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妃來了(三)
“這……這……”這下事情鬧大了,陸鐘讷讷了幾聲,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扭動身子朝着徐江菡的方向磕了兩個響頭,凄聲道:“孫兒胡鬧,是因臣管教不嚴,千錯萬錯全在老臣一人身上,還請王妃責罰老臣,饒過孫兒吧!”
陸鐘重重一叩首,身子伏低于地,旁人只能看見他佝偻的身影,卻看不見他臉上晦暗不明的表情。他的腦筋飛快地轉動,思索着對策。
倘若能将今日的罪責引至他的身上,一切就還有挽救的機會。
根據大晏律,逮捕與審訊京師官員需要奏禀皇帝,最終是否審訊、是否處罰皆由皇帝決定。
若将今日之過引自己的身上,不過暫時擔一罪名,來日回到京師,太子與八王那邊走動走動,自己亦可在陛下面前尋找說辭脫罪,想來應當是無事。而季州,天高皇帝遠,僅是傳信就要費上半月,而季王在朝中又沒有多少能幫她說話的大臣,到那時又能把自己怎麽樣呢?
想到這裏,陸鐘冷汗潸潸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現下只要他認錯的态度好一點,再為陸秉開脫罪責,等他們兩個離開了季州,就沒什麽好擔心了的。
陸鐘再次以頭搶地,将賣慘之計進行到底,嚎啕大哭道:“吾兒年少隕命,陸家只有這一根獨苗,望請王妃看着老臣為臣忠心,為醫仁善的份上,饒過孫兒吧,我……我願擔一切罪責……”
這人總是這樣,嘴裏說得好聽,實際卻不作為,也不知在耍什麽花招。季王站在徐江菡身後,暗暗唾棄。有些事從局內局外,亦或是看事情的角度變化了,結果都大不一樣。
先前在陸太醫面前的是自己,現在變成了初來乍到的王妃,也不知她會如何決斷。
季王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徐江菡的神色毫無波瀾,絲毫不為所動,已然将陸鐘的計謀窺破,她拂了拂衣袖,又上前了一小步,低聲道:“所謂‘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陸太醫亦為父亦為師,卻放任孫兒至此,确實有包庇縱容之罪。”
陸鐘見徐江菡有了上鈎的征兆,先發制人道:“老臣知錯,甘領罪責。”
“陸太醫之錯,季王府會在奏章上寫明,奏請陛下定罪。汝孫之過,衆目共睹,大懲大罰也交由陛下,小懲小罰,季王府還是做的了主的。陸太醫管教孫兒不嚴,便讓季王府替你管教。”說到後頭,徐江菡的聲音冷了下來,帶着一股子的冷嘲熱諷。
徐江菡的話擲地有聲,季王府的下人臉上一片驚喜,堂堂一個王府,被五品太醫鬧了個雞犬不寧,最後任由人家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傳出去啊,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陸鐘是京官,他們懲治不了,可那頑劣的孫兒無官無爵,怎能不施懲戒,就讓他“全身而退”?
“王妃,王妃……”一切又與想象中不同,小懲小罰說得輕巧,可一不留神,就會至傷至殘,甚至性命不保。陸鐘慌張無比,口不擇言道:“孫兒之過不是不計較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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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太醫與陸太醫之孫各有罪責,都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一個都不能少。來人,将陸秉拖下去,先打個二十大板。”
“屬下領命!”徐江菡的命令一出,季王府的仆役中争相恐後地走出了四個人,在她面前行了一禮。
仆役眼中冒着興奮的火焰,嘴角挂着不言而喻的笑容,一步一步朝着陸秉走去。
這下陸秉是真的怕了,打板子雖是最為普遍的懲治手段,但裏頭的門道可多了,你的性命完全被打你的那個人捏在手裏,他要你生便生,他要你死便死,他讓你皮開肉綻,生不如死,你最後一定不會好過。
瞥着陸鐘的方向,陸秉凄厲地叫道:“阿公救我,阿公救我,嗚嗚——”
見他聒噪,仆役三步并作兩步,飛快走到他身旁,手一捂,将他的嘴封上了。
“陸太醫年邁,請他回房休息吧。”徐江菡淡淡地收回目光。
“是。”又來了兩個仆役,将還欲求饒的陸鐘也給拖走了。
陸鐘掙紮着欲言語,那仆役也伸手一捂,他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煩人的人都被帶走,荷塘旁驟然清淨了下來。徐江菡轉身,朝着她的“小瞎子”走去。
“小瞎子”穿了一身白淨的衣衫,想是足不出戶,頭上用發帶綁着一個簡單的高尾髻,眼上蒙着白紗。
那金絲白衫襯得她溫潤清澈,無奈方才摔了一跤,前襟與下擺處都染上了污泥,現在整個人定定站着,摔疼之後可憐兮兮的神情已經平複,站着花紅柳綠的下人之中,配上白紗、拐杖,倒顯得遺世獨立了。
她愛折騰荷花,現下自己也與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有幾分相似,徐江菡一步步走近,面上含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底。
察覺到徐江菡的靠近,季王的嘴角也揚起了一抹笑,拐杖的杖尖點地的位置默默往後退了尺餘。
走得近了,“小瞎子”前襟上的污漬更加明顯,徐江菡擔心她的傷,先一步開口道:“傷口還疼嗎?”
季王搖了搖頭,而後又反悔地點了點頭。
徐江菡無奈一笑,不知她表達的是什麽意思,徑直牽過她的手,往花園出口的方向走去:“我們回去塗藥。”
季王任由她牽着,面上帶着清淺的笑意,熟悉的觸感在手心蔓延開來,她的心裏笑開了花,一個“好”字慢慢悠悠地從她嘴裏冒了出來。
這是二人今世的第一次見面,以陌生人的身份,但一種暧昧的柔情以不可抵擋的勢頭蔓延開來。見此情形,那些跟在身後毫不知情的下人心裏就別提有多激動了,他們擠着眉弄着眼,思緒飄得遠的,已經構想出兒孫滿堂、阖家歡樂的美好畫面。
徐江菡領着季王走了兩步又想起自己的藥箱還留在馬車上,便停下了腳步。她這一停下,一群人也跟着她停下。
徐江菡的目光飛快地在身旁的那些丫鬟中掃了掃,最後停在了人群後頭的柳漣身上。
“你,對,就是你,替我去門口馬車上取來藥箱,送到……送到殿下房中。”徐江菡知曉柳漣的姓名,此時卻不能指名道姓。
柳漣先是一愣,随後驚喜浮上臉龐,她走出人群,在徐江菡面前依依行了一禮,恭敬地道:“是,王妃。”
前世入季王府,她并未帶陪嫁的丫鬟,柳漣是季王挑來供她使喚的。幾年相處下來她發現,小丫鬟心地善良,又踏實肯幹,最為關鍵的是對自己、對季王、對整個季王府都忠心耿耿。她是自己最滿意的貼身婢女人選。
今世的她亦未帶陪嫁的丫鬟,便佯裝無意中點了柳漣,主仆二人也可再延續前世的緣分。
寝殿在何處,徐江菡不用刻意地裝作不懂而後詢問,那些下人很是積極,将二人半包圍在裏頭,還冒出了兩人在前頭引路。
“王妃,這邊。”
“再左拐。”
“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
下人們的積極并非巴結讨好,而是單純的高興,為着她的到來。這一點徐江菡也感受到了,她并不喜歡被這麽多人簇擁、注視着,可今日她不曾屏退衆人,只因她心中亦是歡喜高興的。
倒是季王有些緊繃,被徐江菡牽着走了一段路之後,臉漸漸變紅了。徐江菡瞥了一眼蔓延至脖子的紅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笑罷,她又收回神來,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
“小瞎子”現在看不見東西,走路尤其要小心,季王府中凸起的石頭、高高的門檻、銳利的桌角随處可見,也不知前些日子她是否摔過跤,是否有過磕碰?
見了面來到了她的身旁,徐江菡久久懸着的心還不能放下,待會兒塗藥之時定要将她的身子好好檢查一番。
又回想方才摔倒的那一幕,着實是駭人,“小瞎子”喜歡亂動亂跑,以後保不準還會再摔跤。她來府中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小瞎子”還看不見東西的時候将她看牢了。
想到這裏,徐江菡默不作聲地将季王的手牽得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