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結識年輕的蘇洵在前, 在山野偶遇歐陽修也算不得奇事了。
展昭已經用雨水将廚房裏的舊鍋洗幹淨, 雖然舊鍋的邊緣缺了一塊,好歹不漏水可以湊活一下。院中的井不知到還能不能使用,不如直接取用從天而落的無根水,這會已經在屋內架起了一口鍋, 撒一些碎茶葉煮起了茶水。
“相逢即是緣,當得一起喝碗茶。”
展昭一邊簡單介紹他與月枕石一番,一邊就給歐陽修盛了一碗熱茶水。出門在外方便行事帶的都是木碗,也不講究什麽風雅直接就碗喝了。
月枕石對史上的名人生平都是一知半解, 反正此宋并非正史所存, 不必算蘇洵與歐陽修誰的年紀更大一些,她單是好奇這位怎麽會來到涪城。
歐陽修喝了一些熱茶臉色好了些許, 他湊近火堆取暖着回答說起此行是回故裏看看。二十多年前他在涪城出生, 當時父親在涪城做官, 是五十六高齡才老來得一子, 誰想三年後父親過世,他随母親去了湖北随州投靠叔叔。
“說來慚愧, 我兩次科舉都不得中, 三年再三年,人也不能總是窩在書堆裏, 就想着四處走走。讀萬卷書, 行萬裏路。”
歐陽修語氣裏難免有一絲苦悶, 但并沒有為此沮喪, “蜀中人傑地靈, 這山上就有不少奇景。聽聞前唐時山上有建了不少廟觀,聽說還有一處戰國公輸班留下的奇物——推開道觀的大門能聽到鳳鳥啼鳴聲,這就想要親眼見識一番。”
月枕石觀察歐陽修的神色便知他還沒能尋到那處道觀,前唐留下的道觀多已毀于戰亂,即便那扇會發出鳳凰叫聲的大門還在,想要剛巧遇到卻也不容易。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有些事費了力氣卻沒找到的,多半是時機沒到。眼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說不得要到春日才适合遇到鳳凰啼鳴。歐陽大哥也不必急于一時。”
歐陽修不讓月枕石與展昭稱呼他為先生,說是沒能高中當不起如此稱呼,還是以兄弟相稱比較好。
可見眼前的歐陽修是兩次落第之後,特意來山川間排解郁氣,而尋找那帶着神秘色彩的道觀山門,多半是想要沾沾吉祥之氣。
雖然比之一般書生,歐陽修的身板看起來沒有太過單薄,但是終不似那名字相近的西毒歐陽鋒有一身高深武功,所以他真的不适合冬天在深山閑逛。
月枕石說的這些話真沒有更多深意,她也沒想後來的文忠公也會屢試不第,但是金子總會發光,那些輪不到她操心。
此時,她僅是單純地勸解歐陽修沒有好體格就別吹冷風,可別一不小心就此挂了,需知這年頭風寒發燒算不得小事。
歐陽修聞言卻是愣住了,聽聞豆蔻年華的少女說出此話,一時間仿如自己真是尋隐者不遇而撞見了對答的山間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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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問童子,他尋的又何止是傳說中公輸班制造的奇門,更是想問一問為何自認滿腹才華為什麽兩度落第?是他還不夠努力,還是真的自視過高,或真是時也命?
展昭見歐陽修不知怎麽就陷入了沉思,眼帶疑問地看向月枕石帶,‘這位怎麽了?’
‘文人多思。’月枕石無聲地說了四個字就笑了。她覺得還是展昭好,雖說将來歐陽修成了一代名臣、文壇領袖,但還是像展昭這般會舞刀弄槍的更能給人安全感,不必擔憂冬日的山風是否會把他吹出病來。
展昭搖了搖頭,一個兩個都怪怪的,有說着就發呆的,還有說着就發笑的。
情緒是會傳染的,展昭也不着邊際地想起一件事,剛才月枕石稱呼歐陽修為大哥,而叫他亦是展大哥,往後遇上年歲差不多的恐怕亦是如此稱呼,那豈不是難分親疏?往日裏不覺得,當下卻覺得哪裏不妥,又說不出哪裏不妥。
水汽袅袅,茶香淡淡,屋內三人是一時無話。
誰想好的不靈壞的靈,兩個時辰後,雨勢有所減緩但并沒有停止。天要留人,三人只能在破院裏過上一夜。
好在月枕石早就考慮過山間露宿等餐飲問題,事前把自制方便面這種家居旅行必備利器給蘇了出來。它的味道比不上後世的鮮美,但因冬季夥食易儲存,往鍋裏煮面的時候加入腌制好的肉幹與調料,滋味總比啃幹糧要強上百倍。
歐陽修有幸嘗了一碗簡易版方便面直呼美味,當聽說是自制的幹面,他還是頭一回厚臉皮求問能否透露配方,想來是被行路中餐風露宿之苦給弄得頭疼了。
自制方便面并沒有複雜的制作步驟,簡單的話就三步,煮面、晾半幹、炸面,其中的煮、晾、炸的尺度決定了好吃與否。
月枕石把方便面蘇出來之後,對錢的味道高度敏感的朱大富就找上門來,他一下就估算出每年往來蜀中的商隊會需要多少分量的方便面,無疑那會帶來巨大的利潤。
可惜的是這種利潤并不長久,別把其他人當傻子,出來混口飯吃的都不好糊弄,更不談那些對銅臭敏感的商人。
方便面的制作方法簡單,想要模仿是輕而易舉,最多就是在調料上有所區別,但是制作簡單這一點就會引來不少競争者,而更多會是出行的商隊自産自銷。
‘單說方便面此物,還是在行軍打仗時最有用。如果有人上達天聽,提出此種想法的人少說能被誇一句為民着想。’
何必一針見血地指出要點,但此等政績于他們這波人無用,而政治風雲變化莫測,軍需的利益分配更是一潭深水。
最後還是由青觀主出面,将這個說不好是燙手山芋還是頭等好物的東西扔給了成都知府,不想還真讓他在政績上記了一筆好。
由此無心插柳柳成蔭,月枕石成功搭上了官府的這條路,算是半靠大樹能乘涼了。
月枕石簡單地說了前因後果,拒絕了歐陽修想要出錢的買配方的請求,直接把此物當做人情送了出去。反正算不得多要保密的東西,就當順水推舟與日後大佬搞好關系了。
歐陽修從一碗方便面裏吃出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味道。
深山裏戰國公輸班所造的神門不知藏在雲霧深深的何處,而從基本生活所需出發的方便面卻是近在眼前。他不必再去找什麽鳳鳥啼鳴,那都比不過找到一條讓人吃飽穿暖的法子來得重要,不必為缥缈不得的而悲,只需為切切實實的而喜。
這番感想讓月枕石愕然,她覺得自己還真是俗人一個,反正無法從一碗面想到那麽多。也難怪歐陽修能寫出那麽多折磨後來學子的詩文,而她單是在思考破院的一面牆為何水漬甚濃。
展昭算是明白了文人多思的意思,眼看歐陽修大有提筆作文三百篇的打算,讓歐陽修這樣侃侃而談下去今夜就別想睡了。他與月枕石熬一夜倒還好,但是歐陽修剛剛喝了幾口酒暖身體,要是興奮地徹夜長談,估計第二天的臉色比剛遇到時還慘白。
這就當機立斷地打斷了歐陽修的文思泉湧,又将防蟲的藥粉撒了一圈,決定三人還是早點休息的好。
“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歐陽大哥不如早些休息,靠着火堆近些,暖一晚上就能把冷風帶來的寒氣驅走了。”
歐陽修的一肚子文章就堵在了喉嚨口,而對上展昭堅定不移的表情,他竟是說不了半個不字。
此時的歐陽修不知道時隔多年後,他會與包黑炭坐下來一起吐槽展昭,包黑炭也是對上了展昭的臉不得不放下開封公務,不會秉燭至深夜。當然,包黑炭的吐槽對象還多了一位公孫策,那些都是後話了。
此夜,歐陽修窩在了一張椅子裏混混睡去。不知睡了多久,竟是隐約覺得後背有些濕濕的,仿佛是被雨水噴濺半身。
‘我是靠在火堆邊,這水又從哪裏來?難道是小月姑娘或展小兄弟不小心弄的?’
歐陽修迷迷糊糊地想着就微睜雙眼,發現對面的兩人仍是抱臂而坐在椅子上瞌睡着,伸手一摸後背衣服分明是幹的。
也許是發夢糊塗了?歐陽修想着又合眼睡了過去,這就不曾看到在火光搖曳之中,他背對的那面東牆上水漬漸濃。
須臾之後,牆上的水漬竟是緩緩凝成了一個人形,這水人半只腳居然跨出了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