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西窗夢(二)
第70章西窗夢(二)
百裏決明睜眼的一瞬間,女鬼水汽一樣蒸發消失,發絲蛛網也收縮回退,所有頭發從裴真身上抽離,猶如條條黑蛇遁入陰影,消失不見。裴真失去支撐,身子前傾,似要跌倒。百裏決明反應極快,一個箭步沖過去接住他。裴真軟在他懷裏,不住地嘔吐。百裏決明定睛看,這小子嘔出許多斷發,一匝一匝的,十分惡心。
“怎麽回事?你沒事吧?”百裏決明問。
女鬼閃得太快,百裏決明什麽都沒看見,光看見一個嘔吐的裴真。
裴真臉色十分難看,沙啞地說:“給我水。”
百裏決明倒茶遞給他,他來來回回漱了好幾遍口都嫌不夠。等他折騰完了,斷斷續續将女鬼夜訪的事兒道來,百裏決明才知道發生了什麽。百裏決明一聽就反應過來,那女鬼十有八九是黃泉鬼母。惡童說的沒錯,鬼母真的來了。究竟是哪裏露出了馬腳,令鬼母發覺了他心域的貓膩?她似乎對百裏決明很是忌憚,并沒有強攻。
好在她先跑路了,若擱平日他自然能大殺四方,可現下他被裴真封印了術法,要是對上鬼母,真不知道孰勝孰負。裴真依偎在他懷裏,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百裏決明推了推他,“行了,別裝了,又沒受傷,離我遠點兒。”說着,他環顧左右,“我剛剛好像聽見誰叫我師尊,這兒除了咱倆沒別人啊,是不是你這個臭小子?”
“前輩真是睡糊塗了,我怎麽會叫你師尊呢?”裴真裝傻。
百裏決明狐疑地看着他,“真不是你?”
裴真笑得溫柔似水,“比起‘師尊’,我更想喚前輩‘卿卿’。”
這是什麽惡心巴拉的稱呼!百裏決明打了個激靈,手腳并用把他推開。想也對,裴真怎麽會喊他“師尊”?八成是他做夢夢見尋微了。
“事到如今,前輩還不打算告訴我真相麽?”裴真幽怨地看他,“謝宗主曾說你的心域裏藏了位大人物。在鬼國的時候鬼母就對你窮追不舍,現下更是追到了這裏,我還差點兒丢了性命。前輩不覺得心懷愧疚,當對我補償些許麽?”
“補償?”百裏決明拔高音調,把腳舉高放在他眼前,“你看看這是什麽?鐐铐!老子不滅了你就算好的了,你還有臉跟我要補償?”
裴真不着痕跡地把他的臭腳丫子撥開,“前輩同我說說,我也好與前輩一起想應對之法。”
“嘿,我就不說,氣死你。”百裏決明趕他,“快去睡覺,睡晚了人會變醜。”
裴真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探過臉來,蜻蜓點水似的親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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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決明大驚,捂着臉叫道:“你又幹嘛!”
“我都親前輩了,”裴真攀住他的脖子,眼波勾人,媚意橫生,“前輩告訴我吧。”
他貼得極近,原本衣裳就薄,隔着細膩的綢緞,他溫熱的體溫熨着百裏決明的胸口。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移出了密密的雲層,月光流水似的淌過紗窗。裴真的眼眸裏盛滿了清輝,盈盈生光。百裏決明喉嚨發哽,像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喉頭,有些喘不過氣兒來。這個妖精!他暗罵,裴真準是妲己投胎轉世。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離、我、遠、點!”
“前輩……”裴真吐氣如蘭,手指下移,在他的胸口徘徊,“你的心裏究竟裝着誰?除了我,還有別人麽?”
微涼的指尖觸及裸露的肌膚,百裏決明無法再平靜。難以言喻的焦躁湧上心頭,他似乎又要露出惡鬼的本相,雙眸一點點被濃豔的火紅色暈染。心火蔓延全身,他的理智離崩潰只差最後一根弦。
“小子,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秀麗無雙?”百裏決明盯着他,猙獰的神色被陰影罩住,“只要你親我幾口,在我面前賣賣色相,我就會變成你的裙下之臣,對你有求必應?”
裴真一怔,別過臉,話語間無限凄涼,“無論如何,我待前輩的心都是真的。前輩不喜歡便罷了,何必兇我呢?”
“做出這副可憐相給誰看?”百裏決明唇角微沉,是愠怒的神色,“裝得沒我徒弟像,她是我徒弟,裝就裝吧我哄着。你是誰,你以為我會搭理你?”
這是裴真頭一回看見百裏決明這麽兇惡地盯着自己,往日他是謝尋微,是師尊最寶貝的徒弟,即使師尊失去神智,嘴裏也念叨着他的安危。裴真心下有了點兒不确定,他好像玩過火了,師尊真的生氣了。
是他常常不能把握謝尋微和裴真的邊界,謝尋微可以放肆,裴真不可以,謝尋微可以胡鬧,裴真不可以。無論謝尋微做什麽,師尊總是能原諒,可裴真不一定。他總是忘記這件事,總是情不自禁想要與師尊親近,再親近一些。
他收斂了心神,稍稍後退些許,攀着百裏決明的手放下來,“前輩既然不喜歡,裴真告退便是。”
想要抽身,後腰卻一下被扣住。百裏決明的手臂鎖住了他,他深深感受到師尊掌心的熾熱。好像下一刻,那裏就要迸出火焰。
“撩撥完就想跑,晚了。”百裏決明說,“告訴你,老子不是好惹的。”
下一刻,百裏決明将他推倒在地。他們二人,一人上,一人下,咫尺相望。
“前輩?”裴真眼眸裏有了微微訝然。
對着紅燭,百裏決明的眼睛沾染了缥缈的紅色,像欲念有了形,一點點變得濃郁。理智還剩下一根弦,架在心火上烘烤。快斷了,就快斷了,只剩下細細的一根絲勉強相連。
明明是鬼怪,因着靈力運轉全身模拟生人的狀态,他也有了滾燙的呼吸。那呼吸像火苗的尖兒,炙烤裴真也炙烤他自己。他一寸寸低下臉兒,嘴唇向着裴真的嘴唇靠近。時間在那一刻的流淌仿佛減了速,一切聲音逐漸歸于靜止。裴真感覺到不可思議,卻又情不自禁等待着那一吻的降臨。
被師尊主動親吻,會是什麽滋味?
那一定是萬紫千紅,悄然怒放。
光暈朦胧間,百裏決明的呼吸終于到了近前。裴真眼睫輕輕顫抖,紅潤的唇瓣像等待采撷的花兒。他們倆離得那麽近,近得百裏決明清晰地看見裴真細瓷般的臉頰。
越來越近了,兩人的距離無限縮短,彼此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唇與唇即将相碰,燭火在唇間隐沒,最後一刻百裏決明微微偏了偏臉,嘴唇擦過裴真的唇角,鼻尖掠過裴真的臉龐。
僅僅是春風拂過水波似的輕微觸碰,也足夠兩個人的心跳亂了一拍。裴真感到悵然,他無限渴望着師尊的親吻,哪怕只有一瞬間。
百裏決明撐直手臂,勻出一只手捏住裴真光潔的下巴,冷笑,“你是不是以為我會親你?”
他用了點兒力道,裴真的下巴被他捏得發紅。
裴真輕輕搭上他的手腕,“疼。”
只說一個字,配合柔弱的眼波,再加上衣衫不整香肩半露的模樣,被百裏決明好生蹂躏了一番似的。
“收起你的手段。”百裏決明語氣冰冷堅硬,“給你一個忠告,裴真,如果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要招惹比你強大的人。但凡我動了怒,只要魂魄離竅,換個肉身殺回來,你就會在我的真火灰飛煙滅。我不殺你,只因你救過尋微。沒有你的藥和針,尋微活不到現在。我一忍再忍,你不要把我的忍耐當成你美人計得逞。”
男人一旦冷硬起來,就像鍛造刀劍的生鐵硬鋼。百裏決明眼眸清明,早已沒有半點兒欲色。無論怎麽尋覓,也找不出他眸裏的意亂情迷了。裴真心裏浮起濃濃的失望,果然是他太自大麽?往日被師尊捧着護着,便忘記了師尊是仙門百家都聞風喪膽的鬼中惡煞。好歹有五十八年的道行,生前更不知多大歲數,怎麽可能會被他的美色所誘?
“知不知道錯了?”百裏決明問他。
他低下眉睫,“晚輩知錯。”
“還敢勾引我麽?”
“不敢了。”裴真乖乖的。
“哼。”
百裏決明打橫抱起裴真,粗魯地扔在床榻上。
“行了,快睡覺。”百裏決明沒好氣地說,“今晚我守夜,免得鬼母再來偷襲。”
故作鎮定回涼席那兒趺坐,抱着手臂,腰背挺直。後背其實早已汗流涔涔,腔子裏像藏了一只鬧騰的野獸,全身冒火,橫沖直撞。好險好險,他回憶方才燭光裏兩人四目相對,他鬼使神差地向着裴真靠近。理智的那根弦差點兒崩斷,他竟然差點兒就吻上了裴真!
鬼怪對上妖精,妖精幾乎大獲全勝。
幸而最後理智回籠,他收住了心中的那頭獸。
臉面沒丢,貞操沒破,他還是高傲自持的抱塵山丹藥長老——百裏決明。
“前輩……”裴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百裏決明像被羽毛撓了癢,心裏忍不住抖了抖。
“快睡,不許說話!再不睡覺我打你!”
裴真望着百裏決明的背影,無聲地嘆息。
師尊看似無法無天,剛愎自用,為仙門百家诟病。實則喻袁之徒,虛僞浮淺,唯師尊性子剛烈,氣骨清峻。旁人得美人投懷送抱,早已昏昏不能自已,只有師尊坐懷不亂。裴真抿唇思索,要師尊乖乖就範,他得想想別的法子。
罷了,這事兒先放一邊,首要的問題是鬼國。他要找個機會回抱塵山,無渡爺爺留給他們的一定不止鬼國裏的銅鏡和冰蟬玉,一定還有別的線索,指引他們繼續前進。
沉思半天,又看向百裏決明那邊,他輕聲問:“你不睡麽?”
“讓你睡你就睡,哪那麽多廢話!”百裏決明極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再出聲,我就把你給生吞了!睡覺!”
不行不行,百裏決明坐立不安,他必須快點解開鐐铐。和裴真朝夕相處,遲早有一天他會被這個妖精害得身敗名裂。他要逃跑,必須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