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日
夏天過去之後秋天基本上是一夜之間抵達這個小山村裏的。
微涼的風從北方吹到這裏來,山裏的草木葉子一夜之間變成金黃色,稻田裏的稻穗結出飽滿的穗子,沉甸甸地壓彎了一棵又一棵稻穗。
山村後的整座山都被染成了漂亮的金黃色,原本灼熱的陽光變得溫和,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村裏的人家都在忙着收糧食,準備過冬的儲備糧。
需要儲備糧食的不僅是人類,山裏的熊也需要,秋天的熊總是撐開了肚皮吃,從食物裏攝取足夠的營養和脂肪,用以過冬,如果不是脂肪和熱量儲存不夠或者被外在因素吵醒,那麽它們很可能就這樣睡上一整個冬天。
喜歡把巢築在樹上的蜜蜂釀出來的蜂蜜是熊十分熱愛的食物,也是甜黨熱愛的食物。
一個甜黨生活在沒有糖分的世界裏跟死了沒什麽區別。
戰國時代的糖是貴重的吃食,平民很難吃得上這種珍貴的吃食,但是總有甜的是我可以吃得上的,比如說熊喜歡的蜂蜜。
狗急了會跳牆,甜黨急了會跟熊搶吃的。于是在去年秋天的某個日子裏,我扛着柴刀上山掏了蜂窩,裝着一罐子蜂蜜下了山。
回家做了椿餅,糯米磨粉蒸熟混上蜂蜜,再握成一個個橢圓團子,冷卻之後,我在院子裏摘了幾片葉子,那時尚未進入深秋,還是可以找到那麽一兩片綠葉,用水洗淨之後一片作底一片作蓋,青翠欲滴的葉子配上白白嫩嫩的團子,隔壁小鬼都饞哭了。
事實證明也是如此,四郎先生家的幺子盛太郎是我家的常客,許是因為小時候帶過一段時間,勝太郎和姐姐小葵總是跑到我這邊來找我玩。
小時候的勝太郎和小葵特別喜歡緣一把他倆舉高高,小小個的身體被緣一高高舉起,“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兩個小鬼連帶着他們家大哥和二哥去年在我家吃了一頓點心,直到現在還總跟我提起那一頓甜美的點心。
勝太郎今年十歲,和我剛來到山村時候的花菜一樣大,昔日說要嫁給村東口阿盛的小女孩早就如願以償在四年前就出嫁了,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這個山村的小屁孩好像都喜歡早戀,花菜這個年齡的時候立志嫁給村東口的阿盛,勝太郎這個年齡立志要娶隔他們家三戶人家住着的小春,五歲的時候就揣着一朵小花去跟人家求婚,還煞有其事地跟緣一商量怎麽才能獲得女孩子的芳心。
緣一那時捧着飯碗呆呆的樣子現在想起來我都可以笑得滿地打滾。
Advertisement
傍晚的時候太陽西斜,半張臉已經沉入了山頭,山天上的雲似乎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呈現出瑰麗的火紅色,屋頂上升起了一縷又一縷炊煙。
勞累了一天的村民都從田裏回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裏的村民樸素的生活作息就是如此。
背着籮筐回到家的時候,我出乎意料地沒看到緣一,我有些納悶,平時這個時候他不是跟我一起回家就是在家裏等我。
小貓咪終于開始獨立了?
我的內心很複雜,既有些欣慰又有些傷感,欣慰的是自己家的崽開始成為一個可靠的大人了,傷感的是小孩子突如其來的獨立讓我感覺他不再需要我了。
有人跟我講過男人都是一夜之間長大的。
緣一黏了我這麽些年,不知不覺個頭都比我高上了一個腦袋,初次見面的時候那雙圓圓的眼睛眼線變得狹長了些,眉眼柔和,容貌俊郎,加上那身這麽些年也洗不掉的出塵氣質,在村裏随便遛個彎都會姑娘過來搭讪,如果不是他不開竅,娃估計都可以出來打醬油了。
也許我早該想到的,無論兒時再怎麽親密,長大之後都逃不過分道揚镳的結局。
只是我沒有想到會來的這麽快,小小個的孩子曾經總是喜歡牽着我的手,走過山裏,走過村裏的每一條路徑。曾經他的手跟我的手一般大小,可是現在他的手已經大了我的手很多,白嫩的手上也長了繭子,相貌越發成熟。
小姑娘會跟他表白,也許他現在不開竅,但不代表他永遠不開竅,他會娶妻生子,擁有自己的家庭,而我……
我該怎麽辦呢?
還像現在一樣跟他在一起嗎?這是不可以的。
我該怎麽辦呢?
以前還可以給他舉高高,讓他好好吃飯快點長大,現在還在長大了我反而有些傷感。
人真是內心複雜的動物啊。
“歌!”
耳邊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阿豐一路跑了過來,以前小小的少年現在比我、比緣一都要高。
阿豐好像是一路跑過來的,因為劇烈運動大口大口地呼吸,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他很着急。
“緣一、緣一,他進山裏啦!”阿豐一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邊說。
太陽已經西沉,這個時候進山裏是件危險的事情,人類并不是野獸,比起适應叢林生活的野獸,人類無論是适應力還是體能都會遜色很多。
“冷靜一點,慢慢說。”我說。
我家的崽,我了解,緣一不是沖動也不是調皮搗蛋的孩子,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聽完阿豐的話之後我感覺到一陣糟心。
我家的小貓咪進山是因為某兩個熊孩子——阿豐的幺弟勝太郎還有勝太郎的玩伴啓太。
聽說是因為山裏開了漂亮的紫藤花,勝太郎突發奇想去采摘送給小春,好哥們啓太為兄弟兩肋插刀,一同前往,結果兩個人雙雙迷路在山裏,緣一幫忙去找人。
我:“……”
我踏馬……
我真傻,真的。
我以為這麽些年下來我對這犄角旮旯裏的熊孩子心思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可是現實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的修行還是不夠。
同一個年齡段的斑和泉奈一顆真心都放在修行和任務身上,這裏的熊孩子一顆真心放在早戀和找老婆身上,這裏的熊孩子不是我等淺薄忍者可以理解的。
我認命地丢下籮筐,抄起院子裏的柴刀進山去找人,蹬着殺氣騰騰的腳步進了山。
事後聽很多目擊者說我那樣子根本不像是要去找人的苦逼家屬,而是要去殺豬的屠夫。有人想勸我冷靜點,可是看到我那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樣子,站在我面前的人都會以為自己就是那只我要殺的豬,統統都閉了嘴。
就連阿豐也不敢離我太近,生怕我喪心病狂一柴刀下去他就魂歸三途川。
我:“……”
我家的崽丢了,我那麽大一個緣一丢了,我特麽的能不急嗎?
天快黑了,黑了的山林裏路不好走是其次,主要是因為山裏有熊,熊吃人的事件以前不是沒有聽說過,何況秋天的熊出來巢穴尋找食物的頻率會比以往的高,萬一撞上就糟糕了。
緣一的确有相當優秀的戰鬥天賦,但是他沒有經過訓練,和那種大型動物正面沖突,處境在我看來不會很好。
阿豐的速度自然是跟不上我,只好跟別的人一起結伴尋找孩子。
山村裏的人普遍都內心淳樸,一聽說丢了孩子,顧不上一天的勞累,都舉着火把上山幫忙找人去了。
入秋之後的氣溫微涼,入夜之後卻是讓人感覺到了寒冷,可是在黑夜裏燃起的火焰,硬生生地把人熱出來一身汗。
我在漆黑的林間疾馳,踩過地上的雜草落葉發出“沙沙沙”的聲音,無數樹影掠過身邊,長牙舞爪得像是怪獸的觸須,林間很黑,黑到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但是這對我的影響不大。
曾經的我無數次在夜晚裏趕路,執行任務,已經習慣了這種程度的黑暗,烙在靈魂裏的習慣即使是換了一個身體,種了幾年的地,也改變不了。
我要找緣一。
這麽多年,我甚至不明白是我把他撿回來,還是他撿到了我。
我只知道,這只小貓咪,已經成為了我人生重要的一部分。
沙沙沙沙沙——
我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沉重即使壓抑在喉嚨裏也會讓人毛骨悚然。
我一腳踩在一堆枯葉上,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綠瑩瑩的眼睛仿佛在黑夜裏被點燃的鬼火,攝人心魂,伴随着壓抑在喉嚨裏的嘶吼聲,以及踩在地上的落葉發出的細碎聲音。
一盞又一盞綠色的火被點燃,托這些眼睛的福,我可以看到淡淡的輪廓。
狼,是狼。
我的運氣還真是糟糕透了,沒有遇上熊,倒是遇上了夜間覓食的狼群。
我曾經見過大規模的狼群,可是這群狼并不是很大,一群狼林林總總也只有七八只。
但是我沒時間跟它們耗下去了,我得找人。
柴刀橫于胸前,身體向前傾,一頭狼閃電般撲了過來,快得幾乎只能看到黑色的影子,側身躲過之後我反握住刀柄,直接把柴刀送進了它的頸脖裏,砍進皮肉,砍斷了骨頭,砍斷了動脈,刀□□的那一刻血濺了我半張臉。
凄厲的狼叫過後,那頭狼的血從頸部噴了出來,潑水般撒了一地。
我提着刀,刀身上的狼血順着刀身的輪廓往下滴落,“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夜裏格外清晰。
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這種內心一片冰冷的感覺。
冰冷的月光從樹頂傾瀉而下,地上一片猩紅色,樹底下的狼群露出了滿嘴森白的獠牙,月光流淌在上面,陰冷森然。
空氣一瞬間變得無比壓抑,好像一個氣球膨脹到了極點之後,這種壓抑也到了極點,伴随着貌似是狼群首領的狼的狼嚎,這種壓抑的氣氛瞬間爆炸,如爆裂的火。
向前沖,矮下身子,借着向前沖的慣性繼續移動,手裏的柴刀翻轉,刨開了迎面撲來的狼的腹部,刀身脫離的那一瞬間帶離的血液在空中濺出一個半圓弧。
腳下用力往上蹬,旋身,回砍,柴刀再次送進了淩空撲過來一匹狼的頸脖裏。
身體騰空而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狼群的首領,那匹狼的體型比其他狼更大一些。
狼群的攻擊一旦開始就不會輕易停下來,除非殺光他們,或者砍了它們的首領。
我不介意殺了這群畜生,但是我趕時間,我家的小貓咪丢了啊,我得去找。
借着狼的身體為踏板,腳下用力一躍,手裏的柴刀再次翻轉,我的刀鋒迎面對上了狼王的腦袋。
這頭狼比其它狼更加強壯一點,張嘴咬住了柴刀,咬合力之好一時間刀沒辦法移動。
跟它耗得越久對我越不利,我沒有像它們一樣鋒利的牙齒和爪子,其它狼完全可以借着這個空擋撲上來撕碎我。
不能再耗了。
手裏的刀柄翻轉,刀鋒砍進了狼王牙床裏,抽刀時又是濺出來大量的血液,伴随着狼王的凄厲的嚎叫,柴刀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弧,砍斷了它的咽喉。
狼血這次濺了我滿頭,順着頭發滴滴答答往下滴。
我提着流血的柴刀,站在狼王的屍體旁邊,“還要繼續嗎?”
狼群喉嚨裏發出不甘的嗚咽聲,綠瑩瑩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空氣再度壓抑起來,到最後這種壓抑突然消失,狼群不甘地往後退,退至一段他們認為安全的距離後才轉身離開。
沙沙沙——
林間再度安靜下來,樹葉在風裏摩挲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月光自上傾瀉下來,一切歸于平靜,如果不是滿地的血腥,還用我渾身的狼血,根本不會有人想到發生了什麽。
蕩幹淨刀上的血,我繼續往前走,既然有狼,這裏更不安全了,必須快點找到緣一和那倆熊孩子。
細碎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地上的落葉被踩得“咔咔”響。
“誰?”我握緊了刀,看向叢生的灌木叢。
透過照射下來的月光,我看到了一只白皙的手撥開了灌木,然後是燃燒的炭火一樣的頭發。
我一愣,握着刀的手也松了。
緣一撥開灌木,連帶着還有身後的兩個罪魁禍首。
看到我滿身都是血的樣子他也是一愣。
樹木的窸窣聲在耳邊回蕩,山間回蕩着細細的蟲叫聲,一瞬間我覺得安靜得可怕。
他往前走了一步,樹葉被踩得咔咔響,我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注意到我的态度之後他沒有再前進,而是原地停了下來。
“歌,你的臉濺到血了。”他說。
我當然知道我臉上有血,我還一身的血呢!
“快回家洗洗吧。”
緣一想了想說,我怎麽聽着那麽像逮到自己家玩泥巴玩得一身髒的熊孩子然後讓熊孩子快去洗澡的無奈家長?
明明我才是家長。
“回家吧。”
月色下,少年的眉眼柔和,頭發像燃燒的炭火一樣,日輪花樣的耳飾在耳邊搖曳。
他坦然地面對着我,向我伸出手。
“好。”
我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對方的手已經比我的手要大了,我的手幾乎可以被他的手包裹在內,手心裏有繭子,有些粗糙,卻又溫暖。
後面跟過來的兩個臭小子就沒有緣一淡定了,看到我一身血的樣子整個人都吓懵了。
“歌姐姐!你受傷啦?!”
“沒有。”我撇撇嘴。
“你渾身上下都是血啊!”啓太大叫。
“剛才殺豬了。”我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深山老林裏哪裏來的豬啊?!”勝太郎忍不住吐槽,整個林子裏都是他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真是肝爆了。
有關緣一進山找人有沒有遇到熊,我想說遇到了。
熊媽媽拖家帶口帶着兩個熊兒子出來覓食遇到了三個人——遇到了食物啊!
然後熊媽媽就被緣一拖家帶口地打了。
通透世界它看穿了一切。
不愧是你繼國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