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幸運 那些所謂的好運全是一個人為他創造的幸運
因為小毛長期在醫院接受治療,血壓血糖等指标非常符合手術标準,腎髒移植手術最終定于後天進行。經過兩天忙碌的準備,老毛陸燦周彥緊張地把小毛送進手術室。
手術足足進行了兩個半小時,再從裏面出來時,吳主任表情輕松,大笑道:“腎髒血管連接滿意度非常高,手術非常成功,移植腎的功能會很快恢複,恭喜你。”
“真的?謝謝!謝謝吳主任!!!”老毛聲音發抖,又開始抹淚。
做小毛主治醫師十幾年,吳主任當然希望看到自己患者早日恢複健康。他褪去手套,“不用謝我,這是醫生的職責,要謝就謝你朋友。按照毛曉微的病情,惡化後十天內是最佳手術時間。大多數患者都趕不上這個時間,你們能趕上真的很幸運。”
何止幸運,簡直是救命恩人!要不是季明澤與他們年齡相仿,老毛都想讓小毛認他當幹爹!
“都要謝的,都要謝的,那邊我會慢慢報答。我給您做了面錦旗,到時候您必須收啊,不許推辭!”
錦旗既不算賄賂,挂在辦公室裏又倍有面兒,吳主任無奈地指指老毛:“你呀你,又破費……行,我收,但錦旗不着急,你先觀察好小毛的情況,等她蘇醒再帶她做一次全身檢查,我好斟酌用藥量。”
“好嘞,記住啦!那我回病房了哈……”
陸燦站在一旁,看着吳主任和老毛激動的笑臉,繃了好久的弦終于放松下來。放松過後,心裏又生出幾分酸澀。
如果沒有季老師幫忙,他們也許能找到合适的腎髒,但肯定趕不上最佳手術時間。是季老師不眠不休四處聯系,才讓手術如此成功。
陸燦靠在牆邊,掏出手機,猶豫幾秒後播出一串爛熟于心的數字,“喂,我是陸燦。”
“嗯,”季明澤問,“手術做完了?”
“做完了,主治醫師說非常成功,謝謝你的幫助。”
“記不記得我說過,咱們之間不需要說感謝。只要你開口,我都會不遺餘力的幫你。”
只要你開口,我都會不遺餘力的幫你。
世界上真有人會為欺騙另一個人,不惜付出時間、金錢......甚至健康的代價,不遺餘力的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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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個人并沒以此道德綁架,要求他怎麽怎麽樣。
有沒有可能——陸燦冒出一個極度危險的念頭——有沒有可能,季老師也真心......喜歡他?
他不由想起那句說了一半的話,季明澤說接近他不是為了騙他,當時他沒敢仔細問,怕重新掉進坑裏,更怕得到的不是想要的答案。
事已至此,不如問一問吧。
如果季老師肯說喜歡他,他或許可以嘗試着再跟季老師接觸接觸。
畢竟他是真的、真的很不喜歡看到季老師和董姓小男生默契十足的樣子。
陸燦斟酌片刻,清清嗓子,剛要問出口,這時身後忽然有人喊道:“小燦!”
陸燦下意識回頭:“怎麽了彥哥?”
“快來快來,”周彥擠眉弄眼,“老毛有情況。”
什麽情況?陸燦被弄的一頭霧水,告訴季明澤待會兒再打過去後,跟着周彥回到六樓。
周彥所說的“情況”是一位姑娘。
走到病房外,透過窗戶,一個穿墨綠色毛衣裙、長直發披肩的女孩正站在病床前,邊插花邊和老毛聊天。
“看到沒,”周彥朝那邊揚揚下巴,小聲道,“說是老毛的朋友,來探望小毛的。”
“老毛工作這麽多年,有幾個女性朋友不是很正常?”陸燦豎起眉毛,恨周彥大驚小怪壞了他的好事。
“哪兒正常?你想想,除了咱這種鐵瓷的哥們兒,誰會特意跑醫院看普通朋友的妹妹啊,為省禮份子躲都躲不及呢。”
沒錯,周彥說的有道理。而且那姑娘看向老毛時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嬌怯情态,顯然對老毛不止普通朋友那麽簡單。?
“這姑娘嘛,長相清湯寡水了點,但要是性格好也能接受。”周彥咂巴砸巴嘴。
“人家又不是想追你,你還挑上了,”陸燦拉拉周彥,“走吧,別耽誤人家溝通感情。”
說着陸燦轉過身,準備找個地方坐會兒,給裏面二位留點單獨相處的空間。
結果身後門忽然被打開,一個溫柔的女聲鑽進耳朵:“你是……陸燦嗎?”
陸燦怔了下,看清女孩相貌後,仍沒想起來這位是誰。
周彥則換上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臉上寫滿“瞧瞧你個小王八蛋又惹出一屁股桃花債”,典型的看熱鬧不怕事大。
不怪周彥多想,畢竟“我女神喜歡陸燦”在博遠中學每天都在發生,周彥也曾中過招。所以當女孩表現出認識陸燦後,周彥第一反應就是三角戀又雙叒來了。
幸好女孩很有眼力價,立刻解釋:“不用尴尬,你肯定不認識我。”
陸燦确實有點尴尬,他松了口氣,“那你聽老毛說過我?”
“不是,我很早就知道你了,”女孩笑笑,“我在隔壁三中念書,跟你只有一牆之隔,不僅聽過你博遠校草的美名,更跟小姐妹偷偷去看過你。”
周彥語氣酸溜溜:“你知道我是誰不?”
“呃......”女孩不敢确定,“跟曉峰關系特別好的......應該還有個叫周彥的男生吧?”
老毛大名叫毛曉峰,她語氣中的不确定過于明顯,周彥心都碎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不記得你,是你變了很多,我不敢認!”
“沒事,”老毛趕緊打圓場,“你不用道歉,他跟你開玩笑呢,甭介意。”
周彥:“......”
怎麽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對!
嘤!
說說笑笑間,女孩跟他們漸漸熟悉起來。為了不打擾小毛休息,幾人退出病房,老毛為雙方做了個正式的介紹。
原來女孩高中時和老毛上過同一家補習班,畢業後又考入了同單位不同科室。舊相識碰到一起,老毛自然要對她多加照拂,一來二去,聯系越來越頻繁。
他們四個人裏,秦媛媛精力全花在事業上,周彥和陸燦心性不穩定,唯獨老毛比較踏實。現在老毛年紀也不小了,有合意的姑娘,兄弟們必須鼎力支持。
“婉儀好不容易過來一趟,咱別站走廊裏說了,”陸燦看了眼手機,“快中午了,出去找地兒吃飯。”
“不用不用,曉薇還沒醒呢,正事要緊,”王婉儀連忙擺手,“而且我是從單位請假出來的,不好離開太久。”
特意請假來探望,心思簡直昭然若揭。就算時間不夠吃飯,找咖啡廳喝杯東西也可以。
況且姑娘看起來蠻想多跟老毛接觸的,陸燦張了張嘴,還欲再勸,老毛忽然出聲打斷,“她們部門領導不太好說話,你們別磨她了。”
可假都請完了,差那十分二十分嗎?陸燦看向王婉儀,果然捕捉到姑娘眼中一瞬即逝的失落。
“沒錯,”王婉儀勉強笑笑,“過幾天我還會來的,不急于這一次,謝謝你們。那我先走咯。”
老毛“嗯”了聲,“剛才護士喊我繳費,小燦,你幫我送送婉儀。”
......行吧。
陸燦不知道老毛什麽意思,只好笑道:“我知道哪邊好打車。走,我送你下樓。”
實話實說,王婉儀性格開朗随和,長相不出衆但也不難看,配老毛絕對綽綽有餘,陸燦猜不出老毛拒絕她的理由。
兩人并肩往樓下走,陸燦怕她尴尬,打算找點話題聊聊。沒等找到,倒是王婉儀先開口了:“小燦,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你。”
一般說“不知道該不該問”的都是想問,陸燦對王婉儀蠻有好感,無所謂道:“問吧,沒事。”
“那我直說了,你和季明澤現在還有聯系嗎?”
季明澤?陸燦怔了下。
她怎麽知道自己和季明澤那檔子事的。
老毛不是八卦的人,應該不會無聊到跟別人分享兄弟私生活吧。
“婉儀,”陸燦疑惑道,“你認識季明澤?”
“當然認識,”王婉儀比他更疑惑,“季明澤是我同班同學啊!”
陸燦更懵了,“你的意思是......季明澤是三中的?”
“對,而且跟咱一屆。你不會連我們學校最牛逼的學霸都不知道吧?再說上學那會兒你們不是挺好的嗎?”
誰和季明澤關系好,他去年十月份才碰到季明澤。陸燦頓在原地,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在所夢——想季明澤想的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使勁擰了自己胳膊一下,疼的直冒冷汗。看到他的表現,王婉儀也發現哪裏不對勁,停住腳步。
“陸燦,”王婉儀試探着說,“你別告訴我,你不認識季明澤。”
“我高中時候真不認識,”陸燦反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我認識?”
“因為我親眼看到他把你那輛被油漆潑髒的單車推走清洗,也看到過你們一前一後在巷子裏散步——哦,對了,上班之後我還碰見過他一次。當時你邊打電話跟人吵架邊在大馬路上走,那片新區黑漆漆的,他打着車燈跟在你後面,距離你十米左右吧,開的要多慢有多慢。”
王婉儀吐吐舌頭,“我坐的公交車和你同路,看你很傷心就沒叫你,也沒喊他,我們上學時候不太熟。”
“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提這件事......你別生氣哈,其實我在博遠論壇上看過你喜歡男孩子的帖子。季明澤這個人雖然性格有點......古怪,但誰都不能否認他很優秀,他甚至比同齡人厲害千倍萬倍,所以如果你們談戀愛了,我絕對舉雙手雙腳支持!像他那種優秀的人就該跟你這種大帥哥在一起!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莫名其妙消失又以嶄新面貌出現的單車。
每晚和他一起穿過小巷,幫他吓走尾随者的“同路人”。
和段宇揚吵架氣到暴走時追随在後面的燈光。
——原來世界上并不存在什麽田螺姑娘,也不存在做好事不留名的陌生人,那些所謂的好運全是一個人為他創造的幸運。
原來欺騙不是心血來潮的戲弄,而是蓄謀已久的情深。
第52章 齒輪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從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出現在我生命裏了?”
“你知道的,我們學校書呆子比較多。在那樣的氛圍裏,季明澤就像一個......怎麽形容呢.....異類。像個異類一樣如非必要從不跟同學老師接觸,也從不參加集體活動,唯一出現的集體活動是畢業夏令營,總之非常非常神秘。”
“偏偏他成績又好人又帥,那時候我比較叛逆,很迷那種特立獨行的人,就有事沒事的總觀察他,也和閨蜜一起偷偷看過你......你別誤會哈,那時候我對你們沒有別的心思。像你們這種人,在我心裏屬于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天上月,反倒是曉峰可以亵玩一下,哈哈哈哈。”
“扯遠了扯遠了......然後有段時間我和室友發生矛盾,申請了一個月的走讀。當時班上就我和季明澤兩個走讀的——他走讀聽說是因為媽媽卧病在床。高中下課晚嘛,為了校門口那段小路有個伴,我下晚自習後故意磨蹭等他,看他走了我再走。然後我就發現......他總是蹲在巷口旁邊的便利店門前,好像在等什麽人。你應該知道在等誰的。”
“至于單車,”王婉儀雙手捧起咖啡杯,“那次我們班正好是體育課,別的男生在分幫結夥玩籃球。我看季明澤翻牆跳到博遠那邊,也悄悄鑽洞跟了過去,正好目睹了他用凳子腿吓走三個小混混、推走單車的全過程。當然剛開始我不清楚單車是誰的,上博遠論壇後才知道是你的。事情就是這樣。”
聽完王婉儀的講述,陸燦跟被卡車碾過似的耳朵嗡嗡作響。他懷疑自己腦子裏面有問題,否則上了四年學,怎麽可能連隔壁學霸的名字都不知道!
當然,更奇怪的是,季老師為什麽要偷偷幫他?
“婉儀,實不相瞞,你給我講的這些.......我今天也是頭一次聽說,”陸燦左手撐住額頭,雙眼微眯,渾身力氣像被抽幹了似的,“能不能告訴我,他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不會吧......你真不知道啊!”王婉儀驚訝的合不攏嘴,好半天才平複心情,“其實因為交流的少,我也不了解他,估計世界上沒幾個人能了解他。我總覺得......就像我之前形容的,他跟咱們不是同一種生物。”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父親隸屬于空軍,在他很小時候執行任務去世了。高考他報考了空軍學院,但因為身體原因最終沒能去成,去的航大。”
關于學校的事陸燦曾聽說過,但不知道季明澤報考空軍是為了繼承父親遺志。至于為什麽沒去上空軍,陸燦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個念頭:後背那道疤。
軍科類院校對學生身體素質要求極高,尤其是空軍院校,受空中作戰特殊性影響,身上有重傷肯定不行。如果季明澤是在開學前受的傷,那麽必然通不過入學體檢。
幸好季明澤高考分數足夠高,高到其他學校搶着要,陸燦想,要麽他可能會沒有大學可以念!
不過這些都是陸燦的猜測,具體情況需要向本人求證。他一口氣喝光杯中美式,真誠道:“婉儀,謝謝你願意耽誤時間陪我聊這麽久。”
“我還要謝謝你在醫院幫我說話呢,”王婉儀語氣遺憾,“可惜我要回去了,要麽還能再跟你聊一會兒。”
“等你有空告訴我,我請你吃飯,咱們慢慢聊。”
“Ok,一言為定!”
和陸燦在咖啡廳坐了半個多小時,王婉儀到了該回去上班的時間。陸燦找服務生結賬,幫她約了輛車,把人送出門。目送車子開出視線,記下車牌號後,陸燦才六魂無主地回到醫院住院部。
王婉儀那番話猶如核丨彈把他砸的一塌糊塗,到現在還沒能消化完——或者說沒找到應對的辦法,心裏亂的要命。
小毛仍然沒醒過來,護工在幫忙擦身體,老毛和周彥站在門口等。見到陸燦那副鬼樣子,周彥一怔,“發生什麽了小燦,送妹子送了快一個小時,結果回來跟丢了魂兒似的,你倆不會真有一腿吧?”
陸燦沒心思跟他貧,有氣無力道:“她跟我說了點季明澤的事。”
“哦對,我還沒問你呢,”周彥忽然想起來,“你不是說格鬥老師叫季明嗎,怎麽忽然改成季明澤了?一身西裝,我差點沒認出來。”
陸燦張了張嘴,想解釋,發現根本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解釋。他自己都是一團亂麻,沒法幫別人捋線頭。
“......以後再說,我先去那邊坐幾分鐘。”
“等等,”老毛叫住陸燦,“我也和你一起去!”
周彥“嘁”了聲,不願跟他們湊熱鬧,原地蹲下打開游戲客戶端。老毛則跟陸燦走到走廊盡頭,找張幹淨的長椅坐下。
醫院人來人往,椅子上油漆都蹭沒了,露出裏面斑駁的鐵架。
“想問什麽,”陸燦直截了當,“說吧。”
沒錯,老毛跟他過來确實有事相問,猶豫道:“婉儀她......還好吧?”
“還行,看起來挺難受的。現在你知道問了,如果不想傷她的心,剛才幹嘛強行把人家趕走。”
“不趕走又能怎麽辦呢,我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要房子沒房子,要存款沒存款,等小毛出院都不知道去哪落腳,”老毛苦笑,“而且小毛還沒上大學,以後用錢的地方多得是。婉儀是個好姑娘,我不能拖累人家。”
對待感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陸燦不好說太多幹涉對方思想,只道:“她既然選擇今天過來,就表示願意和你一起承擔。你可以找她開誠布公的談談,把利弊跟她說清楚。畢竟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你自己覺得不想耽誤她就拒絕了,對她來說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老毛閉嘴,沉默不語。
“行了,你自己想想吧,”陸燦起身,“我出去一趟,小毛醒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不用,你辦完事好好回家休息吧。小毛已經脫離危險了,不用擔心。”
陸燦搖搖頭,轉身走了。
沿着那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陸燦又一次開回博遠中學。他把車停到上次的位置,很快找到一處适合跳進去的矮牆。
現在正值寒假期間,剛過完年不久,補習班沒開課,偌大的校園只剩一名門衛和一名值班教師守着。博遠比省重點三中管的松一點,所以他打算從博遠潛伏進三中。
順利進入博遠前操場,陸燦貼着牆根溜到後操場。後操場左側有一段長達兩米的鐵絲網,他晃了晃,果然晃出一個能容一人通過的小洞。
這個小洞可以說是博遠中學的傳統,十年前周彥就是從這兒鑽過去找三中校花的,十年後小洞仍然存在。不過應該不是之前那一個了——博遠經常維修鐵網,修完第二天總有“正義之士”為幫同志們“暗度陳倉”而撬開它。
畢竟壞學生對好學生總是滿懷“向往”的,對吧?
以陸燦現在的骨架,鑽洞已經有點困難,他小心翼翼地探進去半個身子,羽絨服到底被刮壞一塊。
等好不容易全穿過去,陸燦看看胳膊上往出飛鵝毛的窟窿,心想:以前上學時沒鑽洞找過對象,現在畢業八年,他反倒把這一遭補上了,算不算天道好輪回?
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陸燦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努力收住嘴角,仔細觀察周圍情況,趁保安去另一側巡邏的間隙,迅速跑進三中教學樓。
一口氣跑到走廊中段——比較安全的地方他才停下來。站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陸燦腦子裏倏地蹦出一個的念頭。
——這裏,是季明澤待過四年的地方。
因為沒有學生,整棟教學樓靜到能聽見回音。陸燦不忍打擾,走的很輕、很慢。手緩緩撫過高一一班教室門、高一二班教室門、雜物間......心裏忍不住猜哪個是季明澤曾經的教室,又是哪扇門有幸被季明澤觸碰過。
高一距離現在已經整整過去十二年,陸燦眼前仿佛浮現出另一個穿着藍白條紋校服的少年,如他一般緩步穿過走廊。
隔着十二年的時光,隔着微塵、洪流和從不倒轉的齒輪,輕輕地、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教學樓二樓三樓是高二部,四樓五樓是高三部,為了保護學生財産安全,所有教室門都上了鎖,陸燦只能通過窗子了解裏面情況。
三中的教室與博遠并無不同,只是書桌上書本要比他們高好幾倍。看着那堆半人高的練習冊試卷,陸燦頭皮都麻了,特別慶幸當初差兩百分沒考上三中,否則他肯定會死在這裏!
走到五樓大堂,看到對面牆壁上碩大的“榮譽牆”三個紅字時,陸燦腳步立刻頓在原地。
順着前面“2005屆”、“2006屆”的指引,陸燦很快找到季明澤畢業那屆,緊接着一眼就看到了季明澤挂在正中央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略顯青澀,五官與現在差距不大,但肩膀瘦削,臉上泛着不正常的蒼白。
能上學校榮譽牆,所有人都是笑着的,唯獨他眼神淡漠,似乎做什麽都跟他沒關系。他不在意,甚至不會去想未來的學弟學妹将會以怎樣的心情瞻仰他。
陸燦喜歡季明澤現在強壯的樣子,但很奇怪的,以前消瘦的樣子陸燦也自然而然接受了。
無論是十幾年前的他,抑或現在的他,只要是他,無論怎麽變,陸燦都很喜歡很喜歡。
陸燦屏住呼吸,虔誠地走到榮譽牆前,看着牆面發了幾分鐘呆,掏出手機,撥通季明澤的電話。
“季老師,你知道我現在在哪兒嗎?”
“醫院?餐廳?”那邊聲音懶懶的,可能剛從午睡中醒來,“不會是福利院吧?”
“我在三中,五樓大堂的榮譽牆前。”
那邊明顯僵住一瞬,“......哦?怎麽突然想起來去三中了?”
“如果我不來,你準備瞞我多久?”
陸燦看着照片裏青澀的少年,對八年後的他說,“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從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出現在我生命裏了?”
第53章 表白 “咳咳、那個......三中的季明澤同學,你願意陪博遠的陸燦同學吃午飯嗎?”
為什麽呢?
季明澤斜倚在辦公室沙發上,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冬春之交的馬路總是髒兮兮的,讓他想起了高一那年冬天。
“季同學,你睡着了嗎?”一個甜甜的女聲自頭頂響起。
季明澤裝作沒聽見,趴在桌子上繼續睡。
“季同學,老班讓我把這個給你。”女聲锲而不舍。
既然提到班主任,季明澤不好再裝睡,雙手懶洋洋地撐起上半身。首先入眼的是一雙邊緣沾着雪水的小皮靴,已經把課桌右邊水泥地踩髒了。
等擡起頭,他才看清這位女同學的相貌——鵝蛋臉、大眼睛、高馬尾,白色針織衫牛仔褲,是那種高中男生最喜歡的嬌小可愛型女生。
季明澤在腦海中搜索半天名字,沒找到能和她對上號的,只記得她是學委,“什麽東西?”
女孩把鼓囊囊的信封推到季明澤面前,小聲道:“是同學們一起給你捐的款。”
說話時,女孩臉頰漸漸轉紅。實際上這次捐款由她私下組織,打着班任的旗號是怕季明澤不收。
至于組織捐款的原因嘛......正值青春期的小女孩,願意花費那麽多心思與同學逐個溝通,拐彎抹角找不傷季明澤自尊心的方式。
無非是出于“喜歡”二字。
而且信封裏有一半都是她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她害羞低頭,“希望這些錢能幫到你,一點點也好。”
季明澤連看都沒看,直接說:“我不要。”
女孩臉色立馬變了,“你、你為什麽不要呀?同學們很想幫助你的!而且、而且這次捐款只在咱們班進行,其他班同學不知道,你不用擔心。”
磨蹭這麽久,季明澤已經有點不耐煩了。那時候的他還不善于逼自己進行人際交往,“麻煩幫我還給老班,我不需要。”
說完他起身,擦過女孩肩膀,往衛生間去了。
獨留女孩一個人留在原地,捧着沉甸甸的心意,臉色難堪。
往自己位置走的路上,女孩不停思考自己究竟哪裏做的不對。她選的信封是不會讓人誤會的普通牛皮紙信封,時間是班裏人最少的午休時間。針織衫打理的很整齊,就連馬尾角度都有仔細調整到最嬌俏的樣子。
應該沒什麽問題啊......
季明澤知道攢半年錢有多不容易麽,憑什麽不要?
越想女孩越不甘心,氣呼呼地回到剛才的地方。
于是季明澤吃完飯、回教室上課的時候,就看到信封原封不動地躺在他桌肚裏。
這時老師已經開始講解了,季明澤沒理學委投過來的目光,拿出試卷和課本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課。
等一節課上完,他拿起信封,越過正在講臺答疑的老師和同學。
——直接把它丢進了垃圾桶!
女孩從下午開始一直關注季明澤的動向,看到他動作先是怔了一下,眼淚随即奪眶而出。
旁邊同學們此時也反應過來了,幾個男生迅速将季明澤圍在中央。
“哎你什麽意思啊?”
“知不知道她花多少心思才幫你籌到這麽多錢的,別他媽不識好歹!”
“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以為誰會想要理你這種怪胎?”
“現在,立刻,馬上,把信封給我撿回來!”
上課前看到桌肚的時候,季明澤就知道捐款是學委組織的了,因為他們班班主任喜歡通過談話解決問題,做不出悄悄往書桌裏塞東西的事。
在七嘴八舌的圍攻下,他表情仍然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我說過,我不需要。”
說完,他伸手撥開人群,沒給學委哪怕一個眼神。
“嗚嗚嗚.......”學委哭的更加傷心。
接下來的一下午,男孩子們都在安慰學委,時不時拿話刺季明澤一句。季明澤天生帶有過濾系統,左耳進右耳出,聽不到不重要的人說的話。
後來不知道誰把這事捅出去了。在三中,學委的漂亮可愛和季明澤的古怪是出了名的,一時間,校園幾乎處處都在讨論季明澤有多過分。
這天午休,季明澤翹了半節課,提前二十分鐘溜出學校,準備去一直打工那家文具店結兼職工資。
剛走到博遠門口,就看到兩個穿着博遠校服的男生邊走邊聊天。左邊那位個子矮一點,身材微胖,說話聲比較憨厚。右邊那位個子高一點,身材很瘦但是不柴,是少年人那種恰如其分的纖細,左手正舉着一份關東煮,露出來的手腕白到晃眼。
矮個男生也在吃章魚小丸子,聲音含糊:“小燦,你聽說沒,三中那個學霸——就是每次月考都甩年級第二好多分那個,賊牛逼,把班花捐的款扔了!”
高個子男生疑惑道:“捐款?”
“對,捐款。學霸家裏條件挺差的,他爸在他很小時候去世了,他媽一直卧病在床。娘倆沒有收入來源,看病吃藥生活全靠他爸留下來的撫恤金,現在上學錢好像都是他自己打工賺的,反正很慘。”
說着,矮個男生吧嗒吧嗒嘴,“班花幫他純屬好心,據說為了維護他自尊,還特意借的班主任名頭。誰知道他那麽狼心狗肺,第一次強硬拒絕,第二次竟然把錢直接丢垃圾桶了!”
“丢垃圾桶是有點過火,但沒做錯什麽吧。人家都說了不要幹嘛還繼續給,非得強迫他收嗎?那不是想幫助同學,那是為了滿足自己私心。”
矮個男生噎了下:“可班花花了很多心思幫他籌錢欸……”
“班花籌錢之前問他需不需要了嗎?像你剛才說的,他能自己打工賺學費,自然也能想辦法弄到生活費。”
高個子男生撿出關東煮裏最後一根甜不辣,一口撸掉兩個丸子,腮幫被撐的鼓出來一大塊,“如果他表現出想讓同學幫助的意思,結果捐完款又不要,那确實該罵。如果他從頭到尾都有能力自己搞定自己的生活,又何必非把他想象成一個小可憐兒,将‘好意’強行施加到他身上呢?”
“這跟自尊心沒關系,怪盜傑克說過,克服困難的方式有很多種,最不高明的就是站在原地祈求他人幫助。學霸真的只是不需要而已,別總以自己為出發點去替他人考慮,行吧?”
一番話說的既天真又中二,矮個男生想反駁,可思來想去沒找到反駁理由,急的抓耳撓腮。
季明澤卻怔住了。本該最親近的母親不停傷害他,導致他從小就很難與同類發展出“陌生人”之外的關系。在他的世界裏,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有自己一個人茕茕孑立,被誤解、被埋怨似乎已經成為宿命。
他從沒碰到過真正理解自己的人。
季明澤低頭快走幾步,超過那兩個男生。此時恰逢高個男生喝完最後一口關東煮湯,邊嘟囔今天辣湯不夠辣邊轉向這邊——
下一秒,季明澤看到一張比春光還要燦爛的臉。
之後季明澤開始下意識地關注陸燦,他發現陸燦喜歡吃扁的烤紅薯,不喜歡吃圓的;買五支筆通常挑四支藍黑色,最後一支不情不願拿黑色;下小雨從來不打傘,故意趟着水流走;會用貓語野貓交流,只“喵喵”兩聲,巷子裏所有小奶貓都會沖他飛奔而來......
他還和那些貓自言自語,絕大多數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哪個球星點球牛逼到爆炸、比如學校後面爬山虎已經長到一人多高、比如麻辣燙店今天油麥菜很新鮮、比如這次月考語文85,比上次不及格強多了......
在他絮絮叨叨的聲音中,季明澤第一次發現,原來不是所有人的世界都白茫茫一片,原來那些瑣碎的小事也可以特別可愛。
他越來越想接近陸燦,好像接近了,他的世界也會沾染上幾分色彩,不再那麽單調。
當然,彼時的他并不懂“關注”、“接近”意味着什麽。
直到為陸燦擋下那塊石板,才知道那叫喜歡。
......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從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出現在我生命裏了?”
季明澤從窗外收回視線,坐直身體,反問:“誰跟你說的?”
“你同班同學,”陸燦聲音哽咽,“自行車、小巷、每天蹲在便利店門口等我......這些我全知道了,你別想抵賴。”
聞言,季明澤又恢複到之前斜倚的姿勢——只要不知道畢業那年暑假發生了什麽,他都能應付得過來。
見季明澤不說話,陸燦打算暫時放棄追問,因為“現在”永遠比“過去”重要的多。而且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他相信自己早晚能撬開季明澤那張上鎖的嘴。
“你在公司不?”陸燦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