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現在眼角細紋都出來了,過個一年半載,臉黃的跟黃花菜似的,我看誰還要她!”
“行了行了,黎醫生,你一人中龍鳳,到哪兒混不是混啊?犯不着跟個純情婊一般見識。”王啓初喝的多了,嗓子沙啞,蒼白的臉上不見一丁點兒血色,說起話來也是一臉厭棄。
黎方根本沒聽到他說話,眯起眼睛盯着坐在對面的蘇潼,“蘇潼,你們學校出了個那麽賤的校友,你們校長他知道不?”
蘇潼從半個小時前就沒再參與他們聊天,雙臂撐在桌面上,耷拉着腦袋,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
他倆看着他,好像動物園裏隔着鐵絲籠看睡着的獅子似的。半晌,黎方裂開嘴,“……嘿嘿?沒聲兒了!”
“這小子從小就不能喝,這才多少啊?”王啓初一把拍他肩上,拿起他面前的易拉罐晃了晃,瞪直了眼睛,“卧槽,蘇潼,你別他媽裝娘們兒,趕緊的!喝幹了!”
蘇潼和他的啤酒罐一樣,都被王啓初用力晃着,很久都沒個響聲。
李嘉圖吃過飯以後,陪他們在餐桌旁坐了一個多小時,就去洗澡了。說是不醉不歸,但看現在這個樣子,恐怕是醉得歸不了了。他看看牆上的鐘,快十二點了。
蘇潼的面色從一開始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到現在白得像剛脫漿的宣紙,李嘉圖湊近他,小聲問道,“要不要喝酸奶醒醒酒啊?”
“沒事。”蘇潼眉頭一皺,斜睨了他一眼,“你先去洗澡吧,早點睡。這兒沒你事了。”
李嘉圖一怔,說,“我早洗過了。”
他費力地晃了晃腦袋,看着他,良久道,“你先把桌上收一收吧,應該也不吃了。”
“嗯,好。”他看起來還是存着些清醒的,不像另外兩個人,從剛才開始就在瞎嚷嚷。李嘉圖多少放心了些,起身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
趁着李嘉圖收拾餐桌的時候,王啓初語重心長開始說教,“兄弟,不是我說你,談戀愛這事兒,壓根就不分誰甩誰……”
黎方大聲打斷道,“去你媽的!是老子甩了她,聽清楚咯!”
“是是是,是你甩了她。”他嘴一撇,上下掃了黎方一輪,又循循善誘教導起來,“這談戀愛、搞對象啊,掰了就掰了,甭管怎麽掰的。留戀沒意思,過了青山還有綠水嘛,懂不?咱偉大祖國這好山好水的,你犯不着在這兒抱怨一破池塘沒認出你這真龍來。”
王啓初抓住黎方的手,鼓勵道,“你還年輕,我早說了你這麽早訂下來不是好事兒。現在,巧了!分了可好,哥們兒改天帶你出去轉轉,嫩苗兒街上一抓一把兒,綠色純天然無公害!”
“哼,我找什麽嫩苗兒?這兒不就有一棵嗎?”黎方甩開他的手,伸手抓住蘇潼攤放在桌上的手,笑盈盈道,“咱蘇老師啊……”
“去去去,死一邊去。”蘇潼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沒精神地瞪了他一眼。
“黎方,朋友可欺不可睡,這江湖規矩懂不懂?”王啓初不滿指責他,轉頭一看李嘉圖,咧嘴笑道,“嘿,你吓到蘇潼家小朋友了。”
李嘉圖坐在蘇潼身邊,沒想到黎方會突然把矛頭指向蘇潼,的确吃了一驚。
黎方咕嚕咕嚕喝了大罐啤酒,打着酒嗝,耐心說道,“小圖同學……是這樣。黎方哥哥我呢,是男女通吃的。你蘇潼哥哥大概是怕你誤會,所以沒告訴你。其實吧!咱這……”
“诶,得了吧您,還男女通吃呢。”王啓初嘲笑道。
黎方皺起眉頭,啧了一聲,“我是哪個口都能進啊,怎麽了呢?”
他翻了個白眼,酒罐子往面前一放,鄭重其事道,“哥們兒跟你說正經的呢!咱這談戀愛、搞對象,就得一條道走到黑,玩玩沒意思,懂嗎?毛主席說啥來着?蘇潼!咱毛爺爺說啥來着?”
蘇潼眉頭始終皺得很緊,疲憊地捏着眉間,緩緩道,“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對咯!”王啓初大聲嚷道,“我管你進哪個口啊?兄弟,聽哥的。你找個男人回家,你家那二老能同意不?二老血壓比青藏高原還高吧?你以為你是蘇潼,赤條條來、赤條條去,要不談戀愛,連個哭喪的人都沒有?咱普通人,過普通人的生活——就行啦!”
聽別人這麽說蘇潼,李嘉圖不由得替他難過。可看蘇潼這樣,恐怕也是聽多了。他喝得很多,不比其他兩個人少,就是醉的時候沒有話,沒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似的。
“但這話又說回來。蘇潼,你是打算跟咱小圖弟弟過一輩子不?”王啓初嗤了兩聲,手往蘇潼身上甩了幾下,“诶!甭裝睡!哥問你話呢!”
他甩起手來十分用力,李嘉圖生怕蘇潼被他拍到地上,光是看着都緊張。
這時,門鈴響了。李嘉圖看他們都沒有動換的意思,便起身去開門,還不忘回頭看看蘇潼。
蘇潼聲音喑啞,漫不經心地回答,“怎麽了呢?”
“是你還等啥呢?”王啓初拍案喊道,“他十七歲是你的,四十七歲還是你的,你現在不吃,還等着他五十七歲腰一擰就折了才啃老骨頭啊?這人啊,男男女女都一樣,都是嫩着可口,懂的吧?”
原想着這個時間還有誰會來,李嘉圖開門看到是便利店送啤酒上來的,頓時愣了一愣。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都不知今夕何夕了,竟然沒忘記買酒。
“一共是198元。”派送員将兩箱啤酒放進了門內。
李嘉圖看看他們,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他想了想,摸摸口袋發現沒錢,問,“手機支付可以嗎?”
派送員點頭,“當然可以。”
他在這邊付啤酒錢,那邊餐桌上還在邊喝邊侃,說的盡是一些沒邊沒際的話,聽得派送員在等錢進賬時,忍不住往屋裏面看了幾眼。
“都挺醉的了。”他窘促地笑道。
李嘉圖也很尴尬,抓抓頭發,送他出去,“謝謝了。”
“王總,您這龌龊污穢的思想能別在我家傳播嗎?小孩兒這都在。”李嘉圖把那兩箱啤酒抱進來時,聽到蘇潼說。
“就這件事情上,我必須是非常同意王總的。”黎方拿起啤酒罐往王啓初罐子上一撞,苦口婆心道,“蘇老師!十七歲,不小啦!賈寶玉和林黛玉談戀愛的時候才十二,朱麗葉十三歲都為羅密歐殉情了!你就算是封建舊社會思想,舊社會,十七歲都當爹啦!你這又要去美國小半載的,小圖還年輕貪玩,趁你不在溜了,你白養大半年連一口都沒吃着!”
李嘉圖剛坐下來就聽到他這麽說,忙道,“我不……”
王啓初在桌子底下抓住了李嘉圖的手。李嘉圖暗暗吃驚,只見他沖自己擠了擠眼,嘴唇一努,示意他不要吭聲。
“打鐵趁熱,今晚就行房了吧。你看咱小圖弟弟都洗幹淨在這兒等着了。”王啓初松開李嘉圖的手,失卻耐心大聲喊道。
李嘉圖雙手放在膝蓋上,聞言都抓成了拳頭。
“別瞎逼逼了,蘇潼醉了——”黎方嫌棄地盯着蘇潼,毫不留情地哂笑道,“根本他啊,起不來了!”
蘇潼臉色發青,揉着太陽穴,好像随時都會吐出來似的。而他半個小時前,已經到洗手間吐過一回了,李嘉圖憂心忡忡看着他,只見他良久都沒出聲,仿佛根本沒聽到兩個朋友的嘲諷。
“诶?蘇潼,你搞什麽鬼?這罐子現在還沉着,在這兒裝啥不勝酒力呢!”黎方再度拿起他的啤酒罐,氣道。
李嘉圖忍不住伸手接過易拉罐,“我幫他喝吧。”
“不用。”蘇潼揉着眼,毫不費力就從李嘉圖手裏把啤酒拿過來,眼神示意道,“你去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們。”
李嘉圖把手重新放在了膝蓋上,沒有動。
說完蘇潼,黎方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李嘉圖身上。他叫住目光固定在蘇潼身上離不開的李嘉圖,問,“李嘉圖,你也是大人了。跟哥哥說實話,還是處吧?”
李嘉圖登時愣住,啞口無言。
“趕上巧了!你蘇潼哥哥啊,他也是!”黎方眼睛發光,拍案大喊一聲,指着李嘉圖開始進行思想教育,“他今晚是不行了,你沒醉,好着呢!可別錯過這大好良機啊。這第一晚誰上誰下,後半輩子就都定下來了。”
“黎方,你有完沒完?”蘇潼終于忍無可忍地沉下聲來提醒他。
“你蘇潼哥哥平時悶騷,假!喝了酒可就不一樣了……”黎方壓根沒有要理蘇潼的意思,笑眯眯對李嘉圖說,“這我跟他十幾年的交情,我告兒你,他醉了以後,一點定力都沒有。別說哥哥沒幫你啊……”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低,頭甚至要砸到餐桌上。另一邊,王啓初突然拉過李嘉圖的手,耐心溫柔地問,“小孩兒,你會嗎?那事兒。”
李嘉圖頓時只想把手從他手底下拿開,嘴角勉力揚了揚,又困又窘。
黎方粗聲粗氣地代為回答,“你這不廢話嗎?十七了還不會,還是男人嗎?”
Chapter 74
喝酒這件事,就是到頭來說醉了的人沒醉,沒醉的人拼命承認自己醉了。
他們三人喝到淩晨兩點多,到後來就連蘇潼都有些不清不楚,喊上半天沒有反應,偶爾說一兩句還對不上話題。
李嘉圖困得眼皮直打架,在他們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好幾分鐘以後,他起身推了推癱坐着萎靡不振的黎方,看到他緩緩擡起頭,用蒙上了厚厚一層水霧的眼睛無神地望着自己,便問,“你們晚上還回去嗎?”
黎方呆呆看着他,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他吧唧吧唧幾下嘴巴,在桌子底下往王啓初腿上重重踢了一回,把他踢醒了,問,“走沒?”
王啓初同樣也是花了很長時間反應。他慢騰騰地站起來,原地晃了晃,突然一個激靈,眼睛瞪得無比大,往廁所的方向奔去。
李嘉圖吓了一大跳,立即跑過去,只見他趴在抽水馬桶上狂吐不止,整顆腦袋都要掉裏面去了。
“啓初哥,你還好吧?”李嘉圖抓了旁邊的紙巾盒,蹲在他身邊把幾張紙巾遞給他。
王啓初吐得頭都擡不起來,手揮了幾下才抓到紙巾,沒來得及擦,又吐了好一陣。李嘉圖聽這催心肺的嘔吐聲,真是擔心他要把五髒六腑都往外嘔了。
正在洗手間裏擔心着,外面又響起了黎方大聲喊叫的聲音。李嘉圖大吃一驚,忙不疊起身跑出去,看到黎方正在打電話,為了地址和價錢和對方牽扯不清。
他聽了片刻,猜到他是要找人代駕,便走上前去拿過了黎方的手機。一問果然是代駕司機的電話,李嘉圖把詳細地址告訴他,又好聲好氣地向司機道歉和道謝。
李嘉圖知道有些人宿醉後醒來,會忘記自己的醉态。他猜想,恐怕王啓初和黎方兩個人應該就是這種人,否則也不會讓自己醉成這樣。
王啓初吐得臉面蒼白,走回來兩眼無神坐在椅子上,讷讷問黎方,“走了沒?”
“代駕還沒到,急個屁啊。”黎方拿起堆了半杯子廢茶葉的杯子瞥了一眼,又放了下來。
蘇潼早就不說話了。他雙腿都收到了椅子上,蜷縮作一團,像一顆繭,抱着膝頭,臉都埋到了臂間。
李嘉圖陪他們坐了一會兒,時不時看看蘇潼。
黎方的電話響起來的時候,蘇潼擡起了頭。李嘉圖看到他如同缟素的臉和通紅的眼睛,心上一顫。
只見他眉頭微微一蹙,很不好受地抹了一把臉,放下腿,問剛剛打完電話的黎方,“要走了?”
“我送他們吧。”李嘉圖起身道,“你在家休息。”
蘇潼眯起眼睛盯着牆上的鐘看,半晌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清。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棄了思考和堅持,默默點了點頭,往洗手間裏走。
李嘉圖擔心他是不是又吐,跟着走到門邊,可蘇潼明顯沒注意到身後跟了人,一進去就把門用力關上了。
砰的一聲。
李嘉圖是第一次應付喝得爛醉的人,而且一次還遇到了三個。他把王啓初和黎方兩個人半推半拉往電梯間裏拽的時候,長長嘆息。
但他還在擔心蘇潼。他是第一次見到蘇潼紅了雙眼,是喝醉以後想到什麽傷心事,哭了嗎?李嘉圖滿心想着要盡快把身邊這兩位先生安全送走,好回去看看蘇潼。
“诶,這裏這裏。”剛走出電梯,李嘉圖立即拉住往樓梯間走的王啓初,另一邊手攙着搖搖欲墜的黎方,往停車場裏面走。
王啓初走兩步晃三下,還整個人摔到停車場停的車上,刺耳的報警聲煩得他五官都皺到了一起,李嘉圖還以為他會對着轎車破口大罵起來。
好在他沒有。
黎方找的代駕一看就是認識的。他一看到黎方,立即走過來攙住了他,嘆氣道,“怎麽醉成這樣。”
他把名片交給李嘉圖,證實自己的身份,又在李嘉圖的注目下從黎方身上找到了車鑰匙。兩人一同把兩個醉醺醺的男人塞進了後座,又系上安全帶,都弄得滿頭大汗。
“麻煩你了。”李嘉圖飽含歉意道,“都這麽晚了。”
代駕司機笑笑,“沒關系,我們的工作就是這個性質的,見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李嘉圖再度對他表達了感謝,等到司機把車開出停車場,才快步走往電梯間。
餐桌上、餐桌周圍,乃至客廳裏,随處可見喝空的啤酒罐。李嘉圖繞開這些空罐子,走到衛生間前面。
裏面有沐浴頭的水聲,他算算時間,覺得蘇潼進去的時間太長了,擔心地敲了敲門,“蘇潼?”
沒有人回答,只有水聲。
李嘉圖站在門口,沒等多長時間就又敲了敲門,大聲喊道,“蘇潼?你還好嗎?”
還是沒有人作答。李嘉圖按耐不住,說着,“我進去了?”
沒想到他才擰開門鎖,門就從裏面打開了。李嘉圖險些一頭栽進去,映入眼簾的是蘇潼結實雪白的胸膛,心倏爾就收緊了。
他洗澡時大概沒想起要拿睡衣,就這麽裹着浴巾打開了門。
李嘉圖看着他還濕漉漉的腿,抿了抿嘴唇,錯過他往裏面走,嘴上念叨着,“怎麽沒關水?”再回頭,蘇潼已經往房間裏走了。
蘇潼洗的是冷水,水管上淌着的水很冰,但浴室裏卻都是溫暖的水汽。那是蘇潼身上的溫度,很淡的溫度,在李嘉圖站了兩分鐘後,裹到了他的心間。
李嘉圖想起先前燒了熱水,走到外面給蘇潼沖了一杯非常濃的蔗糖水。蔗糖裝了小半杯,太濃了,攪拌起來十分費力。
他舉起杯子,一邊攪拌一邊看着裏面遲遲沒有溶化的蔗糖,想着是不是溶液已經飽和,剩下的糖分都化不開了。
李嘉圖以為自己回到房間時,蘇潼已經倒在床上睡了。可他沒有。他呆呆坐在床邊,已經換好了睡衣,半濕的浴巾抓在手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先喝了糖水再睡吧,醒酒。”李嘉圖把杯子遞過去,提醒道,“小心燙。”
蘇潼反應極慢,幾秒鐘後才把他的話聽進去,然後慢慢轉過頭,看着他手裏的玻璃杯。
杯子太燙了,李嘉圖想着是不是應該放下來,蘇潼在這時把杯子接了過去,輕輕抿了一口,像是在品酒。
“是不是太燙了?”李嘉圖跪到床上,小心問。
蘇潼聲音沙啞,“沒有,太甜了。”說着,他像面對一杯沒放甘草的中藥一樣,閉着眼睛喝了一大口,喝得只剩底下沉澱的蔗糖,又難受得大聲咳嗽起來。
見狀李嘉圖忙不疊拿過了杯子放到了床頭櫃上,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
他咳得厲害,李嘉圖看到他又紅了眼睛。
也許是因為剛剛洗了冷水澡,就算隔着睡衣,李嘉圖還是覺得他的身體是冰的。
蘇潼雙眼泛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他喉嚨發緊,想說些什麽,嘴唇卻張不開了。
他目不轉睛看着自己,李嘉圖卻看不得他。他緊抿着嘴唇,低下了頭,手放在腿上,不知道是該握起來,還是該松開。
“我出去收拾啤酒罐。”李嘉圖心跳如雷,還是不堪忍受,轉身要下床。
蘇潼卻拉住了他的手,“太晚了,明天再收拾吧。”
他的手是冰的,李嘉圖卻覺得滾燙。手指發僵,李嘉圖明明沒喝什麽酒,腦子卻不聽使喚了。良久,他才想起要扣起自己的手指,握住蘇潼的掌心。
“老師……”李嘉圖勉力擡起頭,好不容易才能去看蘇潼的雙眼。
他凝望着他,仿佛将他看穿、看透,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別的東西。片刻,蘇潼微微勾起了嘴角,輕聲問,“嗯?”
李嘉圖只覺得口幹舌燥。他再度低頭,咬了咬唇邊,最終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蘇潼,問,“老師,你會嗎?”
蘇潼起先似是沒聽明白,臉上掠過一絲疑惑,而後微笑問,“想讓我教你?”
他的笑看起來特別柔和。尤其是他眼底仿佛盛滿了無奈和孤單,眸子看起來帶着幾分腥紅,卻在笑,看得李嘉圖心裏發堵、發顫。
李嘉圖想點頭。他甚至已經握緊了蘇潼的手。
“等我酒醒了,再教你,好不好?”蘇潼忽然扶住了他的後頸,冰涼中透着溫熱的額頭重重敲到了李嘉圖的額頭上。
很痛,咚的一聲。李嘉圖痛得皺起眉,另一邊手微微顫抖着,攥住了蘇潼睡衣的紐扣。“原來你沒醉啊……”
“醉了。”說着,蘇潼把他圈到了懷裏,臉埋在他頸窩裏小聲呢喃着,聽着有些不知所措,“早就醉了……”
可是,會說醉的人,通常都是最清醒的。李嘉圖洩氣地回抱他,正要說什麽,忽然感覺到自己鎖骨上落下了幾點溫涼。
霎時間,李嘉圖呆住了。他甚至忘了手臂要用力,才能抱緊蘇潼。
蘇潼沒說話,而是越發抱緊了他。李嘉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喉結在發抖,抖得厲害。
他的呼吸好像遇到了很多阻礙,有時長、有時短。李嘉圖漸漸就聽到了他哽咽的聲音。
李嘉圖腦海裏一片空白,想要推開他,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可他抱得太緊,緊得李嘉圖覺得肩膀和背上都硌得生生疼痛。心好像也跟着痛了,他原本想看看蘇潼怎麽了,可他漸漸又不敢看了。
“蘇潼……”李嘉圖亂了分寸,手不斷安撫着蘇潼微微顫抖的身體,也沒有勇氣問他想到了什麽。
蘇潼吸了吸鼻子,好像要說話,可又咽了回去。
這并沒有什麽幫助,很快李嘉圖就覺得自己的肩頭濕了一大片,而自己的心,比這片潮濕更加冰涼。
“你別離開我……”蘇潼沙啞着聲音,委屈着哽咽道。
李嘉圖心裏咯噔了一聲,慌亂之間,連忙不顧疼痛,用力抱緊了蘇潼,安撫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也不知蘇潼有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将眼淚都蹭到了他的肩上,仿佛疲憊得再也擡不起頭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沒事。”李嘉圖輕撫着他的背,“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Chapter 75
夏日的夜總是短,仿佛一陣風拂過,天便明了。李嘉圖醒來時,蘇潼已經不在床上了。前一晚睡得太遲,他頭痛的厲害,扶着額坐起來,隐約又聞到了米粥的香味。
李嘉圖一愣,連忙下了床,來到廚房,果然看到蘇潼帶着倦容正在煮粥。流理臺上放着幾瓶藥,他拿過來一看,認不得藥名,只能從功效上知道是醒酒和養胃的。
蘇潼應該很早就起來了。李嘉圖睡前留下的一室狼藉現在早已看不出端倪,酒罐子都裝進了一只大大的垃圾回收袋,放在門邊。
“你胃疼嗎?”李嘉圖湊近,悄聲問。
蘇潼沒看他,緩緩搖頭,開口時聲音喑啞得聽不清,“還行,就是嗓子疼。”
他黑眼圈很重,柔軟纖長的睫毛微微低垂,一點精神都沒有。李嘉圖看他臉上還是沒有血色,指尖撫上了他的臉側。
蘇潼眉睫一顫,低眸看了看他的手,沒有撇開,也沒有別的動作。
李嘉圖想他是清醒了,也還記得自己的失态,便收回了手。
蘇潼煮了鮮蝦瘦肉粥,蝦不新鮮,是冰箱裏冷藏保鮮的,但聞起來依舊鮮美。
李嘉圖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肚子就餓扁了,還咕嚕咕嚕響了兩聲,任他立即壓住,也沒掩住。
聽到他肚子在鬧空城計,蘇潼這才勾起嘴角,露出了笑容。他抖了抖湯勺上的汁水,把奶鍋端到餐桌上,放到了隔熱墊上。
李嘉圖從消毒碗櫃裏找出兩只碗和兩只羹匙,分別擺放在餐桌兩邊,想了想,還是放到了同一邊。
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蘇潼沒做評論,只是盛了滿滿兩碗粥。他在李嘉圖的那碗裏,多舀了兩只蝦仁。李嘉圖看了看,又找來一雙筷子,挑着奶鍋裏的蝦仁往蘇潼的粥裏放。
他動作輕,蝦仁落到米粥上,粥上那層薄薄的膜微微往下陷,到底還是把蝦仁托着。
蘇潼看他撿了半天,幾乎把粥裏的蝦仁都撿出來了,疲憊的臉上浮上了笑意。
“你很早就醒了吧?”李嘉圖坐下來,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氣。
他撫了撫額頭,輕輕點頭,說,“六點多就醒了,睡不着。”
那時恐怕也才睡下去不久,李嘉圖又往粥上吹氣,小心吃了一口。
“你昨晚睡得晚,吃過早餐以後,再回去補一覺吧。”蘇潼看起來沒有胃口,意興闌珊地撥弄着碗裏的蝦仁,說的話帶着綿長的氣音。
李嘉圖一怔,說,“你才是。”他看到蘇潼低着眼,眉心蹙起又松開,心事重重,又道,“我們一塊兒睡吧,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還是你有什麽事嗎?”
蘇潼到現在一口粥都沒吃。他用羹匙舀了半勺瘦肉粥和一只蝦仁,手輕微顫抖着,過了片刻,又松開了羹匙。“以後再不能這麽喝了,真傷。”
不知他所說的是否只有身體,李嘉圖低頭吃着粥,默默點頭。
“昨晚他們應該挺吵的,你別太在意。”他現在想起要幫自己的朋友說話,“他們平時都是正常的,醉了才口沒遮攔。”言至此,頓了頓,唏噓道,“我也是。”
李嘉圖舔了舔嘴唇上的粥汁,窘促地笑了笑,說,“我不太喝酒,昨天喝兩罐就醉了,事情不記得了。”
聞言,蘇潼擡起頭,吃驚至極。
李嘉圖的蝦仁吃完了,又從蘇潼碗裏舀了兩只,攪拌進自己的碗裏。半晌,他又說,“不過我覺得他們說的挺有道理的。”
蘇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中仿佛有千萬情緒在流動。
李嘉圖低頭吃粥,任他看着,心知他最後說出口的,也未必能多幾句。興許,他什麽都不會說。
爾傾,蘇潼放下羹匙,把他另一邊手握了過去。
他疑惑地擡起頭。
蘇潼眉心輕輕一動,指腹擦過他的指尖,輕笑了一聲,說,“你指甲長了。”
李嘉圖手指扣了扣,沒能掙開,只得尴尬地笑笑,辯說道,“也沒有很長。”伸直了手指,還能看到指尖的皮肉。
“我幫你剪吧。”蘇潼擡眸,道。
李嘉圖反握住他的手,又松開,“嗯。”
反複想想,和蘇潼相處時,李嘉圖常會經歷一些小時候才會經歷的事。
學前班時,應着學校老師的要求,李嘉圖和爸爸媽媽一同到縣城大禮堂看晚會。散場人潮洶湧,他毫無征兆就被爸爸打橫抱起來,呆木着看着周圍擁擠的人群,陷進爸爸的懷裏。
再大一些,他遇到了不會做的數學題,拿着作業本走到餐桌旁,問剛剛加班回來,還在吃飯的爸爸。爸爸教他把假分數寫成帶分數,說這樣寫會顯得聰明一些。
上一回媽媽給李嘉圖剪指甲,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好像還在上幼兒園,他還在學電子琴,被媽媽捏着小手,指甲剪得很深,好像會露出肉來。
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覺得李嘉圖長大了,或李嘉圖覺得自己長大了。他可以自己做的事情越來越多,而和家人之間一些簡單的親密就越來越少了。
吃完早餐,蘇潼在房間裏找到指甲剪,坐在床邊幫李嘉圖剪指甲。蘇潼的指甲總是剪得幹淨齊整,顯得本來就修長的手指更加清白。
李嘉圖看他握着自己的手,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指甲剪成和自己差不多的長度。
大概因為宿醉,李嘉圖還隐隐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但很輕,如果不做細想,是不會發現的。
蘇潼的睫毛很長,低頭時看來特別明顯,映在眼底淡淡的陰影像是兩片輕薄的蝶翅。
李嘉圖看着眼前略顯清癯的人,因為弓着背,看起來更佝偻了些,似是十分脆弱一般。
他想,自己真是喜歡這個人。
這麽想着,李嘉圖突然低頭,往蘇潼額上親了一下。
說是親,更像是一頭撞上來似的。蘇潼用力捏住了他的中指,好在已經剪好了,才沒剪進肉裏。他驚詫地擡起頭,看着李嘉圖,道,“別亂動,剪進肉裏了。”
李嘉圖透明的眸子裏映着蘇潼失笑的面孔,在他低下頭去剪無名指指甲前,又彎下腰,迎着蘇潼低下去的臉吻了上去。
蘇潼始料未及,佯怒輕輕白了他一眼,捏住他右手無名指,道,“就剩兩根手指,還不安分了。”
他重新坐下來,不動了。
蘇潼盯着他看了幾秒鐘,确定他不會再耍性子,才繼續給他剪指甲。
李嘉圖歪着頭,半晌,讷讷問道,“你酒醒了沒?”
手上的指甲剪不知怎麽的,變鈍了。蘇潼用力按住指甲剪,過了一會兒才松開。他把李嘉圖修剪好指甲的指尖用指腹輕輕摩挲,而後捧起他的手,放到唇邊。
掌心上柔軟的觸覺讓李嘉圖不禁扣起了手指,撫到了蘇潼微涼的臉頰上。
夏天的白天來得早,晨霧很早以前便散了。熹微的陽光漸漸變濃,還夾雜着晨間最後一星涼意。
但這星點涼意很快就因為蘇潼的吻,變得不清不楚了。李嘉圖垂放着的那邊手在床單上劃了幾下,發出只有臆想才能聽到的聲響。
蘇潼的吻沿着他的指尖,一點一點往上蔓延,親過他的手腕、他的手臂內側,在擡眸看進李嘉圖眼睛裏時,李嘉圖下意識地傾身,迎上了他送過來的吻。
也許身體開始燥熱的時間,比風停的時間早了。這個綿延柔軟的吻慢慢被逐步升溫的呼吸覆蓋,李嘉圖不禁往前移了些位置,手不知不覺之間往蘇潼衣服裏伸。
他合着雙眼,光不斷從微微發顫的眼睫下滲出來,隐約看到蘇潼深情而專注,眉間緊鎖,仿佛一心一意要等着些什麽似的。
李嘉圖扶着他的手臂,感覺到胸口微涼——是蘇潼有條不紊地把他的紐扣一顆一顆解開了。
想到先前蘇潼的朋友們所說的話,李嘉圖不小心分了神,在他親吻自己鎖骨時,漏出了一聲輕笑。
他錯愕之間睜開眼,正對上蘇潼深邃玄黑的眸子。蘇潼的目光仍然是清淡的,似一盞解酒的苦茶,李嘉圖望了一會兒,便擡頭吻上他的眼眸。
舌尖從他纖長的睫毛上濕漉漉地滑過,好似能舔到茶的餘香,又清又澀。
蘇潼的眼睛因而濕潤了,李嘉圖看着失神,也确鑿不願意想起他靠在自己肩頭上哭過。
不知是錯過了什麽。
李嘉圖忍不住思索,胸口忽然又痛又癢。他打了一顫,雙手扶着蘇潼壓下來的肩膀,在他的吻往下蔓延時,手也漸漸軟下來,往蘇潼手臂上滑去。
枕頭柔軟,李嘉圖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下腹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氣息,讓他不禁皺眉,忍住了一聲輕哼。
蘇潼沿着他身體的線條爬上來,單手撐在他身旁,注視着他,問,“還要我教你嗎?”
李嘉圖膝頭一軟,下面已經被他握住了。
明明已經沒有了親吻,他的呼吸還是不太順暢。他覺得自己呼出來的氣都是潮濕的,落在枕頭上,透出了蘇潼餘留在枕間的發香。
李嘉圖才側過頭,蘇潼便順着他低頭的方向,親着他的肩窩,輕輕啃咬着他發抖的喉結,又久久吮吸着他的下颌。
“要的。”聲音顫得不像是自己的,李嘉圖說完話,又一瞬間的錯愕,而後擡起手臂,環上了蘇潼的背脊。
Chapter 76
除了彼此失了調的聲音以外,留在身體裏最清楚的記憶,就只有疼痛而已。李嘉圖側躺在床上,蜷縮着身體,下巴碰到了膝蓋,只覺得膝上那片皮膚特別涼。
因為從來沒有過設想,所以他并沒有很清楚地感覺到落差。但他知道無論如何都會疼,釋放後緊接而至的空虛被形容不了的疼痛覆蓋過去,只剩下全然精神的慰藉,深深烙印在腦海裏。
蘇潼沉重的呼吸,他的汗水,他緊蹙的眉頭和他眼中灼熱的光。
午後的陽光穿透米白色的薄紗,曬亮了床邊的那片木地板,發光發燙。空調的風輕微地扇動着,李嘉圖眯了眯眼睛,又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