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華山毫不猶豫地接過鑰匙:“好。”
這次是應致遠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麽幹脆,“你……”
“你不用跟我解釋原因,”華山冷冷地看着他,“昨晚我就說過,‘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不過好聚好散罷了。”
應致遠無言以對。
“你不用擔心,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而已,沒什麽大不了。”華山把公寓鑰匙扣進自己的鑰匙扣,不鹹不淡地道:“我只是沒想過,有一天會拿到別人給我的分手費……這算分手費吧,嗯?”
“大概吧?”應致遠避開他的目光,故作輕松,“走吧,不早了,請你吃散夥飯。”
南方的冬天雖然不至于像北方那樣千裏冰封,但冷起來,依然讓人受不了。穿過被小攤販占領的巷子,走在黃昏的人行道上,路邊是三三兩兩的等着幼兒園放學的家長,下班點正是熱鬧的時候。
路人都冷得在搓手哈氣,應致遠的手心卻出了汗。
“想吃什麽?”氣氛太冷,應致遠不得不開口。
“随你。”
應致遠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還沒等他又找到話題,華山又說:“昨天才好過,今天就翻臉,你這情人當的有點意思,讓我重新體會到了當年翹課去玩一夜情的感覺。”
應致遠的喉嚨像被上了發條一樣,心也揪了起來。
華山在他身後一兩步的距離,臉上的神色很平靜。
應致遠其實很想跟他坦白,什麽話都說清楚,然後要走要留,任他決斷。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況且華山恐怕已經接受“事實”了。
Advertisement
口袋裏手機在“滋——滋——”地振動,總算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應致遠掏出手機匆匆看了一眼,劃過了紅色的拒接選項。
“怎麽不接?”華山問。
“保險公司的電話。”應致遠說。
華山沒再問什麽,應致遠低着頭數板磚似的又走了不遠,手機又開始振動。
再拒接,不多久,又開始振動。
“我操這保險公司煩不煩——”應致遠暴躁地調了靜音。
華山站在一邊,定定地看着他。
“下次要把這個號碼列進黑名單,太煩人……”應致遠嘟囔道。
“把你上司列進黑名單,你還想在這裏幹下去?”華山淡定地問道。
應致遠沉默了一會,“你都知道了。”
“我就想看看你能演成什麽樣。”華山說。
“……”應致遠深吸一口氣,“昨晚老陳給我打了電話,我以為你睡着了。”
“這兩天收網,是吧。”
應致遠點點頭。
“所以你就不要我了?”
這麽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應致遠的拳頭猛地攥得很緊,能聽到關節發出“咔吧”的聲音。他的嘴唇緊緊抿着,在寒風中顯出不正常的白。
華山留下他一個人慢慢糾結,手抄進口袋裏,裹着風衣,像個路人一樣越過了他。鑰匙他沒有還回去,他知道應致遠不會要的。
對于擅長坑蒙拐騙偷的他來說,應致遠那些謊言,就像逗人玩的小把戲。但是華山就是不想揭穿他,就是想聽他自己說,說他不要他了,說要分開。
這麽聽起來,有種自虐的快感,他寧願把所有的能解決問題的辦法都爛在心裏。
就像應致遠根本沒打算活着回來一樣。
回到剛剛開始熟悉的小公寓,華山打開了門,沒開燈,後背靠着鞋櫃坐在地上,閉着眼。暖氣沒有開,華山能感覺到門縫裏漏出的涼氣,一縷一縷直往暴露的皮膚上掃。困意像潮水般席卷而來,華山鎖好門,摸黑來到客廳,衣服鞋子都沒換,就這麽倒了下去。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華山感覺到了有活物的氣息,但他太累了,動都不想動。
一只帶毛的爪子輕輕地搭上了華山的臉。
華山睜開眼,對上隐隐發着光的貓瞳。
這是……真正的“三花兒”?
應致遠一直把它寄養在別人家的吧,誰把它送回來的。
花貓發出“嗚嗚”的聲音,華山眨眨眼,花貓見他沒什麽反應,又輕輕地“喵”了一聲。
華山還是一臉茫然,直到花貓惱怒地沖他龇出了牙。
這是……窩被占了?一只貓,睡沙發?
華山嘆氣,伸出胳膊給貓留了個位置:“你還真是他的貓祖宗啊。”
花貓聽不懂他說了什麽,它對華山這個外來客保持了充分警惕,但也很給面子的沒有撕破臉。它把自己蜷成一團,跟同樣把自己縮成蝦米的華山如出一轍。
一人一貓劃分了楚河漢界,一夜過去,相安無事。
第二天應致遠到底還是沒忍住,找了個借口騙過自己,掏出備用鑰匙進了家門。
等着他的只有一聲久違的“喵”。
“三花兒……”
應致遠愣愣地看着黏着他的花貓,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叫出這個名字時,已經習慣了把它和另一個人聯系在一起。
花貓繞着他的腿轉了兩圈,伸出爪子在他身上撓了撓。
“大羅還是把你送回來了,來跟我告別的?”應致遠伸手,花貓竄進他懷裏蹭了蹭,親昵地舔着他的手。應致遠給貓順着毛,道:“乖寶貝兒,想死我了。”
花貓在他的袖子上磨起了爪子,應致遠摸摸貓頭,問:“你住大羅家那會兒,我給你找了個親哥,昨晚你見過他了沒?”
花貓只是舒服地抖了抖耳朵。
“估計你是見過了,”應致遠把花貓放在沙發上,拍了拍它的小腦袋,又扔了個小皮球給它:“自己去玩吧,你哥不要你了。”
應致遠走進房間,環視了一圈。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回來的必要。華山真的走得幹幹淨淨。
什麽都沒帶走,連他的卡,他原來衣服裏的車鑰匙都還放在應致遠的抽屜裏。
什麽都在,就是人不在了。
花貓不要皮球了,賊兮兮的小腦袋探過來,漂亮的貓眼裏都是好奇。
應致遠在床頭坐了一會,還是撥通了老陳的電話。
“喂。”他的聲音裏帶着熬夜的疲憊。
“你到底還是把人放了?”老陳聽他這個語氣,難得沒爆粗口。
“嗯。”
“你不是不知道他是紅館的人,而且你想讓他留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這麽一放,你就不怕……”
“沒事,”應致遠打斷他,“真要在紅館看到他,盡管公事公辦,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老子這是替你操心,”老陳啐了一口唾沫,“你看你三十出頭了,還能為這點破事猶猶豫豫。”
“是是是,您老教訓得是,”應致遠打了個哈欠,“那邊情況怎麽樣?”
老陳嘆氣,“一切正常,原本打算把他們堵死在城裏,但是他們有炸藥,對市民太危險。”
“炸藥?”應致遠皺眉。
“應該是閻王入境的時候捎進來的家當,十幾年前我也是個新兵蛋子,當年的事不太清楚。”
“那怎麽辦?”
“我讓他們随機放松每條出城路上一個到兩個點的警力,只留幾個便衣彙報情況。關了他們這麽久,他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估計今明兩天他們就要沉不住氣了,你抓緊時間休息,手機別關。”
應致遠點頭,後來想到他看不見,又“嗯”了一聲。
“陳組,上面讓你頂替我的位置,真不是鬧了玩的,什麽事都能搞定,”快要挂電話的時候,應致遠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真牛逼。”
“小王八羔子,老子我比你多領了二十年的薪水,你當我吃白飯的?”老陳笑罵,“你小子大腦又不缺件,收收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你比我有用多了。”
“那我現在回局裏找你們?”
“不了,你家離那麽遠呢,來了也是浪費時間。你在家補覺,有情況我通知你。”
應致遠笑笑,挂了電話。他不知道還能休息幾個小時,但他将面對的,可能是長達幾天的不間斷的戰鬥,現在确實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
至于華山,他刻意不去想。
貓祖宗又鑽進了他懷裏,應致遠睡前,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還是要把你送回大羅那,不能讓你給我陪葬了……”
即使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應致遠也不會料到,閻王會那麽快出動。
明知道有坑還往裏跳,閻王也是被逼急了。
還沒睡到三個小時,電話一響,應致遠詐屍一般坐了起來,語氣卻十分冷靜:“有情況?”
“新橋西路24號,線人說他們在那接頭,前面一個假車隊,我讓二隊追去了,你現在來西城區,給你二十分鐘。”
應致遠一路無節制超速闖紅燈,總算沒遲到。
新河西路24號是家酒吧,旁邊有棋牌室游戲廳之類的地方,不遠處是服務區。應致遠記得這附近原來有個肥料廠,荒廢的廠區還沒有規劃。後來聽老陳說,這一片都是産業轉移留下來的廢舊廠區。
第二次“擒王”行動中,陳建國作為行動組長,代替了應致遠的位置,相應的,應致遠降成了分隊長。
但是這并不影響團隊協作,二隊佯追假車隊,三隊封鎖來路,四隊重火力進攻,應致遠帶着一隊抓人。
即使是看到平生最愛吃瓜的小老板拿起槍來一本正經的樣子,也讓人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
什麽接頭,這兒根本就是他們的補給點。陳建國有膽量放他們出城,就是做足了拼死的準備的。其實稱呼閻王為毒枭早就不準确了,現在的“擒王”,無異于反恐行動。
槍聲混雜着尖叫聲,哭聲,還有毒販們挾持人質時暴怒的吼聲,還有談判專家冷靜的說話聲,應致遠自動過濾着這些聲音,一路穿行。
他們的目标看起來很小,只需要鎖定這一小片範圍,但誰知道呢?
他們賭的是閻王沒出的那口惡氣,賭的是他要滅殺他們的妄想,賭的是自己這條命值不值得拿去當焚燒紅館的燃料。
應致遠是一隊最後一個套上防彈背心的,當時還是小老板王輝看不過去,提醒了一句:“應隊,咱這是在抓恐怖分子,不是躲貓貓。”
“誰說不是躲貓貓了,”應致遠頭都沒回一下,緊緊盯着手裏的儀器,“不是這兒,下個點。”
懷表大小的屏幕上綠色的點和紅色的點在不停地移動,綠色是己方标識,紅色是所有未知的生命标識。黑色的感嘆號在标志着棋牌室的地方閃爍,不過幾秒,應致遠聽到了爆炸聲。
“啧,都開始扔□□了。”
一隊在離24號50米開外的廢舊廠區裏搜索,應致遠猜,既然閻王心裏有底,要單獨引他過去,大概會到這種偏僻的地方。
應致遠他們的腳步聲很輕,行動也快,不注意聽,遠處的聲音完全可以掩飾他們的動靜。
這裏是老城區開發的産物,所有重污染的企業都被遷到了這邊。廠區裏還有堆成山的集裝箱,看起來就像經典的槍戰游戲現場。
“這個點也排除,下一個——我操等等,後隊變前,撤撤撤——”應致遠突然吼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跑,子彈像下雨一般射了過來。
就像過了紅線一樣,剛準備進車間,他們就遭到了襲擊。應致遠顧不上計算傷亡,帶着活着的還能動彈的人跑的跑,鑽的鑽,那幫瘋子的子彈跟流水一樣不要錢,足足掃射了兩分鐘。應致遠躲在集裝箱後面,身後有人掩護,他凝神注意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敵方的槍聲停了下來,應致遠子彈上膛,随時準備沖出去,同樣,對方的子彈也随時準備把他射成篩子。
槍聲開始變成每十幾秒一聲,他們吃不準他在哪,應致遠的人很分散,而閻王的目标是他。
太記仇了,應致遠居然還有心思腹诽,不就斷了他一條胳膊麽,至于這麽苦大仇深的?
身後一聲槍響,王輝對着他左上方開了一槍,随後聽到“撲通”一聲,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哦,一血。應致遠對王輝比了個大拇指。
可惜王輝沒有看到,而是緊緊往牆角縮去,對方的槍聲此起彼伏,都是沖着他剛才探出頭的那個位置去的。
應致遠最慶幸的是這裏和廠房間隔了堵牆,而廠房只有兩層,這堵牆卡了完美的視角,讓對方看不見他。只要有不長腦子的想爬上樓頂占領制高點的,隐蔽的狙擊手也只需要扣下扳機,一個個擊斃。
但同樣,應致遠他們也被牆束縛在了一個類似巷子一樣的尴尬境地,進出不得。
狙擊手在他們身後的辦公樓上,應致遠不停地調試着設備,卻怎麽也沒辦法跟他聯系上,估計不是信號幹擾太強,就是狙擊手同志不幸犧牲了。
“我讨厭巷子,”應致遠聽着槍聲,趁着間隔的那段時間飛快地沖着子彈飛來的方向開了一槍,又迅速躲回掩體後。“錢文,傷亡報告。”
“死一傷三。”
“好。”
懷表形狀的儀器受到幹擾,時常黑屏。屏幕閃爍的時候,他的正前方閃過一個黑感嘆號,手榴彈飛過牆,卻從堆在一起的集裝箱上滾了下來,滾得不知道有多遠。
爆炸聲音很大,但是沒什麽殺傷力,只是掀起一陣黑煙。應致遠沖隊友招招手:來了。
“2×2,都散開。”應致遠打完手勢,點射了煙霧中一個不明顯的影子。
濃煙給對方打了掩護,從高處往下看,只能看見人影,根本分不清陣營。兩邊的遠程武器此刻都派不上大用場,應致遠一手拿着槍,另一手檢查了彈夾和随身帶着的刺刀。趁着他們還能看見,應致遠比了個手勢讓他們分散開。
他不是肉搏型兵種,但也并非不擅長近戰。掩護的人一個個倒下,認出他的敵人永遠來不及示警,應致遠像一縷游魂,穿梭在煙霧中。
作為土生卻不土長的中國人,閻王一貫愛看木偶戲,還喜歡玩金蟬脫殼。閻王只有那麽點炸藥,是留着招呼他的,既然是留着招呼他的,怎麽能在人這麽多的地方呢?
身後仍然是硝煙彌漫的戰場,應致遠卻搶先鑽進了剛剛沒能闖進的車間。誰都沒跟着他,這時候敵暗我明,有第二個人在,反而會降低容錯率。
閻王會在這麽?
也許剛才會,畢竟從另一個安全出口,很快可以到達工廠的後大門。
但現在應致遠不敢保證他還在了。
應致遠躲開地上橫七豎八的障礙物,直奔遠處冒着熒光綠的安全出口。
幾乎就在他沖出掩體的同時,樓梯上傳出一聲踢動鋼材的輕響,應致遠回頭向那個方向開了一槍,餘光瞥到了流血的屍體。
他突然興奮了起來,手心冒着汗,他覺得自己的各項身體機能都要攀上了頂峰。
閻王再厲害,離開了他的地府,也不過就是個落魄的小鬼。何況應致遠從來沒認為閻王智商高到哪裏去,真正聰明的人,怎麽會為了私仇,放棄逃生的機會。
閻王只放了自己最得手的小鬼在身邊,但他壓錯了籌碼。
這麽大的地方只留一個人,那人着實自大的可以。
在推開門的那一刻,刺眼的陽光晃得他的身影一頓,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槍聲響起,子彈直指他的頭部。
在這招呼他呢。
應致遠也沖着遠方開了一槍,他沒有看到那個遠方的影子應聲倒地,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但是有個人突然出現在應致遠面前,應致遠被撲倒,門上剛才頭部高度的位置射穿,留下一個個冒着黑煙的洞。
看清了來人後,應致遠的表情像活見了鬼。
“林……林正?”應致遠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這種意外并沒有耽誤他幾秒時間,僥幸逃過一劫的應致遠推開林正,飛奔出去。
當他看清血泊裏的屍體不是黃種人,而是個禿瓢的黑人時,他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應隊,”林正的口氣很焦急,“跟我來,線人被他們擺了一道,閻王他們恐怕再有十五分鐘就到渡口了。”
“你怎麽還活着?”應致遠問。
“命大,說來話長了,”林正一把拽住應致遠的胳膊,“上車。”
銀色的沃爾沃車門被打開,應致遠正想回頭問問李青雲的事,冰冷的槍口抵住了他的後腦勺。
“別動。”華山的語氣和槍口一樣冰冷。
“把他武器收了。”華山沖林正擡了擡下巴,林正會意,奪走了應致遠的槍。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後一章就是結局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