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妃來了(一)
“壞了!那封信!”季王突然想起自己讓譚福加送出的那份信,狠狠地一拍腦門,無限懊悔湧上心頭,她辨明譚福加的位置,急急地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臂道:“那信可不能送入京中!”
譚福加渾身打了一個激靈,笑意僵硬在臉上,着急道:“我現在馬上派人去追!還未過一日,連夜去追是追得上的!”
“趕緊!快快快!”季王推搡着他的手臂,欲将譚福加推出寝殿。
譚福加轉身,提着衣下擺,頭也不回地跑開了。難得他一把年紀還願如此盡力跑得如此之快,興許也是被王妃入府之喜沖昏了頭腦吧。
王妃将至的消息不胫而走,整個季王府都興奮了起來。該收拾的收拾,整改的整改,府中上下做起事來都分外地賣力。
季王雖然眼睛看不見但靠着一張嘴仍然可以監督衆人。
“窗紙換新的了嗎?诶……窗紙換新的了嗎?”
“還沒呢。”大汗淋漓不停奔走的譚福加抽了個空回答季王的問題,回答完畢又扭頭急急地指揮婢子将山水畫挂正。
季王不悅地蹙起了眉,雙手抱臂,小嘴癟着,聲音帶着低低的哀怨:“為什麽還沒送來?”
“咱們與窗紙店家約定的送貨時間是明日,今日當然還沒送來。”譚福加趁着跑去跑來的空隙,又回答了一嘴。
“他就不能早點送麽?”季王雙手環臂,小小聲地抱怨了一句。
想到了什麽,她又大聲地問道:“那城東老徐鋪子家的玉珠簾送來了嗎?”
“沒呢。”譚福加抹了一把汗,從季王面前經過。
“為什麽還沒啊?”季王在“還沒啊”三個字上落了重音,尾音拉得老長。她的眼睛看不見不能親自布置,本就急躁,現在想幫一些忙卻幫不上,王府上下忙得焦頭爛額無人同她配合,她的耐心更是一點一點地喪失。
偏生她還不能痛快發洩,只能稍稍發一下牢騷,她可不想因為自己阻礙王府布置的進度。
她的王妃可是很快就要來了呢。
Advertisement
想到了王妃,季王又耐着性子在大堂內坐正了身子,不時在周遭淩亂的腳步聲中插上幾嘴。
譚福加覺得此時的季王有一些些的添亂,便借着飲水修整之時哄道:“殿下,新荷塘的荷花又開了三朵呢,您要不要去塘邊涼亭坐坐,聞聞荷香?下人手忙腳亂,東西又多,您在這會磕着碰着的。”
“不行!我就在這兒,哪裏也不去!”季王努努嘴,雙手叉腰拒絕,橫聲道:“你們沒有我不行!”
只有她最知道王妃的喜好,知道王府要怎樣布置才會讓她歡喜。
見她那執拗的模樣,譚福加就知道自己是勸不走她了,道了三聲“好好好”表示同意,然後一溜煙地跑開,繼續布置。
季王坐在忙碌的大堂中央,不吃零嘴,不飲清茶,不需要下人伺候,唯一做的就是拉長耳朵,聽着哪兒的仆人有疑惑,便主動搭話說着想法。
季王府熱鬧非常,陸鐘爺孫也湊了一把這熱鬧。許是太子交代的任務還未完成,他們一直找借口留在府中,遲遲不願離去。季王忙碌得很,自是無暇顧及他們,便随他們去了,反正王府空房間多的是,多他們兩個也不多。
陸秉拿了二三飾物之後倒是安分了些,府外府內逛逛玩玩,近些日子鮮少惹是生非。
一轉眼又過了五日,晨間醒來,季王發現她的眼睛可以感受到光亮了。此時的她能夠區分白天與黑夜,凡是她眼前的大物,都會留下一片深色的陰影。她走路的時候心裏也有了數,不用時時擔心自己被磕着撞着,不會像先前那害怕。
或許等王妃來了,她的眼睛就能完全看見了。
至于要不要将裝瞎之事告訴王妃,季王覺得得視情況而定。這一世的王妃定然與前世的王妃不同,她們沒有共同的記憶,不過兩個陌生人,走進她的心裏還需要一些時間。
待王妃亦将她放在了心上,她必不會瞞她。
前世離別匆匆,留下了無限的遺憾,現在掰着手指數着重逢的日子,季王躺在床榻上,激動地睡不着覺,将二人前世相處的時光翻來覆去回憶了好幾遍。
她憶起二人初初成親時的青澀,憶起如膠似漆後的幸福……季王的嘴裏像是含了一顆甜甜的糖,從喉中甜到了心頭。
她記憶中的王妃,是一個極其溫柔的人,對她。只是她不太好,心中還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沒有告訴王妃。
因着這個秘密,二人從未真正的親近過,若情起,亦只是蜻蜓點水。她以一句“不喜男女之事”搪塞了過去,王妃卻從未埋怨,一如既往地待她好。
這一世,又是否能如前世那般順利将自己的女子身份隐瞞過去呢?季王灰暗的眸子裏充滿了擔憂,也充滿了愧疚。
***
盛夏溜走,初秋來了,秋風一掃,卷走了最後的熱意。舊荷塘裏的荷花幾乎都敗光了,留下幾個零星的蓮蓬,瘦弱地支着。新荷塘的荷花卻不大一樣,清麗的荷花仍在盛放,亭亭直立,而且幾朵新的花骨朵又冒了出來,給人一種常開不敗的蓬勃生機之感。
季王喜歡新荷塘的荷花,聽着耳旁柳漣替她數的數,她那一顆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她想着等她眼睛好了,就悄悄地前往松蘭山,再與韓神醫求些荷花來。她要将她舊荷塘的荷花統統換成這種花期長的荷花。
這樣等王妃來了,還可以與她再賞一個秋日的荷花。
心中有着甜蜜的期待,季王度過了她重生以來最為惬意的一段時光。她懶洋洋地躺在小院中的躺椅上,任由和煦的陽光傾灑在自己身上,她什麽都不用幹,把整個腦袋空出來,肆無忌憚地想着王妃。
“殿下怎麽又在傻笑?”小院中,兩個丫鬟靠近說着悄悄話。
“許是在想着未入府的王妃。”
“我猜也是這樣。”
“但凡提起王妃二字,殿下的嘴角總會浮起笑意。”
“也不知新王妃是個怎麽樣的人?會不會很嚴肅?很兇?”
“不知道啊,但願是個良人,對殿下好,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好。我聽人說啊,那八王爺的王妃,就是一個極其兇悍的女人,将整個王府都折騰得雞飛狗跳的。”
“我倒希望新王妃有些手段,不至于讓咱們季王府被一些小人欺負了去。王爺冷宮出身,被天子遣至偏遠之地,不得聖寵,季州府的那些大臣多數也是不願奉承,更別說那些久居京師的外人了。”小丫鬟的話直指陸鐘爺孫二人。
“京師離天子近,權貴衆多,在陛下面前說話也有分量,不似咱們,數年才能進京面聖一次,書信傳入京中啊,來回都得花上個把月。個把月的時光,要敘說的事情早已翻篇了,又有誰會放在心上呢。”
“哎,是啊,八王爺與咱家王爺的仇怨,陛下定然知道,他又何曾管過?”
“不管便是縱容,外頭人都看出來了。所以一些事情,咱殿下能忍則忍,多數是不願說的,哎……殿下如今雙眸又看不見,這……這該如何是好啊?”兩個小丫鬟稍稍偏過臉,向季王投去了無限心疼的目光。
躺在躺椅上愉快地晃蕩腳丫子的季王對二位丫鬟的擔憂全然不知,此時她的小腦袋裏滿滿當當裝着的都是王妃。
陸秉一事,她的想法很簡單,忍一時風平浪靜,将更多的時間留下來享受美好。她比他們多經歷了幾年,那些複雜至極風雲變化的朝局她比每一個當局者都要清楚,既然知道這是小人生事,激不起任何浪花,她又何必計較。
想法很美好,可生活難如意,想得再好也抵不過那些變數,抵不過那些惡意挑起來的争端。
“殿下不好了!殿下……不好了!荷花……荷花出事了……”一下人急匆匆地跑來,氣喘籲籲地道。
季王心中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騰地一下從躺椅上坐起,追問道:“荷花怎麽了?”
“陸小公子……将……将那新荷塘裏的荷花都給摘光了,正在荷塘邊踩着玩糟蹋呢!”下人滿頭大汗地禀道。
“什麽?”季王的心猛地一揪,怒火頓時從鼻孔裏噴薄而出:“這個豎子,着實是可惡!”欺負他也就罷了,竟然動到他給王妃準備的禮物上!
徐江菡喜荷,那新荷塘不易敗的荷花必定投其所好,她小心翼翼地養着、護着,如今卻被這豎子糟蹋了!
季王驟然間呼吸都不暢快了,咬着牙道:“帶我去荷塘邊,本王要好好教訓這個豎子!”
“是!”
飄蕩着陣陣荷香的荷塘,此時已經狼藉不堪。陸秉手上抓起三支蓮蓬,滿腳污泥,在荷塘着嬉笑着奔跑。
季王拄着拐杖,氣沖沖地趕來。
“殿下,小心!”看着季王氣急橫沖直撞的模樣,荷塘涼亭中侍奉的婢女們都急壞了。教訓豎子事小,若殿下的身子撞到哪裏,受了傷,那可是大事。
“護着殿下,別讓她摔着!”柳漣指揮着婢女道。
下人聽令排成左右兩隊,在季王身旁護着她,讓她順着圍攏而成的通道行進。
臨近荷塘,腳底傳來“嘎嘣”一聲脆響,一朵新鮮的荷花被季王急促行走的腳踩扁。
鞋底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季王都不願想象那慘狀,她白皙的臉龐氣得通紅。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觸及季王逆鱗的陸秉還笑得無比燦爛,天真地道:“季王殿下,您府中的荷花真好看,送我幾朵呗。”
明明已經被破壞殆盡了,還好意思開口要!
季王怒起,提起拐杖欲往陸秉身上打去,無奈她眼睛看不見,被陸秉輕松一躍便躲了過去。
下人們怕季王站不穩摔倒,紛紛圍在她的身旁,勸道:“王爺,息怒,王爺,息怒!”
季王掙脫開七手八腳的束縛,辨清陸秉的方向之後還欲追去,陸秉逃竄……荷塘旁亂做一團。
就在此時,一輛馬車緩緩地在王府門前停下。簾子掀開,一微施粉黛,頭梳簡單發髻的女子踩着木階走了下來。
她站定,在刺眼的陽光中眯起眼來,滿目複雜地望着府邸牌匾上的三個大字,嘴中喃喃念道:“季王府。”
一種恍惚的感覺将她包圍,她怔了許久回不過神來。
她身後的那輛馬車也緩緩地走下一人來,那人捏着一只帕子,擦拭着白淨臉頰上的汗,用尖細的聲音抱怨道:“這天啊,也忒熱了!”
南方的天已經轉涼,可北方來的人一路南下,依舊覺得熱。
他眸子一定,見徐江菡已經下馬,正站在那兒勾着笑意望着他,陡然打了一個激靈,臉色大變,趕忙招呼身旁的小宦官:“快!快扶我下去!”說完又在小宦官耳旁怒罵了一聲:“王妃下馬怎不叫我?怎麽能讓王妃等我們呢!”
小宦官一臉難看之色,不停哈腰道歉:“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下了馬車,陳垣一把推開小宦官,谄笑地走到徐江菡面前,施了一禮:“王妃恕罪,是手底下的小雜碎不懂規矩。”
徐江菡輕柔地笑着:“不礙事,正午天熱,我們還是盡快入府吧。”
快馬趕了這麽久,她可不願因着雞毛蒜皮之事在門口耽擱這麽久,她的一顆心都撲在那個“小瞎子”身上,她迫不及待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