一聲,煙瘾上來,她想抽煙,右手在兜裏摸了半天,卻是只摸出一包紙。
沈暮芸煩躁地将紙巾擲到旁的位置上,沒地兒撒氣,她幹脆按了按喇叭。
兩人就這麽一人賭氣坐在車內,雙手扶着方向盤,一人異常安靜地彎腰站在車外,耳邊是呼嘯而過的寒風。
場面沉默良久,沈暮芸聳了聳肩道歉:“抱歉,我嘴快。”
“真不走?”沈暮芸轉過頭問。
“嗯,我打個車就回去了。”
沈暮芸沒再去糾結林歲到底要不要跟她回家的事情,在車子離開的那一刻,她沒好氣地嘟哝了一句,“也不知道賺那麽多的錢,為什麽連個車子也舍不得買。”
沈暮芸說得很小聲,再加上車子已發動,她以為林歲是聽不到的。
但林歲耳好,沈暮芸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都完整不落地聽了下來,甚至她還可想象到驕傲如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又是何等的驕傲與不屑。
有時候林歲也挺好奇的,怎麽自己就和沈暮芸做了朋友了呢。
兩年?或是三年?或是五年?
她也記不大清了,好像過去的一切事情在她的這裏,就只是一張白紙。
過去的事情不是以完整記憶的方式存在在她的大腦裏,而是以片段,以一些重要的、必要性的片段,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林歲沒有同和沈暮芸說的那句話一樣,打車回家,而是順着馬路邊,慢悠悠地往回走。
現下她滿腦子裏的就是沈暮芸方才給她說的那些話。
“創造”、“上帝”、“存在”這些詞,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大腦裏響起。
林歲一想到慕久朝常落寞的身影還有他的那張臉,她就會連帶着想起實驗室大樓裏,站在玻璃櫥櫃裏的那些陪伴品機器人。
她知道,自己是那些許會擺上售賣臺被賣掉、也許會直接被銷毀于玻璃櫥櫃裏的陪伴品的主人,她也曾親眼看到過一些機器人在她面前被銷毀,化為一縷黑煙。
但是誰呢?他們的代號是什麽呢?
她确确實實、的的确确地想不起來了。
如今再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這份感情倒是和沈暮芸所想所認為的差不多。
不止那些陪伴品的生産見不得光,她們同樣也見不得光。
親手将其創造,再親手将其銷毀。
林歲一直低着頭默默地想這些事情,不知不覺之間,她已走到了小區樓下。
此時,已快至淩晨。
小區裏有住戶的樓層裏的燈光熄滅不少,四周靜靜的,只偶爾草叢裏會傳出一兩聲蟲鳴。
路邊的燈光,一明一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寒風更大了些,林歲停下腳步,擡起頭望向四樓的方向。
那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
林歲沒有上樓,将就着坐在一旁的長凳上。
長凳有些冰涼,她坐下的那一刻能夠很明顯的感受到,但她什麽也沒有做,還是坐着。
涼風直往她的衣服口子裏灌,林歲拉了拉大衣的衣襟,将脖子縮進裏面,再半垂着眼眸,徹底一動也不動,就像是自己給自己造了一個殼。
不一會兒,林歲的耳邊隐隐約約有着腳步聲傳來,她沒有去管,沒有睜眼、沒有擡頭,始終維持着那個姿勢。
忽然之間,被凍得快要僵硬的脖子上被人套了一個暖和的圍巾,暖暖的,還有一股熟悉的清冽味道。
林歲擡起頭,發現眼前站着的是慕久朝,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還是上回她同他一起出去時,她給他買的。
說不來到底是衣服襯他,還是他襯衣服,一切都剛剛好。
他就這麽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雙手還維持着給她系圍巾的動作。
“回來了怎麽不上去?”
林歲耳旁響起這麽一段話,恰時她看到他的唇動了動,心想,原來是他在說話。
慕久朝見林歲沒有說話,他也沒再問,只是繼續替她理了理圍巾,指尖無意間滑過她的臉頰時,感受到的是一片冰涼。
他掌心朝上,想要撫摸,在要觸及到時,卻拐了個彎,只是替她拂下肩上的一片枯黃落葉。
“若是你的生命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又被摧毀掉,你會怎麽想?”
沒有任何的鋪墊,林歲直接問出這一段話。
慕久朝臉上沒有片刻的猶豫,答道:“應之,承之。”
“那若是被将你帶來這個世界上的摧毀掉呢?”林歲面無表情地再問。
慕久朝的嘴角緩緩提起,“也是一樣。”
“為什麽?”
“不為什麽。”
林歲扭過頭,往旁看去,踢了踢腳下的一塊小石子,小聲道:“真是傻。”
慕久朝想了想,終還是挨着她坐下,“其實,若是我不開心,結局也是一樣。”
“那若是你為她去死,你就開心了?”
“但我不做,她會不開心。”慕久朝平靜地說。
林歲這時扭回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慕久朝,企圖能從他的眸中看出一絲別的情緒。
結果卻是,她發現他的眼睛就如一潭死水,深邃卻平靜,沒有風吹過,也不會漾起一圈漣漪。
林歲微微靠近了些,仔細地去看他的眼。
慕久朝被她的這個模樣逗笑,問道:“你在看什麽?”
“我想看出你是不是在撒謊?”林歲說。
“看出什麽了嗎?”他輕聲問。
林歲搖了搖頭,趁着他淺淺地笑的這個空隙,一時頭熱,對着他的那雙眼輕輕呼了一口氣。
慕久朝一下子閉眼,又揉了揉,不解地問:“所以?”
林歲還是微微仰起臉,眨也不眨盯着他眼睛的姿勢,說:“你眨眼了。”
“你這是明目張膽地偷襲嗎?”
“應該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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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總感覺前幾章沒有寫出那種悲傷的調調(bushi),明後天會修一下文,大家看到有修改提示的,可以不用管的哈,沒啥大變動
另外最近在準備一個技能大賽,更新時間會努力控制在每晚十一點以前,不更的話,會在文案裏說明一下噠~
(作為給追這篇更新總是艱難重重的文的小可愛們的補償,凡是評論的寶們,會發小紅包,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