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妃來了(四)
扶着季王緩步慢行地走到了寝殿,後頭的那些下人們還緊緊跟随不願散去,徐江菡莞爾一笑,轉身對着衆人道:“府中忙碌,大家都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下人們笑嘻嘻地齊聲答:“是。”
“殿下小心門檻,要邁腳。”下人們有序地退去,徐江菡繼續帶着季王朝內走去。跨過了門檻,便進入了寝殿的大廳。今世自己入季王府的時間要比前世早,她所熟悉的寝殿此時還是另外一幅面貌。
好比這大廳,家具的擺放位置、挂畫雕飾都不一樣。徐江菡掃視了一眼寝殿,扶着季王就近往一張寬大的楠木椅走去。
“坐在這裏吧,。”徐江菡身子一低,從季王手裏取下了她的拐杖,溫聲細語道。
季王那只空出來的手慢慢朝前摸索,摸索到椅子的扶手之後,身子下傾,慢慢挪到椅面上去。她坐定之後,手指在衣衫上扯了扯,不大自然地放在膝上,她的手掌心裏還留着王妃手心裏的溫度。
楠木椅又大又寬,平日裏可以躺上去小憩,坐兩個人綽綽有餘。且季王是挨着邊坐下的,旁側空出了一大片的位置,徐江菡想看看季王手上的傷,便默不作聲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臣妾看看王爺的手。”從京師出來的那一天,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季王妃,自然擔得起“臣妾”二字。
與其他王妃不同的是,她這個王妃嫁與王爺之時,沒有大張旗鼓,連六禮都省去了,只身一人,輕衣簡行南下來到了王府,也算是大晏開朝來的第一人。可徐江菡并不在乎這些儀式,對她來說,對她所謀劃的東西來說,此時越是低調越好。
聽到熟悉的“臣妾”二字,季王先是一怔,轉瞬又變得明朗,嘴角又勾起了一抹明晃晃的笑。她乖乖地将手擡起,然後張開,置于身前,等着王妃來查看。
徐江菡将攤開的手掌握到眼前,翻動着查看她的手是否受傷。
季王摔倒之時,她就在荷塘邊,看得清清楚楚。倒地之時,季王是用手掌來撐住身子,那裏受傷不可避免。
攤開手掌一看,幾道傷口赫然出現在眼前,季王細皮嫩肉的手中被那石子刮破了皮,幾條血絲夾雜在翹起的細皮中。
徐江菡:“殿下握拳。”
季王:“好。”
季王握好拳頭,徐江菡轉了轉她的腕子:“這樣可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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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季王感受着徐江菡在自己手上的動作,緩緩搖頭。
“還好筋骨無損傷,這手上是皮外傷。”徐江菡輕輕地将季王的手放在膝上。
“皮外傷的話,塗藥應當不怎麽痛吧?”季王緊張地問道。
“流了血,藥滲進去,都是有些疼的。”
皇室宗親身上都有些不可避免的嬌貴,季王也不例外,她一怕苦,二怕疼,受傷之時總愛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時間久了,将徐江菡的心也變得分外柔軟,見她受傷,哪怕是一點小傷,自己這心裏總是不好受。
此時季王聽自己說上藥會疼,小臉又皺巴了起來,露出小可憐的神情,徐江菡很想上前抱抱她,但礙于這個動作放在此時不妥當,便沒有實行。
視線移至衣衫下擺,徐江菡道:“看看膝蓋。”
一說起膝蓋,那兩處傷口就像是有了感應似的,瘋狂響應,宣示自己的存在。細密的刺痛感一陣接着一陣傳來,季王暗暗覺得不妙。
她絞了絞手指,不太情願看見她的傷口,便不似方才那般幹脆,頓了許久,她方吞吞吐吐地道:“膝蓋沒事的,不用看了。”
欲蓋彌彰這麽明顯,徐江菡哪裏看不出來。她不顧“小瞎子”的扭捏,徑直在季王面前蹲下,伸手拉開了她衣衫的下擺。
“王妃……”季王絲毫沒有預料到,驚呼了一聲,手欲制止,但在觸及徐江菡的肩頭之後又觸電般的收回,慌裏慌張愈加明顯。
徐江菡眸色閃了閃,聲音倒無波瀾,一如既往地溫柔:“臣妾會些醫術,讓臣妾替王爺看看。”
“王妃會醫術?”季王的聲調向上高揚,顯然是有些意外,上一世的王妃并不會醫術。果真重來一世,一些東西會變得大不一樣。不單單是她會醫術這一點,還有她父親的官職,她的家鄉……都與前世一樣了。
而對這些,季王很是好奇,她很想知道,但礙于二人之時第一次見面,不好問出口。所以她只能壓在心裏等着,等二人熟稔了,再慢慢地問。
會醫術的王妃是什麽樣的呢?季王的注意力一旦轉走,就不會那般固執,她顧不上扭捏,任由徐江菡查看傷勢,嘴上問道:“王妃幼時曾拜師學醫?”
徐江菡将季王的褲腳一折一折地別到膝蓋上方,靠近身子查看,聽她這麽問,莞爾一笑,道:“幼時曾拜師學過一些皮毛。”
她是韓江之事,她不打算這麽早就告訴她。“小瞎子”喜歡刨根問底,若被她知曉自己就是韓江,會問出一大串的問題,自己還不得不同她解釋的清清楚楚。
這樣一來,她背後所謀劃的那些事情,也藏不住了。而要讓季王固有思想突如其來地做出轉變,是很難的一件事,急不得。她要讓她看清朝局,認清現實,一步一步地引導她,最後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那王妃哪裏學的醫術呢?”
“在淮安府。”
季王又問:“教你醫術的人厲害嗎?”
徐江菡笑笑:“師父沒有什麽名氣,是父親的至交好友。”
三兩句間,徐江菡已經将季王兩邊膝蓋上的傷都看過了一遍。她倒地的時候是右側先落地,所以右膝會嚴重一些。
“等方才那個丫鬟拿來藥箱,我們就可以上藥了。”徐江菡蹲在季王身前,仰頭望着她。此時寝殿中就她們兩個人,她的目光可以肆無忌憚。
白紗遮掩了季王大半的神情,那雙清澈的眸子掩藏在黑暗中,現在徐江菡只能通過那張不斷張合的嘴揣測季王的心情。
兩片紅唇一動彈,兩側面頰上的酒窩就若隐若現。可不知想起了什麽,酒窩消失了,她的神色突然變得着急起來,問話的語速也不再平緩。
季王着急地問:“王妃是一個人?可帶了侍女來?”
“原先是有的,只不過那個貼身丫鬟随着車駕行了數十裏的路,不大适應南方的氣候,生了大病,臣妾便雇了車馬送她回去了,現在便沒有。”徐江菡答道,“臣妾出行素來不喜後頭跟着一大群的人,自小就是如此,一人使喚足矣。現下丫鬟病了,雜事瑣事自己對付一下也行。”
“那可不行!”季王蹙眉,表示不同意:“從今往後,你就是季王妃了,身旁不能沒有貼身侍奉的人。你那貼身丫鬟生了大病,一時半會也不能來此,我再與你選一個丫鬟。方才的那個丫鬟你看着如何?”
“丫鬟,哪一個?”徐江菡佯裝不懂。
“就是替你拿藥箱的那個。”
“那丫鬟面善,合我的眼緣,似是不錯。”
“她叫柳漣,手腳勤快,做事很認真。”你一定會同她相處得很好的。這一句話,季王壓在了心底,悄悄地冒聲。
徐江菡假裝思索片刻,帶着笑意答應了:“臣妾謝過王爺。”
說曹操曹操到,徐江菡話音剛落下,議論的正主便出現在寝殿的門口。
柳漣天生實在性子,徐江菡僅是叫她拿一藥箱,她卻将馬車上的那些大小包袱一并拿了下來,左手右手抱得緊緊的,步履維艱地朝內走去。
聽見聲響,徐江菡與季王一齊扭頭看去,不同的是一個看得見,一個蒙着白紗,什麽都看不見,只是身随聲動。
看不見東西的季王努力拉長耳朵,好讓自己知曉現下發生了什麽。
徐江菡從季王身前站了起來,從柳漣手中卸下包袱,嘴裏道:“這藥箱沉得很,拿一個就費勁,身上怎還背這麽多東西?”
“還好還好。”幾滴辛苦的汗水從柳漣臉頰淌了下來。
徐江菡卸下最重的藥箱,提着藥箱朝季王走去,還未至她的身旁,便聽她道:“柳漣,王妃的陪嫁丫鬟生了大病,回府去了,你日後便跟在王妃身旁,好生侍奉她。”
隔着幾步的距離,徐江菡疾走的腳有了片刻的停頓,她注視着季王認真的模樣,嘴角勾起了一抹輕柔的笑。
柳漣大喜過望,未來的及放下大包小包,便“撲通”一下跪倒,行了大禮,連聲道:“奴婢遵命,奴婢遵命!謝王爺!謝王妃!”
柳漣飛升速度之快,季王府上下望塵莫及。近幾月來,季王不僅重用她,還多加賞賜。如今王妃入府,又将她引為心腹,這地位自然是拔地而起。
這事,下人們琢磨不透,季王與徐江菡卻心知肚明,解釋起來很簡單,不過是“因果輪回,善惡有報。”這八個字。
前世的柳漣踏實做事,忠心為主,為自己種下了善因,這一世來迎接她的便是善果。
“我帶來的那些東西,你替我收拾好。我先給王爺上藥。”徐江菡吩咐道。
“是。”柳漣低身一禮,眉宇間難掩激動的神色。
季王的傷還暴露在空氣中,徐江菡打開藥箱,從裏頭取出了兩罐藥膏,一罐消毒,一罐愈傷,輕輕地放在一旁。
“有些疼的,王爺忍忍。”徐江菡用手抹開藥膏,指尖一沾,塗在季王膝蓋的傷口上。
“嘶——”刺激性的疼痛襲來,季王下意識就想将腳收回,但想起王妃在自己身前,擔心不受控制的腳會踹到她的,便咬牙忍住。
徐江菡自己配的藥,自然知道藥性的強烈,嘴上越發的溫聲細語:“藥效已生,疼意很快就過了。”
季王現在哼唧都不哼唧了,下唇死死咬住,不發一語。她的小腦袋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較之其他王爺,要柔弱許多,很多人看不慣。上一世她有恩于王妃,才能讓她不嫌棄。這一世,若自己還是這般,不予以改變,來日王妃嫌棄自己柔弱一事無成不喜歡自己了該怎麽辦?
塵事萬千物,季王只在乎徐江菡,這一事她不敢想也不敢讓它發生,于是思忖着要做出變化。
只是想法剛從腦袋裏冒出,徐江菡手上一用勁,那膝上的傷口驟然變疼。
“唔——”季王沒有崩住,瞬間破功,一張小臉又皺巴了起來。
罷了,改變之事也要慢慢來,不能一蹴而就……季王嘴上哼哼唧唧地叫着疼,心裏默默嘆息道。
徐江菡一邊替她上藥,一邊觀察她面上變換多端、精彩紛呈的神情,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
在寝殿之內忙碌奔走的柳漣無意中看見了這一幕,心裏閃過了一抹奇怪的感覺。王爺與王妃不過是頭一回見面,相處起來怎似那結發多年感情深厚的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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