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付丞雪的男孩。
或許就像陰晴圓缺的互補,陽光與陰影的相伴随行,蓮花出淤泥的否極泰來,無情的佛性遇上無心的魔性,極美與極醜的對照,付丞雪越是惡劣不堪,李律越是百般求全。付丞雪不相信,不理解,只能心裏罵着李律犯賤,轉眼一次次挑戰下限。
中學時付丞雪偷偷尾随一個平日裏欺負過他的女生,從背後敲暈。
那同樣是個盛夏,殘酷的烈日似乎能把所有醜陋曝光在陽光底下。
付丞雪撥出電話時手抖得厲害,心裏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李律匆匆跟店主請假,騎着單車趕來。付丞雪表情淡漠到冷酷,一臉嫌棄地用腳尖撥拉着一只雪白的小腿,來自昏迷不醒的少女,那裙子下面都是血。
“擡腳。”
李律面無表情地走到付丞雪跟前蹲下,擦幹淨鞋底的血跡。
“現在回家,不要亂跑。”
付丞雪緩緩揚起笑容,聽話地離開。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走出巷子時又突然被叫住,回頭看見李律的臉,被牆體的陰影遮住一半,似乎有陰霾堆積在眉心,往日的不經意從臉上撤去,目光鎖緊付丞雪,冷冷淡淡的一句。
“我不希望,還有下次。”
——可真輪到下一次,依然只能無力地抛出同樣一句:下不為例。
事情的後續很簡單,愛慕李律的少女沒有報警,李律承擔了所有醫藥費,床前床後伺候了半個月,讓女孩徹底毫無怨言。
付丞雪之于李律,如同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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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過,帶給李律的,會是滅頂之災!
初三畢業時,付丞雪選了一條在旁人看來堪稱可笑的道路:進娛樂圈,當明星。
旁人毫不避諱地嘲笑,他憋住不忿,卻氣不過躲在被子裏哭。
大張着嘴吼出顫顫的氣音,鼻息打濕枕套,眼淚糊了滿臉。不知何時李律坐在他的床頭,等他紅着眼掀開被子就看到李律的表情,擔憂又帶着憐惜。“石觀音”的雙目突然變成活靈活現的人眼,說感動是假,估計覺得古怪驚悚的更多。
他打心底厭惡這種柔情,一腳把人踹下床。
李律不慌不忙地站好,無辜又無奈地看他。
付丞雪冷笑着用目光步步緊逼,李律善解人意地退讓到門邊,烈日的光輝從身後蒙上一層金光,少年笑得一如既往,如斑駁石壁上不落的佛性,讓人倍感刺目灼眼。
他說:“一切有我。”
付丞雪對此視而不見,熱衷在昂貴的培訓班中揮灑時間與金錢,音樂、跳舞、唱歌,他把所有精力都貢獻給夢想,連餘光都不屑一撇……那些擦肩而過的日子裏,李律的笑容——
一日日從臉上褪色、剝落、直至揮發不見。
寡情如斯。
李律那時也才十七,一不小心走了偏門,剛成年就頂罪入獄,給他留下一筆豐厚的補償金。
獲知真相時,他氣得渾身發抖,狠狠把鈔票甩到李律臉上,紅色的紙鈔在兩人交織的視線中緩緩飄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口不擇言說了極近侮辱的話。
那時太過年輕氣盛,根本不懂怎樣表達害怕分離的恐懼,只能不得章法地發着脾氣,張牙舞爪,宣洩無法出口的挽留。李律向來懂他的虛張聲勢,不知為何,那時會露出苦笑,笑得他鼻頭酸澀,淚腺鼓脹。不甘示弱地發瘋吵鬧,鬧到決裂。
李律始終緊抿着嘴,把沉默填滿每一段呼吸,清透的目光不為所動地注視着他。
一目情深——他沒能看懂。
理所當然地,從未去探過監。
轉眼數年如流水。
拍戲時給他難堪的女主演突然遭遇不明人士綁架,海量低俗不雅照瘋狂流傳網上,清純形象蕩然無存,造成轟動一時的“浴照門”。他這才知道,李律由于表現良好提前出獄。
深夜中踏着寒風披着疲憊回家。
老舊的家屬樓下。
高挑風流的青年穿着立領風衣,懶散地倚在高檔跑車旁,漫不經心間招惹了一地春心。
李律聞聲擡頭,看見付丞雪,那一眼是滿滿的笑意。多年未見的青年似乎把所有積攢的溫情都堆上眉眼,洶湧的愛意可以讓任何人淪陷,卻不包括付丞雪。
他冷眼看着李律,心中一沉再沉,空落落沒有盡頭……
這不是他的李律。
記憶裏心性如佛的少年被時光披上塵埃,雙腳踏入世俗,盡管相貌依舊出類拔萃,笑容脈脈溫情。但清透的眼中藏起波瀾,深得看不見底,哪怕僞裝得再怎麽無波無痕也掩蓋不了古井的深沉。他笑着,駕輕就熟,好似在別處演練過無數遍,蔓延的溫柔遮掩了原本淡泊無欲的清明。
憤憤不平到極致,他變本加厲地對待李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祭奠李律擅自扼殺的曾經。
這是最糟糕的表達方法……那或許,連堕落的神佛都能被逼瘋!
在日複一日中滋生的絕望,憤懑,不甘——
——李律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付丞雪家門口。
癱軟的樣子像一團惡心的泥鳅,卷起所有高高在上的氣度,如同每一個為情所困的失意人。棄之不得,愛之無門。付丞雪一臉厭惡地跨過人形垃圾,對李律的肺腑之言也只點評一句:自作多情。或者,再多施舍一段冷笑,劃上一句:
居心不良。
李律仰着頭,定定地看着付丞雪。
眸中有讓人費解的感情驟然彙聚,仿若暴風雨前的片刻平靜,無聲的硝煙讓空氣都凍結在一起。
壓抑,讓人窒息。
付丞雪無法參透其中深意,冷漠無情地轉身。
進門時被毫無預兆地撲倒,以為要打架,卻呆如木雞地被咬住唇。李律兇狠地撕扯他的衣服,刺鼻酒味和煙味充斥在口腔,他頭暈目旋亂成一團,無法思考。反應過來就是掙紮,兩個成年人像互不服輸的野獸一樣在門口對峙,拳打腳踢,吵翻了天。
兩敗俱傷。
以為捉住了把柄,他用自己的臉貶低李律的感情,最激動時說了讓李律去死。
“你怎麽不去死!”
之後……
李律,就真的死了。
醉酒加上心灰意冷,半夜又下了大雨,車翻進河道,屍體打撈出來後腫得不見人形。
被叫去辨認屍體,付丞雪一眼就認出這個糾纏了十多年的男人,呆呆得說不出話來,那是一種天地倒轉的心如死灰自腳底蔓延……自此,他才真正明白,所謂生命無常。
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時刻,他對此耿耿于懷,念念不忘。
至此方知,這——竟是他的初戀。
——哪怕哭得驚心動魄,後悔得肝腸寸斷,也無濟于事的,追不回的初戀。
他人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深深愛過的男孩。
此後十多年歷練,他終于學會滴水不漏的委婉,哪怕腹诽一萬遍,恨不得千刀萬剮視而不見,仍如冰山融化的那角雪蓮,寒涼孤傲中透着動人心扉的春意,仿若愛如初戀。卻也一次次後悔,這段曾經——這段因心高氣傲而無力挽回的“錯過”。
如果上天憐憫——
有幸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定然不會讓李律再次走上彎路。
如果上天慈悲——
有幸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再也不會招惹這個他人生中最美好的男孩。
如果上天恩賜——
能讓時光倒轉,他必會傾盡全力,要李律重回正路,幸福美滿,直至終老。
…………
回憶中的思緒堆積心間,讓淚水湧上眼中,滴在李律端着姜湯的手背。
透明。
澄澈。
沒有一絲重量。
李律蜷起指尖,露出寬慰的笑容,熟悉的僞善立刻讓付丞雪心神歸位,收回近乎貪戀地流連在李律臉上的視線,偏頭躲開李律的探究,深呼一口氣緩解情緒。
此時付丞雪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和鼻頭還微微泛紅,尤其是那雙舒長的眼,蘊着一汪湖水,波瀾起伏又被濃霧遮掩,把浸染人心的心事重重藏起,欲蓋彌彰反而古怪顯眼。不自在地把頭一偏再偏,指尖挑掉眼角沾濕睫毛的鱷魚淚,疏離道:
“只是進了沙子。”
李律放下碗,心中一嘆沒有多問,離開前體貼地說道:
“我是這家的兒子,姓李,單字一個律。你要有事可以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003收集願力—
中午苗氏不在,飯菜是李律做的。
一葷一素一湯,除了盤綠油油的素菜能看出原色,另兩道顏色詭異,簡直辨認不出原材料。
李律把碗筷放到男孩面前,“吃吧。”
倒不是刁難人。
這孩子天生不喜葷腥,家裏生了蟑螂老鼠,被苗母拿着殺蟲劑趕盡殺絕,都要沖着屍體嘆口氣,膩歪得讓人心塞。每次處理家禽,要不把食材用調料搗鼓地面目全非,必定被滿心殺生的愧疚折磨,做不下去。
一餐無話。
——其實滿腔未盡的話堵在嗓子眼,連難以下咽的飯食都囫囵吞下。可擡眼一看,對面的李律也才十歲,使兩人糾纏致死的前世還不存在,李律青澀卻不稚嫩的臉龐并未沾染任何擾亂人心的感情。
李律吃完,看男孩還有半碗,“你……”
“你放下碗,等會我一起洗。”
付丞雪接過話頭,李律沒有糾結地回了句,“好吧。”
筷子輕輕放下的聲音,凳子拉開的聲音,包括腳步聲逐漸走遠的聲音,準備背簍上山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地滑進耳中,付丞雪這才終于擡頭,只看見衣角從院子門口飛逝,突然就沒了食欲,收拾碗筷去了廚房。
打開水管又有些出神。
水流穿手而過,有點涼,嘩嘩聲響還有些吵,擡眼眺望窗外灰蒙蒙的天,心裏空落落的。
仿佛沒有盡頭。
——如同前世慘死前獨自穿過被大雪覆蓋的長街時那般。
但也不一樣了。
消食的付丞雪停下腳步,手指一顫,不是冷的,是被電的。
【請注意,此處可收集願力!】
自離開醫院丢了一條盜取信力的途徑,灰貓一直悶悶不樂,蔫着腦袋不願再出來,系統提示只是源于本能。一群孩子正在打鬧,擡頭看見他,好奇地驚叫一聲:
“你是誰啊,長得可真俊!”
目光繞着小孩們看一圈,各個打扮獵奇挑戰世人想象力,約莫在玩角色扮演。頭頂花床單的不是新娘就是菩薩,旁邊兩個男孩,一個頭罩黃色塑料袋戳倆洞,不倫不類地橫別發箍,一個斜披着格子圍巾,倒拿拖把,想到最近又在熱播的經典老片,指着幾人猜測。
“唐僧,孫悟空,和觀世音,對吧?”
【滴!獲得一格願力。】
菩薩婷妞驚得合不攏嘴,“你可真聰明,我讓我爸猜了幾次都看不出來,還老拿柳條抽我。”
付丞雪視線下移,床單邊角拖在地上,沾了一層黑。
誰遇到這麽不省心的閨女估計都想抽人了!
雖然和小孩玩耍是收集願力的好途徑,但付丞雪看着西斜的日頭,告別幾人,回去煮茶湯。先路過一個池塘,後面是片劄起的草堆,還有個爛了蓋的化糞池,他嫌棄髒,很少往那走。途徑草堆時,往左轉繞路。
突然聽見有響動。
被一紮直徑一米的草堆擋住視線,走過去一看,是兩個少年打架,旁邊還有幾個在起哄。
占據上風的是個矮的,尖頭小眼,看上去不太正派,被壓在下面捶打的倒長得十分魁梧壯碩,臉上青青腫腫,卻也看出五官不錯,前世并沒有印象。
輪廓硬朗,劍眉虎目。
可,鋒利剛硬的線條被腫塊扭曲,淩厲劍眉軟塌塌地蟄伏,本該炯炯有神的虎目也眯縫着,可能眼神不好使,耷拉着眼皮,任人施為,雙目渙散無神,連反抗的意圖都消失,破壞了天生好相貌,顯得無能了些。
他瞧不上本性懦弱的人,也沒出頭的善心,轉身就走。
等出發上茶園,又路過草堆,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響,像是在水裏撈東西。這附近的“水”就兩處,一是池塘,二是化糞池。前者還有段距離,後者就……
付丞雪皺眉看了一眼。
虎背熊腰的少年趴在化糞池邊,臉貼着水泥蓋,一個手扒着井蓋邊沿,另一只看不見。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另一只手是伸進了爛掉的缺口裏掏東西,腿腳的姿勢不停調整,臉上都急出了汗。腳邊有一塊雨花石随着動作變換,被鞋底撥來撥去。
打人的孩子早回家了。
付丞雪嫌惡地離開,被那想象惡心得反胃。
走了兩步又停住,轉身,快步走到少年身後。
“起來。”
少年聞聲茫然地回頭,付丞雪撿起雨花石,砸到少年肚子上,少年略微吃痛地從肚子上拾起兇器,放到眼前一看。
【滴!收獲願力十格】
——什麽鬼玩意?
砸人還有願力?付丞雪搓搓被電麻的手指,一臉被噎住的表情。
【每單次收獲十格以上,可以轉化成信力,是否轉化……選擇框已損毀,經識別自動轉化。恭喜!獲得信力一格。】
付丞雪伸腳在少年腿上踹踹,“找到了就趕緊起來,髒死了。”
少年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竄起,連連沖他道謝,腦中再次響起未屏蔽的提示音:
【滴!收獲願力五十格,轉化……信力五格。】
——難得遇到這麽正能量的人。
就是一直低着頭,時不時看向腳下,不敢正眼瞧人。
少年小心翼翼地把掏糞的右手在草堆上擦幹淨,付丞雪讓開幾步,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蚊子。
“左手。”
少年不明所以地伸出,付丞雪牽住手腕,轉身拽走。
“跟我走。”
被陌生男孩拖着走,少年不自在地想收回手。
“別亂動。”
男孩回頭瞪了一眼,卻不減麗色,長得實在好看。
少年緊張得指尖都蜷縮起來,幾次張口欲言又咽滿口水吞回嗓子裏,吞吞吐吐一臉為難。要不是願力滴滴答答響了一路,還真以為他不樂意。
先洗手,再進房。
直到進卧室,少年還埋着頭,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眼睛不敢亂瞟。
付丞雪在床邊坐下,示意對面的椅子。
“坐。”
少年擺擺手退後,頭搖地像撥浪鼓一樣,小聲說:“我身上髒。”
付丞雪眼睛往少年臉上一掃,少年縮了縮脖子,沒膽子對視。付丞雪起身走向少年,他進幾步,少年就退幾步,不悅地冷眉倒豎。
“別動。”
少年立刻聽話,像被拿捏住死穴的小動物,提溜着脖子一動不敢動,戰戰兢兢地看着男孩圍着他繞了一圈,身上傳來拍打聲,連頭發都被撥拉兩下,草屑撲朔落下,飛到鼻翼的灰讓他小小打了個噴嚏。
男孩再次坐回床上,緩緩說道:“不髒了。”
一聽這微冷清亮的嗓音,少年耳朵一麻,踮着腳坐下小半個屁股,怕弄髒凳子,坑坑絆絆地說:“你,你找我幹啥?”
男孩輕笑。
因為很少笑,所以笑起來很美,但露出這般笑容,也代表着必有所圖。
“我剛來萍雀村沒什麽朋友,一個人怪無聊的,找你陪我聊聊天,打發時間。”
付丞雪說得半真半假,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讓少年嘴角悄悄翹起,又克制地壓下。
朋友啊……
少年心中重複着這個陌生的詞語,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滴!收獲願力三十格……信力三格。】
【能關掉麽,這麽一直響着太吵。】付丞雪在心裏說道,之前只有一兩格無法轉換的願力,若不查看根本就不知收集了多少,所以不覺得吵鬧。系統電子音回複:【提示音關閉設置破損,修複分類于系統修複,能源不夠,暫無法修複……解決方案,充能統計自動調換最大,從現在起,每三秒統計一次。或者,您可以選擇關閉能源接收。】
那還是算了吧……起碼等這少年走了再關。
用一下午撬開少年嘴巴。
傻根無名。
原本或許有,卻不記得了,生日更是從未過過,但似乎比他大五歲。
其母未婚生子,因為不注意養胎,先天遠視,生父不肯要他,生母也對這個賠錢貨有了意見,一次酒醉回家,腦袋一抽把孩子拿棉襖一裹扔到池塘邊,第二天發現時已燒壞腦子,有礙智商,于是就鐵了心,偷偷跟男人跑掉。
傻根被婆姨收養。
心善的老人前些年還能照料他,現在腿腳不利索也就無能為力。
傻根不聰明,甚至可以說低能,學東西慢,總被嘲笑瓜娃子,老受欺負也就休了學。“傻根”這個名字也是別人叫多了,他才記住,一點不知道難聽,有人叫還傻呵呵地應。
雨花石是婆姨給的。
說是等這“蛋”孵出小雞,他就可以再回老人家,老人給他炖雞。
傻根傻啊,不知道這石頭生不出雞,扒牆角看西游記時記得孫悟空從石頭裏蹦出來,因此深信不疑。每天四處晃蕩,東讨點西要點,吃百家飯。別說,他去城裏要一趟飯能讨好多錢,只不過往往還沒回家,就被些心思不正的騙走。
今天和那少年打架,就是他不肯給,說要給婆姨治腿。
壞孩子口無遮攔,說老人半條腿進了棺材,還有啥好治?傻根生氣地把少年掀翻在地,還沒上手,那人就打着滾嗷嗷叫:“你敢打我,我就讓我爸找那死老太婆要醫藥費。”
孩子爸是村裏有名的混混,沒正式工作,偷雞摸狗不幹好事。
後面的事就是看到的畫面了。
付丞雪自然叫不出傻根,就給少年起了名字。
“你随我姓付,叫付譽,榮譽的譽。”
【信力儲備100點,可開機一次……是否開機?】
付丞雪看看時間,【不開機。】
轉頭對付譽說,“我先出去一趟,晚上有空再過去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03.5——
這時山腰茶園,幾個婦女也在讨論付丞雪:
“本來老李進去了,家裏日子不好過,美麗個拎不清的還要收養別家娃兒。”
“就是,這大半天過去也沒見幫忙做個農活,以後苦得還是小律。”
“可不是!美麗帶那孩子回來時咱還遠遠瞅了眼,細皮嫩肉的,就不像會做活的人。”
“我看這是請了個少爺回家供着!”
說得正熱,遠遠看見一個小孩上山,埋頭看路,烏黑的發被盤旋的風吹開,露出白生生的皮膚,在秋日午後的陽光下仿若透明。身上背着個保溫壺,能裝一升水那麽大,巴掌寬的肩膀被肩帶勒緊,看着挺讓人着急。
等待男孩走近的那段時間,婦女們的大嗓門都不自覺變小,好似一個個長嘴潑婦都成了淑女,說話細聲細氣,吐沫星子都要斟酌一下再噴。
——那感覺,就是山野的格調都被氣質清寒的男孩拉高了。
男孩慢慢悠悠地晃過來,一擡頭。哎呦媽呀~!這冷俏的小俊臉哦,十裏八村都沒長這麽好的!那眉、那眼、那鼻子嘴巴小臉,簡直要把這些沒多少文化的婦女們的腦細胞都逼死。
男孩笑了下,掏出紙杯給幾人倒茶,這秋高氣冷的天兒喝上一杯暖烘烘的茶湯,心都暖了。
“哎呦喂,是誰家的娃兒,這刮風天咋跑茶園來了?”
“看你這嫩胳膊嫩腿可別給吹皺了喲!”
等長輩們說完,男孩才自我介紹:
“我姓付,名丞雪,暫時借助在李司機家。”接過續杯的紙杯,邊倒邊說,“……眼看着天氣降溫,苗阿姨和李律還沒回來,想着送點熱湯暖暖胃,順便幫幫忙,這樣他們也能早點回家。嬸嬸們誰看見了她們在哪?”
前世付丞雪沒幹過農活,苗氏不肯,他也沒這個意識,只是經歷了後來的感情,心疼李律從小操勞,想去幫幫忙。
這番通情達理的話說完,衆人對着正倒水的——那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細嫩“玉手”,一個個吃人嘴軟心疼了。
“娃兒這麽小哪能幹活呀!還是回家呆着吧,天怪冷的……”
“那麽點活兒讓你苗阿姨和李律哥哥幹就行了,也沒多累。”
說這話的,就是罵得最兇的那個,這話風善變得跟牆頭草似,一點不覺得打臉。等男孩婉拒了幾人好意,走遠了,還回頭沖方才罵苗美麗拎不清的婦人說:
“這麽可人疼的孩子,哪個心狠的舍得讓他幹活呀?!”
之前的婦人:“……”
付丞雪上到李家茶園,苗美麗又是一番心疼感謝。
苗美麗不肯讓他幫忙,卻敵不過他軟磨硬泡。拿着熱茶做人情給周圍的人送溫暖,感謝她們平日裏對李家母子的照顧。
李律忙着手下的活計,餘光裏是男孩竄來竄去的身影,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埋頭苦幹。
等到最後,男孩端着杯子遞過來。
茶湯顏色比旁人的深些,配料不像南方常見的,能喝出枸杞和菊花兩味,其他就償不出來了。
男孩把保溫壺放在籃子裏,就下了地,背後的李律從籃子裏掏出壺,颠倒着琢磨片刻,明白是兩層雙面的,容量多的那面,顏色較淺,就是別人喝的,他嘗了嘗,味道也單薄些,除了紅茶茶葉,就加了奶和冰糖。把壺放回原處,李律看着男孩的背影有些深思。
男孩穿着白襯衫背帶褲,外搭黑色小皮衣,烏黑碎發非常有層次地在空中展示飄逸的弧度,看上去就是個千嬌百寵的小少爺,來體驗生活。
真不像是幹活的。
可只讓母親教了一遍,就采得比誰都快,手法細膩。
這一天,苗美麗一家比往日更早下山,短短一路就讓不少人都知道,李司機家裏來了個男孩,長得好,人品更好。
傍晚,付丞雪去了趟付譽家再回來,躺上床準備登陸系統。
作者有話要說:
☆、—004造夢空間—
【是否開機?】
【是。】
腦中一陣暈眩,識海中多了一條長長的軌道,他的思想被一種無名的力量牽引着,在其中穿行,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了頭,卻是一個死胡同,付丞雪擡頭看着緊鎖的門……有點坑爹。
【不是說開機麽?】
【已經開機完畢。】
【那……頁面呢?】
【系統框架不完善,無法進入。】
所以……這是在玩他麽?
付丞雪出來後,詢問了剩餘信力,偏頭看見鬧鐘,目光一頓,嘴角揚起了微妙的弧度。
【再次開機。】
【……接受命令。】系統雖然疑惑,卻仍執行命令。
反複實驗幾次,終于确定了這個漏洞,當信力儲備不足以修複系統框架時,精神登陸會一直停留在初始化中——這個狀況簡單來說,很像賴床,程序在蘇醒,卻缺少臨門一腳的精神能源,拖拖拉拉走到頭,中樞平臺的大門仍然緊閉。
這個等待的過程中是靜止的。
眸光一轉,剛想籌謀什麽,系統聲音就冒出來警告:
【系統中樞修複完成,會恢複正常流速……系統構建的過程極其不穩定,對使用者有一定危險,腦波如果發生意外,輕則腦震蕩,重則腦癱。】
憑系統這時才出聲提示,可見它無力阻止強制登陸。
打個比方:本土電腦系統出問題,哪怕腦抽地一遍遍重啓,只要還有電,它也只能吭哧吭哧爬起來束手自虐,最危險也不過造成系統崩潰,傷不到電源什麽事。說是這麽說,這系統中樞就建在體內,還是意識登入,如果崩盤了,就像電腦在眼前爆炸了,危害總是存在。
付丞雪即使是個險求富貴的賭徒,也不會拿生命做賭,之前種種是為試探。
原先套話時發現系統中有他心水的東西,剛才就在琢磨,真出意外,是光腦先崩盤,遠比他更需着急,好歹他還有個皮囊,光腦純虛拟體可就沒半點保證了!
兩方讨價還價一番,系統終于松口妥協,另外開辟一個造夢空間。
系統裏有備份樂器和舞蹈器材的形态,可以在空間模拟練習。
——為此搜刮了全部信力。
造夢空間類似外置存儲器,或鋼筋水泥建築工地搭建塑料木頭小窩,安插在潛意識層。
人的認知分為有“清醒認知”和“不知不覺”,潛意識屬于後者,是前者的倍數增長,具有多個層次。高層次不但奧妙難以攻克,使用不當還會影響性情,所以選取的地點是最易與機能建立關系的底層潛意識。
——夢境也屬于這裏的活動。
構建在此更能兌換出無限時間,要不怎有“一夢千年”這類詞。
進門的鑰匙是α波和θ波,唯這兩種狀态下能将人體潛力激發最大。如果潛意識是土壤,意識是種子,它們開出的花就會在腦細胞裏茁壯成長,而大腦皮層所操控的神經系統,就會作用于身體的各部位。簡而言之,造夢空間掌握的知識會熟練地運用到身體上。
每兌換地球時間二十四小時就需支付一格信力,等同于系統待機的消耗,同時還需願力支撐系統主程序的運轉。
離開系統,關燈睡覺,卻有些夜不成寐。
心裏像有個小人在滾燙的鐵板上翻滾——他明白,這是“煎熬”。
腦中總是回想過下午倒茶的情景,李律關節處和手背發紅起皮,有些皴,看得他心疼。李律的房間黑着,他盯着滴滴答答的鬧鐘發了會兒呆,才終于心一狠,拿着護手霜出門。
李律房門是壞的,只能關無法鎖。
擰開門,怕發出聲音,特地脫了鞋光穿襪子進去。
不敢照明,摸摸索索走到床前,期間被桌角凳腿撞了好幾下,怕痛呼把人鬧醒,咬牙忍下,戰戰兢兢一路。摸黑給李律塗上護手霜,本打算悄悄離開,可看着李律被黑暗勾勒出是臉,心軟得一塌糊塗,連心底最隐秘的悸動都牽引出來——
緊緊握住李律的手。
近二十年的死別啊,在午夜夢回中不知哭了多少次!
他跪在床邊,臉頰貼着李律手背的脈動,心髒嘭嘭嘭直跳,完全不受控制。
眉眼五官都在适應了黑暗的眼中,被一遍遍勾勒、描畫、印記在心裏……他清楚要保持距離,卻忍不住在無人可知的夜晚,任眷戀不舍啃咬心口——他清楚地明白,時隔多年……他依然深愛着李律——就像他現在。
熱切地想要親吻男孩的唇,以此确認男孩的呼吸,是否炙熱,鮮活。
…………
翌日,清晨的光從窗臺照到床頭。
李律從溫暖中睜開眼,卻有一瞬恍惚,手指摸上嘴唇,露出深思。桌上的鬧鐘扯開嗓子叫,今天是周一,要趕首班車上學。迅速洗漱完畢,拿起客廳的書包,背上的動作頓住。
比往日重些。
打開一看,是多了飯盒,奇怪地摸了摸外兜,發現苗氏照慣例放了飯錢——那盒飯是誰做的?
下意識看向新房客緊閉的房門,抿緊唇瓣,不敢再亂想。
作者有話要說:
☆、——005——
“9月21日。周一。天氣陰。
……原來我的父親是他,這感覺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他欠我的,我母親的,我不會放過。
但那些我欠過的性命,也要花費一生去償還。”
————————
出院的第二天,付丞雪要回陸家村取些東西。
在村口的路牌那乘車,八歲男孩背包獨行,還滿打眼的。
巴士始發點是旅游汽車站,途徑半山別墅,上車時已有不少乘客站着。售票員再三确定他獨自出行,正要找乘客讓座,就見男孩一溜煙從腳邊走開。
車後廂有個邋遢大叔,面貌顯老其實也才二十五六歲。
坐在車門後那排雙人座靠走道的位置,粗壯的大長腿流裏流氣地翹在橫欄上,嘴裏叼着根煙吞雲吐霧,亂糟糟的胡茬下一呲嘴滿口鑲邊的牙,眼神痞氣喜歡斜着瞅人,還是吊梢三角眼,馬臉,被餘光一掃都讓人心裏打鼓,衣服被結實的肌肉撐得鼓鼓的,看上去不太好惹。
一個人霸占兩座沒人敢說,連售票員都不太往跟前湊。
售票員眼睜睜看着男孩走到混混旁邊,心都揪了起來。
男孩瞥了眼男人擋道的腿,不冷不熱地說:
“勞煩腿讓讓,我要進去。”
滿車乘客的注意力嗖得一下彙聚過來,心驚膽戰地看着混混邪氣地吸了口煙,噴在男孩鼻尖,不等混混發表什麽反派聲明,男孩立刻嫌惡地偏開頭,退後幾步站住,面不改色地說,“把煙滅了。”
那不拖泥帶水的尾音,微擡下巴的冷傲,看得售票員眉毛都要炸起來了!
混混偏頭,笑得不懷好意,“憑啥?”
男孩不緊不慢地移動視線,對上混混能止小兒夜啼的兇煞雙眼,平靜地陳述,“我對尼古丁過敏……你要錢多燒得慌我也沒意見,等會兒幫忙報銷醫藥費就好。”
一車乘客看着混混無聲地裂開嘴,呲出滿口被煙熏無數遍還瓷白光潔的牙。混混眼尾犀利地掃視一圈,連用倒車鏡偷瞄的司機都被吓得方向盤打滑,車體在公路上走出蛇形線,被後面小車司機鳴笛咒罵。
混混彎下身子,緩緩靠近男孩。
油膩的鷹鈎鼻快戳到男孩臉上,時間慢得就像逼仄的慢鏡頭,剎那間落針可聞,只聽他冷哼。
“你行!”
售票員眼皮跳得飛快,眼瞅着就要發生流血慘案,心裏七上八下地如鼓鑼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