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着十面埋伏,正邪兩個小人展開拉鋸戰:如果發生殘忍無情的虐童兇案,到底要不要挺身而出?不出手有毀女漢子威名,可作為一個身嬌體軟的弱女子,單挑失敗公司又不給報工傷,這要臣妾如何是好啊!
混混腦回路可能偏離常軌,乘客們大氣不敢出地等待英勇就義,事件突然急轉直下。
混混拍拍男孩的頭,讓開腿,啧啧贊道:“有膽色,我喜歡!”
諸位乘客看着神展開的混混憋住煙瘾,掐滅煙頭,不停逗男孩說話,紛紛無語地偏開了視線。
【叮咚!此處可收集大量信力!】
信力……如:信賴,仰慕,期盼,崇拜,渴望等。
付丞雪聞聲偏頭向窗外,中心廣場上搭着舞臺,一個長相周正的大男生舉着話筒,底下圍了一圈圍觀群衆,時不時有人上去試手。
上挂橫幅:《恭賀驕子樂坊五周年慶典!》
副标題——《樂器演奏比賽進行中,歡迎贏取超級大獎!》
獲獎臺上擺了一排樂器,用紅色緞帶綁着,大到架子鼓、鋼琴,小到豎笛、葫蘆絲、口琴,不一而足。旁邊豎立的活動海報上寫着時間,報名到月底結束。
旁邊混混還在說話:“哥就欣賞你這樣的……打小別人見我怕得話都說不利索,那慫樣哥都不屑說,就因為長了雙三角眼,就連幹架時,哥剛提上棍子還沒發力人就跑了,白收了那麽多小弟,連點表現的機會都沒,哥都怕不能服衆哪天小弟們集體叛變。”
他随口說了一句。
“什麽?”三角眼沒聽清。
“我要下車了。”
混混郁悶地瞪眼,往日裏兇惡得面相就是領導見了都小腿肚發抖,怎麽就遇上這個男孩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一丁點畏懼都無。殊不知付丞雪前世的臉也充滿威懾,同屬多看一眼就會瞎的類型。
混混掏出手機要加微信當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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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一轉身抛下一句:“沒手機。”
下車的姿态端是潇灑帥氣,混混立馬起身追上,“唉,兄弟別急走啊!哥啥都不多,就錢多,哥給你買呗!”粗壯的胳膊上除了一天一變的霸氣手繪紋身,還戴着六七串金鏈,財光閃閃可巧沒閃瞎人眼。
等兩人下車,售票員淚眼看向司機,竟無語凝噎。
…………
被混混糾纏住,付丞雪只能硬着頭皮當場買了手機,交換完電話號碼,才打發掉男人。在廣場轉車之後,又坐了一段路,才到陸家村。
天氣陰,起風。
——原本美可入畫的古建築村落,如今像被抽幹了顏色。
紙做的花圈排排立在牆邊,門上挂着白幡,地上散落着黃白冥鈔,頭七過了數月,籠罩在陸家村的悲傷卻從未遠離,再不到半月,哭喪的人帶着孤兒寡老陸續遷離,這裏會靜得如同荒村。再不久,村長會向上遞交文件,招标改建,這裏會變成盛極一時的旅游度假村,再沒人會能看出這曾發生過的悲劇。
付丞雪始終挂着慚愧的歉意,用藏教萬裏朝拜的姿勢,匍匐着——
從村頭跪到村尾。
願——逝者安息!
在每一個門前叩拜,雙手平舉過眉,先深深行個大禮,再磕滿整整一百個。額頭磕出了灰,磕出了青紫,又磕出了血,陸氏長者看他小臉煞白,忍不住勸阻。
他微微搖頭。
長者目送男孩離開,回頭冷淡地看着回家哭喪的小輩。
“這孩子至純至孝,也不容易,可別再讓我聽到你們私底下罵他喪門星!”
院外,一個熊孩子帶着小弟雙眼“猩紅”地等在路邊。
重生後融合智腦的排斥現象,耽誤了身體的自我修複,一連昏迷數月,在半生不死時,村民的哀痛逐漸緩解,此時出現并未受到苛責,但付丞雪也無法忘記眼前的孩子。
陸晉遠。
是這一帶的孩子王,導致前世他前腳出村,後腳就進手術室的元兇。
朝幾人藏身處走去,想着兩人的那麽點淵源:
陸晉遠在未來是著名攝像師,成立工作室,有專門團隊。一開始并未認出同宗,可每逢跟這個團隊合作,總要多NG幾次,這才察覺出不妙。
跟拍鏡頭總會不動聲色地偏移,不是走出鏡頭,就是臉沒照全,導演不好跟工作室鬧僵,畢竟能演配角的演員千千萬萬,用得順手的攝影團隊卻不多,最後出來頂缸的,只能是他付丞雪。
付丞雪盯着熊孩子。
嘿!
大眼亮堂、手指挺長,不愧是作攝影師是料,抓的石頭都比別人要大些。
童子軍們渾身一震,二把手扯扯老大,膽怯地說,“他比咱們還高,咱們會不會被揍啊?!”
這個憂慮是必要的。
熊孩子吸吸鼻子冷哼,剛提起英雄氣概,頭上氣流劃過,被付丞雪一個巴掌扇偏腦門,擰住耳朵,“真是膽肥了,小小年紀不學好,還學會以多欺少了?”
熊孩子像虎崽一樣嘴裏咕嚕嚕吼過,好艱難沒疼得嚎出聲。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擰耳朵太不地道!”
“乖乖告訴我,你會原諒我,咱就一筆勾銷?”
付丞雪冷着臉,用充滿威壓的目光盯着對方,熊孩子就像面對獅王的幼獅,掙紮的動作逐漸變慢,垂下頭,數着鞋子上的泥點,心裏又酸又澀,淚水在戈壁跑馬。
“嬸嬸說,是你把爸媽帶走的,如果你告訴我怎麽找到爸媽,我才勉為其難原諒你!”
熊孩子的鞋在地上蹭來蹭去,就像小狗刨坑一樣。
付丞雪突然失笑,有些心軟。
“……你沒發現,供桌上的照片并不太像你父母?”黑白遺像,色差是肯定有,“如果哪一天,你能照出這世上最好的相片,世界這麽大,到各處去問,總有人會告訴你他們在哪。”取下小孩手中的石頭,“乖,小心割傷手。”拍拍他的肩,“回家吧!”
記吃不記打的熊孩子大着膽子,帶着小弟們三步一回頭地威脅:
“吶,你不要騙我!找不到人我會來找你算賬哦!”
最後一站,是舊居。
空置數月的院子落滿枯葉,門鎖上蒙了灰,桌椅床櫃被苗氏罩上白布,遺物規整在紙盒中。在母親笑顏如花的遺像前燒香磕頭,靜坐片刻,才起身包紮了額頭。
本次的目的地,是床底掏空的磚格,取出十來寸的鐵盒,家裏的房契戶籍存折等都在其中。
存折和些微現金放到一邊,翻開最重要的戶籍:
【戶主:付俊誠】旁邊蓋章“死亡”,副頁就是他的。
原戶主是陸國強,他叫陸誠。父親棄家離去,母親一怒之下給他改名換姓,才遷到舅舅名下。
再往下掏是對金戒,從祖母手裏傳下來,款式老古董到找不到重樣,內側有父親刻下的姓名首字母花體:
男戒“FXL”。
女戒“LGQ”。
父親走時摘下男戒放在枕下。
他翻出紅繩把戒指串到脖上。再往裏找,是隔年寄來離婚協議,簽過字卻沒有寄出,前年母親突然離開數天,說是去接待京都來的律師,想來也成了定局。
接着找到的是房契和保險資料,父親曾給他和母親入了人身意外險,臨走時預留了五年的錢,定期轉彙到保險公司。意外身故理賠有十來萬,意外傷害也有幾萬,加上陸家村改建的遷出費和傷亡撫慰金,完全足夠他揮霍到成年。
最下面是他的相冊,或哭或笑,從小到大。
很少有獨照,幾乎每張都有父親的一截身影,或在膝上,或騎在背上,舉在頭頂,哪怕只出現一只環着他的胳膊,半個額頭,或是大大的後腦勺,也能猜出是屬于父親。
記憶中,父親對他愛不釋手,總要膩在一起。
一頁頁看過,遙遠的記憶在腦中走馬觀花,翻到最後還摻着一張父母的婚照。
——原以為不會有太大意外。
付丞雪還是低估了命運的惡趣味。
當看到站在母親身旁健碩英偉的年輕男人後——頓時一股氣血直湧上頭,讓他眼前發黑……等短暫暈眩過後,眼前漸漸明晰,視線中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不容錯辯地呈現在眼底。
視線中那張沒什麽表情卻與陸紳極其相似的臉不容錯辯地呈現在眼底。
陸紳……陸國強……陸紳。
揚起無聲的笑容,泛起冷光的黑眸凝視男人的臉,目光熱切而陰寒。
把貴重文件放進背包,鎖上房門,付丞雪深深看了眼曾經充滿一家三口回憶的舊居,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回程的時候買了些日常用品,大包小包用推車推到超市門口。觀望了下到車站的距離,又琢磨了會兒小胳膊小腿的承重力,最終嘆口氣掏出手機,打給了新認的便宜哥哥。
“哥,東西太重我提不動!”
蹲在推車下面等了幾分鐘,一輛黑白警車鳴叫着停在身前。
付丞雪第一次繃不住冷臉——只見車門拉開,幾個黑衣小警察簇擁着便衣的三角眼混混下車。
“馬隊,是這個娃兒吧?”
馬隊一巴掌糊到小黑衣臉上,“亂叫什麽?”
小黑衣臉色一正,趕忙改口,“我錯了,老大!”
這人民保姆變身黑社會的即視感撲面而來。
直到很久之後,付丞雪才知道,這個升遷路途一帆風順的疑似黑道大哥,祖籍山東,祖上漕幫出身,民國時占山為王,後被招安變身政府犬。可不安于室的糙漢子基因太過霸道,哪怕現在這個太平時期,都是一副随時扯大旗反社會的不安分樣,就因為長了張比犯罪分子還犯罪分子,連殺人犯看了都要膽寒的黑道臉,破案率奇高無比,連卧底都比別人成功。
被警車護送回家,并不是多少人能消受的。
付丞雪搖搖頭,“算了,當心被投訴。”
“也是。”馬隊撓撓頭,指使人去叫出租,幫忙搬塑料袋。
作者有話要說:
☆、—006賽前報名—
“我給阿姨買了些護膚品,不是什麽大牌子,好在東西實惠,阿姨不嫌棄就湊活用吧。”
回到家吃完飯後,趁李律洗碗,付丞雪找到擦桌子的苗美麗,遞出一個禮品盒。苗美麗趕緊伸手推拒,“哪能讓你買東西啊,趕緊拿去退了,我那還有好些沒用完呢!”
付丞雪不容拒絕地把袋子塞到苗氏手裏,耳邊是廚房的嘩嘩水聲。
“買都買了,您就用吧。您這麽漂亮不好好保養多浪費,舊的那些給李律得了,昨天見他手背發紅,快裂口子了。”
苗氏推拒不過,勉為其難地收下,還心裏不踏實地添上一句:
“下次可不能這麽浪費啊!”
“您安心用吧。”
轉身麻利地收拾了苗氏的舊護膚品,付丞雪又悄悄回屋添了一些。
李律洗完餐具,發現屋裏亮着燈,推門看見男孩坐在床上應聲擡頭,冷俏的臉上表情如常,下巴點了點床頭櫃上的一堆護膚品,漫不經心地說,“阿姨不用了,讓我拿來給你。”
李律看着準備離開的男孩,眼中露出些微困惑。
真正疲于應付的人不會耐心等待……這男孩應該來了很久。
李律想着,目光掠過室內。
書桌和衣櫃都有動過的痕跡,雖然被擺放回原位,可就是一厘米偏移,他也不會錯認。最大的漏洞是老舊的小太陽電暖,發動時噪音較大,會持續十來分鐘,而現在雜音完無,更細微的,溫度上升的程度、空氣幹濕都可以說明問題。沒有拆穿,李律道了謝。
付丞雪走到門口,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回頭。
“你爸手機在你這吧?我今天新買了手機還沒辦卡,先借你的用一下,要網購些東西。”
李律很自然地借出手機,是鍵觸雙用的老款半智能機,在男孩轉身準備踏出門口時突如其來地問:“早上的飯盒……”
話還未盡,男孩冷淡地回頭看他一眼,有點莫名。
那視線輕乎的,像等待李律進行怎樣自作多情的剖白,局外人般冷漠,透着不耐煩。有時候不經意的表态才最讓人深信不疑,李律後面的猜測堵在嗓子眼發不出來,嘆了口氣。
“……沒什麽。”
男孩沒有搭話的意圖,轉身走得幹脆。
其實李律卡的時間點很妙。
若有心隐藏,面對目标會下意識緊張,甚至僞裝,這段時間很難找出破綻。而在馬上脫離目标掌控範圍,釋放緊張的臨門一腳,必是最松懈的時刻,選在這時突襲,多多少少會被炸出話來,哪怕是一瞬間表情凝滞,也逃不過李律的眼。
李律唯一算錯的是付丞雪。
——這個把演技刻進骨子裏的人。
男孩離開很久,李律才去整理床頭櫃上的護膚品,又露出難解的表情。
瓶身被做舊,磨爛商标,可未經使用顏色差別很大,長時間氧化會使标簽泛黃。
這堆洗護用品光護手霜就有四款:主打補水不幹燥的,主打修複嫩膚的,主打防皴裂的,和一款某醫科大研發的特制品。李律就是再不關注護膚品,也絕對可以肯定,母親不會想不開同時買四種使用方法相同的東西,更何況,還都是滿的。
那個叫付丞雪的男孩到底要幹什麽?
若說交好,面上比對誰都冷漠,若說拒人千裏,可背地裏總是留下蛛絲馬跡……
只能說李律還不了解付丞雪這個矛盾體——他若想對誰好,那真是面面俱到,化身肚子裏的蛔蟲。可若無心,就是好處擺到眼前順手的事,都懶得作為,白目得堪比睜眼瞎,讓人罵蠢都是侮辱了“蠢”字。而他唯一的弱點,就是對李律從不設防。
鏡頭回到付丞雪。
正用手機裏免費贈送流量登陸網購平臺。
購買平板電腦,貨到?付款,在贈送書單裏勾選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書。歷史,哲學,宗教,地理,游記,民俗,探秘,各類百科等,都是李律喜歡的。擔心輻射大影響視力,又買了防輻射的套。
電子書是早就想給李律買的。這人喜歡讀書,可條件限制總不能盡興。如今借書店行情不佳,大多倒閉,小學圖書館裏又全是兒童讀物,唯一的市圖書館又要跑遠路,來回租借太麻煩。
備注:
找個機靈的送貨員。
送貨時請說:請問是手機尾數XXXX的客人嗎?由于您購買金額滿百元,可獲得參與抽獎名額,恭喜您,獲得本網站周年慶幸運抽獎三等獎。請簽收!
另,收款請提前聯系電話……XXXX,付丞雪。
…………
22號周二,書包略重,依舊放了飯盒。
李律只要想到男孩只能在竈臺上冒個頭,目光就變得深邃。
李律離開許久,睡完回籠覺的付丞雪才起床,出門去了中心廣場。宣傳舞臺已經拆除,前面只是拉攏人氣的熱身賽,不計入正式比賽,光熱鬧兩天。跟着路标找到驕子樂坊,落地櫥窗上貼着比賽海報。
【慶賀驕子樂坊五周年】
……請于十月初四到陽光少兒藝術中心……本賽事是為了感謝諸位音樂愛好者多年來對驕子樂坊的支持,只進行室內比賽……
比賽模式如下:
1,通關,選擇一個樂器項目,彈奏指定曲目,合格者留下,失誤超過三處淘汰。曲目一級級增加,關術為十,通關成功的人皆可獲得本店的9.5折優惠卡,而評選得分最高者,獲得相應樂器。
2,當相應樂器比賽人數只剩一人,不論級數,一律算通關成功,獲得相應樂器。
3,當收集齊任意七種樂器的一級通關卡可獲得本店9.5折優惠卡。集齊七種二級可獲得9折。三級8.5折,四級8折,五級7點五折,以此類推,滿級可獲得在本店任意物品不限次數五折優惠,時效三年。
驕子樂坊的老板叫侯庭雍,出身音樂世家,在本地背景頗為深厚。
侯母是當地最大的民族樂團雲舞的臺柱,父親是藝術協會高層,哥哥辦了個藝術中心,專門教人跳舞畫畫彈琴,他幹脆就賣起了樂器。
這次搞活動也不是什麽周年慶。
開店四年不到,哪來的五周年,不過打着幌子清庫存,順便為雲舞找苗子。
當獎品的樂器大大小小數十件,其實并沒多少錢。就說那個陶笛,貴至幾百,便宜的才十幾。擺臺面上的肯定不能光挑便宜貨,價格都是中等拿得出手的。可那中等的,也是兩三年前陳倉的舊貨,價值還要打個折扣,不過調調弦擦擦灰,也沒幾個火眼金睛看出來。
看上去最出血的是不限額不限物的五折卡。
要是仿貨那利潤還算大,心黑商人五十進價的笛子能賣兩百,還吹噓是深山哪種哪種木頭。多數利潤在百分之五十甚至以上,牌子越雜利潤越大。
他家學不允許砸名聲,進的貨都不錯,還有不少進口限量款鎮宅,利潤在百分之四十左右,賣給自己人才讓利到六五折,要是遇到個不長眼的來掃蕩,那豈不是虧大了?
其實不然。
當初寫出五折卡時,就抱着沒人能領走的心态。
就跟在衆人面前吊了根胡蘿蔔。
——我讓你們知道這玩意好,我也知道你們沒本事得到!
不得不說,侯庭雍骨子的惡趣味實在欠收拾。
他挑的曲子分熱門和冷門,初級曲目一個比一個簡單,簡直就是賣白菜的水準,讓選手們一個個自信心膨脹,一堆人氣勢洶洶殺到中級,這時的曲目就開始有點樣子,該幾級就幾級,穩定地看着一批一批人下餃子似狂掉,最高級絕對是魔鬼曲目。
冷門樂器一般都是便宜或少見的,犯不上厮殺,所以初級就難,一級比一級難,力圖前三級就刷掉所有人,後面中高級反而曲目簡單,可暢通無阻。
侯庭雍正站在二樓巡視着,門口歡迎光臨的電子寵物一響。
一個小孩背包走近,沒有家長跟随。
伸頭去看。
女銷售員笑容甜美地迎上去接待。沒欺負小孩年齡小就态度輕慢,反而認真詢問,細心解說。侯庭雍自滿地點點頭,不錯,沒有店大欺客的惡習,都虧他調?教得好。
小孩輕聲說了句什麽,銷售員引着他走到報名填表區。
侯庭雍驚訝地多看兩眼——那孩子戴着帽子,看不到臉,身形也小。這些天接待不少多才多藝的人,畢竟本地的文化底蘊放在這,自古就吹拉彈唱擅歌舞。可之前也多是風華正茂的少年,性格跳脫、年輕氣盛的不乏有之。眼下這個孩子,看走路是個沉穩的。
步速不緊不慢,步聲輕緩,步距也一陳不變。就是再老成天才,年齡擺在這,也學不了幾年。小孩手一伸,就在收集卡那一欄抽取一張。
收集卡,又被網上戲稱為“龍珠卡”,集齊七款樂器可召喚打折卡。
可小孩拿完後沒有坐到桌邊當個安靜的小正太,反而繼續走了兩步,随手一抽,又一抽,拿了兩款樂器單獨通關的填單,女銷售都驚了。
簡直……
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連“眼高手低沒有自知之明”這類貶義話都甘拜下風!
付丞雪安靜地填表,擅長樂器沒詳寫,一律同填若幹。他的心思并沒放在這上。左肩衣服下的黑痣變化,像緊閉的眼皮慢慢睜開,圓形變得狹長,黑色擠到輪廓邊沿,空白地帶多了一塊綠色,微微閃着,是豎瞳的貓眼形狀。若被人看到,定會吓得毛骨悚然,還以為什麽寄生的鬼怪。
【查到了嗎?】
比賽規則中他能窺到一點主辦人的心思——雖然曲目難度奇葩的設計是任誰都想不到的。
大型價高樂器競争大,噱頭大,表演起來也較風光。小型如吹奏類,口琴、笛子、葫蘆絲,價格便宜,買得起、好上手,獎品也就是個添頭,多是為熱鬧或者榮譽。這類樂器初學連吹響都難,打好基礎學好樂理後,兩年就能有十級水準,如果專門通級只攻曲目會更快。
樂器一通百通,學會一個,同類型也就沒多少難度。
他要選的,是價格稍微貴點,有點技術性,不那麽熱門點的,像二胡、箜篌之類。吉他、古筝、鋼琴這種主流樂器一開始就沒打算參加。
灰貓連上WIFI,追蹤到樂坊電腦的IP。
防火牆對于灰貓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輕易定位了數據庫,備份考題,用WIFI傳到手機,銷毀入侵記錄。
灰貓速度很快,将沖擊減到最低,但還是讓樂坊電燈閃了一下。
侯庭雍奇怪地擡頭看了眼燈泡,也就沒在意。
女銷售站回門邊,付丞雪擡頭看了一圈,确定不會被發現,才掏出手機。
很多曲目不熟,聯網查了難度。
啧啧暗嘆。
——這老板還真是性格惡劣。
幸運的是,與他參賽方向不謀而合,只專攻幾個冷門曲目,突破前面最高難度,後面勝算很大。
快速填完表格,發現頁尾寫了一條蠻有意思的話:
本店舉辦活動不為盈利,純屬回報顧客多年支持,禁止私自攜帶視頻設備,禁止獲得獎品後曬單,解釋權歸驕子樂坊所有。侯庭雍的主意很明确,就是擔心真有人火眼金睛壞了名聲。
他雖是個商人,也想當儒商,要是有人罵他“黑心丫的”,指不定要被老哥抽一頓。
看完這條,估計不少年輕人都大罵坑爹。
不讓炫耀的比賽還有意思嗎?
得獎不能大肆宣傳的委屈你管?
最精髓的一句話,就是後世出現的網絡紅人張揚哥,标準的20後,今年才剛出生,參加過無數世界級比賽,內容五花八門,可每次一見報就退賽,換個花樣繼續玩,頭版标題有一句他的經典名言:
《哥參加的不是節目,是高調。》
副标題——《高調有了,節目就不重要了。》
唯一慶幸的一點,就是樂坊還留了活路:不禁止文字描述比賽。
雲市在華夏音樂圈是有名的人才基地。驕子樂坊的比賽規則一出,就有本地人曬到微博,小範圍內火了一遍,很多閑人為一睹廬山真面目,把國慶旅游定在了雲市。
話題回到當下。
付丞雪大概是少有幾位不會反感比賽規則的。他是想紅,但還不到時候。有人說成名要趁早,但積累不夠的成名是提前透支,就像便秘一樣一點一點擠出,早晚會讓人失去耐性。只有厚積薄發、一瀉千裏的爆發才會産生爽感,回味無窮。
……好吧,這個比喻俗了。
等付丞雪領了參賽號碼牌離開,侯庭雍打開對講機叫導購把填單拿上來。
姓名:付丞雪。
名字還挺好聽,字也挺好,寫的是隸書。
年幼時字未定型,并不适合綿軟的隸書,會讓橫豎撇捺失了風骨,缺了筋,變成一灘爛泥。他當年還被爺爺逼着懸腕先練楷書,才練行楷。
行楷是他自封的。
因為歪七扭八沒有字形,被兄長誠懇地建議過,“我覺得……你不如去練草書,我看你跟這種正經的字體交流不出感情。”他內心大嚎:我到底寫得多不正經啊卧槽!卻不敢明目張膽地反抗積威甚深的兄長大人,對方卻像看穿他的“委屈”,安慰道,“……嗯,我是誇你亂得很有章法。”
——每次都要思考很久才下評語,真為難你還要斟酌用詞不傷害兄弟玻璃心,我替咱媽謝謝你!
小孩的隸書屬于藏峰型。
看着很軟,字形舒達,可力道偏重,柔在型上,狠在骨子裏。似乎剛學不久,骨架有了,就是肉還有點抖。
他覺得小孩比他适合草書,還是最霸氣不羁的狂草,要不怎麽配得起字骨裏的瘋魔?
擅長樂器很不客氣地填了若幹,資料欄是男,八歲,沒貼一寸照,另兩張是熱門樂器。
腦中突然具現了一個畫面:
争先恐後下湯鍋的大肉餡餃子隊伍中出現了一個水果湯圓……不由心一軟,設定曲目地方法是不是太殘忍了?那些平民樂器進價才二三十元,還是舊款,拿走就拿走吧也不肉疼,就這樣看着一群熱血少年厮殺還真是——
再多幾個傻吊吧!
作者有話要說:
☆、—007精神垃圾—
離開驕子樂坊,付丞雪去了M記,有點頭暈地喝着牛奶,等着灰貓下載完相關曲目資料載入意識空間。
外帶三份套餐。
減肥套餐是李律的,所有套餐中只有這個是全素:杯裝蔬菜燴湯,水果三明治,加一碗星級什錦幹面。給苗氏買了養顏的美白套餐:玫瑰、洛神花、百日紅和一顆櫻桃組成的紅粉佳人茶,裹着脫脂奶皮的香蕉酥,和主食薏米餅。最後一份是雞肉桶。
打包的套餐裏有湯水,害怕灑了,他一路走得很小心。
回到萍雀村把美白套餐給了苗氏,李律的則加熱一回放進屋。李律放學回家,必先換衣,一眼就能看見。
付丞雪前腳出房間,李律後腳進院子。
付丞雪放慢腳步,緩緩穿過庭院往卧室走。身後響起李律的跫音,去大廳放書包,抱着書穿過庭院,打開卧室門,種種聲音絡繹不絕。關門前回頭看了下——斜對面房門大開,穿着校服的大男孩正打開桌上的袋子。
付丞雪這才合緊門縫,躺上床。
離比賽還有幾天,伸出雙手擡在眼前。
手指細白、修長,骨節分明,很适合彈樂器,卻沒有一點繭。
他學過不少樂器,即興發揮也能彈兩手,但現在重頭來過,心裏記得樂器,手卻忘記了。或許碰上樂器多按幾個音,還能找找感覺,但彈出什麽花樣,純屬癡人做夢!十年功和十分鐘功力的間隔,不僅是時間。
有經驗閱歷,對曲子的領悟力,最重要的——還是契合度。
這裏有一種聽起來很玄妙的形容,叫:“人器合一”。
字面意思就是指:熟悉樂器到不分你我,鍵弦就是延伸的手,如臂指使。
這需要多年苦練形成本能,與樂器建立默契。付丞雪空有一身經驗,熟知技巧,就像建樓房只有圖紙和裝修計劃,可地上別說一塊磚,連地基都沒有,又憑什麽誇誇其談?
這裏還有一種飄渺的形容,叫:“意境。”
通俗說就是感染力。
他聽過音樂會,聽到過能讓心随琴動的真正的演奏。對很多人來說,“人器合一”比“意境”更難,因為前者花費的時間更多,感染力只要“放”“心”去彈,用肢體語言表達心理語言。就有人心情不好能把聖誕歌彈得想哭,恭喜發財彈得哭笑不得。
付丞雪距離這種感情豐富的人十萬八千裏,如果二選其一,他寧願選前者。
好歹前者苦練十年還能成功,後者卻注定無緣。
他生性涼薄,沒有那麽多情緒可以外洩。
時間走到七點一刻,付丞雪把快餐桶加熱,拎出門,在村口對面的站牌下等待,末班車七點二十發車,七點四十左右途徑萍雀村。
公交車廂內。
付譽抱緊胸包坐在最後一排角落,不是怕被人搶走乞讨一天的錢,而是裏面有送人的禮物。
隔幾排的前面坐着一個染了發的女孩,一臉無奈地接起電話。
一路上響了三五回。
來電人是個大嗓門的婦女,車廂空曠,天色又入夜,吼一句全車四五個人聽得清清楚楚,女孩往往臉色尴尬地說兩句就挂斷,來電顯示還是奪命一樣不停閃爍。
內容和過程都很平常,就是家長擔心晚歸的孩子。
【叮鈴鈴!】
——死孩子你野去哪兒了,大晚上還不回來?!
“在車上呢,馬上到。”
挂斷。
【叮鈴鈴!】
——你挂那麽快幹嘛?有時間跟那些不三不四地唱K唱到差點坐不上末班車,就沒時間聽你老娘我說幾句,誰慣你的毛病?!
“你慣的,謝謝。”
挂斷。
【叮鈴鈴!】
——你這死孩子怎麽說話的?我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飯都涼了人還沒回來,我心裏不舒坦就不能抱怨兩句麽?
“抱怨完了?”
——完個屁,老娘跟你沒完,今天我非要跟你說道說道,你說你小的時候是誰在你…(巴拉巴拉)…你上小學時是誰幫你…(巴拉巴拉)…你上初中時是誰…(巴拉巴拉)…你交男朋友時是誰寬宏大量攔住你爸……你考不及格是誰…(巴拉巴拉)…
“完了?”
——暫時完了,我再想想……
“……”
挂斷。
女孩再次接通電話,母上大人嘹亮的大嗓門哇啦響起。
“你又怎麽了?”
——告訴你,晚飯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裏脊、麻婆茄子、紅燒全魚,和松仁玉米,你再不回來我就喂狗喂貓也不喂祖宗你了,就這樣,挂了!!
這次是母上大人率先結束通話。
女孩無語地瞪着手機,又突然失笑。
付譽只能看到女孩後腦勺,但那抱怨中帶着不耐煩的聲音又似乎參雜了什麽?
心裏悶悶的。
又軟軟的。
有點酸,又有點癢。
好像甜,但又不甜。
應該說,是空落落的甜。像心髒上澆了層蜜糖,引來一群螞蟻,心癢癢,螞蟻焦急地來回奔波,糖一點點被搬走,只餘下空蕩蕩的心口,少了點什麽。
這種情緒,可以稱為羨慕,奢望,或者求而不得。
付譽看着玻璃外黑沉沉的天色,眼前閃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