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祥來客棧
掌櫃與夥計都被亥時出現在牆上的人形水跡給驚出了一頭冷汗。
“奇怪了, 怎麽會有這種事情,這到底是哪裏來的水?”
掌櫃舉着油燈上上下下觀察着二樓丙字號房的東牆, 這面牆并非外牆,一牆之隔是另一間丁字號客房。
丁字號客房沒住人, 房鎖栓在原處,屋內的窗戶也緊閉着,更不提房內牆面沒有半點水漬。換言之,歐陽修房內東牆的水跡不可能是通過隔壁滲透過去的。
夥計躲在掌櫃背後探頭探腦地看向東牆, 之前他被喚來說牆面有水鬼時, 一不小心觸碰到了牆面卻不覺得那人形水跡有半點濕漉。
“掌櫃的, 這東西會不會只是看着像水潑上去的, 其實根本不是水。你看用油燈照了一會也沒見它水跡變淡。”
掌櫃覺得有些道理,如果真是什麽液體潑在牆上, 用油燈過後好歹應該有所變化才對。
歐陽修裹着一層厚被子站得離東牆最遠的角落,“看出什麽究竟了嗎?你們真的确定這裏從前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掌櫃将油燈放到了桌子上, 硬是把憂懼壓了下去,“客官, 我可以保證, 祥來客棧開了八年,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怪事。您看馬上就要子時了,半夜三更先把事情放一放,給您換一間房先住着。明天一早, 我就陪着您去香火最旺的道觀走一趟, 要是您更希望去寺廟也行, 我們一起燒香去晦氣。”
這是趕早燒一炷香就能解決的問題嗎?
歐陽修自認倒黴,但他清楚地知道僅憑一灘出現在牆面上的人形水跡,不足以說明任何問題,這事報官都沒人會受理。求人不如求己,看來想要弄清其中原委還是得靠自己調查。
這一夜,祥來客棧裏的幾位都沒睡好。晨鐘一響,掌櫃就急匆匆地敲開歐陽修的房門,好言相勸地拉着他朝道觀走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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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一大早去了寶祥觀之後求了一道護身符随身戴着,這兩夜倒是沒有再出虛汗,也沒有再做噩夢。
說來也奇,前日我與掌櫃從寶祥觀回來之後,那屋裏東側牆上的人形圖案就不見了,店裏夥計說是天亮後見了太陽時沒的,也不知到底是因何而生,因何而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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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在涪城并無其他親友,雖然對于撞上離奇怪事仍然心有餘悸,但他并沒有搬出祥來客棧,也說不清是否對那哭泣着找槳的鬼哭聲很是在意。
當再見展昭與月枕石之際,他就将之前的遭遇全盤托出,原本只想找個人說說這樁詭異的遭遇,沒想到月枕石接下來的話讓他疑心加重了。
“牆上的水漬?”月枕石本來已經把雲臺山破院的事情給抛之腦後,歐陽修說起東牆上的人形水跡又勾起了她的那份疑惑。
“你們有沒有注意過,那天我們下山的時候,院內正堂的牆是幹的,一點水跡都沒有。照理說下了一夜的大雨,原本滲水的地方應該不會那麽快就都幹了。”
歐陽修不免聯想到了破院那夜的錯覺,他曾一度覺得自己後背被打濕了,但也分不清是夢是幻,因為伸手觸摸是半點汗水都沒有。然而,這麽一來不正好與客棧當夜的經歷一樣了嗎!
如此說來,會不會是山間破院的牆中水鬼跟着他下山了?
那東西在夢裏一個勁地喊找槳找槳,他以為與河水有關,也許是淹死的人才要找劃船的槳,但也可能不是如此,而是在找別的‘槳’?
“你們可知山裏的那間宅院本是誰住的?”
歐陽修不得不重視這個問題,即便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不語不代表沒有,大多人遇不到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
展昭遺憾地搖頭,“宅院破舊地什麽都沒有留下,如果想要知道過往,怕要去府衙詢問一番了。”
雲臺山上的那間宅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那樣一塊地的買賣總會在官府過明路。就是官字兩張口,想要查一查那些往事可沒那麽容易。
歐陽修科舉落第不是官身,這事反倒是靠了祥來客棧掌櫃的牽頭才辦成了。
一家在涪城開了八年的客棧,或多或少總能有些官府的門路。不過,一般來說百姓沒事不會去查舊案,更不會為不相識的人打通官府的路子。
“那位王掌櫃看上去不像熱心腸到會幫忙牽線搭橋,你與他說了些什麽?”
展昭王掌櫃帶着他們三人走向府衙,王掌櫃還一個勁地在對歐陽修噓寒問暖。原本想過是否要請蔣方牽線,但蔣方為了研制雙層瓷器去窯場閉關了。沒想到月枕石與王掌管說了幾句,王掌櫃出來後就一臉所有事情我搞定的表情。
“我能說些什麽,也就是随便聊兩句,鬼故事與客棧生意的關系。”月枕石一派坦誠,她又不可能真把王掌櫃逼上梁山,僅僅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王掌櫃是好人,難道我還會威脅他?你也想得太多了。”
展昭深深看了月枕石一眼,覺得她确實不會輕易得罪地頭蛇,而轉念一想感嘆着,“我去參加科舉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身上有着六扇門的令牌,總也有了查一查這些事情的權力。”
“你想入公門?那裏可比不江湖能夠快意恩仇。”
月枕石說着就腳下一頓。她與展昭認識一年多了,身邊的這人早已脫離了舊日的虛構形象,不是那個開封府的展護衛,只是她認識的展熊飛。
如果照着如今的生活步調繼續下去,兩人會在成都府一同向何必學藝,再過幾年就會去江湖行走。
有驢有馬,有茶有酒,有劍有花,行俠仗義也好,抓鬼驅妖也好,過得應該是潇灑任意南北的日子,那麽紅衣的展護衛還會出現嗎?
如果禦貓出現的話,此間展昭又經歷了什麽?
月枕石記不起舊日的演義故事裏有無提起起展昭的過去,他的師承來歷,他的少時好友,那些是謎。她本不是什麽傷春悲秋多思的人,但也會在某個時刻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她在參與并見證北宋的歷史軌跡,那是一種明明已知但又全然未知的軌跡。
“我當然不想入公門。”展昭毫不遲疑地回答,卻發現月枕石的臉色有些恍惚。這倒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但并不讓他感到新奇好玩,因為此刻身邊的人仿佛非常遙遠,明明伸手可及,卻如水中月一樣虛幻。
“吳大人,叨擾了。這三位是我老友的小輩,想要拜托查一查舊事。”
王掌櫃的話适時打斷了有些古怪的氣氛,他向前來的小官說出歐陽修所求,想要查找雲臺山舊院子的過往。
吳大人也給王掌櫃面子,與他随意聊了幾句,一邊引着四人一同去了後面的資料存放處。
“雲臺山上的宅院?這幾年沒聽說有誰在哪裏買地,我估摸你們要找的起碼是十幾年前資料。”
不過多時,吳大人将十幾本厚厚的方志取了下來。“自打建朝以來,雲臺山的事情都在這裏了,你們自己找吧。規矩都懂得嗎?”
“懂的,懂的。”王掌櫃接過話就請吳大人往前頭去了,将三個人留在屋裏查找線索,所謂規矩無非是不能損壞書籍,更不要将這裏發生了什麽輕易說出去。
地方志是線索必備基本資料,其中必然記錄了破院所在的土地經過什麽人的買賣,不過有些地方難免描述得模糊,比如說要确定破院所在位置,只能根據山陰面、山腰靠下處來定位。
三人一門心思埋到紙堆裏,過了一個多時辰,歐陽修終于有了發現。
“你們看二十八年前,喬百川在雲臺山西面買下了一塊地落戶。三年後,山裏樵夫發現喬家小院裏人去樓空,什麽都沒有留下。”
歐陽修指着方志上以小楷補充的那一句,“半月之後,樵夫李大壯死在了山腳下,是他家裏的人報的案,懷疑李大壯是被喬家的鬼影所害。”
方志多有記錄稀奇古怪的事件,這一筆小楷并沒有寫出殺死李大壯的兇手是誰,只寫到他是淹死的,身上沒有其他傷痕。
衙門認為李大壯是失足落入了山腳水潭,但其家人堅持道李大壯水性很好不會因此而死,而他自打發現了喬家院子人去樓空之後,總有些惶惶不可說,才有了被鬼所害一說。
當然,地方志上并不認可李大壯家人沒有根據的猜測,衙門并未受理這個案子,只把它當做志怪記錄了下來。
“鬼,淹死。”歐陽修喃喃地重複着這三個字,他的直覺已經毫不留情地在說喬家破院的人去樓空一定是有人搞事情!
月枕石将手裏的方志塞了一本給歐陽修,不讓他繼續疑神疑鬼,即便真有鬼怪出沒,它們也是從人變來的,總能有解決的辦法。
“找!找二十八年前到二十五年前所發生的一切怪事。人過留影,這裏找不到的話,我們就去其它地方擴大範圍找,總能找到與喬家蹤跡有關的線索。你說夢裏的鬼哭聲說找槳,那麽就看看與船、河水、大雨等有關一切。”
“對,不放過那些年所發生的所有事情。”歐陽修也相信總會有蛛絲馬跡,地方志上記錄了喬家從襄陽而來,有個萬一走一趟襄陽也無妨。“二十八年前至二十五年前,三年裏有什麽大事?”
展昭聽着歐陽修的低語,忽而就想起二十八年前的大事。“二十八年前,正是太.宗皇帝駕崩的時候。先帝繼位之後的那幾年天下不太平,宋遼邊境紛争不斷,這些都不是小事。”
屋內一時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