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太陽
【“有太陽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朦朦胧胧之間我好像看到太陽,在呼嘯的風雪裏的太陽。
我覺得肯定是被凍傻了,風雪呼嘯的天氣裏怎麽會出現太陽呢?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光芒刺痛了許久置身黑暗的眼球,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許久之後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的一條縫隙,适應周圍環境的亮度之後逐步睜開眼皮。
白茫茫一片的雪原撲面而來,這一次看到的不只是雪,還有在花白的雪地裏提足行走,慢悠悠地留下一連串長長的梅花似的腳印的鹿群,耳邊還有悠長深遠的鹿鳴,水紋一樣朝着四周擴散。
頭頂上的太陽格外的溫柔,淡金色的光輝灑滿了整個雪原,白色的積雪鍍上了一層亮晶晶的色澤。
原來不是錯覺。
我心裏嘟嚷。
殘冬之時沐浴在太陽的光輝之下,整個人身上格外的暖和,我深吸一口氣,鼻腔裏是暖烘烘的氣息,通過氣管一直到人的四肢百骸,好像是要一直暖到人的心裏。
我說不上是什麽味道。
但是——
有太陽的味道。
“你醒了。”聲音沉靜安寧,進入腦子裏的那一刻,我整顆心都安寧下來了許久未見的感覺,就好似冬天裏整個人都泡進溫泉水裏的感覺一樣,浸潤着我的身心。
“有沒有哪裏還疼?”他又問。
我這才意識到,有人抱着我,像是抱着一個小孩子,我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只手穿過我的膝彎,一只手托着我的腰部,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茫茫的雪原裏,背後的腳印從那一頭延伸到這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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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動了動肩膀,結果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從肩膀上的傷口一路蔓延到了全身。
我抿了抿唇,努力不讓自己因為疼痛發出聲音。
“不要亂動。”他又說,“你肩膀上的傷口很接近肩胛骨。”
我愣了一下,老老實實趴在他的肩膀上,乖得像只兔子,一動不動。
等一下。
我認識你嗎?
我幹嘛要聽你的?
我幹嘛要這麽聽話?
我爸爸都沒能讓我這麽聽話過!
呸,鬼才會聽那個混蛋老爹的話!
我又動了一下,結果又扯動了傷口,這一次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嘶——”。
放在我腰部的手一緊:“聽話。”
聲音還是沉靜如水,和之前的沒什麽兩樣,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慫了。
慫逼的我披着對方紅色的羽織,老老實實趴在他肩膀上,鼻腔裏都是他的味道,太陽的味道。
好暖和。
遠方蒼茫的山間裏的回蕩着鷹隼嘹亮的嗓音,遠方的群山像白頭的老人,天際被勾勒出的曲線像是清淺的眉黛。
眼前搖晃的是他耳邊的日輪耳飾,發尾像是燃燒的火焰,明麗耀眼。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我趴在他肩膀上問。
對方整個人都愣住了,連前行的腳步都在雪地裏停留了片刻,滞留片刻之後,他又抱着我,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好像剛才的失态從未出現過。
“見過的。”他輕輕說,“但是你忘記了。”
我覺得更奇怪了。
我見過這樣的人嗎?
這樣……像是太陽一樣溫暖的人。
我抿了抿唇,任由他抱着我繼續往前走,腦子裏一個勁地回憶起我見過的人,甚至小時候一起在宇智波族地裏的孩子模糊的面孔都回憶了一遍,但是我仍未找到有關他的任何事情。
一路走過雪原,然後是在秋天葉子已經落得一點都不剩下,枝頭堆滿了雪,對着穹頂張牙舞爪的樹林,然後是朱紅色的鳥居,他抱着我,踩着一節一節階梯走了上去。
他抱着我走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抱着我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是很久,久到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
穿越那片原野和樹林,才看到了朱紅色的鳥居,鳥居下一節一節的階梯上是白色的殘雪,一路蜿蜒而上。
“你走了很久。”我問,“要不要休息一下?以前有走過這麽長的路嗎?”
他搖搖頭:“八歲的時候,我獨自在無垠的曠野下跑了一天一夜,跑到了山裏的稻田邊。”
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忍不住屈起,攥緊了手裏的衣料:“沒有……休息嗎?”
“沒有。”
“不累嗎?”
“不累。”他垂下眼睫,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淺淺的影子。
“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跑那麽久呢?”我又問。
空氣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的腳步沒有停下來,一直抱着我一節一節階梯地往上走。
階梯兩側是清脆的松樹,清脆的針葉上頂着花白的雪,蔥茏的針葉林驀地抖動了一下,小巧的松子跌落到地上,然後就是帶着毛茸茸尾巴的松鼠突然跳掉了階地上,撿起了那顆小松子。
“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去。”他回答。
階梯上的松鼠黑色的眼睛轉動了一下,仰起頭左顧右看了一遍之後,抱着失而複得的松子,腳下一躍,驀地閃進了松林裏,不見了影子。
“你現在有地方可以去了嗎?”我問。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問出這樣子的問題,嚴格來講,我們兩個即使是有一方認識另一方,但是我們并不是很熟,這樣子的話題實在不适合剛認識沒多久的兩個人,話剛一落音,我就覺得有些懊惱。
也覺得很奇怪。
我們沒有見過,但是他說“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去”的時候,心裏的酸澀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不要這麽說,你……明明……明明就……就什麽……
“有地方可以去了。”他又說。
酸澀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心裏的沉重頓時煙消雲散。
我沒有再說什麽,而是任由他抱着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階梯上,他腳步平穩地往上走,氣息平穩不見半點紊亂,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山上的寺廟前。
耳邊傳來“沙沙莎——”的聲音,稻草在粗糙的石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着,年老的和尚佝偻着腰,拿着掃帚,站在光禿禿的櫻花樹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掃着地上的積雪。
供奉神明的寺廟屋頂堆滿了白花花的雪,太陽出來之後,很小一部分的雪開始融化,融化過後的雪水起了潤滑作用,瓦片上的雪滑落下來,“啪嗒”一聲摔倒了地上。
老和尚眯着眼睛,沒有生氣,繼續拿着手裏的掃帚,有一下沒一下掃着地上的雪。
“有什麽事情嗎?”老和尚突然停住了手裏的動作,轉過身來看着身後的兩個人,“遠道而來的客人,你們看起來不是很好。”
廢話,肩膀上被人捅了戳了一刀,能好才有鬼。
抱着我的人沒有說話,低着頭好像在思索着什麽。
老和尚見他不說話,繼續往下說:“不嫌棄的話,進來喝一杯熱茶吧。”
“你們可以在這裏多待幾天。”老和尚又說,“等到你懷裏的那位傷勢好轉一點再下山也不遲。”
“非常感謝。”他說,“那就叨擾了。”
我:“……”
我敢肯定,這個人不是不善言辭,而是非常不善言辭。
剛才那一下子的沉默不是出門在外應該有的警惕,而是陷入了類似深度思考“我該怎麽跟別人搭話”這樣子的問題。
還好老和尚善解人意地把話繼續說了下去,不然我深重懷疑他是不是要這樣抱着我站在門口一整天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
不知道為什麽,我對這樣的事實,并不意外,而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這人比宇智波還不善言辭,到底是怎麽長這麽大的?
老和尚把我們帶到了偏殿的一個房間安置了下來,還拿來了兩床被褥,被褥上帶着一點黴味,看起來有些日子沒人使用了。
鬼之國以神秘著稱,但是這個國家并不富饒,居住在這裏的人也是如此。剛才一路過來看到的鳥居上面都是被歲月的風雪暴雨侵蝕過的痕跡,搭造手水舍的木材留下的屬于歲月的痕跡也不少,這座寺廟不僅有些年頭了,而且沒什麽人光顧。
寺廟裏看起來除了老和尚之外沒有其他人了,在自身處境并不好的狀況下還能收留遠道而來的陌生人,再挑剔也說不過去了。
他也不是什麽挑剔的人,簡單打掃了一下老和尚安置我們的那間和室,掃去灰塵和蛛網。
我有點驚訝,他竟然會打掃衛生。
從衣着打扮上來看,他像是某個武士家族的子弟,武士不比得忍者,忍者往大名耳朵裏一擱,就知道是活的戰争工具,最好的工具,最好的刀劍,最好的籌碼,但是武士不一樣,起碼現在的貴族,幾乎都是武士家族。
見慣了嬌生慣養的貴族,碰上一個會打掃衛生的,覺得有點新奇。
打掃完衛生之後,他又伸出手,把我抱了起來,我整個人騰空被抱進和室裏,塞進了被窩。
我:“……”
我傷的是肩膀,不是腿,謝謝。
于是我總結了一下在這個人,發現他,有點憨。
“我出去一趟。”他說,“等我回來。”
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我的臉,指腹的溫度也和太陽一樣,很暖和,不過有些燙了,燙的我的臉頰的溫度也一并上升起來。
真的好像一個太陽。
頭往被子裏拱了拱,我嘟嚷着。
和室的紙門被拉開,他的背影逆着冬日溫暖的陽光,有些朦胧,耳邊的日輪耳飾在赤紅色的發尾之間搖曳。
我眨眨眼。
“刷——”一聲,紙門又合上了,房間裏歸于寂靜。
我輕輕地眨了眨眼睛,仰頭凝視了一會兒天花板,朦胧的陽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來,細小的塵埃在細碎的太陽裏如同霧氣一樣。
“還……活着啊。”
我對着天花板,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裏的歌不記得緣一醬了。
以及,走個路也能水一章,我也真是服了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