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青梅竹馬(一)
瑾瑜與唯一初遇那一年,他只有8歲,那是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深冬傍晚,那天是臘月二十四,瑾瑜記得特別清楚——因為每年這一天,爺爺奶奶和媽媽就會起早蒸饅頭,用來春節時祭祀和串親戚。
忙活到了下午四點鐘,總算是完成任務了。來不及收拾那一堆爛攤子,瑾瑜便随同奶奶仙鳳兒一齊趕到小鎮上的一戶人家處,為新郎新娘量身用以定做喜服。
剛剛進門不久,腼腆的男孩子在屋子裏自然是待不住,于是他便悄悄地獨自溜到門口的空地上玩石子兒去了。
這戶人家的正門口一側懸在半空中的葡萄架只剩下幹枯的細杆和幹癟的葉兒了,另一邊的兩棵緊緊纏繞在一起的蘋果樹的樹葉也幾乎都掉光了,瑾瑜與其他陌生的小朋友聚在一起追逐打鬧了一小會,感覺自己确實也融不進去,便精力充沛地繞着房子跑了兩三圈,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在門口撣了撣鞋子上的灰——值得一提的是,與到室外瘋玩一圈回家便髒兮兮的小孩相比,瑾瑜從小便是一個十分有潔癖的男孩,他從來不參與男孩們跳田埂偷地瓜這一類又不“道德”又容易将衣服弄髒的活動,甚至連放鞭炮這種存在受傷隐患的娛樂活動他也從不參加,于是一遇到其他同齡男孩因為踩了別人的莊稼或者騎自行車撞了別人而被受害者氣勢洶洶地找上門的事兒,奶奶就會得意洋洋地摸着瑾瑜的頭說:“男孩子再皮也要有個限度。”
相比奶奶,外人似乎更不吝啬誇贊之語:“哎呀,我家那臭小子要是有毛毛(瑾瑜的小名)一半好就好了!”唯一的外婆也不例外。
瑾瑜一看到進門前奶奶随手放在地上的雨傘還在原處,緊接着又聽聞奶奶那大嗓門,便蹑手蹑腳地走進去。誰知他剛剛掀開簾子準備進去,便聽到了清晰的哭泣聲,緊接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小女孩站在屋子正中央,手裏抱着一雙粉紅色的運動鞋哭個不停,這時,比起那個與奶奶年紀相仿的婆婆氣急敗壞的置之不理,自己的奶奶反而表現得極有耐心,她将布袋挂在手臂上,蹲了下來,輕輕地撫着女孩雜亂的劉海,好聲好氣地哄:“不喜歡就不喜歡哦,趕明兒仙鳳婆婆帶着你去城裏買,咱不跟你婆婆一般見識,來來來,不哭了哈!”說着,仙鳳婆婆便從口袋裏拿出已被團成一團的衛生紙,幫女孩擦了擦眼淚,看着她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随即心疼地将她擁進了懷裏,輕輕撫着她的背。
看着這個因為沒買到稱心如意的新鞋而哭得傷心欲絕的女孩,此刻正趴在自己奶奶背上抽泣着,瑾瑜深覺好笑,但轉眼看到那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這時候,那女孩也注意到了他,正透過那含淚的眼睛愣愣地盯住他。
“毛毛,進來進來!”這時候,仙鳳婆婆也注意到了呆呆立在門口的瑾瑜,急忙招呼他進來。
瑾瑜怔了一下子,收起了所有表情,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朝奶奶走過去,他的腳步很輕很輕,女孩也将目光繼續鎖定在他身上,兩個小孩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真摯的笑,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
“你好,我叫洛夏唯一,也是小公主!”女孩的牙齒還未長全,但卻有一種超乎這個年齡的強大氣場,她擡着頭說完,得意地滋滋牙齒。
瑾瑜自然是不能理解,好端端的,這個年齡段的女孩怎麽都會将自己比做是“公主”,多幼稚,便打趣地反問道:“那你是白雪公主還是豌豆公主?”
女孩真的認真思考了片刻,眼角還微微含淚,勁勁兒的,仰起頭說:“我誰都不是,我是我自己。”
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再接一句“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瑾瑜雖生性腼腆,但年紀要畢竟比唯一大兩歲,況且眼前這女孩這麽可愛,他一下子就被逗笑了,便自然地接茬:“哦,對,你是唯一公主啊!”說完他還贊許地點點頭。對這個名字為四個字的女孩竟有幾分好奇。
這時,大人們已經起身要離開了,兩個小孩卻你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唯一自然是不服輸的性子,瑾瑜是男孩子,索性凡事都順着她,心甘情願地接着她的話茬。
緊接着,臘月二十八的時候,這戶人家結婚,兩個孩子便順利成了小花童,那天,瑾瑜一進門便注意到了唯一腳上的小黃靴子,她紮起了高高的馬尾,小臉紅撲撲的,額頭上點了個小紅點,眼睛又圓又亮,嘴巴塗得特別紅,穿了一件粉紅色的羽絨服,可單看有些奇怪的搭配,組合起來竟然出乎意外的好看。
在這之後,唯一外婆時常會帶着她到仙鳳婆婆的裁縫鋪去串門,大人們一聊便是一下午,店裏一進臘月便會忙起來,外婆一旦閑下來便也會過去幫幫忙,總之就是做一些簡單的熨燙工作。一來二去的,唯一與瑾瑜也會時常見面,兩個人會在裁縫鋪的套間裏一起玩拼圖,唯一還記得他們玩的第一款拼圖便是中國版圖,還有一些時候,瑾瑜會從家裏帶幾本童話書給唯一,留給自己的多半是《十萬個為什麽》之類的科普類圖書,兩個人靜靜地坐在床上看上一下午書也不會覺得無聊。
唯一曾經問過瑾瑜的父親為什麽常年不在家,瑾瑜頓了一下子,條理十分清晰地解釋,他父親——顧施恩那會兒剛剛博士畢業不久,在省城一所一本院校的哲學系做老師,大城市的房價很貴,況且日常生活開銷很大,再加上在省城很難落戶,于是他的父母長期分居兩地。但每年寒暑假時,瑾瑜的父親都會回到小鎮來,一呆便是将近兩個月。
在唯一的印象中,這個知識淵博的大學老師,永遠都獨具紳士風度,舉手投足之間盡是一副央視主播的腔調。他不怎麽出門,于是只有唯一到瑾瑜家中時才有可能會碰到他,他一般時間都會呆在書房,偶爾會在接近傍晚的時候泡上一壺茶,在客廳看央視新聞。瑾瑜的父母相敬如賓,兩人之間的交流甚少,只是保持着情夫妻之間該有的禮節。
後來,大一些的時候,瑾瑜甚至還調侃說自己父母之間的感情像是“柏拉圖式”的,講求靈魂的相通,曾經有一度他都已經做好要成為“單親家庭孩子”的心理準備了,可是沒成想這麽多年下來,父母的感情竟然未有任何顯而易見的裂痕,可真算得上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