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怒蓮(二)
第64章怒蓮(二)
作者有話說:百裏大爺,把別人打倒,還要嘲笑別人。百裏決明: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傲慢)
袁氏子弟一同放箭,所有箭矢在接近怪物三尺範圍內統統被燒斷,沒有一枝箭真正對他造成了傷害。那是地煞火,百裏決明的招牌術法,他周身三尺的溫度都被他升高,足以熔金化鐵。雨珠一般密集的流箭引起了怪物的注意,他暴怒地嘶吼。袁氏子弟不死心,箭雨依舊不停。怪物一個猛沖,利爪撕開一個沒有來得及逃跑的弟子,密密匝匝如鋼釘一般的尖齒咬合,弟子的肩胛骨瞬間碎裂。
“啊——”終于有人崩潰了,棄了箭,瘋狂地向飛仙石逃竄。
可他的速度比不過鬼怪,熾熱的氣息剎那間出現在他身後,回頭的一瞬間,他被太陽吞沒。
第五獄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袁氏弟子成為了怪物獵殺的對象。而藏在陰影下的謝尋微衆人還沒有引起注意,謝尋微怔怔地看着這一切,失聲喊了一聲“師尊”。怪物無動于衷,他猩紅的雙目裏只有暴虐的殺意,所有逃竄奔跑的人在他眼裏只是血與肉的組合體,他渴望着活物,渴望着血流成河。
盡管他依舊無意識地嘶啞重複:“尋微、快逃……”
師尊怎麽了?怎麽會變成這樣?
究竟是什麽樣的意念,能夠支撐他失去理智之後,依然不忘記向自己的徒兒示警?謝尋微望着那火紅的身影,心裏滿是血淋淋的悲哀。
“趁現在,我們快走!”謝岑關抓住謝尋微的腕子。
喻聽秋和穆知深已經趁亂跑了過來,蹲在他們邊上。
“現在該如何?”穆知深問。
“銀針封穴,卸去他的術法,把他帶離天都山再說。先封手,再封足,最後封天頂。”謝尋微從懷裏掏出絨布包,鋪陳在地上,揀出八根銀針。
謝岑關着急得上火,“沒有用的。你的銀針只要進入地煞火的範圍,不出一息的時間就會被熔成水。你比我更清楚你師尊的先天火法,你的銀針根本進不了他的穴位!”
謝尋微不聽,仍然要上前,謝岑關拉住他,怒道:“你清醒一點!他已經沒救了!”
眼前的男人在火光中回眸,謝岑關從未離他這麽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楚他臉上每一分每一寸。他的眼睛像謝岑關,鼻子像他阿母。昳麗的面容,天生帶着吳中謝氏的貴氣,連冷冷回眸的姿态都那樣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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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年,你就是想着‘沒有用的’、‘沒救了’,才任由無渡爺爺帶我走的麽?”
謝岑關愣住了。
謝尋微甩開他的手,正要步入洶湧的火光,右手的腕子卻再次被拉住。謝尋微強忍着怒火回頭,只見這個家夥撕了塊布,綁在臉上遮住口鼻。這麽做是為了護住臉蛋,他這張臉每天要花大價錢打理,太貴重了,燒壞了他心疼。
“算了,死馬當活馬醫了。”謝岑關活動筋骨,“我用‘風針’試試,看能不能穿過他的地煞火。一會兒你報給我穴位,我來紮他。”
沒有等謝尋微回話,謝岑關就燕子一般撲入了大火。接近高溫的中心,謝岑關覺得自己像一塊即将融化的蠟。但他不能中斷肉身的溫感,他依靠感覺來判斷自己和百裏決明的距離。
“給點兒面子,百裏老哥,”謝岑關嘟囔着,“讓我在兒子面前出回風頭吧。”
風流在他周身聚集,形成一根根幾乎看不見的“氣針”。每一根風針手指那樣長短,比牛毛還要纖細。在外人看來,他的周圍出現一個又一個氣旋,空氣急速向他那裏聚集,有些袁氏子弟開始呼吸不暢,憋紅了臉拼命往飛仙石爬。
謝尋微眼也不眨地盯着戰況,他意識到謝岑關在和穆知深與喻聽秋對戰的時候放水了,而且放了不少。他知道穆知深和喻聽秋必然勝不過謝岑關,派他二人出面鏖戰,只不過是要拖住謝岑關下十八獄,讓這個礙事的家夥不要打擾他同師尊獨處。只是謝尋微未曾想到謝岑關的實力遠超預期,要把風流控制得這樣精準纖細,就算是謝尋微自己也做不到。按照謝岑關真正的戰力,喻聽秋在他手下根本走不過三招。
“穴位!”謝岑關吼了一聲。
“前三針,青靈、少海、陽谷!”謝尋微道。
風針釋放,三個氣旋消失,三枚細如毛發的風針呼嘯着沒入地煞火,百裏決明的領域有了肉眼難以察覺的些微變形。謝尋微他們看不出來,只有謝岑關自己能感覺到,風針在進入地煞火二尺時解體。百裏決明的術法威壓太重,他的風針維持得很吃力。
他喊道:“失敗了,再來一次!”
然而,烈焰中,怪物回頭了。
就在那一瞬間,他原地消失。
喻聽秋和穆知深都心膽俱震,大喊:“小心!”
話音剛落,怪物出現在謝岑關的身後。與此同時,謝岑關的身影也迅速蒸發,瞬時出現在三尺範圍之外。幸好跑得快,地煞火差點燎着謝岑關的屁股,後背的衣裳已然焦黑,嗤嗤冒着煙。鬼怪和鬼怪開始了追逐,有時候慌不擇路,謝岑關撞入岩壁,高速讓他的沖擊猶如天雷乍現,岩壁瞬間崩潰,石頭墜落如雨。緊随其後的是百裏決明,他的沖擊更加可怖,雷鳴般的撞擊中,第五獄一角崩塌。
鬼怪閃現,常人根本難以捕捉他們的身影,所有人的額頭都冒着冷汗。
“我去幫忙!”喻聽秋拔劍。
“觀戰就好,”穆知深按住她,“你進去,必死無疑。”
他們之間有着絕對的力量差距,凡人在這兩個恐怖的鬼怪面前猶如蝼蟻。
再次閃現的一瞬間,謝岑關預判了百裏決明的行動,三枚風針再次釋放。
風針紮進穴位,很顯然他的針技比謝尋微差了許多,讓這只怪物感受到了劇烈的痛楚,百裏決明狂怒嘶吼。
“後三針!”謝岑關青筋暴突。
“伏兔、陰市、陽丘!”
百裏決明仰頭長嘶,他的身體每一處都在皲裂,縫隙中沒有血液,只有金紅的岩漿流淌,這一刻他看起來簡直像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他的速度更快了,謝岑關徹底激怒了他,他的地煞火竟然在擴張。謝岑關慢了半息,閃現在半空中,風托舉住了他,後背被燒得血肉模糊。
“最後兩針!”他咬牙。
“陽白,承光!”
風針剎那間釋放,百裏決明也即将消失。針尖刺入氣幕,先天火法的威壓施加在纖弱的針尖,謝岑關經脈贲張,幾乎吐血。術法與術法的對抗,他必須耗盡全力才能維持住兩枚風針的結構。風針刺穿氣幕,終于捕捉到百裏決明最後一瞬的幻影。閃現中斷,百裏決明的身形重新清晰,謝岑關在百裏決明即将消失的一瞬間定住了他!
謝岑關一下卸力,從空中跌落在百裏決明跟前,嗬嗬喘着粗氣。他頭頂就是百裏決明,這個醜陋恐怖的家夥終于被卸去了術法,還被定在原地。他保持着忿怒的表情,身上的火焰熄滅,黑紋遍布的軀體完全露出,像一尊黑鐵鑄成的雕塑。
“看來還是我比較厲害。”謝岑關站起來,叉腰大笑。
在場所有人松了一口氣,幸存的袁氏子弟接連從火場爬出來,身上滿是燒灼的痕跡,個個驚魂未定。
銀針無聲地滑出指間,謝尋微的眼眸裏蘊蓄着陰沉的殺機,這些人看見了鬼化的師尊和他們的面目,不能留活口。就在這時,謝岑關的笑聲戛然而止。謝尋微一驚,擡起眼,卻見鋒利的鋼爪突破了謝岑關的後背,鮮血沒有飛濺,而是在高溫中蒸發。所有人目瞪口呆,石頭一樣呆在當場。百裏決明沒有動,左右兩臂也被風針封住了穴位。可是沒有人會想到,他的肩後長出了兩條新的手臂。
“他……他有四只手臂。”袁家子弟低呼。
怪物一手按着謝岑關的頭頂,一手掏出謝岑關的心髒。血淋淋的心髒在他的手掌中,像一個玩具。他沒有吃它,而是當着謝岑關的面捏碎。咕唧一聲,那心髒成了一團黏糊糊的血肉。怪物咧開嘴,尖齒畢露,仿佛在嘲笑謝岑關,醜陋而可怖的臉龐惡劣至極。
所有人沉默,第五獄裏死寂一片。
怪物抓住謝岑關的腦袋,将他甩入石壁。在百裏決明魁偉恐怖的本相面前,謝岑關簡直像個布娃娃。石壁四分五裂,謝岑關石子兒似的嵌進裂縫裏,骨頭好像要散架了,渾身上下都是劇烈的痛楚。怪物沒有停下,這家夥太記仇,最後還要一拳砸向謝岑關的面門。鮮血從謝岑關龜裂的額頭上淌下來,漫過眼眸,浸潤眼眶。
打人不打臉啊……他悲傷地想。
謝岑關受傷,風針解體。地煞火重新釋放,火焰再次猶如龍蛇一般纏上百裏決明的身軀。謝岑關猶如木偶一樣倒下,皮肉被燒毀了一半,他悉心呵護的臉蛋還是被燒焦了。
穆知深迅速按着喻聽秋趴下,慌亂之中喻聽秋沒忘記拉了一把謝尋微,三個人一起趴在一根傾倒的石柱下面。袁氏弟子尖叫逃竄,有人率先爬上了飛仙石,啓動符紋。飛仙石緩緩上升,落後的人扒上飛仙石的邊緣,奮力往上爬。怪物竟然沒有阻擋他們,他站在原地看最後一個人爬上飛仙石,然後消失。
已經上升的飛仙石上響起悲慘的嚎叫。
謝尋微三個從石柱底下爬出來,謝岑關強撐着坐起來,倚靠在畫壁邊。他這具肉身沒救了,他很快就得魂魄出竅,另尋一個肉身。
飛仙石飛回來了,上面全是碎肢殘骸,還有一股烤肉的味道,看來百裏決明到天都山去了。謝尋微走到他的面前,沒有蹲下來,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謝岑關的眼睛被燒壞了,有點兒看不清謝尋微的表情,視野裏滿是朦朦的火光,和他漆黑的身影。
“抱歉,尋微,我盡力了。”他說。
“今天多謝你。”謝尋微說。
他心裏一暖,滿懷希冀地開口:“那天我在鬼國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
謝尋微看着他,沉默。他的眼眸漆黑深沉,謝岑關忽然發現他讀不懂他自己的骨肉。時間過去太久了,舊日在他懷裏嘬着手指頭的小娃娃,已經長成一個有城府有謀略的男子漢。
謝尋微低頭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火焰漠然的金色在他臉上流轉,“既然想好了将孩子轉手送人,何必又後悔?送給一個可靠強大的人,有他代行父親之責盡心照料,便可以十餘年來心安理得地不聞不問,一粒米不曾相送,一個銅板不曾答贈。不談登門拜谒,便是一封信也不曾捎來問候。就算有朝一日這個人身死人手,有他背後的傳承和卓絕的術法,孩子自然前途無量,無須你來操心。我說的可對?”
謝岑關怔忡着,說不出話來。
“看來是猜對了。”謝尋微牽起唇,笑得嘲諷,“師尊和抱塵山在你眼中是什麽?替你養孩子的冤大頭?專門收留孤兒的慈幼莊?”
“不是……我……”謝岑關想要分辯,卻無話可說。
謝尋微恢複了冷漠的神色,他不近人情起來,有種讓人心膽生寒的疏離。他道:“如你所願,我是師尊的孩子,是抱塵山的後嗣,同您謝宗主沒什麽關系。所以您真是多慮了,一個陌生人說的話做的事,尋微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有禮,“在下還要去營救師尊,先行告退。”
模糊的視野裏,那高挑的身影終于還是越走越遠,消失在黑暗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