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苦澀
接下來的幾天,慕久朝每回看向林歲的時候,總是神色複雜,目光裏更多的也只剩層層壓抑。
起初林歲沒有發現,在她的這裏,生活是一切平靜正常。
直到有一天,她回家的時候,發現慕久朝正背對着她站在窗臺處,一動不動。
她輕手放下包包,赤着腳小心走到他的身後,再忽地拍一下他的背。
與她想象的他會被她吓到的不同,慕久朝很是平靜地轉過身,問她怎麽今天回來得這麽早。
林歲兩手不知往何處放去,幹脆揣進外套的兩個兜裏,一擡眉,“就是想回來得早了,怎麽?”
“以前我每次回家的時候,你都還能來門口接我,今天我回來你都還不知道。”林歲随口說。
慕久朝聽她這麽說後,才想起來今日他确實忘了這事兒,“抱歉,我還真忘了這事。”
林歲理好衣裳,坐在沙發上,一手撐着腦袋,眼神示意擱在茶幾上的杯子,“我姑且就先原諒你吧,我現在有點想喝水了。”
慕久朝笑笑:“可以。”
在他低頭那一刻,瞥見林歲擱在茶幾上的小包,隐隐猜到今日林歲莫約又是和沈暮芸出去過,眼神就再也沒從她的包上移開過。
林歲向來是不喜外出的,能夠讓她出去的,就只有沈暮芸親自叫她了,慕久朝想到此處提了提一側嘴角。
杯子裏的熱水漸漸溢出,順着他骨節分明的手背往下滴落去,他卻完全未發覺。
林歲尖叫出聲,急忙按住他的手,阻止他要繼續倒水的行為,“你瘋了,不燙嗎?”
她嘴上雖這樣說,手下還是細心地給他擦拭水漬,嘴裏埋怨着他怎麽這般不小心。
慕久朝垂眸,看着自己的這只沒有任何感受的右手,以及還有彎下腰,鼓着腮幫子給他呼氣的林歲。
Advertisement
“不燙嗎?”林歲見慕久朝像是無動于衷的模樣,又問了一遍。
慕久朝任由着林歲動作,搖了搖頭。
“倒個水也能把自己給燙到。”林歲就差白他一眼。
慕久朝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想去撫林歲的頭發,就在将要觸及到之時,他想了想,終是又只停留在半空。
“你,今天去哪兒了?”他聽見自己這樣問。
林歲敷衍道:“就是和暮芸出去了一會兒。”
她見慕久朝的手背不再泛紅,便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走來。
慕久朝望着林歲走遠的背影,又多問了一句:“那她有沒有和你說什麽?”
“說什麽?”林歲沒有回頭。
等她再次回來的時候,發現慕久朝竟又是垂首盯着鞋尖。
慕久朝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就在這時,他的頭頂響起林歲的聲音。
“怎麽了?是以為我方才走了,是去的哪兒?”
慕久朝擡起頭,眼前的林歲,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手裏拿着一套清掃工具。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來收拾,還想着我來收拾對吧。”林歲開玩笑道。
慕久朝跟着也才露出了一個笑容,他強行壓下腦中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站起身接過她手中的抹布,“好,我來。”
第二天,林歲在去公司的時候,發現同事們好像也都有點不對勁的模樣。
一個個的,總是用一種別樣的眼神看着她。
她一回頭,想要問個究竟的時候,其他人卻借着別的借口跑遠,不再和她對視。
好在林歲早已習慣獨處的生活,對于同事們若有若無的這種距離,她早已行以為常,并未怎麽放在心上。
恰時,有人過來給她送一份資料,是有關地下室的那些還處于設置中的機器人的。
林歲已有四五日沒有再去過地下室,更沒有記錄過機器人的各種數據。
原因無他,就是封明哲将這項工作交給了其他人來做,她現在每天要做的,只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當一個透明人,所有的職權再與她無關。
這幾天林歲的心情不錯,就當封明哲的此舉是給她放一個假,她樂得如此。
只是沒想到,這才幾天,封明哲竟又讓人将資料給她送回來。
那個人一把資料遞到林歲的手裏,就像是個完成了痛苦差事的一樣,腳底生煙,跑得飛快。
無奈,林歲只能換好白色實驗服,到地下室裏去。
有過好幾天沒有再進過地下室,林歲所坐的那個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的時候,她被強烈的燈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等了有好一會兒,眼睛才逐漸适應過來。
林歲拿着記錄本走進去,走到實驗室的中間時,她忽然頓住腳步,茫然地看着周圍的一切設置。
在她的左邊,是幾臺高速運轉的計算機,上面閃過一排又一排的白色代碼,是有關于那些“陪伴品機器人”的,另外偶爾計算機還發出一聲刺耳的長鳴。
此時林歲所正對着的是數十個玻璃櫥櫃,裏面站着的是外表與人類并無一二的機器人,若是不知情的人進來,還會以為玻璃櫥櫃裏站着的真正的人。
林歲站在空曠的實驗室正中間,懷中抱着的那本記錄本已被她捏得微微變形。
啪的一聲。
原本在她指尖夾着的一只圓珠筆因她的晃神,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
她面前有兩三個玻璃櫥櫃裏站着且還閉着眼睛的機器人聽見聲響,緩緩睜開眼,皆是望向林歲。
他們機械地舉起右手,再機械地揮動兩下,嘴巴張開,緩慢地試着從剛安裝上沒多久的聲帶那裏發出聲。
“主、人。”他們這樣喚。
林歲猛地雙手抱住頭蹲下身,一雙眼睛因害怕和恐懼而瞪大,嘴巴那裏更是大口大口地呼着氣。
她的腦袋忽然很漲,有一副又一副迷糊不清的畫面想要擠進來,是要撐爆的趨勢。
林歲在慌亂間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圓珠筆,顫着手将它別到胸口處衣襟的那個位置,再一把拾起已被她捏得亂成一團的記錄本,往右邊拐角處跑去。
她順着腦袋裏的一股淺淺記憶跑,拐過一道長長的窄洞,根本不敢回頭看。
可盡頭處,只有一堵被封死了的牆。
牆被粉刷得很白,跟外邊擺放着的裝有陪伴品機器人玻璃櫥櫃的實驗室一樣,白得讓林歲心慌。
不知為何,在她的內心裏,騰起的是一股又一股的莫名恐懼,恐懼像一團一團的烏雲,将她罩住,甚至又欲将她滅頂。
林歲在牆上大力拍了拍,她記得的,記得的這裏面好像還有一間不為人知的實驗室。
誰也不知道,誰也尋不來。
這時,林歲的腦袋裏閃過一幅太不清晰的灰色畫面。
在狹小幽暗的一間實驗室裏。
好像有人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緊緊抿着唇,對着蜷縮在櫃子裏躲起來的她搖頭。
她害怕,捂住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那個人對着她搖了搖頭後,便頻繁回頭看地幫她将櫃子的門完全給關上。
門一關,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耳邊更是什麽也聽不到,只餘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他會回來的對吧,會回來的對吧。
在黑暗裏捂住嘴,瞪圓眼的她這樣想。
畫面在這裏定格,後面的什麽也沒有。
林歲再回頭看了眼完全就沒有任何進口的牆,在這一瞬,渾身力氣就像瞬間被抽走,她想繼續往下面回憶去,可就似有一堵牆橫着擋在那個時間段,讓她無法繼續往回看。
林歲靠着身後的牆壁緩緩滑下,癱坐在冰涼的地上,微微仰起頭,未曾眨眼地盯着頭頂依舊刺眼的白熾燈。
明明身上很冷,她的額頭還有身上卻滲出大片大片的汗。
林歲此刻連一根手指頭也不想動一下,她就這麽靠着,一動也不動。
良久,她閉上眼。
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好像又回到了方才回憶起的那個時候,她孤身立于黑潭之上,周圍一片混沌,伸手不見五指。
她想喊,費勁所有力氣喊出一聲,聲音卻瞬間像是被混沌吞噬的模樣,什麽也聽不到。
在意識逐漸消散的恍惚間。
她好像靈魂被抽離,眼前的一切似夢似現實。
她躺在一張床上,睜開眼,問眼前站着的那個人,“我是誰?”
“我是誰?”那個人遲遲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遍。
那個人終于動了動放在膝上的手指,張了張口,可嗓音聽起來全是暗啞。
“你是?你是林歲。”他想了一會兒,這樣說。
“那你呢?你叫什麽什麽名字?”
“我?”那個人笑了笑,眼底卻是怎麽也掩藏不住的苦澀,“我叫……”
“林歲。”
“林歲。”
“林歲……”
隐隐間,林歲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而她想答一聲,卻發現自己張不了口,更是睜不開眼。
病床邊,站着的是沈暮芸,她看見躺在床上的林歲眉頭緊緊皺起,手指捏着身下的床單,一個勁兒的搖頭。
沈暮芸被吓壞,坐在病床上,雙手捂住林歲的右手,又喚了一遍她的名字。
睡夢裏痛苦掙紮的林歲漸漸平複下來,沈暮芸松了一口氣,替她捏了捏被角。
沒過一會兒,林歲總算醒來。
她盯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彈地一個坐起身,看清周圍的擺設是病房裏的擺設後,她又揉了揉腦袋,緩了好一會兒,才問:“我怎麽在這兒?”
沈暮芸給她倒了一杯水,讓她潤潤喉,“你問我?我問誰?除了自己不注意身體,過渡勞累,在公司裏暈過去了被同事送到醫院來,還能是什麽?”
林歲雙手捧着那杯冒着熱氣的水,小聲地像是問着自己:“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