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西窗夢(一)
第69章西窗夢(一)
“啊,我忘了,你動不了了,”裴真淺笑,“那更方便了。”
仿佛一個焦雷劈在頭頂,百裏決明下意識繃緊雙腿。旖旎的熱浪退卻,他霎時間清醒過來。
“裴真,你惹不起我。”他目露兇光,“老子的忍耐有限度,要麽你現在把我封印,要麽你就在這天都山上乖乖等你的死期。”
裴真的動作終于停滞。老虎胡須摸久了,讓他有些忘乎所以。師尊性子最烈,若遭欺辱,恐怕這輩子都別想同他和好,更別提與他歡好。好事總是多費磋磨,裴真頗為頭疼地“嘶”了一聲,臉上浮上失望的神色。也罷,不急于這一時,反正笨蛋師尊逃不出他的掌心。裴真親了親百裏決明的眉心,從他身上下來,側身躺在他的臂彎裏。
“心懷不軌的小子,”百裏決明冷笑,“知道利害了?麻利地把我的穴位解開。”
裴真笑道:“倘若愛慕前輩是心懷不軌,那我便認了。”
這個臭小子,淨日勾引他!百裏決明一面氣惱,一面又羞臊。臉燙得像烤紅薯,不自在地偏過頭,把臉側向旁邊。幸好裴真睡在他臂彎裏,要不然定教這個混蛋看見他臉紅!他不斷默念着提醒自己,裴真只是個戀屍的瘋子,不是真的喜歡他。若換別的屍體,裴真興許也這樣。奶奶的,這是什麽見鬼的嗜好?百裏決明咬牙切齒,滿臉忿怒。
“滾開,離我遠點!”百裏決明試圖強行運轉功法,然而身體裏的靈力像是偃旗息鼓了似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裴真不搭理他,依然貼着他,手還圈住了他的腰。
“氣死我了!”百裏決明腦門子疼。
光裸的手臂貼着他的腰腹,細膩溫熱的觸感讓他忍不住一陣顫栗。該死!該死!心裏好像有一只野獸亂竄亂拱,無名火燒遍全身,他無比焦躁。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擺脫這個妖精?
百裏決明咬着牙忍耐,“你還不去洗澡?”
“累了,”裴真已經閉上了眼,聲音也低低的,“歇會兒再去。”
他擡手一揮,屋子裏的燈火盡數熄滅,黑暗登時沉了下來。百裏決明絕望了,死魚一樣挺着。眼前一片漆黑,萬籁俱寂,耳朵也聽不見聲音,渾身的感覺只剩下懷裏的溫熱。他覺得他好像抱着一朵美麗的白昙,世界無限廣大,而這驚世的花兒只為他盛放。他的心漸漸靜了,不再焦躁,也不再忿怒。
裴真在他的懷裏蹭了蹭臉頰,低低地說:“前輩,我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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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裏決明不自在地偏過頭。
喜歡個屁,哼。
二更天的時候,裴真被百裏決明的夢話吵醒了。夜很深,外面的燈火都熄滅了,隔着窗紗看外頭,黑沉沉一片,世界好像被墨水塗抹了。四周很靜,沒有丁點兒聲音,只有百裏決明閉着眼,一直在念着:“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什麽“他”?裴真皺起眉頭,師尊好像做了噩夢,睡得很不安穩。裴真支起身子,輕輕捏了捏他的穴位,解了他的定身針。
“前輩、前輩。”
百裏決明安靜了,翻了個身,不再說夢話。
裴真有些口渴,摸着黑去案邊倒水喝。一切都寂靜,空氣好像停止了流動,他聽見自己清淺的呼吸。他和百裏決明之間隔了幾步,夜裏黑,只能瞧見一大團陰影躺在那兒。
往日在抱塵山,師尊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睡覺。他向來睡得香,鮮少做噩夢,要在他耳畔敲鑼才能把他叫醒,今天不知道怎麽了,說起夢話來了。裴真喝完水,将杯子放回小案。身前是黃銅鏡,不經意間看,鏡子裏的百裏決明坐起來了。裴真看不清他的臉,大致判斷他面朝着自己,好像在望着自己的背影。
裴真笑道:“我吵醒你了麽?看我做什麽?”
他一動也不動,像一尊黑沉沉的雕像。
夢游麽?裴真略略皺了眉,試探着喊了聲:“前輩?”
百裏決明還是沒反應,裴真确定他是夢游了,心裏琢磨着等他醒了給他把把脈。好好的,怎麽會夢游呢?裴真沉思着,再次擡頭看鏡裏的時候,百裏決明卻已經站起來了。這時他悚然一驚,銅鏡裏百裏決明的影子十分詭異,手腳都超乎尋常地長,整個人瘦得麻稈似的,有種畸異的恐怖感。
瘦影靜靜站在那裏,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裴真。
人影的身後,更遠處,忽然響起吱吱嘎嘎的聲音,是有人在翻身,還嘟囔着說了句夢話。裴真的額頭滲出冷汗,夜裏太黑,他錯誤估計了和師尊之間的距離。師尊還在涼席上躺着,這個瘦影是誰!?
他迅速回身,指尖撥動風流,桌案上的銀針簌簌抖動。然而轉過身的一瞬間,那奇長的瘦影已經不見了。深夜靜谧,周圍是燭臺桌椅的森森暗影,黑影無影無蹤,好像他只是眼花了。但是他顫悚的鬼影們在提醒着他,鬼魂并沒有離開。
去哪裏了?他撚起銀針,警覺地環顧四方。視線再次挪到銅鏡,登時動作一滞。
那瘦影和他背貼着背,站在一起。
鬼怪有瞬移的本事,在十八獄,師尊與謝岑關對決時他就已經領略真正的惡煞有何等本領。凡人根本難以超越他們的速度,仙門清除鬼域,向來依靠隊伍協作。這只鬼怪毋庸置疑是個惡煞,她穿着一襲紅裙,頭發完全蒙住了她的臉,不是因為夜晚太黑他看不清臉,而是因為這個惡鬼臉前全是頭發。
紅衣,不祥。
以發覆面,不祥。
陰沉的鬼怪,周身處處透露着絕望的死氣。
他終于明白了師尊為何做噩夢,為何如此不安。師尊口中的“他來了”是“她來了”,是這只紅衣的女鬼,師尊在夢裏預感了她的降臨。
“你是來找我師尊的麽?”裴真問,銀針瞬時發射,銀光沒入深沉的黑影。針光消逝,沒有紮入皮肉的鈍感,意料之中落空了,沒有關系,裴真垂眸,右手的銀針已經同時向百裏決明那邊發出。刺向鬼怪的銀針只是虛晃一招,他真正的目的是喚醒師尊,解開他的術法封印。
但是,第二根銀針也滞住了,風流硬生生被打斷。銀針懸停在空中,蜂子一樣嗡嗡顫動,好像被空氣黏住了。裴真眯起眼,這時他才發現,空氣中有許許多多黑色的發絲。千萬發絲結成一張肉眼難以看清的大網,銀針被發網纏住,無法前進。裴真和他的針一樣,是網上的獵物,無處可逃。
不妙。
發網收縮,結成一張濃黑的繭,将裴真困在當中。烏黑的發絲纏上了他的手腕,銀針掉落在地上,發出細小的聲響。還有一捆發絲扼住了他的咽喉,幾乎勒出血來,令他難以出聲。更多頭發游蛇一般沿着他腳踝和小腿向上攀延,他無法動彈。
這就是凡人與鬼怪的差距,即便他足智多謀,力量也遠遜于真正的惡鬼。
“前……輩……”
他竭力張口,嘶啞地呼喚百裏決明。然而那個笨蛋睡得太沉了,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
窒息感襲來,茂密的頭發開始探入他的口中。他感到惡心和痛苦,意識漸漸模糊。仿佛被霧氣籠罩的視野裏,瘦長的女人赤足立在繭外,濃密的頭發遮住了她的面龐,她似乎在冷漠地觀看着他的死亡。
為什麽師尊會預料到她的出現?她到底是誰?
裴真無法呼吸,更暫停了思考。腦海裏紛紛亂亂,思緒狂蝶一樣亂舞,最後一切散盡,只剩下百裏決明。
師尊、師尊、師尊。
你說只要我呼喚你,你就一定會來救我。
他抓住不斷探入他咽喉的長發,用盡全力拉出口中,用破碎的語調喊:“師尊……”
話音剛落,蛛網一般交錯相疊的發絲徹底封住了他的嘴。
與此同時,百裏決明猛然睜眼,一個激靈坐起來,大喊了一聲:
“尋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