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圖托腮看着護士給蘇潼紮針,指尖尖銳的針頭刺進了他的皮膚,緩緩上挑,滑進血管裏。血倒流進了導管裏,護士調整了一下滑輪,很快點滴液就把血液推回了血管裏。
護士在蘇潼的手上貼了好幾截膠布固定針頭和導管,說,“痛的話說一聲。”
這天來輸液的人很多,每一個挂鈎底下都坐了人,有的人獨自一人,有的人有親友作陪。
電視上正播放着時下流行的夢想類節目,參加節目的都是民間有所特長的普通人,大多都有一個悲劇的背景,登上舞臺,想要通過動人的表演獲得嘉賓和主持的同情和支持,實現自己的夢想。
李嘉圖看了幾分鐘,便覺得無聊了,可又不知道怎麽換頻道。倒是旁邊有一個大媽看得津津有味的,她在陪一個少年打針,看着看着,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一包葵瓜子,在輸液室裏嗑起來。
蘇潼沒打針的那邊手握成空拳,撐在額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上的一塊磚發呆。
他放在扶手上的那邊手,手背上出現了血腫,青青的,半透明的膠布貼在皮膚上,更顯得他的皮膚沒有血色。
李嘉圖小心碰了碰他的手指,還有輸液的導管,擡頭看到蘇潼向自己遞了一個不解的眼神。他搖搖頭,望向窗外,正好從玻璃上看到了蘇潼和自己的身影。
長得像嗎?
想着剛才護士說的話,李嘉圖又回頭看了蘇潼一眼。
蘇潼眉頭輕輕擰了一下,好笑地搖了搖頭。
“待會兒我們吃日本料理?”李嘉圖記得他說過本來打算自己吃。
他點頭,問,“還是你想吃別的?看你,我無所謂。”
李嘉圖并沒有什麽想吃的。他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也沒有特意想要看的電影,因為他很知道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重點。他的重點已經達成了。
“我搜搜看附近哪裏有日料店吧。”李嘉圖掏出手機,餘光看到護士略帶不滿地走過來,經過他們身邊,去制止那位大媽嗑瓜子。
蘇潼往他這邊靠了靠,看着他的手機,說,“看萬象城或者盛天地吧,那邊你回家也方便一些。”
“你怎麽知道我從那裏回家方便?”李嘉圖收起手機,望着他問。
蘇潼眉頭一皺,奇怪道,“你家不就是往那個方向走嗎?”
“那倒是……”眉毛有些癢,李嘉圖撓了撓,再次把手機擺到了他們中間。
最後他們選了一件很簡單的回轉壽司餐廳,李嘉圖看到有團購券,便買了下來。再看附近電影院的排片,果然和預想當中的一樣,蘇潼想看的那兩部影片時間不是太早就是太晚,而且上映的場次少得可憐。那附近有四家電影院,但情況都差不多,反倒是青春商業片排得滿滿當當的。
“到了再說吧。”蘇潼說着,擡起頭吓了一跳,連忙叫了一聲,“護士!”
李嘉圖跟着擡頭一看,才發現第一瓶點滴已經滴完了,只剩下導管上的那一段,立即站起來大聲叫道,“護士!要換瓶了!”
護士匆匆忙忙走過來,利索地換好了點滴瓶,頓時松了口氣,充滿歉意地看了他們一眼,“對不起,今天人太多了。”
“沒關系。”蘇潼很有涵養地微微笑了一笑。
時間本來規劃得剛剛好,打完針就可以吃飯了。可他們都忘了這天是節假日,到了飯點來到餐廳,很少能遇到不需要等位的。
看到餐廳門前的座位上坐滿了人,他們也就只能在商場裏随便逛一逛,順便看看有沒有不需要等位的餐廳。從三樓開始,每層樓的餐廳都稍微看了一眼,果然不存在那樣的餐廳。
李嘉圖看到就連米粉店也是生意興隆,不免有些沮喪。眼看時間已經中午一點多,他問蘇潼餓不餓。
“沒事。”蘇潼喝着名為天使之戀的撞奶,想了想,問,“你要不要去滑冰?”
樓上的确有真冰場,可李嘉圖平時就用輪滑代步,滑冰這種事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娛樂性可言。他從扶手電梯上下來,喝了一大口奶蓋茶,嘴巴裏都是滑溜溜的布丁。待把布丁和奶茶都吞下去,他問,“你會滑冰嗎?”
“嗯?”蘇潼皺着眉頭,很深沉地想了一會兒。
李嘉圖眨了眨眼睛,“你不會滑冰?”
他淡淡看了他一眼,輕聲笑道,“我會。剛剛逗你的。”
“哦……”他低頭又喝了一口奶茶,想了想,說,“我們去看看吧?”
蘇潼點頭。
剛剛來到溜冰場旁邊,李嘉圖就收到了餐廳發來的系統短信,提醒他前面還有多少位顧客,大概還需要等待多長時間。
還有半小時左右。
真冰場裏幾乎都是小朋友,要麽就是教小朋友溜冰的成年人。小孩子站到真冰上,大多都是全身武裝,摔到硬邦邦的冰面上,也不叫疼,很快自己顫顫悠悠地站起來,又試圖往前方滑去。
這個商場剛剛開業的時候,李嘉圖曾經和朋友一道來玩,站在冰刀上的感覺和站在輪滑上的感覺到底還是不同的,尤其是滑行時腳下的阻力和聲音,還有腿上感覺到的若有似無的冷,都會讓人更願意活動。
“你什麽時候學會溜冰的?”蘇潼靠在欄杆上,看着在真冰場裏的孩子們,問道。
李嘉圖稍微回憶了一下,可記得還是不清楚。“小學低年級的時候就會了,在縣裏的小公園裏有旱冰場。不過一開始不是用直排,是雙排的,而且是直接系在腳上,不用換鞋。”小時候因為貪玩,吃了不少苦,現在李嘉圖右腿的膝蓋上還留有當時摔下的傷疤,“你呢?”
蘇潼回想了一番,“我很晚了,上了大學才學會的。我沒滑過旱冰,直接上的冰刀。”
“北方都是真冰吧?”李嘉圖好奇道。
“冬天湖水都結冰了,沒課的時候會和朋友們到頤和園或者什剎海滑冰。”他看李嘉圖聽得認真,說道,“以後你上大學,考到北方去,就可以看到那種場面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李嘉圖還是覺得上大學對自己來說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他趴在欄杆上,良久,直起腰來問,“去北方讀書好嗎?”
“沒有什麽好不好,南方也有很好的學校。”蘇潼說了無關痛癢的話,問道,“你有沒有什麽打算?比如去哪裏讀書,以後學什麽?我上高中那會兒,班上有同學想看雪,就去了哈爾濱,也有同學想看海,就考了廈大。”
不知道為什麽,蘇潼明明是用平常語氣問的問題,李嘉圖還是突然覺得很害怕。因為他發現自己給不出答案,他回答不上老師提出的問題。他回答不上蘇潼的問題。
他咬着嘴唇,低下了頭。
也許是他太久沒有回答,蘇潼寬慰道,“沒關系,慢慢想。不過人應該有個打算或者目标,前進起來才會有方向。你說呢?”
李嘉圖輕輕點了點頭。
蘇潼撫了撫他的後頸,在他擡起頭時,抓亂了他的頭發。
等到餐廳的座位,原本打算要看的那場電影也要開場了。正在李嘉圖猶豫不決的時候,蘇潼還是決定了要先吃飯。
“那吃完飯看什麽?”李嘉圖看到接下來場次的電影,都是沒什麽演技的偶像明星出演的劇情離奇又俗套的青春片。
蘇潼把剛剛喝完的天使之戀丢進垃圾桶裏,擡了擡下巴,“就看《天使之戀》呗。”
“啊?”李嘉圖光是從他嘴裏聽到這四個字,都覺得很別扭,眼看他往餐廳裏走,自己連忙跟上去,“這部我連預告片都沒看過,是說什麽的?”
蘇潼向服務生說明了是兩個人,回想了一下,困窘地笑了一下,“比它的片名還要難以啓齒。”
他們跟着服務生走到了空位上,坐下以後,李嘉圖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還是充滿了好奇,“什麽?”也不知道究竟是好奇劇情,還是好奇蘇潼怎麽說出難以啓齒的內容。
并不明亮的燈光打在餐桌的頂上,蘇潼翻看着菜單,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慢悠悠地說,“男主角是一位老師,然後女主角,是高中生。”
他說的時候,眼睛始終沒有從菜單後面擡起來。李嘉圖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又在他終于擡起眼時,把頭低到了菜單下面。
李嘉圖假裝若無其事地翻看菜單上的壽司,過了好久好久,突然聽到蘇潼叫了一聲服務員。他連忙直起身來。
“有什麽想吃的嗎?”蘇潼先問了他。
其實李嘉圖的想法和一開始的一樣。可他也不好再說随便,撓了撓額頭,說,“鳗魚和三文魚。”
“各要兩份吧。然後……”蘇潼把菜單放在桌上,把要點的壽司一樣一樣指給服務員看。
李嘉圖提了提茶杯裏的玄米茶包,看着桌面上映着的蘇潼點菜的模樣,時不時又擡起眼,看他真正的樣子。他的手背上還貼着止血膠布,血管旁邊的皮膚青幽幽的。
點完菜,蘇潼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熱茶。
李嘉圖想了想,雙手擱在餐桌上,直起身來剛要說些什麽,餘光卻看到一位女士從旁邊的坐臺走過來。
Chapter 45
“蘇潼?”她探過身,看到蘇潼的正面,頓時笑容浮上了漂亮清麗的臉,“真的是你。”
蘇潼看到她,連忙放下了茶杯,起身道,“泠川?”
“我剛剛在那邊聽到你的聲音,還在想是不是你。”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李嘉圖,沒有多問什麽。
他的左手在桌面上拘謹地撐了撐,問,“你一個人?”
“嗯,出來吃個中飯。待會兒看場電影。”蔣泠川微笑說。
蘇潼微微睜大了眼睛,“一個人?”
“你陪我看?”她笑着說完,揮揮手,道,“正好今天放假嘛,沒什麽事出來放松放松。趁着飯點,看看能不能看個包場。”她低頭看了一眼蘇潼的手背,“生病了?你聲音很差。”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甚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前兩天扁桃體發炎了,一直沒怎麽說話。”說到這裏,蘇潼對李嘉圖說,“你先吃,我出去和她說點事。”
李嘉圖一直在看他們兩個說話,聞言點點頭。
蔣泠川對他抱歉地微微一笑,轉身和蘇潼一起往外面走了。
原來她就是蔣泠川。
李嘉圖回頭望着他們走出去的背影,想起了上回在蘇潼電腦的便簽上看到過她的名字。當時自己還難以分辨名字的主人是男是女,如今見到,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她很漂亮,也很耐看,化了裸妝看起來十分素淨,又高又瘦,一點也不像本地人。口音也不是本地口音。李嘉圖看得太久,頸子擰得有些酸疼了,剛才點的壽司端了上來,一樣一樣擺放在桌上,看起來新鮮誘人。
他夾起一只三文魚壽司,醬油沾得太多了,放進碟上時,米散開了許多。李嘉圖用筷子尖戳了戳那片三文魚,夾起來含在嘴巴裏,很快魚肉就變得索然無味,他還是回頭往外面看了一眼。
恰好他們說完了話,蘇潼和她擡手道別,轉身走回了餐廳裏。
“不好意思。”蘇潼完全出于習慣,在重新坐下時說。
李嘉圖挑着剛才散在碟子上的白米,低着頭問,“她是誰啊?”剛才蘇潼竟然沒有做介紹,一點都不像他平常的樣子。
蘇潼沒有動筷,而是端起了茶杯。“嗯……一個朋友。是八中的老師。”
他還是有刻意隐瞞的部分,李嘉圖聽得出來,擡頭看了他一眼,假裝不在意,稍微點了一下頭,夾起一只鳗魚壽司。這回是把芥末沾多了,放到碟子上,他不禁猶豫要怎麽一口吃進嘴巴裏。
“嗯……”蘇潼遲疑了片刻,又補充道,“她大學和我一個班的,不過本科畢業以後就回來工作了。”說到這裏,他再度沉默了,而後說,“後來也是巧合。她回來以後認識了我姥姥,經人介紹認識的。因為我一直沒有交女朋友,我姥姥就介紹她給我認識了。”
李嘉圖的心倏爾收緊,望進了蘇潼的眼睛裏。
“我讀研的時候,放假回來被安排見面,兩個人見面的時候發現事先認識,還挺尴尬的。”蘇潼說到這件事,仍然不禁流露出了困窘的神情。
李嘉圖緊緊抿着嘴唇,半晌低聲問,“那你們現在在交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問,“通宵活動,你本來是要請她來學校玩的?”
被他說中,尴尬從蘇潼臉上一閃而過。他不否認,點了點頭,又說,“我一直都說我單身啊。”
他望着他,“所以沒有在交往?”
“沒有。”說罷,蘇潼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輕輕壓了一下,讓他松開了緊抿着的嘴唇,道,“傻。”
李嘉圖一愣,用手背擦了擦被他捏過的地方,嘟哝道,“是你自己沒說清楚。”說着把那只鳗魚壽司全部都塞進了嘴巴裏,被芥末嗆濕了眼睛。
吃過飯,在幾部青春電影裏,最後還是選中了那部也許在畫質和色調上更為賞心悅目的日本電影。
李嘉圖站在自動取票機旁邊,看蘇潼按下驗證碼,出來的兩張電影票上都寫着過于爛俗的片名,由蘇潼拿在手上,看起來說不出的別扭。
好在還沒過吃飯高峰期,要看這部電影的人不多。在外候場的,有幾對情侶還有幾個女孩子,還有攜家帶口的,其中一半人在前面一部內地電影開場前進場了。
李嘉圖聽到可以進場提示,對蘇潼說,“我們開場了再進去,好不好?”
他聳肩,“随便。你喝可樂嗎?或者爆米花。”
李嘉圖搖了搖頭。
雖然特意錯過了進場時間,可檢票時,工作人員還是不禁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
一進入放映廳,便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廣告音。大銀幕的畫面變黑以後,整個放映廳裏只能看到地板上微弱的座位提示标。
這是一個中型放映廳,乍一眼望去,只有中間一排坐了兩對情侶。
李嘉圖忘了電影票上的座位號,湊近來試圖看清楚,一沒留神踢到了臺階上。他吃了一驚,忙不疊往前抓住了蘇潼的風衣,蘇潼回頭一看,反手牽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涼,可因為沒有松開,很快就暖了。
李嘉圖抓緊了手中的電影票,跟着他找到了後排偏右的座位。
坐下以前,電影開始了。李嘉圖一眼就看到女主角光着背側躺在床上的畫面,驚得坐下的時候,往後面滑了一下。
一個經歷變故以後的可愛少女自甘堕落,後來遇到了英俊木讷的大學教師,兩人相愛的故事。劇情非常俗氣幼稚,充滿狗血情節,包括援助交際、少女意外懷孕、家庭暴力和同性暧昧。可這對年齡相差十八歲的情侶演繹出來的愛情,還是單純而美好。
電影裏又出現了圖書館。
李嘉圖記得《情書》裏也出現過圖書館的情節,《戀空》裏也有——有一回李嘉圖在學校圖書館負責放映電影時,見到過。不過那時不知道為什麽,他坐在最後一排,聽到女生們竊竊私語,評論男主角長得帥,心裏卻不斷對劇情産生質疑,暗想編劇到底在想些什麽。
在這部電影裏,女主角因為一直想和男主角說話,嚴重打擾了他看書,他在她嘴巴上貼了一個“笨蛋”的貼紙。後來,他把她拉到了書架前面蹲下來,摘下眼鏡,撕開貼紙以後輕輕親了她一下。
女生驚喜得不得了,眼睛睜得又大又亮,險些叫出聲來。男主角在她叫出聲以前,把封口的貼紙重新貼回了她的唇上,起身離開了。留下還是緩不過神來的女生,呆呆地說着“什麽”,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看到這個情節,一直在旁邊安靜不說話的蘇潼突然笑了一聲。
李嘉圖聽到笑聲,轉頭看向了他。
蘇潼疑惑地看着他。
他忙不疊搖頭,重新看向了大銀幕。過了一會兒,他悄悄轉過眼睛,看着蘇潼被光線照出清晰輪廓的側臉,還有他的嘴唇。
在蘇潼再次發現自己被偷看的時候,李嘉圖把頭轉向了另一邊。嘴唇很幹,他有些後悔進場以前,沒有買上一杯飲料。
後來的劇情完全是純愛向的發展,男主角幾年前就查出了腦腫瘤,一天一天地對死亡進行倒計時。對女孩的愛戀,讓他對原本絕望的餘生出現了不舍。
在聽取女主角的勸解後,他接受了手術,而後失去了記憶。
一場新雨,讓他們再度相遇。他對擦肩而過的女生産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說不定,再一次對這個可愛的女生一見鐘情了。
換做以前,李嘉圖簡直難以想象自己會安安靜靜地看完一部純愛電影,而且劇情還這麽狗血。散場時,他還聽到女生對男主角津津樂道,可一聽到自己男朋友說女主角可愛時,又忍不住佯怒白上兩眼。
站在扶手電梯上,蘇潼忽然問,“你什麽時候化學也考個滿分讓我看看?”
李嘉圖聽了一愣,想起電影裏的情節:男主角是歷史教師,他答應女主角如果歷史考滿分,就和她約會。思及此,他努了一下嘴巴,問,“考滿分會怎樣?”
“嗯?”蘇潼反倒是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奇怪,“這對你自己有好處吧?”
他一時想不明白他說的話,“聽不懂。”
對此蘇潼只是輕輕笑了一笑,沒有再說話了。
如果化學考了滿分?還可以再約會嗎?
這算是約會嗎?
或者,甚至于可以交往嗎?
李嘉圖有時候想不明白,像蘇潼這樣的人,怎麽會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呢?如果是這樣,李嘉圖真是想不到有什麽理由,能讓蘇潼喜歡自己。
他和姥姥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都沒有被姥姥發現自己喜歡男性。相對而言,李嘉圖覺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憐。
回家的公交車并沒有如李嘉圖所願,來得再晚一些。他們在公交站臺旁等了幾分鐘,車便來了。李嘉圖掏出一卡通,摸着上面凸起的數字猜數值。
“是這路嗎?”蘇潼不太确認地又看了一眼公交站牌。
李嘉圖擡頭叫了他一聲,“蘇潼。”
從來沒有被學生當面叫過全名,蘇潼驚訝地回頭,一時沒反應過來似的,“嗯?”
“沒什麽,就叫叫你。”他看了一眼公車裏正在等待乘客上車的司機,放棄了再等下一輛,跳上了公車。他刷卡以後轉過身,在車門關上以前說,“老師再見。”
Chapter 46
理科大禮包裏的內容還是一如既往的多,假期李嘉圖待在家裏,感覺什麽都沒做,時間就過去了。他只寫了化學題和數學題,遇到兩道還算複雜的計算題,拍下來發到蘇潼的手機裏,等着他把演算過程發回給自己,再對照先前寫下的草稿。
至于其他科目,他連書都不曾翻開過,假期結束了。
收假回來的第一個晚自習,月考的各科試卷就紛紛發了下來。月考的難度總是特別大,大多數人的成績都是慘不忍睹,包括李嘉圖。他翻了翻幾份試卷,除了語文、英語和化學,其他科目都是低空飛過。
好在月考成績排名不會公布,否則讓蘇潼看到,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可化學到底也考了九十八分,應該不會被說些什麽吧?李嘉圖看着數學試卷剩下那道留空的大題,向馮子凝借了試卷看答案。
馮子凝數學月考只差五分就是滿分,其他科目據說也考得非常好,大有要超過覃曉峰的架勢。羅梓豪唉聲嘆氣地走過來向他借物理試卷,臨走前興味十足地勾住了他的頸子,笑嘻嘻地打聽,“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馮子凝莫名其妙道。
羅梓豪眉毛興奮地挑了挑,“假期啊。鄭濤不是去你家了嘛,過得怎麽樣?”
說到這個,馮子凝的神情變得很冷淡。他聳了聳肩膀,“也沒怎麽樣。第一天,叫上兩個朋友,帶他一起去了青山。昨天家裏辦了燒烤會,爸媽叫了幾個叔叔阿姨還有他們的小孩過來玩。然後今天,就在家裏打了下游戲。”
“內容挺豐富的诶!”張競予聽到了,回頭說道。
馮子凝看起來并沒有高興,反而顯得心不在焉,“也還好。”
“他不會做了什麽怪事吧?”光看到他的表情,旁人都能猜出肯定有事,張競予更是眼尖,立即竊聲問。
他抿了抿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看看旁邊除了他們幾個,也沒別人,唏噓一嘆,說,“昨天日頭曬,燒烤的時候我溜回屋子裏了,他在外面和我爸媽聊得挺開心的……”
“後來?”羅梓豪瞪圓了眼睛。
馮子凝撇撇嘴,語氣淡漠,“後來,昨晚我媽把我叫去了,問我是不是在學校裏交男朋友。”
李嘉圖正埋頭改着數學試卷上的錯誤,聞言驚愕地轉過身。
羅梓豪和張競予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半晌,羅梓豪憤憤不平地沉聲道,“鄭濤和你媽媽說的?”
“嗯。”被問到這裏,馮子凝再沒忍住,臉被氣得漲紅。
張競予咬牙切齒地罵道,“卧槽……真是白眼狼啊……”
李嘉圖難以置信地問,“确定是他說的嗎?”
“可能也沒說那種內容,是我媽亂猜的吧。”馮子凝吐了一口氣,把手裏一直轉着的筆丢到桌上,說,“不過燒烤那會兒,我出來找果汁喝,的确聽到我媽媽向他問起我在學校有沒有談戀愛,他說我很受歡迎,很多男生都喜歡我。”
話說到這個地步,李嘉圖無話可說了。他想,馮子凝大概已然對這次邀請同學到家裏做客後悔莫及了。
張競予聽得頭暈,扶住腦袋,半天扯出了幾聲幹笑,“這家夥真是有什麽說什麽,老實得夠夠的。”
“他故意坑你的吧?”羅梓豪眉頭緊皺,但為了安慰馮子凝,轉眼又嬉皮笑臉地說,“不過我們的确很喜歡你啦,長得漂亮,又給作業抄。萌萌噠~來,親一個~”
馮子凝連忙厭惡地推開他,對他翻了個白眼,“別惡心我。”
“這種單純的白蓮花,我真是不知道怎麽對付啊。足智多謀如我,也幫不了你了。”張競予嘆氣搖頭,輕聲說道,“子凝,對不起。”
李嘉圖聽了一身雞皮疙瘩,狠狠推了同桌的肩膀,“好好說話。”
“那你怎麽和你媽說的?趁機出櫃了?”羅梓豪更在乎結果,依然興致十足。
馮子凝默默翻了個白眼,沒吭聲,半天才說,“我喜歡的是女生,出什麽櫃?”
“別鬧好不好!”幾個人都訝異得沒說話,唯獨羅梓豪誇張地說,“那我怎麽辦?我喜歡你很久诶,說好了霸氣雙總裁CP呢?”
“有完沒完?”他厭棄道。
張競予頗為同情地看着馮子凝,對羅梓豪掃掃手,“那你打算怎麽辦?就這麽算了?講真的哦,我猜搞不好你早就在你爸媽那裏‘被出櫃’了,現在一鬧,更證實了。”
“說不好你交個女朋友給他們看,他們也以為你要騙婚。”羅梓豪插嘴道。
馮子凝不滿道,“你不說話會死是不是?”
“後來你和鄭濤提過這件事嗎?”李嘉圖沒聽他們說相聲,認真問道。
他搖搖頭。
“就這麽放過他了?”張競予眨眨眼睛。
馮子凝皺着眉頭思考甚久,才開口說了一聲“我好像”,坐在後門附近的同學就叫了他的名字。
李嘉圖跟着望過去,驚訝地發現蘇潼正站在後門。
“蘇老師找你。”那位同學說。
馮子凝看到蘇潼,也沒有感到驚訝。他彎腰在抽屜裏找了一會兒,拿出一本科幻小說,還有幾份試卷走了出去。
“開小竈?”張競予好奇地喃喃自語。
羅梓豪抱臂搖了搖頭,費解地感嘆,“尖子生的生活,我注定是不懂了。”
這次倒是李嘉圖第一次從馮子凝那裏親耳聽到,他喜歡女生。究竟是真是假,李嘉圖心裏已經無所謂了。他猜想對馮子凝來說,這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說不好因為一直被開玩笑,倒也習慣了。只不過這回牽扯到自己的家人,才難得地從他臉上看到了愠意。
至于鄭濤的行為,李嘉圖和其他人一樣,都傾向于相信他是無心的。他對所有人都過于坦誠了,好像全世界都是善良的人,都值得相信似的,所以什麽都往外說,無論是真是假,也不管聽者會不會想太多。
但果然……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家長,喜歡從別的途徑知道孩子在學校的生活狀況。
第三節晚自習,照例周測。
馮子凝趕在上課以前回來,同時也帶回了語文周測題,那是一份只寫了作文題的白卷。寫作文并不需要一節課的時間,同學們要麽迅速完成,交卷離開,要麽一邊寫一邊聊天。
李嘉圖照舊寫了一篇議論文,正舉完正反面例子,要寫最後的議論總結時,身後已經傳來了馮子凝寫完丢下筆的聲音。
“小米,交個卷。”他把試卷卷成一卷,往遠方的語文課代表桌上丢去。
試卷從李嘉圖頭頂上飛了過去,廖汨在前面張開雙手,手忙腳亂要接試卷,但還是沒接中,讓試卷掉在了地上。
張競予看到他交作文,正掏飯卡打算讓馮子凝幫忙買宵夜,剛剛被班主任找出去談話的覃曉峰從外頭回來了。
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對馮子凝傳話道,“丁老師找你。”
又是大考以前對尖子生的談心,同學們都對此見怪不怪。張競予忙叫住覃曉峰,“你寫完作文沒?”
“沒啊,我剛剛不是被叫出去了嘛。”覃曉峰無辜道。
張競予頓時臉垮了,“好餓……”
“我幫你買吧,吃什麽?”李嘉圖寫完了作文,合上筆蓋,問。
他驚喜地眨了眨眼睛,雙手把飯卡奉上,“雲吞或者餃子,要是都沒有,炒粉。”
“也幫我買吧。”覃曉峰趁機說道。
李嘉圖把作文紙遞給他,讓他幫忙交,同時分別接過了他們的飯卡。
因為交卷早,李嘉圖來到食堂時,還沒什麽人。他順利買到了朋友們想吃的宵夜,自己想着要買些什麽吃時,到底還是沒什麽胃口。
他在小賣部遇到了正在領取牛奶的蘇潼。
“老師好。”李嘉圖走上前去問好。
蘇潼看到他,驚訝地眨了下眼睛,又對小賣部阿姨補充道,“還有李嘉圖的。”
他換了一邊手提熱乎乎的宵夜,很快拿到了牛奶。
“月考怎麽樣?”蘇潼把自己的牛奶放進包裏,走到外面開車鎖,問道。
這随意的一問,讓李嘉圖的心收了一下。他搖搖頭,表示不怎麽樣。
但蘇潼不知有沒有領會對他的意思,納悶地看了看他,也沒追問,上車以後問,“送你?”
李嘉圖站在他面前,再次搖頭。
他沉默的模樣,讓蘇潼臉上的輕松蕩然無存。他打量了他一會兒,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蘇潼!”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又一次把他的名字脫口而出了。
蘇潼轉回身,問,“什麽事?”
手裏的牛奶剛剛被加熱,用力握在手心裏,掌心就會發燙。李嘉圖忍不住問,“你找馮子凝是什麽事啊?”
蘇潼先是困惑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麽,忍不住笑了笑,解釋道,“和他說了一下奧賽的事。”
“你帶奧賽班了?”他奇怪地問。
他搖頭,“沒有。他本身也不是奧賽班的,所以不好意思拿題目問教練,就來找我了。”
李嘉圖沉了沉氣,咬緊了牙關,盯着蘇潼的車輪,沒出聲。
蘇潼也沒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許他到底拗不過李嘉圖,嘆了一聲,“你過來。”
他微微一怔,還沒擡頭,蘇潼就抓過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他攥得很用力,李嘉圖覺得手腕又辣又疼。
然而,蘇潼什麽都沒說。他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仿佛不會再放開似的。
太疼了。
李嘉圖難受地皺起眉頭,低着頭吃力地問,“是我太差勁了嗎?”
沒有回答,他悄悄擡起眼睛,只看到蘇潼面色肅然,眉頭皺成了淺淺的川字。
李嘉圖稍微擡了一下手,卻輕而易舉地掙脫了,手腕上還是有辛辣感,竟然已經被握出了紅通通的一圈。
“你還小,不要想太多東西。”過了那麽久,蘇潼居然語重心長地說了這句話。
頓時,李嘉圖胸口起伏得厲害。他眼圈發紅,生生看着蘇潼,也沒有等到他再說些別的。
“我知道了。”他本來想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看起來更坦蕩一些,可沒辦到。想着蘇潼應該也沒有更多話要和自己說了,李嘉圖埋着頭,快步走過了他面前。
Chapter 47
春節來得早,學期就顯得特別短。元旦假期以後,沒過多久,就又要迎來期末考。
從那天掙開蘇潼的手以後,他們幾乎就沒有再私下遇到過。一切都變得十分平常,他來上課,下課離開。新課程早已上完,各科老師都不會再布置日常作業,全憑學生們自覺。
晚自習如果遇到化學課,蘇潼會到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