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的溫柔(一)
唯一方才還在懊惱自己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趙粵這個機靈鬼坑得慘兮兮的,害得午飯都沒好好吃,早來了兩個多小時,便只能無所事事地坐在前排的觀衆席裏看書。可沒看多久,就覺得心煩意亂,那書上的字仿佛都變成了黑乎乎的一大片,在她的腦子裏完全連不成完整的語段。
她無奈地合上書,剛剛起身伸了個懶腰,就發覺思睿和段亦超終于并肩從小門裏走出來了,于情于理她都應該過去說兩句的。
段亦超見唯一微笑着朝自己走過來,也禮貌地點了點頭。
“修好了嗎?”在他們面前站定,唯一自然地掃了他們倆一眼,輕輕地問。
思睿一臉壞笑地看她,也不吱聲,反倒是段亦超先開口的:“修好了,費了半天勁兒,思睿你可要請我吃頓好的。”說完之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思睿身上,意味深長地朝他笑了笑,似乎是要逼着當事人親口應允才能作罷的意思。
思睿也爽快地答應了:“好!沒問題!下次街邊撸串!”段亦超立刻興奮地附和,正如他心意。
等到段亦超離開了,思睿才一臉寵溺地看向唯一,大概深覺自己要挑起的話題非常好笑,于是他慢慢地湊近些,用那種擺明了就是醋味十足的調侃語氣說道:“沒想到你還去參加相親啊?”
“哎……你這個人怎麽這麽無聊!”果然,唯一擔心的事還是會發生,可思睿這調侃的語氣真是讓人氣得跳腳,唯一氣沖沖地朝他翻了個白眼,耳根微微泛紅,如果是這樣,兩個人真的是聊不下去了。
“你這是直男的偏見!什麽叫‘相親’,我多種方式認識個朋友不行嗎?”唯一又懊惱又急于解釋,便又理直氣壯地補充道,可她不知道,她這別扭的語氣出口,便很容易讓人産生誤解。
“當然行啊,我又沒說不可以!”思睿見唯一似乎有些不高興,便有些慌了,嘀嘀咕咕回複道。
只可惜我們的“小醋王”說好的只是調侃,卻不小心用錯了方式,一不留神就要把當事人這顆心炸成煙花了。被對方說成“直男癌”,他自然是不痛快,也很委屈。
“神經病!”唯一這下是真的領會錯思睿的意思了,她氣急敗壞地轉身朝他翻了個白眼,氣不打一處來,罵罵咧咧道。
說完之後,她故作生氣地走回到觀衆席坐下來,繼續拿起手邊的書心不在焉地看起來。
以前,兩個人都是不服輸的倔脾氣,偶爾會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起争執,于是這怒火可真是一點就着。可只要一方認識到是自己的錯誤,必定會麻溜地跑到對方面前,但前提是——在唯一面前,張思睿總是失了原則,認錯就認錯吧!自尊是什麽?可唯一倒也是個識趣的人,給臺階就下,所以兩人的矛盾來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的思睿一瞬間被唯一嗆得啞口無言的,只能委屈地坐到舞臺邊緣,也不吭聲了,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
可沒一會兒,唯一便不争氣地時不時擡眸偷瞟坐在舞臺邊緣的思睿,望見他舒服地将雙腿懸在空中,褲腿折了幾邊,露出白花花的腳踝,此刻正高舉着最新的策劃案,微微蹙眉,嘴裏咬着筆蓋,聚精會神地勾勾畫畫着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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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正巧将書掩住自己的臉,只露了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住那人時,對方卻有所察覺,他冷不丁地将策劃案放在身邊,戲谑般的提高了音量喊:“洛夏唯一你幹嘛偷看我!”說完之後,他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
“你有什麽好看的!嘁!”唯一表現得倒也淡定,她一臉嫌棄地朝思睿翻了個白眼,自如地将手中的書舉起來繼續看。可就在書遮住臉的那一刻,她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喜悅襲上心頭。
冬日暖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撲撒進來,照得窗戶邊那一方木地板暖烘烘的,仿佛時間也輕易定格,唯一隐約可以透過時光的縫隙看到,視線裏眉目俊朗的男孩與記憶中身着灰色校服的橫沖直撞的17歲少年無端重疊,那個一颦一笑都讓自己的心裏充滿陽光的男孩,喜歡吹着口哨騎着自行車像是一陣清風似的穿過小鎮每一條狹窄的小巷,霞光順着清澈見底的小河緩緩地染過來,将他的背襯得明媚而憂傷,過往的回憶也慢慢鋪卷開來……
上學那會兒就知道,我們這位小哥幾乎不生氣,一生氣鐵定因為是一個人,那就是“洛夏唯一”!
高二那年夏天的期末考試期間,死對頭廖錦熙在校內惡意傳播唯一涉及身世的隐私,搞得人盡皆知,那會兒唯一情緒異常低落,連當事人都無法确定這條消息的真實性,又有什麽資格去堵住那群人的嘴,于是只能将所有的苦楚咽到肚子裏,故作雲淡風輕地不去理會別人的嘲諷。
當然,她偶爾也有撐不下去的時候,也會氣勢洶洶地反駁兩句,但即使過了嘴瘾也無法消除內心的悲痛,一轉頭眼睛就會酸酸的,抿抿嘴将負面情緒努力壓下來,在外公外婆口中得不到關于自己身世的有效信息,又如何期企盼憑一己之力去制止那可怕的流言的傳播。
“為什麽她從小到大都是外公外婆扶養啊!因為是私生女啊!”
“怪不得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家長來給她開家長會,明明只有學習差勁的人才會擔心叫家長,她這種成績優異的,老師恨不得把她供起來,要是父母知道,心裏肯定美滋滋的,急不可耐地跑來炫耀了!”
……
各種流言蜚語無情地刺激着唯一的神經,一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思睿雖然心疼但也無能為力,那時候他要是還是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的熱血小子也就好了,可惜他曾經答應過唯一,不管日後因為什麽原因,都不要輕易動手,也是因為當初的那個承諾,讓他以一種無形的标準來要求自己——只要是唯一喜歡和認可的東西,他都會努力去實踐。
剛開始,他一旦下課聽到有人在樓道裏議論這件事,總是會氣憤地沖上去與人争執辯解,可畢竟流言太可怕了,他這樣做終究是無濟于事,根本沒辦法堵上所有人的嘴——當然,如果有這樣的辦法,他一定奮不顧身,不遺餘力。
所以後來,他每天都會和唯一一起回家,路上遇到落井下石的人,他甚至會比唯一表現得更不淡定,他下意識地會轉過頭看她的反應,有時候甚至希望她能在他面前好好哭一場,或者氣急敗壞地沖上去罵人也好,她越是這樣故作無所謂地艱難地從嘴角擠出那一抹笑——卻只是為了讓關心她的人放心,越是讓人心疼。
思睿內心五味雜陳,可他仍舊不願意親手去揭穿她費盡心思僞裝好的假面具,不論什麽時候她都是那個最堅強獨立的女孩,也是單純且缺乏安全感的女孩,他都明白,他都了解,所以,這樣就好了。
所以他既然什麽都做不了,那就只有陪伴她,像顧瑾瑜一樣,陪她度過每一個難熬的歲月,他是一個內心虔誠的人,就像教徒相信因果報應一樣,固執地認為只有陪伴就可以取而代之,取代顧瑾瑜在唯一心目中的位置。
所以每次放學鈴一打,他都會屁颠屁颠地跑到她的面前,死纏爛打地要送她回家,他總是花樣百出,以各種理由“威逼利誘”,唯一掙紮無效之後也只能屈服了。
這從教室走到校門口的一路,唯一時不時地總會碰上對她指指點點的同學。思睿雖然眼裏對那些人充滿了惡意,但又不能做什麽,只能霸道地将自己的耳機扣在她的耳朵上,順手将白色的MP4塞進她的校服口袋(高中那會兒,這位小公子的書兜裏可有不少價格昂貴的電子産品,因為不愛收拾的性格,這前前後後已經丢了不下5個MP4了,在智能手機剛剛流行開來的年代,他已經更換了原有的按鍵手機)。
無功不受祿,唯一自然是不能理解思睿的做法,她迅速扯下耳機,憤憤地偏頭看向思睿,也并未停下腳步,“張思睿你……”她用那種不耐煩的語氣對他說,她那段時間心情确實很糟糕,以至于對誰都沒有好臉色,自從回家質問外公外婆無果之後,便常常将自己關進卧室,所有的煩悶都要自我消化,可她依舊不想要被誰同情。
“什麽都不要聽!也都不要在意!”思睿打斷了她的話,用那種堅毅又極具威懾力的眼神盯住她凝重的神情,“這世上,有人愛你就夠了,不論是誰撫養長大的,你身心健康,積極向上,聰明伶俐,所以……其他又有什麽關系呢?即使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關系,我會陪你,愛你的人都會一直一直陪你!”
唯一那一刻真真切切地有一絲動容,她眼神有一絲閃躲,微微泛着淚光,卻有那麽一刻,會覺得剛才說這話的人不像是一個未滿18歲稚氣未脫的少年,倒像是一個歷經滄桑的中年男子,在經歷了稚嫩青澀的時光之後,那一顆安定的心會為一個人,只會為一個人鮮活地跳動……
可下一秒,眼前的男孩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下眼角那顆淚痣像是被隐起來似的,燥熱的夏天裏,額頭微微滲出汗,那笑似乎輕易驅散了在唯一心中積聚已久的烏雲,“我會陪你”,簡簡單單地四個字,那麽輕易就攻破了她內心建立起來的防線,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她似乎很少敢輕易去相信別人的承諾,可那一次她從對方篤定的眼神裏解讀出來了別樣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