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高高看臺上，男生還是方才的姿勢，只轉着眼，看七七小動物似的，一級一級爬到身邊。
唇邊淡淡的笑意還未展開，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剛剛還和打游戲的同夥熱聊戰局的體委同學，忽然惦記起中途不幸突然掉線的海哥，意欲回頭邀他閑扯兩句。
沒想到手剛落下，就瞧見男生眼前的，他七哥。
男生回頭看體委，體委擡頭看七七，低着臉，揚着眉，一臉詢問。
七七站着，胳膊上卷着自己的外套，咬着嘴裏的糖棍，把剛才抛給子珊的借口又大言不慚重複一遍：“待會兒不是要跑決賽麽？我來找海哥取取經。”
這種為了班級榮譽不惜克服運動恐懼障礙不遠萬裏前來讨教的體育精神，簡直叫人眼眶濕潤。
體委同學滿腔的體育精神，頓時共鳴陣陣，搭在海哥肩膀上那只手，又在他肩上拍了兩下：“來來，別客氣，盡管問。”
啧，說得跟他家自有資産一樣。
七七磨了磨牙齒間的白色塑料棍，看着體委老弟知情識趣轉身離開，才大剌剌坐到男生身邊。
晴朗朗的太陽，把水泥臺階曬得暖暖的。
七七小心謹慎選了個安全社交距離，安安穩穩，攤開衣服，搭在腿上，才偏過頭去看男生，表情十二分的認真：
“姜多海同學，我想請問一下你，你是如何做到五十米短跑跑那麽快的？”
男生一雙長眉，挑着尾稍瞅她，直截了當，不答反問：“你到底來幹嘛？”
騙誰也騙不過正主兒。
七七眨眨眼，表情比剛才還認真：“沒幹嘛，就是覺得，上面的陽光更好一點。”
男生把臉轉回去：“那你就老實曬太陽吧。”
七七明目張膽盯着他側臉，從微微前伸的下巴，又轉到墊在肘下的膝蓋。
兩只長手，十指交叉，骨感的手腕，肌肉舒展順暢。
她還記得中午時它們的溫度，一點薄汗的潮濕，比她自己的溫度，高了那麽一些。
七七眯着眼睛想了想，似乎想起什麽，動動胳膊，撞在男生腰窩：“哎，姜多海。”
男生頭也沒回：“嗯？”頸間的喉結，跟着一顫。
“你的濕巾呢？”
男生以為她要用，伸手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張，遞到七七眼前。
磨砂的黑色塑裝袋，陽光落在上面，反出一團模糊光暈。
七七低頭看看，沒接，笑眯眯的，又原樣推了回去：“都沒見你擦手，還以為用完了呢。”
男生顯然聽懂了，眯起眼睛，與她對視。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她腮邊那一坨圓滾滾，是她嘴裏的阿爾卑斯棒棒糖。
和冰淇淋一樣的，甜食。
無意識的，吞了口口水，被七七眼尖，全都看見。
七七拿出嘴裏的棒棒糖，擡手攏着嘴，朝前排圓潤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子珊。”
前面的人應聲回頭，手裏的卷子還搭在額頭上：“啊？”
七七晃晃手裏的棒棒糖：“這個，還有麽？”
子珊的視線右飄，看看她，又左飄，去看她身邊的姜多海。男生手裏還捏着濕巾一張，看起來是要淨手開餐的樣子。
……請教一下五十米短跑的訣竅，也要用零食賄賂麽？還以為這同桌關系處得不錯呢。
她不情不願點頭：“嗯，還有。”
意料之中的，七七朝她勾勾手指。
一根頭重腳輕的棒棒糖，劃過幾級臺階上空，穩穩落在七七懷裏。
七七朝她豎起拇指，夠準。
然後，捏着塑料棒，遞到男生手邊：“給。”
男生的目光有一瞬的游移，才扭過身，用空着的那只手，抽走了她手裏的棒棒糖。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覺得他的視線，是從她叼過的那只棒棒糖上，移開的。
男生終究是沒有撕開那張濕巾，只利落地撕開了糖紙，把同樣口味的棒棒糖塞進嘴裏。
說着要本着互幫互助的體育精神共同探讨五十米決賽經驗的兩個人，就這麽一起鼓着一邊的腮幫子，直坐到甜食吃完。
高三年級二百米開賽的時候，體委還抱着他的安排表，領着參賽同學匆匆離開。
臨走時，路過安靜中的兩人，還沒忘問一句：“你們讨論完了？”
七七吮着滿嘴的焦香牛奶味，大言不慚點頭：“嗯。”然後，又面不改色地收□□委同學的真心祝福：“祝你拿個海哥一樣的好名次。”
“嗯，我盡量。”
一旁的海哥，顯然更冷靜，咬着糖棍目送體委跳下看臺遠去，才緩緩開口：“你起跑太慢，蹬地踩得太淺，重心起得又早，最後沖刺還減了速，這都能影響你的成績。”
“哈？”七七木呆半晌，才明白，平視前方念叨這麽一段的同桌，是真的在給她傳授經驗。
還是最叫人窩心的，正話反說的那種。
她嘎嘣一聲，咬碎口中糖塊，不鹹不淡開口：“所以呢？”
“所以，”男生回頭，嘴裏也有糖塊咔咔碎裂的聲響，“你不可能跑出，和我一樣的名次。”
“……”七七頓時懷疑，中午在教室裏的經歷，都是太陽曬出的周公一夢。
看着她繃着臉氣呼呼的模樣，男生眉間的紋路，忽然就化為平川。
他短短嗤笑一聲，随即低頭，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腿上的外套搭在了七七頭頂：“幫我拿一下。”
說着，不等她開口抗議，又擡手捏住了還被她咬在嘴裏的塑料棒：“張嘴，我幫你扔了。”
被甜食膩膩黏住的嗓子，帶了點別樣的親昵。聽起來随意的祈使句，也變得不容違逆。
七七的腦子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乖乖張了嘴，任憑男生抽走了那根已經被她咬得扁扁的塑料糖棍。
他動作不慢，這一下又是借着外套和身高的掩護，誰也沒注意到兩人間突如其來的小動作。
直到男生大步跨下臺階，離開看臺，嘴裏只剩下碎碎糖塊的七七，才刷得一下，熱了整張面孔。
……她這算是被調戲了麽？
前排的子珊和萍萍回過頭，就看見七七正一臉忿忿地，把同桌的灰色外套從頭上往下扒，臉上還有太陽暖出的泛紅顏色。
兩人迅速腦補了一下可能發生的同桌間霸淩事件，覺得一定是好友吃了虧。
剛才看着離開的男生，九成九就是嫌疑人沒錯。
子珊遲疑着叫她：“七七。”
“嗯？”
“怎麽了？”
七七看着低處同伴們的表情：“沒事，我讓他幫我扔東西去了。”偷偷換了祈使主語，倒也不影響真實程度。
只是這霸淩的主角，好像換了個人，問話的兩人，好像挺意外。
倆人深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三個字——有情況。
只是朋友之間，習慣了分寸，有情況的那個不說，她們也就不再追問。
滿腔八卦，只能化為意味深長的深深凝望，其中的不言而喻，就留給有情況的那個，自己體會去了。
可惜，有情況的那個，一門心思都在和新同夥鬥智鬥勇上，有心或是無意，直接忽略了八卦二人組的意味深長。
丢完垃圾回來的姜多海，就站在看臺下，抄着口袋，仰着頭，朝一直看着他的七七歪了歪腦袋。
一個字也沒有，七七卻猜出了他的意思——是想和她一起去看兩百米的比賽。
跑男子兩百米的，是中午一起打游戲的男生之一。
七七不知道剛轉來一個多月的他，有多少班級榮譽感，這舉動，估摸有一半是出于戰友義氣。
至于那另外一半，自然，應該與她有關。
看着好友抱着兩人外套，一級又一級，走到男生身邊，然後沒事人似的，和他轉身離開。子珊和萍萍，一點也，不意外。
姜多海個子高，腿又長，一身黑色，加上一張冷臉，往看臺前面一站，其實挺打眼。
別班不少男生女生，或明或暗，都忍不住朝他這邊瞄上幾眼。
尤其一起上過□□回體育課的一班同學，盯起人來，近乎明目張膽。
有人順着他的目光，回頭尋找目标，就看見了脫穎而出的體委他七哥。
他們才是覺得意外的那一群。
知道兩人在教室裏坐标位置的，都忍不住八卦心四起，難不成果然又是同桌這種存在創造的又一個奇跡？
當然，還有更多不怎麽安分的心思，暗自嘀咕着不可能。
這也就是同桌之間關系好，那麽冷臉的男生，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搞定。剛才，男生臉上看起來老大不情願的表情，就是最好明證。
所以說，感情這種事情，其中的機緣巧合微妙曲折，就是只有當事兩人，才最清楚知道。
別人的想法啊，那統統都是擺設。
把擺設們遠遠丢在身後的同桌兩人，避開了終點的體委和後勤同學，直接去了起跑點。
參加預賽的同學，站在五道的後排再後排，看樣子，是抽到了第三組。
那男生一件灰綠色短袖，胸前的“2012”末日數字，紅得挺顯眼。
他活動着手腳，遠遠就看見了姜多海和七七，擡擡下巴，沖兩人打了個招呼。鼻梁上的寬腿眼鏡都沒摘下，一看也是重在參與的輕松狀态。
兩人斜斜穿過大半個操場，除了剛開始的一句“走吧，去看看兩百米”，姜多海同學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只等到裁判哨響，第一組的男生們，一個個蹲在起跑點上。
男生忽然歪過頭，眼睛還盯着跑道，就沖七七發了話：“三道的那個，好好看着，學學人家是怎麽起跑的。”
“？！……”
一路上都在腦補自己是和男生約了小會的七七，這才如夢初醒認清了事實真相。
原來，她是被忽悠着來觀摩學習的。
果然，騙人撒的謊，都是要遭報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