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捉蟲）
七七做賊心虛，探頭探腦四下張望，站崗放哨的小貓鼬似的。
男生埋着腦袋，卻似能看到她的動作入眼，也不擡頭，只手上使力，把掌心那只手攥得更緊。
沒有顧念中的圍觀窺探，七七一下子放松下來，注意便全被那只手吸引。
回應他的固執似的，她也蜷起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掌心手背相貼，指腹埋在掌間，不屬于自己的觸感溫度，卻像一個人一樣親密。
隐秘的躁動感覺，不知撩撥誰的心尖，跟着一顫。
身後窗簾輕擺，窗臺上，陽光起起落落。
時間絲絲拉長，像暖風裏的蜘蛛絲，晃晃悠悠的沉湎。
七七想起八月的那個午後，公交車上，男生一頭薄汗地立在人堆裏，也有陽光，也有故事，卻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安然親密。
又想起那個雞飛狗跳的雨夜，男生的住處，地磚微涼的衛生間，軟而結實的折疊床，還有潮濕的黑暗裏，兩個人零零落落的對話。
那時含混不清的暧昧，全都變成了眼下的直白親近。
真是，奇妙的時間。
相貼的皮膚，起了一層薄汗。男生忽然松了手，不老實地動動身子，肩頭凸起的胛骨起了又落。
左手換成右手，垂下放在身側。
他依舊沒有擡頭，卻朝窗下的方向勾了勾手指，無聲又不容拒絕的霸道。
七七歪頭看着，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靜悄悄地，低低點在他手上。
即使有所準備，那手猛地裹上來時，她還是猝不及防，沒有逃掉。溫熱的手掌，沿着手指一路上滑，把她整只手包了個嚴實。
男生悶悶的聲音，從臂彎裏傳來：“別動，讓我睡會兒。”
壓根也沒想動的七七，乖乖點頭：“嗯。”
同桌間，重又恢複靜谧。
男生們的戰鬥很快又結束一局，看了看時間，差不多是該收攤了。盡管惜敗于對手，可實在是沒有勇氣，冒着被老朱圍剿團滅的風險再戰一局。
體委指揮着幾個男生，把桌椅板凳各歸各位，外人餘沛無甚事做，輕手輕腳就往他海哥的座位摸。
男生還趴在桌上，枕着一邊胳膊，沉着一邊肩膀。
餘沛的巴掌，落在他不怎麽放松的脊梁上，不輕不重的一下：“海哥。”
“嗯？”男生擡起頭，一臉倦色。
餘沛朝他身邊望了望。
穿着藍白條紋中袖的女生，從一本相貌質地皆很熟悉的數學習題冊裏，擡頭看他。
女生一副乖巧的瓜子臉，散散的齊肩發，一雙鹿兒眼，微微彎着打量他。
餘沛挺了挺寬厚肩膀，擡手就打招呼：“嗨……”
話剛起個頭，眼角瞥見他海哥一張冷臉，不知怎的，後面純屬寒暄的“美女”兩個字，就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遲疑了下，轉向姜多海：“海哥，不介紹一下？”
男生沒什麽表情地點頭：“嗯。”然後，敷衍地朝旁邊一歪腦袋，“這我同桌。”又偏頭去看女生，“這是餘沛。”
假裝被介紹了的餘沛：“……”
舊交靠不住，還是自己豐衣足食靠譜。
隔着海哥的書桌，餘沛朝女生伸出右手：“我叫餘沛，以前跟海哥是同學，現在是哥們兒。我海哥大老遠轉校過來，人生地不熟的，麻煩妹子有事沒事多照應着點兒……”
七七看着這個頭不高，一笑有點歪嘴的方臉男生，上下嘴皮子一點不打磕絆地嘚吧嘚半晌，剛想伸出手去，表示一下友好的敬意。
對面同樣攜着和平與希望的友誼之手，卻被剛握過她的那只手，一巴掌摁了回去。
男生沒回頭，仰臉看着哥們兒，閑閑開口：“你下午是回我那兒，還是在這兒看比賽？”
好哥們兒一愣，沒反應過來：“不是早上說好了，等我醒了就來陪你麽？”
話說得挺暧昧，男生回得也直白：“我也不知道我們班主任會去。”所以，你個臉生的外人，還是退散為好。
哥們兒卻像發現了新大陸：“我艹，海哥，你啥時候怕過班主任……”
話音未落，還搭在腕上的那只手就鐵箍似的一緊，疼得他又補了個“艹”。
不等他再争取，後排體委跟着趕到，三兩句幫男生解了圍：
“運動會時候看着亂，可要是真帶了外人被查到，肯定又要檢讨又要挨批。要不你先回去，等下午比完了，你再來跟我們一起打球吃飯。”
餘沛猶豫了下，還是果斷點頭：“也行，那我先回去了，不給你們添麻煩。”說着，伸手進褲兜，摸出兩把鑰匙串得串兒，在手裏颠了颠。
另一手沖姜多海比了個電話的手勢：“待會兒比完了給我打電話。”
男生沒吭聲，只朝他點了點頭，看哥們兒腳下帶颠兒地跨上講臺，快要走出門去，忽然想起什麽，叫住他：“餘沛。”
哥們兒回頭：“啊？”
男生猶豫了下：“我冰箱裏有冰淇淋跟橙汁。”他其實很喜歡甜食。
哥們兒繃了繃，還是沒繃住，不好意思一笑：“忘了跟你說，我早上吃了一根了。”
男生自己也沒繃住，笑罵一句，看着哥們兒逃也似的閃出了教室。
體委也跟着目送新朋友消失在門口，扭臉問男生：“海哥，走吧？”
“？！”這轉眼就升級的稱呼，七七有點适應無能，忍不住多看了體委兩眼。
姜多海也在一邊揉額角。
中午飯桌上一通天南地北的胡侃，餘沛那小子一口一個“海哥”叫得順風順水，桌上叫花雞還沒啃幹淨，“海子”就從這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人的“海哥”。
一個個啊，都是容易被帶歪的主兒。
體委那極富彈性的思路，卻像是找到了新拐點，沖七七啧了一聲：“哎，七哥，你跟海哥這名字，挺配啊。”
比他的覺悟搶先一步默默私下裏配了的倆人，一個眨巴眨巴眼，朝他嫣然一笑：“對啊，要不我們倆怎麽坐同桌呢？”
另一個直接行動派，二話不說，起身撈過桌上外套，撞着他肩膀側身就走：“走吧，去操場。”
下午的操場，都是午後的倦意。
主席臺上男女搭配的播音員，已經開始通知二百米預賽的到場檢錄。
草坪上的高一小孩兒們，至少有一半還橫七豎八地躺着，大概在假裝自由沙灘的陽光浴。
七七，子珊和萍萍，三個人一字排開，一人嘴裏一根原味的阿爾卑斯棒棒糖。
從教室出來的時候，七七揣測了一下好友心思，還是決定把拿回去的英語卷子單詞本，一并重新拿回來。
果然，它們還是找到了各自用武之地。
子珊依舊頭頂細汗，手裏二十六個字母的千百種組合，扇得嘩嘩作響。
眼瞅着底下小孩兒們的草坪陽光浴，忍不住又腦洞大開：“不行，我待會兒就假裝高一的，下去跟她們躺一起爽一下。”
萍萍滿意地吮着嘴裏的原味硬糖，掐着她豐衣足食的圓圓臉，調侃得一點沒留情面：“還是別了，乖你已經不年輕了。”
以為自己永遠十八歲，呃不，是十六歲的子珊，覺得深受內傷，習慣性地回頭找七七，尋求援助。
援助本人卻背靠着她，一腳搭上身側臺階，曲起膝蓋，傾身伏着，一動不動。
身上的白色連帽外套披在身上，帽子罩着腦袋，辨不清是在看着哪裏。
可子珊就是直覺，她的目光，是沖着……
她的脖子，又往左邊轉了九十度，朝幾級臺階上的那個黑衣黑褲看了一眼，深深的一眼。
卻重重落了空。
名叫姜多海的可疑人物，正一臉深沉，托腮遙望遠方，腿上還搭着那件灰色外套。
像是感覺到什麽，他才緩緩收回視線，寵辱不驚地，看定子珊。
一向敏銳的判斷落了空，簡直叫人懷疑人生。
不過畢竟心态穩定，子珊淡定控制臉部肌肉，回了男生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繼而穩穩轉回身來。
心中倒數三個數，才再次伸出指頭，戳了戳身邊疑似睡着的無用援助。
七七躲在兜帽的陰影裏，下巴頂着膝蓋，抿嘴輕笑，等着背後這輕輕一戳。
剛才男生一個無聲眼色，又轉過頭去深沉遠眺的模樣，真是，影帝一樣的熟稔演技。
就像中午在教室裏，身後悄聲接近的腳步，她都沒來得及反應，他就松開了她的手，動作迅速，卻又不失溫度。
她才知道，手上一動不動的男生，一直都沒有真的睡着。
餘沛出現在桌邊的時候，她的手也已經塞在了椅子和腿間的縫隙，手心裏，還有男生固執的體溫。
“小七。”子珊在背後喚她。
“嗯？”七七也學着影帝的演技，瞬間收笑，回頭，一臉剛剛正在思考人生卻被無良友人打斷的困惑表情。
被她這表情一堵，子珊一時間竟忘了叫她這一嘴，究竟意欲何為。
嘴裏白色的塑料棍，從左邊滾到右邊，又從右邊滑回左邊，終于還是搖了搖頭：“呃……沒事了。”
“哦。”七七點着頭，慢慢轉回身去。
子珊以為，她又要沉入對人生的思考中去了，卻冷不防眼前一黑，剛才還安靜坐着的背影，轉眼就站了起來，立在她眼前。
這身影義無反顧地向後轉，擡腳就朝後面高處的臺階而去。
“你幹嘛”這三個字還未問出口，一句輕飄飄的解釋就随風飄落：“我去問問我同桌，五十米怎麽才能跑快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