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離家
我一直很想去緣一曾經生活過的那間三疊大小的房間看一看。
倒不是說,緣一的父親曾經多麽沒有對緣一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只是我想而已,想知道緣一的過去,想知道他未曾與我相遇之時的模樣。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站在稻田旁邊,背着小小的包袱,眼睛就像平靜無風的水面,一頭卷毛亂得到處連翹,防備心簡直沒有,随随便便就跟着剛說了沒幾句話的人回家。
還好遇到的人是我,要不然後果真是令人堪憂。
我想,只是單純地想,在我們的未曾遇到彼此之時,他的模樣。
繼國家是一個武士階級,全族上下都是名冊在案的武士,到了嚴勝這一代,作為長子的嚴勝繼承了父親的貴族頭銜。
作為次子的緣一原本到了十歲那一年就會被送去出家當和尚。
侍奉嚴勝父母的侍從仆役到了嚴勝這一代不是已經老去就是告老還鄉,讓他們的子女代替自己未盡完的責任。
緣一回到繼國家之時,母親曾經的貼身傭人阿系認出了他。
“緣一……少爺?”認出緣一的阿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聲音略微顫抖。
後來我從阿系口中知道,緣一離家之後,并沒有如他父親預料的那般,去到預定的寺廟當和尚,而是朝着無垠的天空下奔跑,一直來到了那片稻田邊。
八歲的小孩無依無靠,獨自一人離家,混亂的時代裏,如果要我去意料,那麽意料中的結局也不會太好。于是所有人都以為緣一已經遭遇了不測,沒有人認為他還活着。
直到他砍下鬼的腦袋那一刻。
我面無表情地彈彈緣一的額頭:“你還真是亂來啊。”
這麽小一個人,獨自一人遠行,也不怕遭遇什麽不測。
被彈了額頭的緣一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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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笑,笑個屁!
我氣不打一處來,撲上去捏着他兩邊的臉頰肉左右開扯,可是自始至終他都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死樣子,還輕輕托着我的腰,免得我摔倒。
我的鼻子有點酸酸的,扯着他臉的力氣又用了點力氣。
你自私一點會死啊!
太過溫柔的人,活着,會很辛苦的。
“打算什麽時候回鬼殺隊?”我放開了緣一的臉。
緣一揉了揉被我摧殘的臉頰:“再等一下吧,兄長大人說,他有事情想要拜托我。”
我眉毛抽了抽,直覺告訴我,這深夜砍鬼救哥的事兒還會有別的幺蛾子,這事兒沒完。
“那你要給主公寫信。”我說。
在老板不知的情況下不工作,就是無故曠工,雖然主公不像是會扣員工工資的扒皮老板,可是到底還是應該禮貌地通知一下。
“好。”緣一說。
嚴勝要拜托緣一什麽事情?
到底是他們兄弟兩個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多問。
離家多年,緣一口中的嚴勝,與我現在看到的嚴勝,我總覺得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大概是心吧,人心裏的東西,誰又能百分百地猜出來?我又不是泉奈那個腦補帝,啥都能給他腦補出來。
于是我想去看看緣一以前的三疊大小的小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就住小房間的關系,緣一本人很喜歡住小一點的房子,山村裏的房間大小也就那樣,緣一愣是無怨無悔跟我擠了十餘年,甚至還樂在其中。
可是繼國家有點大,哦不,是非常大。如果一間一間地去找那間三疊大小的房間,恐怕有些麻煩。
我決定找個高一點的地方。
腳尖一點,耳邊傳來“呼啦啦”的風聲,我躍上了一座幾層高的樓。
自上而下地眺望繼國家的全局,繼國家真的很大,起碼他們家房子占地面積真的很大,日式的和屋高低不一卻又井井有條地排列在一起,一眼看下去,所有的房屋盡收眼底。
“白沙鋪滿的庭院,還有青翠的羅漢松。”
談及他以前住着的房間時,緣一曾經說過,拉開紙門就可以看到“白沙鋪滿的庭院,還有青翠的羅漢松”。
我眼睛抽搐,心說你們家庭院的布局不就是這麽個标配嗎?
前代家主過世之後,身為當代家主的嚴勝并沒有改動繼國家的布局,于是放眼望過去,一水的羅漢松,一水的白沙。
繼國老家主,到底有多喜歡羅漢松啊?!
無可奈何地落地之後,我決定問問緣一,實在找不到幹脆讓他帶我去好了。
可是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緣一的人哥哥嚴勝。
起初我只看到了一個小點,走近一看,我看到了站在青翠的羅漢松底下與緣一面容十分相似的男人,手裏握刀,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不停地對着空氣裏揮刀。
天色已晚,太陽逐漸在山間隐去,天邊群山勾勒出來的線條像是燒紅的火線,直到太陽最後一絲光輝消失在天際,那條被燒紅的火線才逐漸熄滅。
如同被墨水渲染過一樣,天空的顏色變成了深沉的墨藍色,群山之上隐約有群星在閃耀。
樹底下的男人還在不停地揮動着手裏的刀,夜晚已至,氣溫逐漸下降,男人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出的霧氣離開口腔進入空氣那一刻逐漸消散。
因為過度劇烈運動,男人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皺了皺眉頭,走出去:“呼吸慢一點,一次性不要吸入過多的空氣,肺部會收到損傷。”
呼啦啦的夜風卷着男人的喘息聲,風裏的呼吸由粗重逐漸至平穩,嚴勝的呼吸逐漸平穩。
呼呼呼——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嚴勝緩緩地站直了身體,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簾,兄弟兩個人的面容很相似,但是性格卻截然不同。
雖然兩個人的臉上都是缺乏表情的那種,但是緣一臉上的表情像是平靜無風的水面,淡漠但是溫柔,嚴勝則像是堅硬的岩石,用層層堅硬的外殼武裝起內心真正的自己。
我沒有回答他:“你在練習劍道。”
我看到了嚴勝抿緊的嘴唇,對方別過頭,像是被人發現了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樣,有些狼狽。
就像一個……倔強的小孩子。
“揮刀的時候調整好呼吸,不要一次性吸入過多的空氣。”我說,“這樣可以延長揮刀的時間,提高耐力。”
嚴勝愣住了,看了一眼刀一眼,又轉頭與我對視:“你……修習劍道。”
“算是吧。”我扭頭看着墨藍的夜空。
星辰已經升□□,月色逐漸明亮。
“你為什麽會修習劍道?”嚴勝似乎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繼續問。
“為什麽會修習劍道……”我輕輕重複了這個問題,而後語氣輕松地說:“原因蠻多的,其中一個大概是被自己的父親拿刀抵在脖子上強制性要求拿起刀來。”
“你呢?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揮刀?因為死去的部下?還是因為……緣一?”
對面的人握刀的手一瞬間青筋暴起。
喔豁,看來是因為我家小貓咪了。
“啊,抱歉,是我逾矩了。”我沒有偷窺別人小秘密的愛好,所以我選擇換上了一件事,“能帶我去看看緣一以前住的小房間嗎?”
對方皺了皺眉頭:“你去那裏做什麽?”
“我想,了解一下過去的緣一。”
耳邊又是呼啦啦的風聲,頭頂的松針在風裏搖晃着,夜空中的星辰越明亮。
我覺得嚴勝有點不願意,這種不願意大概是因為他認為我撞破了他的秘密而對我避之不及。
我真的不知道他有的什麽秘密,也對他的秘密不感興趣,亦沒有揭穿別人小秘密的愛好。
盡管不願意,嚴勝還是領着我去了緣一曾經住過的那間三疊大小的房間。
“你和緣一,一直生活在一起?”
前面領路的人突然說。
“嗯。”我說,“他跑了一天一夜,跑到我居住的山村的稻田邊,說要跟我回家,我就帶着他回家了。反正都是孤身一人,有另一個人相伴也好。”
前面走的人的腳步頓住了一會兒,而後又繼續向前走。
我跟在嚴勝身後慢慢地走,任由他帶路,期間他又問了問很多關于緣一的問題。
我感覺,他很關心緣一,但這一層的關心裏,又藏着別的什麽東西。
老實說,無論是我還是嚴勝,都是不善于言辭的人,我要是能舌燦蓮花,當初就該把千手扉間罵個狗血淋頭,省的他一天到晚給我大侄子扣黑鍋。
緣一自小就離開家,十多年跟家裏音訊全無,要把故事從頭講起,估計要不少時間,于是我挑挑揀揀地跟前面的人講了一些事情,他也挑挑揀揀在聽。
“緣一很多地方都異于常人。”我最後說,“在劍術上他的天賦是絕無僅有,但是他在人情世故上卻不是一般的遲鈍,他很在意你,嚴勝先生,雖然他不知道怎麽表達。”
我看到前面走的人腳步頓了頓,整個人都愣了一會兒後,又自顧自地往前走。
我知道這久未相逢的兄弟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已經有了隔閡,我不知道我的話能起什麽作用,但是能說一點是一點。
緣一的心裏,擁有的分量極高,若是知道嚴勝對他的疏離……我不想看到那雙赤紅色的眼睛暗淡下去的樣子。
于是我到了那間三疊大小的房間,拉開紙門的那一刻灰塵洋洋灑灑地撲了上來,我忍不住嗆了幾口。
房間真的很小,但是容納那時候小小個的緣一沒有什麽問題。
透過紙窗照射進來的月色裏,灰塵在其中洋洋灑灑,整個房間顯得有些朦胧。
“我的母親是個非常虔誠的人,她希望這世界上再無紛争,每天不停地祈禱。”
曾經談及自己的母親的時候,緣一曾經這麽對我說過。
我想緣一在性格上可能會像他媽媽一點,畢竟,母子兩個人都不喜歡紛争。
也許在緣一母親的觀念裏,沒有紛争的世界,她呆呆的兒子可以幸福無憂地活下去吧。
很多時候,看似宏偉的目标,其實沒有那麽偉大,真正的祈願只是為了讓某些自己在意的人幸福。
緣一耳朵上一直帶着母親贈與他的日輪耳飾,起碼,媽媽的光芒與祝福,意一種特別的形式,至今仍在照耀着緣一。
月色有些朦胧,在朦胧的月色裏,我仿佛可以看到,一個在月夜下不停為兒子祈禱的母親,雙手合十的虔誠模樣,還有……緣一小小一個,呆呆愣愣的樣子。
我彎了彎嘴角,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有媽媽真好,媽媽果然都是溫柔的女人。
于是我呆了一陣子就回去了,臨走前,嚴勝還是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我的話,他聽了多少進去。
總之,祈願未來都好。
回到居所的時候,我看見了正在看月亮的貓咪,見我回來,緣一轉頭看着我,踩着一地的月色向我走來。
“緣一。”我朝他笑笑,“你媽媽真好。”
緣一不解地歪了歪腦袋,日輪耳飾也随之在月光裏搖曳。
我撸了一把他的頭發。
緣一愣了一下,說:“你高興就好。”
結果被我崩了個腦瓜。
第二天天蒙蒙剛亮,遠方的天空開始翻魚肚白,金色的太陽如煙霧般彌漫在山間,山間的群鳥開始叽叽喳喳鬧騰起來。
我端着飯碗在吃早飯,早飯是煎好的雞蛋,煮好的味增配上白米飯,還有腌蘿蔔和腌菜。
這是不錯的早飯。
半開的紙門“刷——”一聲被拉開,緣一走了進來。
我捏着筷子的手一頓:“要一起吃嗎?”
緣一搖頭:“我吃過了。”
“再吃點?”我又問,我知道他很容易餓。
緣一說好。
我拿起小桌子上的一個空碗,拿起筷子把碗裏的白米飯扒拉一半進他的碗裏。
緣一端起飯碗:“歌。”
“怎麽了?”
“兄長大人說,要和我們一起回鬼殺隊。”
“嗯。”
哦哦,是參觀弟弟的工作地點嗎?
“他說要加入鬼殺隊。”
“啪叽。”
我的筷子掉下來了。
我愣愣地看着緣一,一雙眼睛不可思議地瞪圓了。
你哥瘋啦?!
作者有話要說:
歌:你們繼國家的男人怎麽回事?
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