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還寒 季老師,你認識在醫院工作的嗎?
季明澤接近陸燦不是為了騙陸燦,但具體因為什麽,陸燦沒問,季明澤也沒繼續往下說。
不問的原因是陸燦不敢确定這是否是另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不說的原因是季明澤覺得要給陸燦一點時間消化怨氣,同時讓陸燦認清他有多喜歡自己。
或許這點時間會讓陸燦糾結、猶疑甚至為他琢磨不透的态度痛苦,可越痛苦,陸燦才越離不開他。
他想要一個确定的結果,想要永生永世的糾纏。所以沉默的樹伸出一根藤蔓捆住陸燦,帶着他紮穿自己,牢牢釘在自己軀幹。
會愧疚嗎?會的,他的痛苦不會少于陸燦。
如他所想,挂斷這通電話後,陸燦的內心一直久久無法平靜,既希望季明澤說的是真的,又希望季明澤說的不真的。
很多時候他都非常堅決,比如面對段宇揚,八年的感情說扔就扔。可一些時候他又很心軟,季明澤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把他心髒捏成各種形狀,快樂是鼓脹的,悲傷是幹癟的,大多數時刻它頂端生着一顆小尖尖,雷達般朝季明澤傾斜。而現在,它從幹癟中逐漸複蘇,那顆小尖尖又探了出來。
不行,不可以,人不能在一個坑裏栽兩次。陸燦強迫自己忘掉季明澤那句話,他不能再被騙了。
還是把心思放在正經事上吧。
周邊商場已經陸陸續續開業,陸燦去買了兩顆足球、兩顆籃球、幾對乒乓球拍帶上。年前那次他送了很多衣服文具,短時間內不缺穿戴,倒是體育類的物品損耗比較大,需要時不時添加。
因為大部分義工都在家裏陪家人,福利院顯得有些冷清。陸燦拎着那些球鑽進宿舍樓,路過娛樂室時,發現十多個男孩女孩正圍着一條半人高的玩具車賽道尖叫,最終是個有先天殘疾的男孩獲得了最終勝利。
原來娛樂室裏沒有這玩意兒,玩具車賽道很貴,而且不夠實用,福利院一個鋼镚兒都要掰成兩半花,應該是義工捐贈的。
“子俊不錯嘛,”獲勝的男孩叫子俊,陸燦問,“今天贏幾次啦?”
孩子們這才發現小燦哥哥來了,子俊趕緊跑過去,用他那萎縮到和鋼管差不多粗的胳膊抱住陸燦大腿。其他孩子圍成一圈,叽叽喳喳吐槽:“他今天一直贏,沒勁!”
“呦,這麽厲害啊,我看看子俊的車,”陸燦抱着子俊席地而坐,拿起那輛黃色小賽車,“這輛車是塑料骨架,比你們那些合金骨架的輕一點,速度也要快一點。當然最主要的不是先天條件,而是子俊把這輛車尾翼摘掉了,減少阻力,讓它跑的更快。”
小朋友哪聽得懂阻力不阻力,只能從小燦哥哥的語氣中聽出子俊很聰明,會自己改裝賽車,驚訝道:“哇,子俊好棒!快來教教我們怎麽弄,我們也要嗖嗖嗖的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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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陸燦低聲對男孩說,“跟小夥伴們分享一下成功經驗。”
子俊依言放開陸燦大腿,還是有點害羞,“那我去了,謝謝哥哥。”
因為胳膊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子俊總是很沉默,平時喜歡自己安安靜靜待在小角落裏。陸燦不知道小孩懂不懂自卑,但當大家誇完他很棒後,子俊顯然沒有剛才那麽拘束了,話也多了起來。
陸燦舉起手機,拍下抱着賽車、被圍在中央腼腆笑着的子俊。
學會新的絕招,幾個不服輸的男孩嚷嚷着要再比一遍。好多年沒玩這東西,陸燦也有點心癢,充當起“賽事”攝影師,在旁邊邊看熱鬧邊拍照。
競争最激烈之時,後面突然有人“啊”的一聲。陸燦下意識回頭,就看到一個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女孩站在娛樂室門口,一張可愛的娃娃臉,戴着橡膠手套,可能剛洗完什麽東西。
“你你你你——”女孩臉蛋唰地紅了,磕磕巴巴,“你是火山火山活火山?”
這一大串是陸燦微博ID,當初随手取的,現在被人大聲念出來有億點尴尬。
“我是。”
“啊啊啊啊真的是你!我叫yaya,就總給你發私信那個,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
陸燦當然有印象,不久前他剛剛看完她發的一大串微博。“我記得你,怎麽沒在家過初三?”
“在家除了看電視就是玩手機,無聊,不如來陪陪他們,”yaya說,“而且竟然能碰到你,我今天真來對了!”
說着說着yaya又紅了臉,“火山,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好多啊。”
陸燦笑道:“謝謝,我叫陸燦,你喊我名字吧。”
或許是害羞,yaya總是不敢看陸燦,也怪陸燦今天不在狀态,兩人聊着聊着冷了場。
陸燦是臨時過來的,沒打算多待。看完一圈孩子,他雙手揣在羽絨服兜裏往外走,yaya跟在後面小半步,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
“陸哥,”看已經快走到出口,yaya忍不住出聲,“咱們剛認識這麽問可能不太禮貌,但你是不是心裏有事?有的話可以跟我說,我試過,找陌生人傾訴比找朋友傾訴放得開。”
陸燦和季明澤之間是一團只有他們自己能理開的亂麻,和誰說都沒用。面對女孩的善意,陸燦搖搖頭:“身體有點不舒服,待會兒就好了,不用擔心我。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那好吧,我回去了。”
“.......對了,”頓了頓,yaya補充道,“你是一個超級超級好的人,我就是因為你的照片愛上做義工的,以後請繼續努力!”
“感謝鞭策。”陸燦開玩笑。
yaya捂着臉一溜煙兒跑走了。
當義工是件很奇怪的事,做之前以為它很累,做之後發現它确實很累,可當孩子們像一盞一盞小燈籠那樣點亮眼睛,就會發現累根本微不足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yaya現在正處于這種階段,陸燦站在原地,目送她蹦蹦跳跳跑回宿舍樓。
轉過身想走,忽然接到老毛的電話:“小燦,你在家嗎?小毛......小毛她不行了!”
“指标什麽時候開始降的?”
“上午。”
“找專家會診了沒?”
“專家正在來的路上,大概晚上能到,”老毛蹲在病房外,雙手抱頭,“明明早上還好好的,都打算辦出院了,怎麽突然降了呢?怎麽……”
“老毛,你先站起來,”陸燦深吸口氣,“咱聽聽專家怎麽說。”
老毛卻像沒聽見似的,依然蹲在那裏。
因為老毛那句“小毛不行了”,來的路上陸燦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性,最差的無非是搶救失敗。所以當看到小毛還能躺在病房裏,還能呼吸着,他反而不像剛才那麽慌。
既然老毛崩潰了,身為小毛最喜歡的燦哥,陸燦當然要擔起責任。他把老毛拽起來扶到旁邊椅子上,找小毛的主治醫師了解情況、商量會診時間。小毛昏迷不醒,他和老毛兩個大老爺們不方便,需要能找護工幫小毛擦洗身體,還得拜托護士插尿管的時候輕一點……
淩晨,小毛終于等到了專家會診。
會診的結果并不樂觀,急性腎衰竭,不建議保守治療。到了這種程度,即使靠保守治療挺過去,下次也會更兇險,最好的方法是換腎。
其實專家給的治療方案和醫院給的差不多,這陣兒老毛已經從打擊中恢複過來,嗓子啞的不像話,“小燦,陪我抽根煙去。”
說完他率先走進吸煙室,像失去所有力氣似的靠在牆上,拿出煙點燃。頭發蓬亂,滿眼紅血絲。陸燦跟在後面,這是他第一次見這個能獨自拉扯妹妹長大的漢子,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你怎麽打算的?”陸燦靠在老毛旁邊。
“腎必須換,”老毛說,“傾家蕩産也得換。”
“用不着傾家蕩産,我這兒有錢,你先用着。”
“沒事,我剛才已經找中介把房子挂出去了,應該能賣到一百五左右。除去治療的錢,還夠我們再買個小房子落腳的。”
陸燦張了張嘴,老毛已經做好打算,他不方便也不好再多說。
但他們都知道,現在攔在眼前最難的關卡并不是錢,而是腎丨源。
換腎配型概率非常低,很久之前老毛試過,身為親兄妹,他和小毛配型卻不成功,需要尋找腎丨源。
“腎丨源去哪兒弄?拖的越久越危險。”
“我在醫院登記了,如果短期內找不到,再上黑市打聽打聽。”
“不行,”陸燦果斷拒絕,“私自買賣人體器官屬于犯法,而且誰知道黑市的腎有什麽毛病?你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小毛的不負責。”
“那我還能怎麽辦?”吐出的煙霧把老毛眼睛都熏濕了,“小燦,你知道嗎,去年……還是前年,有一天半夜醒來,我突然特別想放棄小毛,這麽活着對她自己對我都是折磨。可天亮之後我一下子醒悟了,我是她親哥哥……我是她親哥哥啊……除了想盡辦法讓她活下去,我還能怎麽樣呢?”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老毛和小毛只是兄妹關系。如果沒有小毛,他本來可以做一個有房有車、風光體面的公務員,而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妹妹長大、人到中年還不得不賣房子給妹妹治病的單身男人,夜深人靜産生危險的念頭再正常不過。
“別急,”陸燦劃開手機,“剛才我跟我爸提這件事了,再動員動員其他親戚朋友幫忙問問……喂,季老師,你認識在醫院工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