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怒蓮(三)
第65章怒蓮(三)
“主君!十八獄附近出現一個全身冒火的怪物!”
“主君,怪物大開殺戒,弟子傷亡慘重!”
“林子着火了!快撤退!”
袁伯卿站在角樓上,發力于目,極目遠眺。天都山墨色的山林中心切出一條金紅色的火刃,一只磨牙吮血的怪物突進在火刃的最前方。所有在他捕獵範圍內的弟子都被燒焦撕碎,痛苦的哀嚎聲傳遍山野。大火以火刃為中心向四周蔓延,可以預見,天都山很快就會成為一片火海。
“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袁氏長老納罕道,“十八獄何時關了這麽一個鬼怪?”
“仔細看他的胸膛。”袁伯卿眉目陰沉。
袁氏長老注意到怪物通紅的心口。
“那是六瓣蓮心。”袁伯卿緊緊握着腰側的長刀,道,“百裏決明回來了。”
袁家長老悚然一驚,呆在原地。
“他是回來報仇的啊,看看他的樣子,不殺光我們定不罷休。”袁伯卿擡手,“發出旗語,讓附屬家族的子弟将這個惡鬼引到天樞宮前。那裏有一片空地,正好可以布陣。送老天師避險,袁氏所有長老弟子在四方角樓和天樞宮前就位。”他頓了頓,複道,“今日入侵宗門的鬼怪和百裏決明脫不了幹系,留出一半的上品子弟守住宗門、護持法陣,提防他們破壞陣法。”
弟子銜令而退,袁伯卿取來袁氏金羽弓,張弓搭箭。這弓重達五百石,是袁氏的傳家弓,歷代家主的符紋和血咒加持它,即使是他一個月也只能用這張弓一回。這一天他等待了很久,自從他知道百裏決明逃離十八獄,他就知道這個惡鬼遲早要回來。他無時無刻不佩戴着袁家祖傳的護身金印,等待這一天的到來。這些被執念困住的鬼怪,總是這樣悲哀又低劣。他舉起箭,瞄準了高速移動的百裏決明,深呼吸。
“尋微、快逃——”他聽見百裏決明的嘶吼。
他準備射箭的動作頓住,唇畔浮起冷笑。一個失去了神智的怪物,還念着他那寶貝徒弟麽?袁伯卿定住心神,重新瞄準,呼吸慢而深,力量在他的胸腹中積蓄。這一刻,風雲靜止,天地仿佛黯淡了下去,世間只剩下他和那只奔跑中的獵物。
呼氣——
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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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睜眼,猛虎般的兇悍一閃而過。與此同時,金箭獵鷹一般呼嘯着離弦,撲入長空與狂風。那是袁氏百煉金制成的殺鬼箭,不懼真火,不懼鬼焰。即使是百裏決明的三昧真火,也沒有辦法熔斷它。它飛出去,撕裂空氣,眨眼間就到達了百裏決明眼前。氣幕扭曲變形,一道破口被撕裂。金箭突破了百裏決明的領域,熔金化鐵的地煞火沒能把它熔化,它直射向百裏決明的六瓣蓮心。
在即将洞穿蓮心的剎那間,它停滞了。
袁伯卿皺起眉。
怪物的利爪擋住了金箭,火焰在金箭上燒灼,箭頭洞穿百裏決明的手掌。他停止了奔跑,将那支箭拔出來。粘膩的黑血噴出傷口,可他沒有皺眉,雖然即使他皺了眉別人也無法辨別。怪物站在原地,好像在端詳那支箭,奇重無比的金箭在他手裏擺弄,如同一個小玩具。他看起來很好奇這支突破他領域的箭,甚至用牙咬了咬箭頭。
袁伯卿眯起眼,冷笑了一聲,他着實沒想到,百裏決明竟然可以接下這支重箭。他以為金箭起碼會讓百裏決明重傷,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百裏決明擲出了那支箭。下一刻,袁伯卿感到烈風如刀一樣割過他的耳畔,金箭箭頭沒入他身後的柱子,箭身和箭羽還在顫抖。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寒意緩慢地襲上後頸。
百裏決明把金箭擲回來了,還差點殺了他!
百裏決明長嘶一聲,那聲音尖利而高亢,烈焰澎湃如潮,随聲而舞。高漲的火舌舔舐被黑煙籠罩的天空,搖曳生姿,比紅蓮更加妖嬈。
這家夥在嘲笑他,袁伯卿目眦欲裂,這畜生一定在嘲笑他!
怪物忽然閃現,火刃改變方向,朝角樓這邊而來。所有人猛然間意識到,在這場捕獵中,獵物從來都不是百裏決明,而是他們。長老和弟子拉着袁伯卿,顫聲道:“主君,快,我們快去天樞宮!”
袁伯卿冷聲下令:“去庫房,把所有金箭取出來,給所有袁家弟子換上!”
謝尋微回到地面,數個惡煞閃現在他身邊。所有惡煞都換了肉身,還有的燒焦了半個腦袋。其實他們肉身換了不止一輪了,百裏決明的火焰太猛,沒有鬼怪能招架住,幸好今天天都山的死人多,随地一撿就有一具肉身。
初一禀告:“郎君,截不住。他的速度太快了,我們追不上。”
“現在師尊朝哪個方向去?”謝尋微問。
“方才袁伯卿激怒了他,他朝東面角樓去了。”
師尊失去心智,一昧橫沖直撞。若能引師尊離開天都山還好,他自能慢慢想轍把渡厄針釘入師尊的關竅。可如今師尊悶頭只往袁氏的羅網裏沖,事情變得十分棘手。倘若入了宗門大彀,對方人數衆多,封印一旦啓動,便是謝尋微也回天乏術。
謝尋微眉關緊鎖,摩挲手上的扳指,“袁伯卿一定要布陣封印師尊,山林着火,不可能在山中布陣。陣法一定在宗門,只有天樞宮前有足夠的空地。”他鎖住眉關,“號令所有惡煞,前往天樞宮破壞陣法。”
“是!”
“喂,謝尋微,”喻聽秋用劍柄撓撓鬓角,“我們倆幹些什麽?”
謝尋微回眸看他們,穆知深斷了手,喻聽秋傷了經脈,兩個人都狼狽得像乞丐。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們逃跑吧,盡你們最快的速度,離開天都山的範圍,尤其不要靠近宗門。”
“為什麽?”喻聽秋皺眉。
“宗門人多勢衆,師尊若是被困,你們猜他會做什麽?”謝尋微淡淡地問。
八年前的焦土和廢墟歷歷在目,穆知深低聲回答:“他會釋放洗業金火。”
洗業金火……喻聽秋記起來了,從小到大,所有人不厭其煩津津樂道的就是八年前那場戰役。仙門百家第一次見到抱塵山洗業金火的威力,無比霸道蠻橫的術法,剝奪所有人的生命,包括施術者自己。他們說這是從地獄裏召出的業火,滌蕩世間的一切。
喻聽秋看謝尋微并不準備和他們一起逃跑,她皺了眉,問:“那你去哪兒?”
謝尋微的目光很平靜,“師尊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話說完,他決絕地轉身,朝天樞宮進發。
人生能有多少個八年?他已經沒有更多時光去等待,去忍耐。如果這幾個月的重逢只是神明贈予他的小小饴糖,那麽他願意和這些糖一起融化。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不會再逃跑。
師尊,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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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鬼入轅門!”
“報,鬼入朝天街!”
“報,鬼入南學舍!”
斥候子弟話音剛落,許多頭破血流的外姓子弟沖破天樞門,高聲嘶吼:“鬼來了!!”
他們的身後,燃燒的鬼怪怒號着撞破房舍和影壁。這簡直是一頭橫沖直撞的野獸,那雙燈籠般的猩紅雙目仿佛浸了血,沒有人敢直面他的鋒芒。怪物大口一張,幾個弟子滾入他鋼釘般的尖齒,血流成河。更多人被火焰席卷,天樞宮前四下都是着火奔跑的人。
“保持陣型!注意距離!”袁伯卿站在階梯上大吼,“射箭!”
箭雨齊發,所有袁氏子弟的箭矢都換成了金箭,金箭突破百裏決明的地煞火領域,擊中他的血肉。霎時間他的肩背黑血淋漓,而那些黑血又在環繞他的火焰中蒸發,形成一片血霧。他仰頭長嘶,更加暴怒,無數弟子在他的利爪下喪生,血肉成為他的祭祀。然而袁氏子弟像螞蟻一般重新壓上前鋒,金箭穿破火焰,血霧在他漆黑崎岖的背上炸開猶如煙花。
“上鈎索!”袁伯卿再次下令。
屋檐上的弟子轉換旗語,命令一層一層向下傳達。身負鈎索的弟子取代負箭弟子的位置,百煉金鈎抛入長空,鈎上百裏決明的脊背,金鈎猶如惡犬的牙齒,死咬不放,細密的傷口血肉外翻,看起來像血淋淋的鱗甲。左右兩翼的弟子拉着鎖鏈同時發力,百裏決明被控制住,無法再移動。
所有子弟的配合無比默契嚴密,這是多年不論風霜雨雪訓練的結果,袁伯卿低笑,此戰結束,他袁氏理所應當成為仙門百家的魁首!什麽喻夫人,什麽姜天師,都要仰他的鼻息過活!
袁伯卿發出命令,旗語再次變化,四方角樓的長老同時啓動陣法樞紐,花紋繁複的青色封印大陣在天樞宮上空成形。四方樞紐,四重封印,第一重封印肢體,第二重封印術法,第三重封印肉身,第四重封印魂魄。第一重封印啓動,然後是第二重,陣法旋轉,無形之中有千鈞重壓襲上百裏決明的脊背。地煞火消失,環繞周身的火焰熄滅,他低吼着,不住掙紮。
封印中山岳一般的重壓鎮着他,那是幾乎碾壓一切的力量,可他依然不屈地仰起頭顱。他更沒有屈膝下跪,而以鋼爪支撐着地面,爪下挖出數道深深的溝壑,全身的骨骼因為受到擠壓而發出細密而悚然的碎裂聲。明明是個鬼怪,卻如皇帝一般保持着赫赫的威嚴。
袁伯卿走上前,仰視這個醜陋又恐怖的鬼怪。他們倆對視着,百裏決明猩紅的雙目裏映着他須發斑白的影子。
“許多年前,我也曾經跪拜過你。想不到如今,你卻成了我的甕中之鼈。”袁伯卿嗤笑,“百裏決明,給你個機會。你把你那徒弟的咒詛解了,我可以考慮讓她入我袁家大門,為我奉侍巾栉。”
百裏決明眦着血淋淋的獠牙,滾燙的吐息噴灑在袁伯卿的面孔上。
“他已經失去神智了,聽不懂您的話兒。”有弟子小聲道。
“哼,”袁伯卿有些失望,“果然是個畜生。”
他擡擡手,準備下令。百裏決明忽然向前一沖,背上數個金鈎硬生生脫離,各自都勾着一片他的血肉。袁伯卿離他太近,沒有人來得及回援。炙熱的吐息剎那間近在咫尺,袁伯卿下意識用右手一擋,百裏決明咬上他的右臂,尖齒閉合,猶如兩排鋼刀合攏。鮮血如泉,撲剌剌噴在百裏決明可怖的臉上,袁伯卿向後仰倒,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右手被百裏決明囫囵吞下。
更多鈎索重新咬百裏決明的脊背,他嘶聲怒吼,再次被控制。袁伯卿面容扭曲,捂着斷臂大吼:“殺了他!殺了這個畜生!”
越往後頭,封印啓動的時間越長。第三重封印啓動,陣法變幻出更加繁複豔麗的符紋,耀眼的金光罩上百裏決明龐大的軀體。百裏決明嘶吼着,強行發動術法,血脈中的殺性猛獸一般叫嚣。然而逐漸成型的封印終究是壓制住了他的術法,只有星星點點的火焰迸發出來,飛散在金光之中,猶如金紅色的蝴蝶翩跹飛舞。第三重封印壓制住了他的肉身,似乎也壓制住了他的惡鬼本相。陣中他暴怒嘶吼。身影卻不斷變幻,惡鬼的本相和秦秋明的樣貌來回切換,隐隐現現。
袁伯卿用左手拔出刀,朝封印中的怪物連劈兩次。凜冽的刀光斬在怪物左右,肩後兩只手臂一齊斷裂,齊整的斷口裏黑血噴湧如潮。怪物顫抖,痙攣地長嘶。他無法逃離了,他是囚籠中的困獸,無力地暴虐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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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伯卿狡詐,留出半數上品子弟護持法陣,惡煞攻得十分艱難。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殘破的屍體。師尊燒出的焦黑路線迤逦向前,屍泥在坑道裏堆積燃燒。袁家子弟在角樓下搭起堡壘,金箭的箭雨片刻不歇,戰線被死死壓在角樓外,泥鑄了似的無法推進。四個樞紐必須摧毀過半陣法才會停止,十個惡煞分散在三個封印,戰力落在了人數衆多的袁氏上品子弟的下風。
不夠快,不夠快!最後一重陣法就要完成了,督戰的謝尋微眉目陰沉,右手按上刀柄,預備拔刀親上陣前。一個人壓住他的手,将他的刀推回刀鞘。
應不識嘆了口氣,道:“事情我都聽你爹說了,大侄兒,這裏我幫你看着,你快去天樞宮吧。”他一擡手,無數磨牙吮血的漓水鬼怪從後方撲上前線,“你別抱太大希望,前頭我們在‘永夜’裏自相殘殺,我手下的鬼怪數目不到一百了。我會盡力幫你攻陷角樓,能攻下一個是一個,你趕緊到天樞宮去吧……”他咬牙,還是狠下心開了口,“沒準還能見你師父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這句話仿佛是一把刀,把謝尋微的心割得鮮血淋漓。謝尋微用力閉了閉眼,什麽都沒說,轉過身,向前奔跑。漓水鬼怪為他沖出一條缺口,他趁亂通過了關卡。
是否一切相逢都逃不過離別的結局?是否一切開頭圓滿的故事都躲不過悲慘的收場?火焰在肆無忌憚地燃燒,可他的心裏飛雪飄揚。時間兜兜轉轉,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那個大火燃燒的絕望夜晚。
經過惡煞和袁家人纏鬥的轅門,經過血肉泥濘的南天街,經過熊熊燃燒的弟子學舍……為了轉換方便轉換身份,戴面具的時候臉上帶着妝,袁家子弟認得他是謝尋微,惡煞是他的鬼侍,兩邊都把他當自己人,沒有人阻攔他的道路,他暢行無阻。
他從未這樣儀态不整過,阿母說謝氏芝蘭,庭下玉樹,行走坐卧,都要有世家之風。他端正自己的言行,僞裝自己的舉止,忍耐心底不甘的瘋狂和歲月帶給他的苦痛,成為阿母和世人眼裏期待的那個端方佳人。
可是今天,他扔掉了發冠,漆黑的發披散開,飛揚在風中。他撕掉外袍,露出底下屬于謝尋微的素衣白裳。棄了刀,扔了鞘,他丢掉所有僞裝,回到許多年前那個跟在無渡爺爺身後爬上抱塵山,師尊敲着棋子懶懶回頭時看到的謝尋微。
和很多年前一樣,他輕聲喊:“師尊。”
黃金色的陣法中,渾身披血的怪物猶如一座碎裂的火山。
火星到處飛,金紅色的小蝴蝶撲滿天空。
謝尋微提着衣袂,向着陣法中心那個窮途末路的鬼怪奔跑。火光映着他的眉目,比神仙上人還要明豔昳麗,小蝴蝶追着他的裙擺飛舞,他是火焰中盛放的花。所有人驚訝地望着他奔跑的身影,那白色的身影像一只脆弱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撲向火焰。那樣壯麗勇敢,那樣奮不顧身。
師尊。
師尊。
師尊。
他流着淚想,你聽到了嗎,我思念你,思念了好久好久。
我怎麽能夠只見你最後一面?
封印就是讓魂靈長眠,永遠在記憶的深谷裏徘徊。倘若我和你封印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一起做回到抱塵山的夢?我們一起種忍冬樹,采決明草,我們一起打棗子,曬連翹。你每天叫我起床,抱着我下山,在我腳邊畫一個小小的圓,讓我蹲在人家店鋪門口看你吹火龍。就算這個夢只重複一天,一個夕陽西下你牽着我回家的黃昏,一個我們一起泡腳看星星的夜晚,我也願意用生命去交換。因為我們将會在永遠不會有盡頭的夢裏相守,永遠永遠。
“啓動最後一重封印!”袁伯卿憤怒地叫喊。
“可……可是尋微娘子……”有弟子遲疑。
“我叫你啓動封印!”袁伯卿咬牙切齒,忽地想到什麽,冷笑一聲,“張弓搭箭,瞄準謝尋微,我要讓百裏決明親眼看着謝尋微死在他的眼前!”
弟子們怔忡,都遲疑着面面相觑。
袁伯卿命令一個弟子為他拉弓,他用殘存的左手搭上箭,瞄準奔向百裏決明的謝尋微。所有弟子顫抖着舉起弓,和他一起瞄準。
铮然一聲響,猶如琴弦崩斷,袁伯卿的金箭率先撲入長風。所有人的箭同時發射,箭雨密密麻麻,鋪天蓋地。金箭離弦的那一刻,謝尋微終于回到了百裏決明懷裏。仙門百家視他的師尊為磨牙吮血的修羅惡鬼,就連他的阿父都說師尊沒有救了,沒有人看見這樣暴怒猙獰的鬼怪不會感到恐懼。但是謝尋微不怕,一點也不怕。他擁抱住了這只惡鬼,黑血沾上他的素衣白裳。
八年的歲月,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路途,姑蘇城的飛花,寒山道場的風雪,他終于走到了盡頭。師尊的懷抱那麽溫暖,六瓣蓮心沉穩地跳動,他好像擁抱住了一個小小的太陽,于是風住了,雪停了,他蒼白荒蕪的世界有了一線春光。
鬼怪停止了怒吼,猩紅的雙目裏映出謝尋微流淚的臉頰。
“師尊,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他撫摸鬼怪崎岖的臉頰,輕輕微笑。那一瞬,恍若一朵白昙無聲地盛放。
鬼怪也注視着他,奇跡一般不再焦躁。射箭的弟子們眺望着這一幕,醜陋的怪物和美麗的少女寂靜相擁,火光與喧嚣都成了虛影,他們是亘古時間中不變的礁石。
箭矢沒入血肉,謝尋微聽見那鈍鈍的聲響,像一曲終了的琴弦收撥。八年了,他的時間許久不曾流動,成為繞着痛苦打轉的圓,而他則是一只被釘在圓心的蝶,煎熬着掙不脫逃不走。現在死亡和夢境同時來臨,蝴蝶終于掙脫銀釘,時間在振翅中繼續向前。他閉上眼,和師尊一同倒入血泊,蒼白如翅子的衣袂染上血色,粘膩的血液浸潤手心。
人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向後退避,色彩層層剝落,複歸古樸的黑白兩色。他的世界裏,萬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