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教我的(六)
☆、你教我的(六)
齊慕憂心忡忡的看着受驚不小的商陸,她趴在沈井原的肩上,揪住他的襯衫不肯放手,那張本來漂亮的容顏已然留下了一塊黑褐色的痕跡,讓人看着心焦。
“井原,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她。”齊慕寧願受傷的那個人是自己,如果他當時機靈一點,反應再快一點,就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沈井原嘆了口氣,搖搖頭,輕輕的在商陸耳邊說道:
“別怕,我出去和齊慕談點事,你先…”
他話還沒說完,商陸就哀求的打斷他:“不要!井原不要走!求求你抱着我!”
她更加拼命的抱住他的脖子,像個受到驚吓的小女孩。齊慕一擡頭便對上了商陸的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她的眼睛居然開始充血,鞏膜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
那是極度緊張之後才會有的病态!齊慕再也呆不下去了,快步沖出了病房!
陰暗的走廊裏空無一人,齊慕将手撐在窗臺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強烈的愧疚将心口戳了個洞,越來越大。
為什麽,為什麽段冰會如此的心狠手辣!商陸縱有再多不是,她也還是個年紀尚輕的女人!何況這個女人,是她的親生女兒啊!如果真如齊慕所猜測,那麽那個修車工正是商陸的父親…
齊慕将手指□頭發裏,想要歇斯底裏的喊一聲,卻張了張嘴,失了聲響,他一拳砸到牆上去,劇烈的鈍痛由手臂襲遍全身,卻掩蓋不過心裏的難受。
袁婷…
我以後該怎樣面對你…
沈井原抱着商陸躺在病床上,仔仔細細的觀察着她的臉,商陸察覺到他眼中的異常,焦急的問道:“井原,我很醜對不對?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面鏡子?”
他望着她惶恐不安的眼神,突然輕松的笑了起來,這讓商陸一頭霧水。
Advertisement
“本來也不怎麽好看的。”他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
商陸布滿血絲的紅色眼睛失落的一閃,眼淚就又開始泛濫了。
“你還有心思取笑我…”
沈井原也心疼啊,可他還是得裝作不打緊的樣子,這樣才會消除她的恐懼。
他說:“我現在要是真給你一面鏡子,你肯定會被一只紅眼兔吓死。那多不值!”
“井原…你實話告訴我,我的臉是不是毀掉了?”
“毀掉了?看來你還真是不知道什麽叫做毀掉了,你看這個。”沈井原掏出手機百度了一張被硫酸毀容的面目全非的照片,放到商陸眼前。
商陸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見到那樣一張恐怖的臉出現在眼前,不由得“啊”的一聲尖叫,用手捂上眼睛縮進沈井原的懷裏。沈井原見她膽小如鼠。不禁嗤笑出聲,順勢抱着她的身子輕輕的安撫。
“看到了吧?這才叫毀掉了,你再看看你…”他将手機翻到背面,用手機上的鏡面照在商陸的面前,商陸慢慢睜開眼,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可能由于剛才看到的那張臉毀得實在是太慘,所以看到自己那塊小小的傷痕的時候,意外的在心裏松了口氣。
“毀掉了嗎?”他故作輕松的挑起俊眉。
商陸乖乖的搖搖頭,繃緊的情緒這才得到舒緩。
沈井原的心也跟着暗暗松懈下來,用手掌摸摸她的黑發,說:
“聽我說,誰也不能毀了我的商陸,你永遠是最好看的。”
她的心頭一暖,抽抽鼻子,将臉貼在他的胸膛,忽然就覺得心底的天空開始放晴。
“媽媽說的對,那個療養院太偏僻,以後我一定不會自己去了,那個精神病真的好可怕…我怎麽會這麽倒黴呢?”
沈井原沒有回答,他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想告訴她那并不是一場簡單的意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拳頭暗暗在握緊,他有沉如千斤的秘密想要告訴商陸,又怕傷害到她。
護士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開始為商陸輸液,她一直很害怕打針,所以沈井原便用大手替她遮住眼睛。
針頭緩緩的進入血管,那紅色的血液稍稍倒退進透明的膠管裏,又重新灌進她的身體裏。
沈井原有些失神…
他幾乎能夠清晰的想象到,如果商陸知道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将她害成這個樣子,一定會恨不得将自己身體裏,留着的段冰的血液,全部放掉。
他說:“那個男人已經被警方控制了,是個修車工,曾有過精神病史。”
“是這樣啊…”商陸不太驚訝:“他當時看着我的眼神就不太對勁,那時候他應該不太清醒。算了,就當做我倒黴吧,他畢竟是一個沒有行為能力的人。”
“如果是有人指使的呢?”沈井原試探着問。
“井原,你說什麽?”商陸感覺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我是說…如果有人存心想要害你,我一定會把她揪出來送進監獄,可是…你會同意我這樣做麽…”
到底要不要告訴段冰是她親生母親的事實?如果她知道之後,會不會念及血緣之情改變主意,放棄追究?
沈井原自然是巴不得商陸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個殘忍的事實,這樣她就不會痛苦不會受傷,可如果不告訴她的話,沈井原怕自己會親手将段冰送進監獄,那個時候毫不知情的商陸會不會更加恨段冰?
太亂了,他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心裏有點不安又有點後悔,後悔是不是自己一開始就做錯了?或許在剛剛知道這個秘密的時候他就應該告訴段冰和商陸,不至于讓他們母女的關系惡化到這種敗壞的程度。
不行,他想象不到她知道真相時的樣子,是瘋狂是心冷,無論是哪一種,沈井原都承受不住。
“你到底在說什麽,井原?”
“沒什麽…我只是怕你打針害怕,轉移你注意力而已。”他将擋在她眼前的手掌拿開,臉上重新換上輕松的笑容。
…
庇佑,是愛人替我們遮住眼的寬厚手掌。
裏面是他清晰美好的掌紋,外面是蠅鼠亂竄的世界。
當那手掌被掀開,我們有沒有足夠的勇敢,去接受眼前的事實?
咖啡廳裏,袁婷蹑手蹑腳的走過去,柔軟的手掌遮蓋在齊慕的眼睛上。
“猜猜我是誰?”她笑靥如花,細聲軟語的樣子溫柔至極,卻讓正在陷入深思的齊慕心頭一涼。
商陸還在醫院,齊慕自然沒有心情和她玩笑,便不動聲色的拿開她冰涼的指尖。
袁婷有點掃興,在他對面坐下:“怎麽了?小臉這麽白。榴蓮酥沒買到?”
齊慕兀自沉默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泛黃的日歷來,指腹反複搓磨其上,心事重重的樣子與平日的開朗判若兩人。袁婷毫不知情,卻開始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袁婷,我不會去見段冰了。”他突然将她與姨媽兩人的名字叫得如此生澀,讓袁婷臉上的笑容瞬間傾覆。
…
袁婷如行屍走肉般推開家門的時候,席崇華和段冰兩人正在穿外套準備出門。面若冰霜的席崇華見袁婷進門,趕緊催促道:“婷婷,趕緊收拾收拾,我們去醫院看看陸陸。”
袁婷将目光投向正在播放着的電視節目,裏面正在報道着商陸被潑硫酸的時間,內容捕風捉影,極其荒謬。段冰走過來将電視機關上,轉頭對席崇華說:“老席,咱們兩個去吧,瞳瞳去會尴尬的!”
袁婷的目光審視着自己如此陌生的姨媽,被她口中親切的叫了二十幾年的“瞳瞳”弄得脊背發涼。
瞳瞳,這個令袁婷費解了二十幾年的名字,今天終于有了答案。
“姨夫,你先去吧,我和姨媽給商陸買些東西再去。”袁婷冷靜的說道。
席崇華想了想:“也行,總不能空着手去,這麽大的事井原居然沒告訴我,我還是今天在電視上看到的…唉,晚上我就不回來了,我留在醫院幫幫忙。”
段冰有些不悅:“人家陸陸有丈夫照顧着,你一個老頭子能幫上什麽忙?”
席崇華悶哼了一聲,出了門去。屋子裏只剩下段冰和袁婷兩個人。
段冰并未注意到袁婷蒼白的臉色,也不着急去醫院,一邊收拾茶幾上的果盤一邊念叨:“一會我們給商陸買點東西,這孩子也夠倒黴的,遇見這種事,就是不知道臉怎麽樣了。”
袁婷木讷的在沙發上坐下,心像被人鎖在一間又陰又窄的牢,她直勾勾的盯着電視,仿佛看見了商陸破敗的樣子。
“她的臉,毀了。醫生說會留下永久的疤痕,除非手術,否則無法恢複。”
段冰收拾果盤的手明顯一僵,顯然沒想到這麽嚴重,但很快便恢複了常态,反常的可憐起商陸來:
“這孩子…從小就沒了父母,又被人拐走,現在這樣,不知道是造了什麽孽,命這麽不好…”
袁婷聞言,暗暗冷笑。真是新鮮,一向信奉人定勝天的姨媽居然信了命!也對,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讓人感嘆因果循環,造化弄人。
袁婷擡眼去看她,輕輕的喚她:“媽…”
時常趁姨夫不在的時候,袁婷就這麽叫段冰,段冰也喜歡她這樣叫她。
“哎!怎麽了瞳瞳?”
袁婷深吸一口氣,問道:“你這麽讨厭商陸,難道是因為愛我麽?”
段冰不知她為何突然這樣,反問道:“你怎麽了瞳瞳?”
“我...離婚了…”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袁婷心如刀絞,眼淚終于不可抑制的掉下來。
段冰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手中的東西緩緩放下:“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離婚了。”袁婷仰起臉,抹了一把眼淚。
“瞳瞳你別鬧,你都還沒結婚…你怎麽…”
“我和齊慕早就偷偷領證了,怕你不同意就沒告訴你,可是就在今天,我們離婚了,他不要我了…”
袁婷所有的驕傲和自尊全部松懈,手指□頭發,終于痛哭失聲。
齊慕…我真的沒有參與這件事,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我與商陸,從我愛上你的那一刻就已經無帳可算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
段冰将玻璃杯狠狠的扣在茶幾上,怒不可遏的望着她!
“你怎麽這麽糊塗啊!你怎麽這麽傻啊!你怎麽不對自己負責任呢!我平時是怎麽教你的!”
袁婷倏地擡眼,與她對視,眼睛裏有一絲憎恨。
“你是怎麽教我的?你教我選班長的時候要提前給老師買名牌包!你教我畫畫比賽的時候必須拿第一名!你教我談戀愛的時候要時刻警惕對方是騙子!你教我閨蜜是最容易出賣我的人!這些都是你教我的!可我現在呢?我現在沒人要了沒人要了!”
段冰錯愕着,不知道她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然而看見孩子可憐的樣子,她又心頭一軟,段冰也明白,既然證都領了,這個檔口也不是責備她的時候,那個齊慕一定要對袁婷負責人的,怎麽能說離婚就離婚呢?以後袁婷要是被蓋上已婚的标簽,可怎麽辦?
于是便坐到她身旁去,聲音也柔和了下來:“瞳瞳…那姨媽去帶你找齊慕,去找他!”
“別叫我瞳瞳!我不是你的瞳瞳!”
袁婷發瘋一樣的吼叫,所有的情緒全都失去了控制!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說話!”
“我受夠了你臉上無辜的表情了!”她哆嗦着從包裏拿出一張化驗單,和那張齊慕給她的泛黃的日歷,丢到段冰身上。
“她!她才是你的瞳瞳!她才是!”
段冰完全不知所措的撿起化驗單,沒太看懂,又撿起那張舊日歷,翻到背面,愣了好半天才突然頭皮一緊,手也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剪水星目,天真若童---我親愛的女兒,你的名字,叫瞳瞳。”
手裏的日歷一下子由泛黃變為嶄新,記憶沖破時光的隔膜回到那一天,一張粉嫩的嬰兒面孔呈現在眼前,就連那新生兒柔軟的觸感都真實如當年。
“瞳瞳,媽媽是不得已,我們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但我希望我的女兒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一個幸福的未來,一定會的,你是那麽的有福氣。”
二十幾年前,她放下手裏的骨肉,強迫自己走出了診所,她以為時間能夠沖散所有的不舍,卻大大的低估了母性,接着就是一輩子,一輩子都感覺有至為寶貴的東西丢在了那裏,無論如何都無法填補的缺憾與自責。
段冰淚眼婆娑的顫抖着:“你怎麽會有這個?”
“蘇挺的媽媽臨走前交給齊慕的,您一定想不到吧?您的親生女兒,被您狠心遺棄的女兒,根本就沒有死,而是被蘇挺的媽媽送給了別人!那張化驗單,是沈井原将您的帶有毛囊的頭發與您女兒的頭發寄給鑒定中心的結果。”袁婷說。
段冰馬上拿起鑒定報告,上面的99.999%的字樣讓她興奮的睜大了眼。
“她在哪兒!我的女兒在哪兒!”
突如其來的事件已經讓她陷入了頭腦僵持的境地,她欣喜,多年挂念的骨肉竟然還活在人世,簡直是上天對她的一種寬恕!
然而究竟是寬恕還是懲罰,還尚未可知。
袁婷看她興奮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又覺得解恨極了,便回答道:
“她...在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