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将息 “腎源,”季明澤笑了下,“我找到了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
老毛、周彥、陸燦托遍了所有能托的關系,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十幾年不聯系的同學都問了,在朋友圈、醫學論壇、紙媒等能發求助信息的地方一一發布求助信息,得到的成效卻微乎其微。
腎病患者與腎丨源本身就不成比例,想要配型成功更不容易。除去一些關系過硬的,老百姓喜歡把換腎手術稱作“撞大運”。撞上了能幸免于難,撞不上嘛……就回家想吃點什麽吃點什麽了。
老毛這幾天基本都沒睡覺,靠坐在醫院走廊窗臺邊緣,臉色黃裏透着黑,“你們那邊有消息沒?”
“一個歌迷的爸爸在城南醫院工作,”周彥搖搖頭,“她說濱城內短期很難找到。”
“替我謝謝她......”其實老毛早有預料,“小燦,你那邊呢?”
“我爸和他的朋友、合作夥伴之類的說完了,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情況。”
陸燦頓了頓,“老毛,我知道這種時刻讓你別着急不現實,但你該休息得休息,別過段時間小毛好起來,你又不小心倒下。”
老毛“嗯”了聲,“我知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樣吧,這幾天你們陪着我也沒少受罪,趁現在護工在,咱們輪流睡一會兒。”
別說老毛沒休息好,陸燦和周彥二十四小時開着手機,生怕耽誤一通電話——那可是救命的,神經長期處于緊繃狀态,臉色跟老毛比也差不了多少。
他們最終決定在病房家屬床上各睡一小時,輪流休息完正好可以吃晚餐。有護工在,不用惦記換藥。
可惜計劃的不錯,真到實施那刻,他們誰都沒睡着。
從認識老毛開始,小毛就像小尾巴似的總跟在他們後面玩。孩子乖巧伶俐,一張小嘴很讨人喜歡,與其說是老毛的妹妹,不如說是大家的妹妹。
現在妹妹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生死未蔔,誰能安心睡覺?
一個多小時後,哥仨兒又回到老地方——窗臺邊。周彥嘆了口氣:“不睡不睡吧,飯必須得吃。你們想吃什麽,我出去買,醫院的病號餐着實沒食欲。”
老毛說:“你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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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毛吃東西一向不挑,周彥轉向陸燦,“小燦,你呢。川菜?”
陸燦想說随便,沒等話出口,手機忽然嗚嗚震動。
對于他們來說,電話等于活下去的機會,陸燦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聽到聽筒那邊聲音,愣了幾秒,“.......季老師。”
“是我。你在幾樓?”
之前給季明澤打電話求助純屬急病亂投醫,實際上陸燦并不想見到季明澤,猶豫片刻,“六樓重症病房。”
“好,等我。”
說完季明澤挂斷電話,五分鐘之後,他和一個青年從樓梯間走了出來,懷中捧着花,手裏提着打包盒。
陸燦忍不住眯起眼睛——那青年他見過,在福利院。當時他和青年同時遞出書箱,季明澤選擇青年,沒選擇他。
看到季明澤出現,老毛和周彥也怔在原地——以前這位“格鬥教練”多是以T恤運動褲出場,今天他卻穿着一身布料挺括的深色西裝,頭發打理的非常整齊,眼眶架副金絲邊眼鏡,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差點沒認出來。
“季、季老師?”周彥不敢确定。
“好久不見。餓了吧,我給你們帶了晚餐,”季明澤吩咐道,“董卓,放病房桌子上。”随即他把花遞給老毛,“祝令妹早日康複。”
“......哦、哦,謝謝你。別在門口站着,進來坐。”
“不坐了。”
季明澤很難正常且友善地他人相處,人情世故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他不耐煩,“我和陸燦說幾句話就走。”
“行,那你們說。”老毛和周彥識趣地轉身回病房。
上次給季明澤打電話時,季明澤只說句“知道了”,沒答應幫忙或者不幫忙,這幾天也沒聯系他,陸燦完全不知道季明澤為什麽忽然出現,難不成又想像上次媛妹兒出事似的趁虛而入?
看季明澤與董卓間那副默契的樣子,陸燦就氣不打一處來,“你來幹嘛?”
“看看你,”季明澤轉向陸燦,“臉色很差,沒休息好?”
陸燦語氣硬邦邦:“我臉色差不差跟你沒關系。”
“好,跟我沒關系。那你先去吃點飯,晚餐是我帶的,這個跟我有關系。”
有關系個屁,陸燦心想:吃一塹長一智,你噓寒問暖這套對老子已經不管用了!
他一屁股坐到旁邊長椅上,雙手抱臂,頭扭向另外一側,大有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季明澤覺得他這樣好玩,欣賞幾眼,也在長椅落座。
好久沒和季明澤距離這麽近過,陸燦既別扭又覺得有些懷戀。年前剛替秦媛媛讨回公道,沒等緩過來,小毛又病危了。做為大老爺們,身體的疲勞尚能忍受,精神總這麽連軸轉,其實比身體更累。
他自诩不是嬌氣的人,可當熟悉的氣息襲來那刻,他自心底升出一股強烈的、想要靠近的沖動。想抱住季明澤的腰,靠在他肩膀上,不說話都會很輕松。
就像急需腎丨源時,下意識給季明澤打電話一樣。
回想起他們認識的小半年,陸燦猛地發現,其實這種根植于骨子裏的依賴感,源于他和季明澤約定好的“随叫随到”。
他需要幫助,季明澤第一時間到;他需要陪伴,季明澤第一時間到;包括他半夜餓了季明澤會爬起來給他熬粥,事事有回應。于是溫水煮青蛙般,他沉溺在水底跳不出來。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連跳出來的想法都沒有。
不行,陸燦再一次告誡自己,決不能在同一個陷阱跌倒兩次。
“季明澤,”為了凸顯嚴肅性,陸燦特意叫的對方大名,“咱們已經不是原先......那種關系了,你不用在我身上耽誤時間,沒必要,白費力氣。”
季明澤莞爾:“咱們原來是哪種關系?”
“就是......可以一起親嘴、一起睡覺......你非要揣着明白裝糊塗?”
季明澤挑挑眉,沒說話。陸燦發現這家夥套上一身人皮之後真挺人模狗樣的,尤其是那副眼鏡,很有社會精英、斯文敗類的感覺。
不對,他好像确實是社會精英。
而且真挺敗類的。
陸燦滿腦子全是小毛,不想草率處理關于季明澤的一切,閉上雙眼深吸口氣,“謝謝你今天來探望我們。現在小毛情況很危急,如果你有什麽想說的,咱們可以電話解決,或者忙過這陣兒約個時間出去說。”
季明澤知道他現在很累,痛快道:“好。”
陸燦起身,用餘光瞄了眼對方架在椅背上的左手。凍瘡已經沒了,現在只留下幾塊不明顯的深色疤痕。
他松了口氣,送客道:“我先過......”
“等等,”季明澤忽然打斷,“我從不覺得來看你屬于耽誤時間,也不是單純來慰問‘你們’的。”
他的重音咬在“你們”上,陸燦莫名聽出幾分醋勁兒,“那你是來幹嘛的?”
“腎丨源,”季明澤笑了下,“我找到了。”
陸燦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短短幾天,老陸都沒能找到合适的關系,季明澤竟然找到了。
他夢游般把季明澤帶進病房,聽到消息那刻,老毛激動的手都在抖,“季老師,是、是本地的醫院嗎?”
“不是,在海市,”季明澤答道,“等達到手術條件,可以直接空運過來。”
“......”老毛哽咽到不知道說什麽好,“謝謝、太謝謝你了。現在情況不允許,咱們先出去吃個飯,等小毛做完手術我再好好登門拜訪。你想吃哪家,望江樓怎麽樣?”
望江樓是濱城最好的酒店之一,說着老毛就要穿衣服。季明澤趕緊制止:“現在當務之急是找主治醫師商量手術事宜,別的可以先放一放,這個是海市醫院的聯系電話,撥通之後,你直接說是毛曉微家屬,會有人和你對接的。而且相識一場,我理應幫忙。”
人和人之間哪有那麽多“理應”的事?說白了還是看在陸燦面子上。
“大恩不言謝,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請盡管開口。那我去找吳主任了,”老毛抹了把眼睛,“小燦,你幫我送送季......老師吧。”
季明澤穿成這叫,“老師”二字着實說不出口,可又不知道該作何稱呼,老毛只好硬着頭皮拍拍陸燦胳膊。
幫這麽大忙,即使老毛不說,陸燦也會送的。他又夢游般随季明澤上了車。
說好的送季明澤回去,結果走到半路,陸燦發現車子明顯在往自己家行駛。
三人中董卓負責開車,陸燦和季明澤坐在後排。這是陸燦第一次正兒八經坐季明澤的車,挺低調的奧迪,他還以為雲圖航天創始人座駕會是賓利大G之類的,邊打量車內環境邊說:“方向錯了......你還住在那個舊小區裏嗎?”
“季總這幾天壓根兒沒回家,”不等季明澤回答,董卓搶道,“他快把公司當宿舍了。白天出去,晚上回公司加班,一加加一宿,這麽繼續熬身體遲早要完蛋,你快管管。”
他的語氣和向嫂子控訴哥哥如出一轍,可陸燦喜歡不起來董卓,更不擅長面對此類場面,只好問董卓:“你們公司最近很忙?”
“剛開年嘛,我們不算特別忙,忙的是季總。他白天到處跑聯系腎丨源,前天昨天馬不停蹄飛了五四個城市。晚上又要回公司審設計圖、批項目、敲新年度經營方案......我感覺他快變成超人了。”
“董卓!”季明澤低聲喝止,“閉嘴。”
“行吧,你是師兄,聽你的。”董卓賭氣閉嘴。
趁他們說話期間,陸燦仔細觀察季明澤,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以前不戴眼鏡的人為何突然戴眼鏡。
——只見眼鏡下那雙眼睛眼角泛紅、黑眼圈濃重。顯然休息不佳,犯了結膜炎,需要用眼鏡遮蓋一下。
“季老師......”
陸燦心尖像被什麽怪物捏緊、旋轉,又酸又痛,“你、你怎麽不告訴我呢,我可以替你跑醫院,你自己一個人太折騰了!”
“跑得過來,”季明澤曲起食指指節向上推高眼鏡,完美遮住眼角眼圈,“沒關系。”
“......你總說沒關系。算了,你回家好好歇歇,如果眼睛遲遲不恢複快點告訴我。”
“需要休息的是你,”季明澤擡頭看向董卓,“前方左轉,直接進小區......對,停在二棟一單元門口。”
董卓沉默轉動方向盤。
指揮董卓把車子停到陸燦家門口,季明澤低聲說:“好了,進去吧。”
陸燦想問他要不要進屋歇會兒,轉念一想,這保不齊也是季明澤的陷阱之一——通過讓他感動的方式軟化他的态度,從而開始下次哄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季明澤不顧身體幫他那麽大忙,陸燦懂自己不該多想、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腦子裏總是往外蹦那些念頭,制止不住。
“......嗯,那我走了,謝謝。你今晚別加班,好好睡一覺。”
語畢陸燦轉身下車,沒敢多看季明澤一眼。因為視線一旦觸及對方憔悴的臉龐,他的感性便會占據上風,不由自主發出邀約信號。
“我知道了。”季明澤笑笑。
陸燦垂着頭一路小跑進屋,甩掉鞋子後沒進溫暖的卧室,而是拉開窗簾一角,悄悄看向門口。
那輛黑色奧迪沒着急走,仍然停在原地,落下一半後排車窗。陸燦看到季明澤取下眼鏡、揉揉眼睛、靠在靠背上點燃一根煙。小部分時間他的目光徘徊在這邊,大部分時間則是放空。
吸完那支煙後,他把煙頭摁在車載煙灰缸裏。保持着靠坐的姿勢不動,右手食指中指向前擺了兩下,示意董卓離開。動作熟練到仿佛做過很多次。
然後悄無聲息開走了。
從始至終沒邀過功,沒趁他感動提出過任何要求。
......這人到底要幹嘛啊,陸燦揉揉鼻尖,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