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乍暖 要打春了
陸燦拒絕了季明澤的提議。無論背地裏有多舍不得季明澤、多矛盾多糾結,理智都能在最後時刻把他拉回來。畢竟是大老爺們,說出去的話要像潑出去的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曾揚言和季明澤一筆勾銷,怎麽能再接受人家的饋贈?
可季明澤似乎沒聽懂他的話,敲門時手裏仍然提着幾只打包盒。有一盒湯汁溢出來了點,紅彤彤的油沾在袋子底部,麻辣辛香味順着袋口鑽出來,靠服務區豬食和泡面度日的陸燦,饞蟲立刻被勾出來了。
他一只手拉門把手,一只手抵在門框上,硬邦邦道:“我不是說不用帶麽。”
季明澤穿了件純黑色大衣,沒紮圍巾,胡渣和頭發打理的很幹淨,幹淨到陸燦甚至能聞到須後水的味道。但青黑色的眼圈能明顯昭示出他過的并沒看起來那麽得體,“反正你中午要吃飯,吃我的和點外賣沒有區別。”
怎麽沒區別,花自己錢跟花別人錢能一樣嗎?陸燦想反駁,忽然聽到季明澤“嘶”了聲,聲音很小,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下意識低頭,發現對方是用左手拎打包袋的——那只被凍壞的、至今還沒恢複的左手。
一份水煮牛肉加上湯汁至少得有兩三斤,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的菜,壓在凍瘡傷口上絕對會很疼。
陸燦頓時顧不上反駁了,撤開抵着門框的手,“謝了,錢我稍後轉給你。”
季明澤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脫鞋進屋、把食品袋放到桌子上、取出碗筷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熟練的像是剛從超市買菜回來準備做飯的丈夫一樣。
不過收下東西并不代表陸燦要吃,他清楚知道季明澤這個人心機深不見底,多留他在家裏一秒,自己就多一秒被騙的風險,堅持讓季明澤趕緊收拾完趕緊走。
季明澤便脫下外套,極其自然地挂在沙發旁的立式衣架上。他裏面穿的是一件薄絨衣,修身款,陸燦這才發現他腰身比之前清減許多。
肌肉練到季明澤那個地步,體重即使有小範圍的浮動也很難看出來,現在卻如此明顯,這四天他究竟怎麽過的?沒吃沒喝沒睡覺?
陸燦特別想問,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噎了回去,在心裏不斷告誡自己:等季老師收拾完走了,你們就一筆勾銷了,他過得好不好與你無關,別多管閑事。
他沉默着把提前準備好的密封袋遞給季明澤,季明澤道過謝後先去卧室裝衣服。聽到衣櫃門被打開的聲音,陸燦揉揉肚子,忽然覺得自己餓了,餓的有些站不住。不過他并不想吃飯,趿拉着鞋坐在椅子上,屁股有着落讓他緊繃的大腿稍微輕松了點。
裝完衣服,季明澤轉身去裝洗漱用品。他收拾東西一向很利落,陸燦不由想起第一次來教課那天,他只花十幾分鐘就幫自己處理掉滿冰箱的前任殘留物,避免了一次生化危機。
而現在,他用同樣的方法,像外科醫生一樣,親手剜掉自己留下來的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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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燦感覺他在剜他的心。
陸燦不知道的是,其實季明澤自己也不好受。
因為東西少,季明澤很快裝完了。塑封袋是透明的,陸燦不太想看裏面的內容,眼睛盯着別處站起來,“......都收拾幹淨了吧?”
“嗯,”季明澤說,“都收拾幹淨了。”
“你開車來的?”
“車停在院外。”
“好,那走吧,我不送你了。”
季明澤拿下大衣,挂在自己臂彎上。臨出門之前,陸燦忽然叫住他:“季老師!”
“嗯?”季明澤腳步頓住。
“記得給手塗藥。”
“好。”
“你最好穿上外套......當然穿不穿是你的自由,一切随你,跟我沒關系。”
季明澤笑着套上大衣,提着密封袋往外走。拉開門,想起來什麽似的提醒道:“有時間把門鎖密碼換了吧,省得前男友再偷偷進來。”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段宇揚曾擅自闖進來向陸燦求和。那次季明澤接到電話,二話不說匆匆趕來替他趕走了段宇揚。
從今以後,都沒有人會随叫随到的保護他了。
陸燦鼻子酸的要命,說不出話,只能朝季明澤點點頭。
陸燦在餐桌上坐了很久,直到肚子傳來幾聲清晰的“咕嚕咕嚕”,才終于漸漸回過神。
桌上的菜已經涼透了,水煮牛肉表面結成一層又黃又硬的油塊。要放在以前,這盒菜分分鐘會被丢進垃圾桶,此刻陸燦卻不太想丢,端着餐盒起身,走進廚房,放進微波爐。
還不如剛才吃呢,陸燦想,口感會比二次加熱好很多。
誰知道他滿心戒備,生怕季明澤耍手段繼續騙他。人家倒二話不說悶頭收拾,急的外套都不穿就想走。
是覺得騙不住他了,沒意思了,準備徹底消失了嗎?
那來的時候幹嘛給他帶吃的啊!
陸燦完全沒胃口,為填飽肚子胡亂扒了幾口飯。不過這已經是除年三十外吃的最像樣的一頓了。
吃完擦桌子的時候,陸燦做下一個重大決定——他要認真尋找自己喜歡的事。現在渣男遍地走,談戀愛不靠譜,精力不如往別的地方放一放。
而且不得不承認,見過季老師那麽出色的人,他真的很難——至少短期內很難對另一張臉動心。
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談戀愛。
人沒愛情死不了,可是會無聊,會漸漸發黴成一朵陰暗的蘑菇。他叫陸燦,春光燦爛的陸燦,必須對得起老陸的期許。而且在和季老師讨論“該怎樣衡量自己”這一命題時,季老師曾告訴過他,如果暫時找不到喜歡做的事沒關系,等春光燦爛時再想同樣來得及。
馬上打春了,距離春光燦爛不遠了,他不能再做大海上漫無目的航行的小帆,在下一次巨浪打來時一如既往傾覆。如果說一些人的離開注定教會他什麽,那麽段宇揚和秦媛媛的離開告訴他,他所浪費的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季老師的離開告訴他,他确實擁有一顆沉默的樹、一道朝他生長的影子,可他不能永遠躲在樹和影子下。
那樣出色的人啊,他或許無法與之并肩,但他至少可以試着朝他奔跑。
說幹就幹,陸燦打開很久不上的微博,準備看看大學同學都在做哪些職業。下一秒,卻被自己主頁的粉絲數吓了一跳。
他竟然有十二萬粉絲了!
為了弄清楚發生什麽,他打開自己上一條微博——第二次去福利院看孩子們時發的那條。看到評論區時,恨快懂了。
【芊芊不吃肉:啊啊啊啊小哥哥真是又帥又有愛心,我愛了,我真的愛了!】
【樹下一只兔:和小女孩自拍那張可愛哦,我要設成壁紙天天看,拿來吧你!】
【及時止損:事實證明,醜逼都是一樣的醜,而帥哥各有各的帥,是相由心生的帥】
【我才不會嘤嘤嘤:評論裏有姐妹知道這是哪家福利院嗎?求坐标!求偶遇!求合照嘤嘤嘤~】
【......】
上次發的九宮格裏,有一張是他和小女孩的自拍照。不知道走了什麽大運,這張照片被一傳十十傳百擴散出去,引來很大一波關注,有人誇小女孩可愛,當然更多的是在誇他。
上學時陸燦就因為顏值受過一段時間關注,對此不會覺得別扭害怕或者怎麽樣。他挑選幾條評論進行回複,然後打開私信箱。
裏面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未關注人消息,內容倒與轉發不盡相同,有人問他在哪個城市,有人問他缺不缺義工,甚至有人認出背景裏是濱城市第三兒童福利院,直接摸過去注冊義工了。
那位直接摸過去的女孩發私信很頻繁,幾乎每天一條,剛開始是追問他什麽時候過來,想合個影。後來慢慢變成了生活分享,分享今天哪個孩子功課有進步,哪個孩子終于找到領養人,哪個孩子又和哪個孩子打架了,哪個孩子送給她一份禮物,讓她感動的哭到半夜......
看完那些文字,陸燦心底升騰出一股巨大的滿足感。從小到大他自問學習學習不行、工作工作不行,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唯一能說得過去的只有這張臉。可光一張臉長得好有什麽用?他又不想去做演員愛豆,何況演員愛豆需要演技唱功,要麽走不遠。
他真沒想過,臉能開發出引導人做慈善的用途。
那......如果他多走幾個城市,多去一些福利院,多拍點好看的照片,是不是能讓更多人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麽一群可愛的孩子等着大家去幫助,還有這麽一群負重的義工等着大家去分擔?
朦胧的想法在腦海中初具雛形,陸燦放下手機,打算想先去三院看看。他大步流星跑回卧室,拉開櫃門,一件明顯不屬于他的T恤随之掉了出來。
陸燦怔愣幾秒。
他認識它,這是季明澤的T恤。
怎麽還在衣櫃裏,難道季明澤沒看見,忘了拿走嗎?
陸燦俯身撿起T恤,随即發現插線板上季明澤的充電器也沒拔走。季明澤平時做事很細致,這些東西放在明面上,一個看不見可以,不可能都全看不見。
還是說,他故意沒有拿走?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陸燦去衛生間看了眼。好家夥,某季姓先生大概是漏勺成精,牙刷拿走了,毛巾沒拿,浴巾拿走了,沐浴露沒拿。
再馬虎都馬虎不到這種程度。
抓緊T恤,氣憤之餘,陸燦竟覺得有點開心。他邊把T恤放回原位,邊擺弄手機撥電話,連在屏幕上滑動的手指都翩跹若飛,像在跳某種歡快的舞蹈。
“喂,”那邊問,“找我?”
陸燦“嗯”了聲,“你收拾東西時候想什麽呢,好多沒裝的。”
“抱歉,”季明澤說,“我剛才狀态不太好。下周吧,我再過去一趟,麻煩你幫我多保管兩天。”
陸燦轉身靠在櫃門上,低下頭,視線看腳尖。腳尖則在地板上沒規律的滑動。
“替你保管可以,你下次來之前記得列個單子,務必把所有都拿走。要是下次落下我可不保管了,直接捐給災區。”
“盡量。”
季明澤輕聲回道“盡量”,陸燦忍不住被那兩個字撩撥的心髒發麻,他深吸口氣:“那我挂了,你哪天來提前告訴我。”
“挂吧。對了,”頓了頓,季明澤說,“還有一點我想跟你澄清。我确實騙了你,但我接近你的目的不是為了騙你。”
“啪嗒”一聲,壓在枝頭的舊雪抖落在地,驚飛覓食的麻雀。
要打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