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為君拔刀(二)
第61章為君拔刀(二)
穆關關踢掉繡鞋,赤腳踩在堅硬的石礫上,他撥開裙擺,筆直修長的右腿從分叉的裙袂間露出。燭火燙過他潔白的大腿,猶有閃爍的金粉躍動其上。他的大腿上綁着一把漆黑的短刀,刀鞘抵着他的膝彎。緩緩拔出刀,锃亮的刀光滑過玉石一般的小腿肚,腳趾上殷紅的趾甲比寶石更加豔麗奪目。
這情景讓穆知深出鞘的刀光凝滞了一瞬,穆關關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笑起來,眼角淡抹的緋紅無比妖豔。他的笑容總是那麽妩媚又狡黠,像一只藏着利爪的貍貓。
“穆師兄,你沒有看過女人的大腿麽?”
“你不是女人。”
“是麽……”
穆關關的裙袂蝶翅般倏忽一振,整個人瞬息間變得模糊,穆知深瞳孔一縮,迅速拔刀。耳邊拂過一陣滾燙而芳香的女人氣息,一道凄冷的弧光閃過他的肘下。如果有人在旁邊觀看,會發現兩個人影交錯一晃,緊接着是穆關關與穆知深背對背分立,兩個人已經在剎那間交換了位置。
鮮血從穆知深的胳膊上汩汩流下,染紅他的刀刃。熱辣辣的疼痛後知後覺傳來,可他石雕一樣,巋然不動。穆關關太快了,他甚至還沒有使用術法。這就是長輩和晚輩的差距,他們之間隔着一個時代。
那個比毒花更加致命的男人回眸,潋滟如水的眸光帶着揶揄的笑意。
“可是我比女人更讓你心動,不是麽?”
穆知深緩慢回過身,重新執起起手式。他線條冷硬的臉龐依舊冷漠,“你比謝尋微還要無聊。”
“你真的舍得對小師妹動手麽?”穆關關很委屈。
“閉嘴。”
二人的刀光相接,術法同時發動。風與雷咆哮着對沖,畫壁受到沖擊,四面皆粉碎,石礫傾倒如潮。他們的刀很快,肉眼根本難以捕捉,兩個人都幾乎憑着猛獸般的直覺出刀和抵擋。穆關關沒有想到一個年輕人的刀可以精湛至此,穆知深的确無愧于宗門上上品的稱號。正一雷法比他想象得更加兇猛,電光挾裹刀刃,讓他每一次接觸穆知深的刀都如同雷亟。他知道雷法的原理,雷亟會破壞他的經絡,阻滞他的靈力,讓他的行動越來越緩慢。
他微笑,假以時日,穆知深會成為一個強大的對手。
可惜,穆知深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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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燈火全數熄滅,穆知深的刀走空,穆關關的氣息完全消失。
四方寂靜,眼前一片漆黑,穆知深失去了目标。穆關關好像水汽一樣蒸發了,穆知深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穆知深保持着微微下蹲的姿勢,刀刃下垂,斜指着地面。他緩緩地吐息,靜聽四周動靜,沒有關系,只要穆關關出招,他必能察覺到。
在這時,清脆的風鈴聲響了。他感覺到了,似乎有許多小鈴铛懸浮在空中,風托舉着它們。鈴铛聲接連響起,仿佛有人經過,裙袂輕拂,恍惚如夢。迷惑的手段麽?擾亂穆知深的聽覺,掩蓋腳步聲,也就可以掩蓋逼近的殺機。他嘗試出刀破壞鈴铛,然而鈴铛的數量只增不減。風鈴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聲音交織成一片,幾乎是刺耳的程度。穆知深閉着眼,徹底失去了穆關關的蹤跡。現在,即使穆關關走到他身後,他都感覺不出來。
他本能地感受到殺機越來越近了,那個妩媚而狡猾的男人,就藏在某個鈴铛之後!
在哪兒?在哪兒?他拼命地聽,刀刃游移不定。
就在這時,他捕捉到一截短短的香氣。
淡淡的木槿香,恍若細紗拂過鼻尖。他記得,這是謝岑關最喜歡用的澡豆,他的頭發總是這個味道。不再猶豫,穆知深悍然出刀,猙獰的電光白蛇一樣纏繞刀刃,照出方寸的光明。于是在那片光裏,他看見自己斬斷了一把飄揚的青絲。沒有人,單單只有青絲一分為二,落入塵中。
風中的鬼怪在他背後出現,以刀背砍在他的脊背上,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斷成了兩半。穆關關又以刀背撞擊他的手肘,他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右手立刻痙攣,橫刀脫手,哐當一聲砸在地上。他臉色蒼白,倒了下去,卻依然伸出左手,去夠那把刀。
一只瑩白的腳踩在他的手背上,穆關關蹲下身,摸摸他的腦袋瓜,“好啦好啦,別打啦,善良的小師妹放過你了。乖,回家去吧。”
穆知深不想看他,閉上眼,說:“我輸了。”
“沒關系哦,以後再加油嘛!”穆關關拍手。
“我知道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忽然傳來。
“咦?”穆關關驚詫。
穆知深胸口的連心鎖鎖頭閃亮,随後黯淡了下去。原來穆知深并非在對穆關關說話,而是向戰場之外的某個人傳訊。穆關關看着那連心鎖,眯起眼,“穆師兄,剛才那是誰?你究竟為誰而戰?”
穆知深沒有回答,卻問:“謝宗主,你有沒有想過,當年如果躲在廢墟裏,受到無渡宗師威脅的人是百裏前輩,他會怎麽做?”
“他啊……”穆關關聳聳肩,“大概會沖出去,然後被無渡打死吧。”
“沒錯,按照百裏前輩的性子,一定會沖出去吧。”穆知深用灰色的眼眸凝望他,“他大概會不要命地和大宗師打起來,被打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然後頂着滿頭鮮血,告訴謝尋微,他回來了。”
穆關關沉默了。
這大概是穆知深頭一次說這麽長的話,他說得很吃力,“不管是用什麽身份,百裏決明還是秦秋明,他都會陪在謝尋微身邊。所以謝尋微愛他,不愛你。”他低下眉睫,輕聲說,“謝宗主,你做錯了。”
術法沉寂,只剩下一片廢墟。謝岑關在那一刻恍然明白,那一天他做錯了。他不該眼睜睜看尋微離開,不該将尋微送給百裏決明,即使百裏決明一定會對尋微傾囊相授,視如己出。他曾經無數次出現在抱塵山山腳下集市,遙遙看百裏決明在路口做場吹火,看尋微被石頭畫的圓圈着,乖乖蹲在旁邊。他無數次看着百裏決明帶尋微看戲,尋微哭得眼淚鼻涕一起冒,最後全部蹭在百裏決明衣襟上。他更無數次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看着百裏決明一手抱着尋微的頭花瓜果口脂絨布,一手抱着尋微,深一腳淺一腳消失在集市盡頭。
可他沒有一次有勇氣出現,告訴尋微他回來了。
即使他是個朝不保夕的鬼怪,是被鬼母标記的祭品,他依舊做錯了。
因為尋微希望他回來。
因為他才是尋微的父親。
他怎麽能把自己的孩子拱手送給別人!?
他怔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他忽然不想去拿什麽九死厄了,他想見尋微。
然而廢墟深處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一個髒兮兮的人影擎着一盞長明燈出現,這個人滿身血污,臉完全被漆黑的污血蓋住了,看不清楚容貌。他從斷壁後面翻出來,将燈放在一塊巨石上。
這個人看着穆知深開了口,聽起來是個女人。
“你是謝岑關?”
“我不是。”穆知深退避到一邊,
女人看着一襲如血紅裙的謝岑關,陷入了沉默。
謝岑關端詳着她,“怎麽,你也要攔我的路麽?”
雖然這女人的臉髒不拉幾的,可是謝岑關還是看清了,她露出了一個嘔吐的表情。她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原來你們謝家的絕技不是風法,而是男扮女裝。也罷,仙門敗類多了去了,玩女人的玩女人,玩男人的玩男人,你們兩個妖服異飾的不算什麽。”說着,她掏出連心鎖,“謝尋微,你真的要殺爹?”
謝岑關眸子一縮。
連心鎖裏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笑聲。
“為什麽不呢?”謝尋微嗓音悠然,“對了,表姐,你的父親喻連海死于謝岑關之手。今日正是你報仇雪恨的好機會,我大義滅親,你感動麽?”
“我感動得想把你的頭擰下來。”喻聽秋扔掉連心鎖。
謝岑關笑得很難看,“喻家的二丫頭?”
“沒錯,正是我。你那美豔無雙的好兒子把我困在這裏和鬼怪打架,讓我一個月沒洗澡。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如果識相點,就自絕經脈,我還趕着回去洗澡。”
“不打了行不行?我投降。”謝岑關扔掉短刀,舉起雙手,“我為殺掉你父親真心誠意地道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們那個時候都中邪了。事實上你爹也殺了我,我是個鬼怪。”
“不行。你沒聽見麽,謝尋微說他要殺爹。”喻聽秋拔出祖宗劍,那一瞬間她的氣勢變了。殺氣嚴寒,聳峙如山。喻聽秋盯着他,聲音喑啞,“謝尋微說殺誰,我就殺誰。所以,不男不女的老姑父,你脖子上的那顆漂亮腦袋,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