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在迷迷糊糊的時候,他依稀聽到外頭傳來開門的聲音。應該是蘇潼出去買藥回來了。這樣想着,李嘉圖撐着隐隐作痛的額頭坐起來,稍微呆了呆,抓過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褲子,穿起來。
“還痛嗎?”蘇潼換了鞋,見到李嘉圖走出來,關心問道。
他搖搖頭,問,“外面很曬吧?”
蘇潼已經曬紅了臉,但他并無所謂,聳了聳肩膀,把裝着藥的塑料袋遞給他,“餓不餓?不餓的話,先把藥給吃了。做飯可能要一段時間。”
李嘉圖解開手裏的塑料袋,在沙發上坐下來時,不太舒服地換了個姿勢,又把腿收了起來。
袋子裏除了消炎藥,還有蘇潼的胃藥,他都看了看,說,“吃了飯再一起吃吧。”
“随你。”蘇潼打開冰箱,拿出午飯的食材。
李嘉圖放下藥,走到廚房幫忙。他比平時多放了一些米,留着給蘇潼當周一中午的便當。過了一陣子,他轉頭問,“你就只買了藥嗎?”
蘇潼沒回頭,理所當然地回答,“對啊。”
李嘉圖把鍋膽放進水池裏,裝滿水,揉搓着一顆顆白米,又把黏在手上的米丢甩掉。
手還沒擦幹,李嘉圖把洗好的米添上水,放進電飯煲裏按下煮飯按鈕後,便突然走到蘇潼背後,掀起了他的襯衫。
蘇潼吃了一驚,步子往前頓了一下,轉頭問,“怎麽了?”
看着他光潔的後背,李嘉圖伸出手,沿着他的脊梁一路撫摸下來,直到後腰。“要是沒剪指甲就好了。”
他訝然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西紅柿,擦了擦手,轉過身來把李嘉圖抱在了懷裏,問,“是不是太疼了?”
李嘉圖往他的頸窩上長長地親吻,“以後就好了。”說到這裏,他垂眼看下那片淺淺的痕跡,慢慢說道,“以後你也會知道有多疼的。”
蘇潼的身體為此僵硬了幾秒鐘。後來他笑了,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中午蘇潼出門以前,把弄髒的床單和被套都丢進了洗衣機裏。蘇潼臨走以前有沒有交代李嘉圖要拿出來曬,他忘記了,只記得自己躺在床上發呆的時候,隐約聽到過幾回洗衣機發出的提示聲。
吃過飯,蘇潼把碗留在桌上,去洗手間拿了一只幹淨的水桶,把洗衣機裏的床單和被套抱了出來。
李嘉圖捧着飯碗吃飯,回頭看他在陽臺上曬床單的背影,突然狼吞虎咽把飯都吃光了,随便擦了擦嘴巴,放下碗跑到陽臺,從後面一把抱住了蘇潼。
蘇潼笑着回頭,問,“要不要幫忙?”
李嘉圖環緊了雙臂,過了好一陣子,才回答,“嗯。”
午後的日曬尤為強烈,半幹的床單挂起來,到了日落時分就能收。
蘇潼在洗床單的時候,往洗衣液裏滴了檸檬香精。淺灰色格子圖案的床單鋪開挂起來,風一吹,拂到李嘉圖臉上,他就聞到了淡淡的檸檬香味,清甜得讓他在這個倦意襲來的午後,開始清醒過來。
“待會兒你要睡午覺休息一下嗎?”蘇潼在被單上夾了兩個夾子,問。
李嘉圖奇怪道,“你不睡了嗎?”
蘇潼說,“我要先去一趟圖書館,借幾本書。完了去超市把這幾天的食材買回來,下禮拜就出國了,這些天會稍微忙一些。”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李嘉圖吃午飯前睡過,現在倒是清醒的。想到既然蘇潼要走,能在一起的時間多一分鐘就是一分鐘了。
他也許看出了李嘉圖的心事,也許沒看出來。從來,他就很少拒絕他的要求——盡管他真的要拒絕時,李嘉圖就真的是束手無策。“那你先坐一會兒,我煮一壺咖啡,喝了再出去。”
作業早就做完了,練習冊的進度也超前了一些。李嘉圖坐在書桌旁邊翻看上星期的周測卷子,問,“下午你還有什麽事嗎?既然去了圖書館,我想在那裏自習。”
“倒是沒什麽特別的事了……”蘇潼不太确定地想着。
李嘉圖看到旁邊他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王啓初的,便在他走過來時,把手機遞給了他。
“喂?王總。”他靠在書桌邊沿,聽到電話裏的內容,笑道,“你終于發現你錢包沒了?我中午給你打電話,你還在夢裏數錢吧?”
原來王啓初把錢包落在他們家裏了?李嘉圖下意識地朝餐桌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只皮夾放在沙發旁的茶幾上。
“不行,你要是着急我同城給你吧。下午我有事。”也不知道王啓初在電話裏說了什麽,蘇潼笑得很無奈,他撫了撫眉心,苦笑道,“你說是就是吧。”
李嘉圖看到咖啡好了,起身去裝杯。他往咖啡裏加牛奶的功夫,聽到蘇潼打了一個同城快遞的電話。
周末的圖書館人滿為患,自修室和每個樓層的自習位上找不到空位不說,就連閱覽室的書桌和沙發,也是座無虛席。
來自習的大多都是和李嘉圖一樣的同齡學生,穿着市內統一的校服,大概都是附近高中的學生。下周就是高考,其中必定有許多備考的學生。
李嘉圖在中文文學借閱室找了幾本推理小說,打算借回家看,走到自動借閱機旁,見到一位看着年過七旬的老爺爺抱着一摞書在還,旁邊放了一個半舊的雙肩包,竟是近年出的款式。
機器不太靈敏,李嘉圖稍微等了幾分鐘,把手中的書放在一旁的桌上,回去找蘇潼。
他在宋代文學的書架前站了很長時間,一直沒有離開過。李嘉圖走到他身邊時,他正捧着一本《歐陽文忠集》在讀。
“喂。”李嘉圖在他耳邊小聲叫道。
蘇潼被他吓了一跳,驚詫地看着他,轉而笑着摟了摟他的肩膀。
“你喜歡他?”李嘉圖好奇問。
蘇潼聳肩,稍作思考後說,“他是我會喜歡的那類人。”
李嘉圖聽不明白,“哪一類人?”
“聰明,又勤勉。”蘇潼把書放回了書架上。
腳邊已經放了好幾本書,李嘉圖蹲下來一一翻看,仰頭說,“說你是理科生,恐怕沒人信。”
“你也不像啊。”蘇潼說着,好奇低下頭,問,“當初怎麽會選理科?”
李嘉圖微微一愣,這時回想起決定選理科的原因,說出來恐怕要看到蘇潼皺眉的。要不是他這次提,李嘉圖還不會想,如果一開始選的是文科,會不會學得輕松許多。可是如果是這樣,他就不能上蘇潼的化學課了。
結果蘇潼教了一學期就不教了,而李嘉圖卻因為一念之差,須得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了。
他沒想過回頭。
“忘了。”李嘉圖說。
語文除了老師布置的練習外,李嘉圖早就不再多看了。這是他從來不會複習的一門科目,蘇潼也知道他的秉性。
他看蘇潼挑了那麽長時間也沒挑好,還是把自己先前找好的書抱了過來,同樣也放在地上。這間借閱室裏,總是有許多席地而坐看書的人,李嘉圖去休息區走了一圈,果真沒有找到空位,還是回到蘇潼腿邊坐下來看書。
時不時,蘇潼找好了一本書,往下遞,李嘉圖就接過來放到他那疊書上。
漸漸地,他看書多了,忍不住好奇問,“你就要去美國了,借這麽多書,來得及看?”
“不是我看,是給你看的。”蘇潼也靠着書架坐下來,挑眉道,“別說,這麽坐着挺舒服的。涼快。”
李嘉圖笑道,“你才知道?這裏人少,你往暢銷小說區去看,那裏有好些小學和初中的女生,能捧着書坐地上大半天。”
“那些書,我看了頭痛的。”蘇潼不能茍同地搖頭,又說,“不過,圖書館的确是夏天納涼的好去處。”
他同意着點頭,“南方的夏天太熱了,遇上臺風才會涼快些。”
蘇潼笑道,“北京的夏天,也是熱得了不得。”
看到他笑,李嘉圖用書遮了半邊臉,也笑了,問,“老師,你最喜歡的夏天詩詞是哪一首?”
“算是考我?”蘇潼靠在書架上,仰頭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說,“‘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
不是唐詩,不是宋詞,恰恰說了一首宋詩。李嘉圖想着他為什麽最喜歡這首,直到他說了最後一句時,眼底因看着自己,泛起了淺淺笑意。
“你呢?”蘇潼看他眯起眼睛,笑着問。
李嘉圖想了想,說,“‘別院深深夏簟清,石榴開遍透簾明。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莺時一聲。”
同樣是宋時的絕句,蘇潼聽罷低笑搖頭,說,“我看,你根本也沒有要考我。你啊,是——”
他湊近去,趁着只有他們兩個人時,打斷了他的猜測。
咖啡終究挨不過夏乏,還是想要睡了。
“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似的。”李嘉圖聞到蘇潼鼻息間溫熱的香氣,低聲說。
Chapter 77
高考季即将到來,考前一周,低年級的學生們開始緊鑼密鼓地制作彩旗和橫幅,學生會從各年級推舉出學生代表,聯系校方,在周三上午大課間,全部低年級學生和教職工們都來到高三樓樓下,為高三學生喊樓加油。
下課鈴聲剛剛響起,紅白色調的教學樓走廊上,就聚集了連月來備戰高考的莘莘學子們。棕榈樹下,同樣站滿了學生,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每個班級都高舉寫着班級名稱的旗幟,無數繪制了校徽的旗幟和寫滿鼓勵的彩旗在風中揮動着。
馮子凝作為學生代表,和其他兩位高二的同學和一位高一學妹一起,在校長發言結束後,接過話筒,向樓上的學長、學姐們給予高考到來以前的鼓勵和祝福。
六月的早上,熱烈的陽光和學生們高漲的熱情一樣,在生機勃勃的校園當中洋溢着。接下來便是重頭戲,低年級數千名學生們,用最誠摯熱烈的聲音,朝着樓上大聲喊着加油。風中鼓動着的旗幟不斷招搖,此起彼伏的加油聲不絕于耳,一聲高過一聲,宛如海浪。
很快,在考生們熱情的回應聲中,周圍幾棟教學樓上的學生們也跟着紛紛吶喊起來。一道道條幅從低年級學生樓的走廊和窗戶上挂下來,寫的都是“高考大捷”、“金榜題名”、“前程似錦”的語句。
往日裏略顯沉寂的高三樓也跟着學弟、學妹們的歡呼聲一起沸騰起來。互相勉勵的高喊聲飄蕩在教學樓間,一直到大課間結束,還久久回蕩着。
為高三考生喊樓的活動是歷屆傳統,李嘉圖高一時就參加過一次。雖然時間只隔了一年,但高二和高一的心境畢竟是不一樣的。如果說那時只是純粹為了學長學姐們吶喊助威,那麽高二的學生們就都借由這次機會感受到高考對自己來說也是不久将來要面臨的大戰了。
想想一年以前還無憂無慮地像個校園新鮮人一樣,樂此不彼地參加學校裏舉行的各種社團課外活動,高二則不得不開始收起心,更加認真地對待學習,要在學習和活動之間找一個清清楚楚的平衡點,甚至做出取舍。
一年的時間轉身即逝,仿佛此時此刻還望着樓上的應考生們,或許轉眼間自己就成為樓上接受祝福的那一個。
日曬以後特別紅的臉,同樣也帶着興奮、激動、緊張和不安。同學們在老師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回到各自的班級上課,上樓時還要再說說自己與高三生之間的那些事。曾經也是一起在社團裏并肩作戰、一起玩樂的夥伴們,但随着學習壓力的增加,接二連三開始退出社團的歷史舞臺。這好像是必經的道路,走到哪一站,就做哪一站的事。
時間過得實在太快了,好像還沒能好好感受快樂,就要面臨嚴峻。李嘉圖有時候覺得,時間的快慢是由人的心跳決定的。越是不希望事情到來,心跳得越快,時間就過得越快。
才剛剛喊樓結束,班主任就已經安排同學在教室黑板的右上角寫上屬于他們的高考要帶來的時間。整整三百七十天,一旦日子可以算得清楚,就會過得飛快。
“诶?怎麽啦?”下課以後,馮子凝過來交化學作業,瞧見李嘉圖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問道。
李嘉圖回過神來,牽強笑笑,搖了搖頭。
馮子凝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問,“你不會現在就有高考考前綜合征了吧?”
“什麽鬼,不會。”李嘉圖白了他一眼。
他想了想,點頭說,“我也覺得不會。你都有專門的輔導老師了,語數理化英門門清,根本沒有理由緊張嘛。”
知道他是拿自己打趣,但畢竟是在教室裏,周圍都是同學,李嘉圖還是說,“在教室裏不要提這個了。”
“诶?”馮子凝這才意識到不對,忙抱歉笑道,“不好意思。”
說是專門的輔導老師,其實平時見面的時間很少,蘇潼也不一定會教他些什麽。他樂于把一道題的多種解題思路都向李嘉圖講解,教他舉一反三的方法,又教他學會判斷一張卷面上哪些題目一看便知要消耗大量的演算時間,而哪些題目只要通過排除和推理就能得出答案。
教會這些以後,李嘉圖能問的東西就不多了。或許蘇潼也知道如此,所以臨行前并沒有對他在學習上有所交待。
不過,他留下了一些書,要求李嘉圖在他回來以前讀完。
上課前,李嘉圖信手翻到了周日返校以前,蘇潼在沙發上枕着書道出的句子——“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不禁想起他說這話時,在他耳畔厮磨的氣息,心漏跳了一拍,又隐隐加快跳起來。
偏偏蘇潼中午就要走,他留在學校裏,沒有時間送他。
哪怕再見一面都好。雖然明知終究會再見,還是會忍不住想,就算能夠再見一面也好。
也不知道現在蘇潼去了機場沒。
預備鈴聲響了起來,李嘉圖揉了揉疲憊的眼睛,把收齊的化學作業拿到講臺上放。他還沒回到座位上,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取出來一看,竟然是蘇潼發過來的信息,說自己現在在逸夫體育館外面,問他有沒有時間出來見一面。
李嘉圖怔住,不由得抿起發幹的嘴唇。蘇潼竟然到學校裏來了,而且他發這條消息的時候,應該也聽到了上課前的預備鈴聲。李嘉圖心跳得厲害,回到座位上。坐不定,就坐了兩秒鐘,他就提上輪滑往外跑了。
上課期間,教學區十分寂靜,運動場和體育館倒是有些人聲。李嘉圖飛快地下了樓,明明聽到了上課鈴聲,還是頭也不回地往體育館跑。
遠遠就看到蘇潼站在夾竹桃樹叢前,淺色襯衫和筆直的牛仔褲,一如李嘉圖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
見到李嘉圖跑過來,蘇潼沖他笑了笑,不料李嘉圖跑得太急,來到他面前時沒剎住輪滑。蘇潼吃了一驚,連忙張開手臂——李嘉圖一下子撞到了他懷裏。
蘇潼生生往後退了一步,碰到身後的夾竹桃。枝丫勾到他的襯衫上,一擡手,就扯落了兩片粉紅色的花瓣。
“怎麽跑這麽急?”蘇潼低頭看他的腿還在微微發抖,苦笑着問。
李嘉圖跑得氣喘籲籲,吃力地咽了咽喉嚨,說,“我曠課了。”
蘇潼撥開他因為汗水而黏在額頭上的碎發,笑着說,“沒曠過課的學生不是好學生。”
“诶?”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他笑着,好像稍微考慮了一下說話方式,道,“你要是不曠課,我就見不到你了。”
知道他會說話。李嘉圖抿着嘴唇想了想,問,“你不趕飛機嗎?”
“我在網上值機了。”蘇潼扶着他的手臂,凝視着他,良久,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李嘉圖的胳膊被他攥得生疼,想要掙開手抱住他,可卻只是扶着他的手,任他攥着。
半晌,李嘉圖咬了咬嘴唇,說,“剛才我們給高三喊樓了。”
“是今天?”蘇潼的手稍微松開了一些,驚訝道。
他點點頭,笑着說,“大家都喊得很大聲,我覺得耳朵都要聾了。”
“明年就該別人給你們喊了。”蘇潼放下手,笑道。
聞言李嘉圖微微一怔,不自覺錯開了他的目光,又迎上去,笑着點頭。
話也多說不了兩句,蘇潼很快接到了助理的電話,提醒他前序航班沒有晚點,就要抵達機場了,如果他再不去就會錯過登機時間。
挂斷電話,蘇潼輕聲嘆了口氣,用電話叫了一輛去機場的計程車。
李嘉圖把他送到學校門口,已經看到計程車停在了門口。蘇潼打開車門,思來想去還是轉過身來抱住了他。
不知怎麽的,李嘉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他過了幾秒鐘才想起要擡起手回抱住他。
感覺到蘇潼要松手,李嘉圖又抓住了他的襯衣,用力攬住了他。
“沒事,我很快就會回來。”蘇潼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李嘉圖覺得蘇潼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有許多不确定。他只能怪自己胡思亂想,可在蘇潼轉身時,還是忍不住拉住了他。
計程車司機好像也被他們這來來回回都道不了別而弄得有些不耐煩,從車裏望了出來。
李嘉圖松開緊抿的唇,望着蘇潼充滿疑惑和溫柔的雙眼,問,“老師,你從前有過理想嗎?”
也許他怎樣都想不到李嘉圖會問出這個問題,聽罷,眼中就略過了深深的訝異。李嘉圖記得從前問他,怎麽會想當老師,那時他說小時候就這麽想了。可當時李嘉圖并不知道,那并不是蘇潼的理想,因為他放棄得那麽果決。
像蘇潼這樣的人,應該是有理想的。李嘉圖想,不單單是自己,恐怕很多人都是這麽覺得的。
蘇潼臉色變得沉寂了一些,好像聽到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眉心緊緊蹙着,笑得有幾分愧疚,說,“以前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讓姥姥開心。所以一直以來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長大以後可以有能力好好孝敬她。”
聞言,李嘉圖心裏落了空,頓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收起面上不禁露出的不知所措,笑道,“你好孝順。”
“這其實不是好事。——為了某個人而生活和奮鬥。”蘇潼說這話時,自然而然地避開了李嘉圖的注視,他悄然嘆氣,又語重心長道,“所以你有空的時候,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目标。是确切的、只屬于你自己的目标。不要把自己的人生依憑到另一個人的身上,萬一哪一天那個人不在了,那種感覺會非常痛苦和難受,不單單是失去對方這麽簡單。”
他明明知道這個人是誰,可偏偏還要用別的指代。李嘉圖不甘心地辯解,“我不會失去你的。你也不會不在的。”
一不注意,他就擡高了聲量。蘇潼近乎無措地再度抱住他,雙臂圈得很緊,牢牢将他禁锢,“我知道。我們不會分開,絕對不會。”
“那……”李嘉圖還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壓在心底無所遁形。蘇潼說的話都有道理,他都想聽。可是為什麽這麽有道理的話,聽進耳朵裏,會這麽難受。
他明白,如果一定要為了一個人而活,那個人應該就是自己。但是……李嘉圖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麽清楚的道理,就算自己說給自己聽,也還是能又聽到心裏那句但是。
是不是他們相遇得太早了?如果能更晚一些,等到他早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要憑什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再明白自己到底要成為什麽樣的人,甚至已經成為那樣的人,然後和蘇潼相遇,這樣會不會更好一些?
蘇潼教他,不要再按照他原來的路來走。可李嘉圖怎麽知道,自己要如何往前行?李嘉圖還是第一次這麽清楚地感覺到,就算蘇潼就在身邊,他也同樣迷茫。
而偏偏怎樣迷茫,他也還是希望蘇潼在自己身邊。
“老師,我喜歡你。”李嘉圖忍不住說道。
蘇潼擁抱他的手臂稍稍僵了僵。半晌,他說,“我知道,我也喜歡你。”好像被什麽哽住了喉嚨,他頓了頓,才又說,“可是,你不要太喜歡我。”
他又說實話了。李嘉圖深吸了一口氣,用被汗染濕的手抓緊了他的衣服。
Chapter 78
六月初剛開始,天氣就特別炎熱。本應登陸的臺風在來到海灣以前轉了向,新聞上除了高考新聞,就是臺風途徑省市遭受臺風災害的消息。
因為高考,低年級的學生都放假在家休息。李嘉圖窩在空調房裏自習,晚上吃完飯,陪着爸爸媽媽在客廳裏看電視,鋪天蓋地的,還是這兩件事的新聞。
網上則是每考完一門,就是那門科目信息的刷屏。第一天中午,李嘉圖看到各省的語文作文題,稍稍過了一眼,沒往心裏去,班級群裏就有人預測,補課那兩周的語文周測肯定是要寫高考作文。
高考剛剛結束,當天傍晚,父母送他回學校。車上的交通廣播說起當年的高考信息,主播提到同樣是示範性高中的一所外縣名校,在理綜考試結束後,有學生跳樓自殺的消息。
天氣悶熱,李嘉圖将本來交疊的腿換了上下,望着窗外還沒暗下來的天色發呆。忽然,他聽到媽媽在副駕座上說,“真是沒有必要。考不好就考不好了,怎麽要自殺呢?這種肯定就是平時家長給太大壓力了,孩子撐不下去,覺得滿足不了父母的期望,才會這樣的。”
他轉過頭,看到了媽媽消弱的肩頭。
“圖圖,你看了今年的試卷嗎?覺得難不難,會不會做?”媽媽回過頭問他。
李嘉圖并沒有看,因為他知道接下來老師肯定會安排他們做題。他搖搖頭,敷衍道,“還行吧,有點難。”
媽媽沉思片刻,又對正在開車的丈夫說,“聽說高考的試卷,都是一年難一年易。報紙上也說了,普遍是難的。那明年應該會容易些。圖圖,不要掉以輕心啊,要收收心,好好努力了。”
“嗯,好。”他放下交疊的腿,因為累,并着的膝頭一下子就往旁邊開了。
李嘉圖沒往宿舍走。他到學校的時間太晚,只能直接趕去上晚讀課。照舊還是有不少人趁着晚讀課的時間聊得熱火朝天,李嘉圖坐回位置上,尚且沒看到同桌人影。
晚讀課結束以後,他要請假去圖書館開會。為此李嘉圖只是拿起一本《東坡樂府》信手翻閱,也沒跟着其他人一樣大聲誦讀。
坐在前面的同學正在背《陳情表》,語速非常快,完全聽不出表文的悲憫懇切之情。“臣欲奉诏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茍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
聽到中間那句,李嘉圖想起去年校運會上,他們讓身為裁判員的蘇潼放水。當時蘇潼就是背了這句表文,思及此,李嘉圖不禁笑了一聲。
誰知被坐在斜對面的廖汨看到了,驚訝得不得了,睜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李嘉圖。
李嘉圖偏過頭,用托着下颌的手遮住了剛剛還揚起的嘴角,低下了頭。
“原來李嘉圖你會笑哦?”她眨巴着眼睛,由衷道,“要常笑啊,你笑起來超帥的。”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說,“我不笑也帥啊。”
廖汨想不到他會說出這麽自戀的話,頓時愣了一愣,撲哧一笑,用力點頭,道,“是啦!”
自戀的話,李嘉圖偶爾是會說。只是和他不親近的人是聽不到的,因為他基本上沒什麽親近的人,所以,其實他也幾乎不說。
好像蘇潼卻說得很自然。上回他穿着自己高中時代的校服來上課,被女生們議論紛紛,問他是不是十年前穿越過來的。蘇潼竟然說自己十年前沒有這麽帥。有時李嘉圖會想,這輩子真是沒見過這麽自戀的人了。
盡管面前放着書,心思卻早不知飄到哪裏去了。李嘉圖翻過一頁,想不起前文說了什麽,又翻了回來。
張競予半節晚讀課都在周書淵的座位周圍和羅梓豪一起打趣,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有趣的事情,吵吵嚷嚷的。
“哎呦,真心看不出來啊!”張競予興高采烈地回來,拿出書往桌上一丢,翹起了二郎腿感慨萬千道。
李嘉圖好奇道,“什麽事?”
“周書淵同學是基佬,你看得出來嗎?”他笑嘻嘻地問。
他頓時呆住。
張競予猶自笑着,湊近他耳邊嘀咕道,“傍晚在宿舍,他包裏掉出一根按摩棒!”他哈哈大笑起來,“哎喲我去,沒想到啊沒想到!”
李嘉圖覺得自己的腦袋是卡住了,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正在他錯愕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坐在教室前面的周書淵突然站起來,往後面破口大罵道,“卧槽!我都說是我姐的了,愛信不信!”
“反正我不會背我姐的包咯!”張競予雙手一攤,眉飛色舞的樣子真是有些欠揍。
周書淵破罐破摔道,“你他媽最好還是慶幸老子不是吧!如果是,老子第一個操死你!”
頓時,原本還在熙熙攘攘各自背書的全班同學都安靜下來。一個個看着周書淵,目瞪口呆。
他臉刷一下全紅了,氣得直跳腳,“我說了我不是!”
周書淵是被逼急了,一下子名譽掃地。他氣得整個晚上沒說話,連社團會議都沒去開。李嘉圖開會回來,又沒在座位上見到同桌,往前面一看,原來是和羅梓豪一起向周書淵慰問道歉了。
這樣的玩笑話平時也不是開不得,只是有時候一不留神,就把玩笑開大了。
李嘉圖只覺得他們好笑,見到張競予慰問結束以後,垂頭喪氣地回來,差點沒忍住笑。
誰知張競予才坐下,就趴到他臉上蹭起來,假哭道,“虧大了!周末要請老周去吃四海一家,還得看IMAX電影,VIP廳!”
李嘉圖想着有羅梓豪在,這頓也不算什麽。倒是掙了好幾次都沒把同桌掙開,無語道,“走開走開,我可不想別人誤會我跟你搞基。”
張競予一愣,擡頭呆呆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樣子,看着很裝。
他剜了他一眼,冷淡地重複,“走開。”
“我說嘉爺,你不會真的是基佬吧?”張競予眨了眨眼睛,很天真很關切地問。
李嘉圖心上一堵,牙關咬了一下又松開,把他的手拿開,接過前面傳下來的周測試卷,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跟你有關系嗎?”
張競予呆呆看着他,突然又一把抱住他,繼續蹭着他肩頭假哭,“是我也認了!誰讓你又帥又壕又學霸!”
“什麽鬼……”李嘉圖忍無可忍,撇了好幾次都沒撇開他。
周測試卷上果然有幾道新鮮出爐的高考題。李嘉圖還沒見過這麽難的周測題,加上沒心思寫,寫得有些吃力。
張競予幹脆寫到一半就丢筆放棄了,嘆氣道,“我明年就考個三本得了。”
“那你出去別說是我們學校的。”李嘉圖埋着頭演算,随口說了這句。
“要不要這麽無情啊?”張競予斜睨着他,再度拿起筆,沒過半分鐘又放下,趴在桌子上看着李嘉圖。
李嘉圖被他看得不耐煩,翻了個白眼,也沒看他,淡淡道,“你再看我,我舉報你是彎的了。”
“李嘉圖,你想考哪個學校?”張競予突然問道。
李嘉圖筆鋒一頓,想了想,又繼續寫,“沒想過,先考好了再說吧。”
張競予皺了皺鼻子,憋屈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還不如藝考生呢。他們起碼知道,以後自己是想當電影明星啊,想當畫家啊,這類。我咧?拼死拼活要考個比他們高得多的文化分,完了報個學校,填志願的時候還想來想去,怕都報不上,勾個服從調劑。好沒趣。”
原以為是不相關的話,李嘉圖還是想到了蘇潼走前對自己說,要有自己的目标。李嘉圖撫了撫疲憊的眉心,沒接同桌的話。他沒有目标,或者他曾經有過目标,現在已經達成了。
十七歲,達成了唯一想要達成的目标。李嘉圖心裏酸澀地笑了笑,繁亂的情緒再次卷土重來。
他把這些情緒揮去,認真把卷子寫完。
還剩最後一題。
馮子凝一如既往地提前交卷,回到座位上收拾書包。因為先前約好下課一起去食堂吃宵夜,李嘉圖加快了書寫的速度。
約着一起吃宵夜的還有覃曉峰,但是他周測寫完以後就先去社團開會了。臨下課時,他急急忙忙走回來,沒往自己位置上走,而是特意經過李嘉圖的座位稍微停了停,拍拍他的課桌,神色焦慮地問,“你寫完沒?”
“還有一題,怎麽了?”李嘉圖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很驚奇。
馮子凝背着書包走過來,以為要走了,“OK?”
覃曉峰沉了沉氣,對李嘉圖說,“你快點寫。我看到一樣東西,等會兒帶你去看。”說罷,便回自己座位收拾書包去了。
李嘉圖莫名其妙,看看馮子凝,他同樣莫名其妙。
既然他們兩個都在等着,李嘉圖只好不用草稿直接把演算過程寫在了試卷上,為了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