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了,真不容易
打擊。G市黑道的各幫派則在獅盟的挑唆下,紛紛落井下石,争搶地盤。正是牆倒衆人推,個個都想來分一杯羹。
安氏的事件就如一瓢從天而降的冷水,瞬間引爆了G市政界、商界、警界和黑道的一鍋熱油。一晃過去了一個星期,事态按照傅沛文等人的設想一步步地發展下去,表面看似乎十分順利。然而,越是如此,傅景鶴卻越是隐隐不安。
說實話,她并不想插手哥哥和于琛等人的行動,但要做到對這些事情完全不關心,卻也不可能。
事情到了這一步,在傅沛文、程嘯和于琛三方面勢力的共同打擊下,她不相信安聿鴻還能再次翻盤,全身而退。可是……
她坐在春意昂然的陽光下,盯着手裏的報紙發呆,細眉糾結得像陰影中兩片舒展不開的草葉。
報紙上,安聿鴻的臉龐明顯更加瘦削,但眸子裏的冷漠,依然堅硬如冰。手指無意識地撫上去,紫荊花嬌柔的花瓣在風裏輕輕飛揚,思緒也不知飄向何方……
忽然,眼前一暗,一片陰影落在報紙上。傅景鶴驀然一震,肌肉繃緊。然而,在感覺不到任何敵意之後,又驟然放松下來。
她轉頭笑道:“哥,幹嘛一聲不響?吓我一跳!”
☆、119 沒人能逼我
傅沛文輕輕一笑,伸手拈去她發上一片花瓣:“不是我一聲不響,是你心不在焉!想什麽呢?我喊了你幾聲都沒聽見。”
他的目光落到報紙上,眸色在瞬間變得深沉。傅景鶴的微笑漸漸淡去,低下頭,默然不語。
風過,樹上的花枝一陣搖晃,淩亂地飄落更多殘紅。
傅沛文一聲嘆息,脫下薄外套,披在妹妹身上,又輕輕抽出了她手中報紙。版面上,安聿鴻的臉色比料峭的風更無情。
他淡淡地看着,最終只道:“表面上看,我們好像快要贏了。可是,我心裏總覺得有點不踏實。”
傅景鶴驀然擡頭,眉心微蹙:“你也這麽覺得?”
兄妹倆有一對相似的眸子,傅沛文黑亮的眼睛凝視着她,慢慢地道:“可我暫時想不出哪裏還有漏洞。”
傅景鶴咬着唇,眼簾低垂,濃密的長睫掩住許多複雜不明的情緒:“所以呢?哥到底想說什麽?”
傅沛文看着她略顯蒼白的臉,搖搖頭:“算了,回去吧!太陽雖好,風還是太涼……”
“哥!”
“小鶴,”傅沛文嘆息,眼裏滿滿的心疼,“我從來不想逼你,我只想你過得舒心快樂。”
“沒有人能夠逼我。”傅景鶴輕聲而淡然地道,“哥,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進則同進,退則同退,除此無他。”說着站起身來,當前向屋裏走去,“走吧,哥!把你們的計劃和我說說。”
**
桌上一大堆資料,傅景鶴挑挑揀揀地看了半個鐘,蹙眉沉思起來。
她想了很久,最後像是自言自語地道:“他是真的要放棄安氏嗎?可是,這真的很不像他……”
“我也覺得這未免贏得太過簡單。”傅沛文冷靜地道,“我想,這些證據未必能真的讓他進監獄,安家人的手上,有的是替罪羊。但是,若連安氏和暗焰都保不住,安聿鴻到底又憑什麽這樣鎮定呢?”
傅景鶴腦中閃光一現:“哥,你有調查過與安氏合作的公司嗎?”
“有。”
“所有的?每一間?無論大小?”
傅沛文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哥,你既然一直盯着安氏,一定知道飛揚公司吧?”
“你是說資金轉移?”傅沛文沉吟。
“他既然能有一個飛揚公司,就可能還有兩個、三個飛揚公司。也許,是我們還未調查到的範圍。”
“不排除這種可能!”傅沛文果斷地道,立刻拿起手機,“喂,于琛,再把與安氏合作的公司,全部細查一遍。……對!所有公司,所有資料!多謝了!”
他挂斷電話,若有所思地看着傅景鶴。
傅景鶴略顯疲憊地一笑:“你別這麽看着我。這只是我的猜測。事實上,我認為,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相反,他所謀劃的事情,我卻往往無法捉摸。”
傅沛文嘆息,摸了摸她頭頂。
傅景鶴仰起頭:“哥,你不怪我愛上仇人的兒子麽?”
傅沛文淡淡笑開:“你以為哥哥是封建式的老家長?如果有個人能夠真正地愛你,帶給你幸福,我為什麽要阻止?只是,”他頓了頓,鄭重地道,“愛的本身并沒有錯,但如果有的人用錯了方式,那他就該為此付出代價!”
傅景鶴默默地聽了,輕輕地笑起來:“真奇怪,你明明只是比我早出生一分零八秒。為什麽我卻總覺得自己比你幼稚很多?”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好好聽哥哥的話。”傅沛文語重心長,“我沒有要求你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但是,就算你忘不了他,至少,不要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
“其他人?”傅景鶴笑裏多了分無奈,“哥,你該不會是在幫程嘯做說客吧?我記得你明明很讨厭他……”
傅沛文微笑:“我這樣讨厭他,他還不依不撓地窮追不舍,這不是很有勇氣也很有毅力麽?”
傅景鶴失笑:“所以,你上次把他揍得那麽慘,根本就是故意找茬?”
“怎麽是故意找茬?他以前居然敢追殺你,我現在明明只是幫你讨還點利息!”傅沛文雲淡風輕地道,“更何況,連我一頓拳頭也挨不住的人,哪有資格做我妹夫?”
傅景鶴語結。她是一時腦子進水,才會覺得這個哥哥比自己成熟嗎?
“小鶴,難道你就真的沒有想過,程嘯這一次把U盤交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嗎?”傅沛文認真地道。
傅景鶴一怔:“什麽?”
“電子賬本就是一塊肥肉,他哪怕只是挂在魚線上晃一晃,也能釣上幾條大魚。如果僅僅是為了獅盟的利益,為了奪得安氏與暗焰的生意與地盤,他為什麽要無條件地交出來?如今弄成這樣混亂的局面,他又能撈到多少好處?”
傅景鶴回想之前與程嘯的約定。那時候,她與他還是亦敵亦友。是她先答應要将安氏雙手奉上,如今算起來,不論出于什麽理由,卻都是她失信了。
并不是她要把他排除在心房之外。只是,她心裏的所有東西都已經給了另一個人,即使打開房門,也是空空如也,又能再拿什麽送給他呢?
愛情原本就是這麽簡單的賭局。誰先愛上,誰就會輸。愛得越深,輸得越多。可是,只要賭局一開始,就是落注無悔,誰也無法輕言退出……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傅景鶴飄渺的思緒。
傅沛文拿起來聽了幾句,臉色變得無比凝重。傅景鶴瞥了一眼,心中一跳。
“這一回,你猜得沒錯。”傅沛文慢慢地道,“安聿鴻是在暗中轉移了部分資金,為數不多,但足以讓他東山再起。”
傅景鶴絲毫沒有感到輕松,因為,在他未盡的語氣裏,明顯還有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
傅沛文深吸口氣,俯下身來,握住她肩膀,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遲疑地道:“小鶴,他要結婚了。”
傅景鶴腦中有片刻的空白,睜大的眼睛裏如凝滞的死水。随後,她喃喃地道:“溫初柔,是不是?”
☆、120 大結局(上)
“溫初柔,是不是?”她喃喃地道。
傅沛文用力咬了咬牙,道:“是!”
她動動嘴唇,似乎想笑,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我就知道。”她低低地重複,“我就知道……”
“他是想借助青龍會的勢力,”傅沛文道,像是解釋,“這是一場交易。”
“我知道,”傅景鶴笑,“哥,我知道。可是……”她擡眼,盈盈的眼睛裏,流露出令人揪心的無助。“哥,為什麽,我還是會覺得這裏很痛?”她的手放在心口,搖頭,還是笑,“明明已經決定要放下了,不是嗎?明明知道他原本就是這樣為達目的,不惜利用一切的人,不是嗎?明明已經沒有任何可能,可是,聽到這種消息,還是會不甘會難過!”
水汽在眼中氤氲,慢慢凝成清澈的淚滴……
她忽然掩住臉,發出一聲抽泣,然而,很快又胡亂抹了兩下,擡起頭來,臉上淚痕交錯,卻繼續笑:“呵!哥,我真是太傻了,對不對?”
“沒有關系,”傅沛文把她攬進懷裏,“有哥哥在,你永遠都不需要那麽聰明。”
傅景鶴終于再也抑制不住,放聲大哭。
她一直在忍耐,在壓抑,在堅持。她固執地認為,路是自己選的,所以無論再怎麽痛苦都不該抱怨。
可是,她忘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渴望愛情的普通女子。
傅沛文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柔聲道:“哭吧,哭完就沒事了。以後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傅景鶴在他懷裏哭得哽咽。
傅沛文摟住她,慢慢地擡眼,凝視窗外亂舞的殘紅,一道淩厲的冷光從眸中閃過。
“不會有婚禮的!小鶴,我保證!”
**
傅沛文說得不錯,這是一場交易。安聿鴻與溫初柔的聯姻,意味着暗焰與青龍會從此合為一體。對于面臨覆滅的安家,得到青龍會和林義初的支持,這無疑是最有效最便捷的脫困之計。
安氏醜聞引起的哄動已漸漸告一段落,但聯姻的消息一出,G市立刻又像燒開的熱水一樣沸騰起來。原本一邊倒懷疑、指責安氏不法行為的輿論,現在開始分成兩派。一派認為,安氏此舉,是拖人下水,只能說明與其聯姻的溫氏同樣有不法犯罪的可能。然而,另一派卻認為,在這種非常時刻,溫氏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作出這種舉動,其實正好證明安氏的清白。畢竟,誰會那麽傻,把女兒嫁給一個即将入獄的嫌疑犯呢?
緊接着,第二天各大報紙上便出現了溫氏的一則聲明。說溫氏與安氏原是世交,願力證安家的清白。溫氏千金溫初柔,則與安聿鴻青梅竹馬,之所以選在這種非常時刻和他結婚,一來是證明他們情比金堅,二來更是因為相信他的人格!
再過數日,形勢果然漸漸變得對安氏有利起來。林義初黑白兩道通吃,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甚至涉及G市更高的層次。這麽一件并未結案的案子,要在證據證詞上做點手腳,再上下打通一下關系,根本不是什麽太難的事。
在這種情況下,傅沛文給出的方案也是最直接的,那就是:讓婚禮無法進行!
林義初不會做賠本的生意,如果不是得到安聿鴻切實的保證,他又憑什麽如此大力為安家奔忙?所以,婚禮就定在溫家發布聲明的一周之後。雖然倉促,但卻是雙方都樂見其成的。
一場盛大的婚禮,就是一個公開的承諾與契約。如果沒有婚禮,兩本小小的結婚證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破壞婚禮,甚至,讓這場婚禮永遠不可能再舉行,就是最有效破壞雙方盟約的手段!
**
前一陣的天氣一直很暖和,這兩天卻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G市地處嶺南,氣候溫熱,夏季漫長,春秋短暫。然而,初春季節的雨一下,濕冷的感覺卻能讓人寒到刺骨。
古人說: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将息。原來,無論去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傅景鶴看着窗外的雨出神,手中的熱茶正袅袅地冒着白汽,握住瓷杯的手指卻感覺不到燙,心頭莫名地焦躁,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行動就在今天。
這次行動事關重大,安聿鴻與溫初柔的婚禮也必定是戒備森嚴。所以,就連杜潇潇也沒有閑着。然而,她沒有提出要參加,也沒有人提出要她參加。
她确實是不想參加,因為,她不能保證,如果自己看到安聿鴻為另一個女人套上戒指時,會有什麽不該有的反應。不參加,是為了不破壞大家的計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漸漸湧上一陣不安的悸動,像是感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她的直覺,向來準得有些可怕,然而,又無法清楚地看到危險來自何處。這令她無端地焦躁。
指尖冰涼,她抿了一口熱茶,沒有感覺到溫暖,反而愈是煩躁得厲害。這時,便聽門鈴“叮咚叮咚”地響了兩聲……
**
大婚的日子,天公不作美,但是陰霾絲毫沒有影響這場婚禮的盛大與隆重。
婚禮的地點很特別,不是在教堂,也不是在酒店,而是在一艘大型游輪上。縱然早已研究過其內部的詳細結構圖,在望遠鏡裏看到它時,柯從止仍然不禁發出一聲贊嘆,實在是太金碧輝煌富麗奢華了!
這艘游輪有四層樓高,空中花園、泳池、觀光甲板應有盡有,光是三樓的宴會廳就足以容納數百人。此刻,游輪正停靠在珍珠江邊,鮮花和汽球布滿了甲板上的每個角落。此時已陸續有客人上船,三三兩兩正笑語晏晏,服飾得體的侍者們手托酒盤,穿梭其間。
柯從止“啧啧”兩聲:“這樣浪漫的婚禮,倒還真有些意思。”
傅沛文同樣在用望遠鏡觀察遠處的情況,聽他這樣說,只是微微冷笑,并不接話。于琛卻道:“當年林義初被一個坐臺小姐迷得神魂颠倒,險些為此休妻。林太太也是出身黑道,自然不甘,設計了場車禍把那女人做掉了。林義初雖然惱火,卻也無可奈何。所幸留下一個女兒,就是溫初柔。林義初不敢把她帶回家,只得托給好友溫明朝撫養。這個女兒越長越像母親,因此林義初十分疼愛。這艘游輪,原本就是他一早訂造好,準備送給女兒的結婚禮物。這一次,剛好派上用場。”
“那真是可惜了啊!”柯從止輕輕地笑起來,冷風從他眉梢掠過,似乎也變得溫柔,但從他眼中流露出的點點殺意,卻比冷風更凜冽幾分。
傅沛文放下鏡子,轉頭問于琛:“程嘯那邊怎麽樣?”
“正準備上船。”
“很好,一切按計劃進行!”傅沛文的平靜中有一種逼人的寒意,“以為把船開出珍珠江口,我們就無可奈何麽?走着瞧吧!”
**
傅景鶴眉尖微微一蹙:這個時候,會有誰來?
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所有人都被調走。而且,因為她手術後傷口已經基本複原,這棟兩層的小樓,位置又很是偏僻,所以,除她之外,只有程嘯的兩名手下在。
略一猶豫,門鈴又一聲急過一聲地響起來,甚至在樓上也能隐約聽到拍門的聲音。
她放了茶杯,打開房門走出去。
“是誰?”她一邊從回旋樓梯往下走,一邊問,話剛出口,突然頓住,又是疑惑又是驚訝地道,“歐大哥?!”
歐潮一臉焦急,正被兩名男子攔在玄關處,這時擡頭見到她身影,不由喜道:“傅小姐!”
傅景鶴揮退兩名手下,自己緩步下樓。
誰知,歐潮一得自由,便幾步沖上前來,口中急道:“傅小姐,快跟我走!”說着,伸手要拉她手腕。
傅景鶴左手一擋,旋身避開,皺眉道:“你幹什麽?”
兩名手下也大驚,同時拔出槍來,對準歐潮。
歐潮卻只着急道:“傅小姐,這裏危險,快點和我走吧!”
傅景鶴用眼神制止住自己的人,将歐潮上下打量一番:“歐大哥,你先把話說清楚。”
歐潮無奈:“江辰已經知道你在這裏,他的人很快就會過來了。”
傅景鶴眼神微冷,略一遲疑,似乎在判斷他這話有幾分可信,随即向另兩人使個眼色。那兩人都是程嘯頗為得力的手下,立時有一人開門出去察看,另一人則沒有擅動,依然警惕地盯着歐潮。
“傅小姐,你相信我!這消息是家主才好不容易得到的,特地交待我一定要保證你的安全!”
“家主?”傅景鶴怔了怔,忍不住冷笑,“今天好像正是你家主大喜的日子吧!”
“不,傅小姐,家主他……”
話音未落,一陣密集的槍聲陡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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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嘯正一步步走向碼頭。
作為G市黑道上的大人物之一,不管私底下再怎麽不合,暗焰與青龍會要聯姻,怎麽也不能不給他發帖子。這既是一種示威,又是一種警告。
然而,此刻他西裝革履,鮮衣亮衫,風度翩翩,一派潇灑,完全是正經出席宴會的模樣,好像就是去參加一個好朋友的婚禮,似乎完全不像感受到什麽威脅似的。後面有人為他打着傘,遮住零落的細雨。另有四名手下,則個個精幹,沉默恭敬,一路随行,人雖然不多,卻頗有氣勢,派頭十足。
主人家正站在岸邊迎客。豪華的游輪正喜氣洋洋地泊在江邊,好像一點也沒有被陰冷的寒雨影響到氣氛。江中波浪起伏,龐大的船身卻巍峨不動。
“啊,程總!歡迎歡迎!”迎上來的是溫明朝,正笑得開懷。跟上來的是林義初,依然是招牌式的微笑,莫名高深。
“恭喜了,溫總!”程嘯拱手,眼睛在林義初身上打了個轉,又笑道,“也該恭喜林會長才是!”
“多謝多謝!”林義初也微笑着拱手。
“江總監?”程嘯又看向一旁的江辰,故意啧啧嘆道,“沒想到,連安總的家務事也要江總監操勞啊!”
江辰溫文一笑:“我與安總原是親如手足,安總的婚姻大事,我怎麽能置身事外呢?”
程嘯笑了笑,又略疑惑地道:“怎麽今天倒是家長迎客?兩位新人呢?”
“說來慚愧,”溫明朝道,“小女近日為婚事奔忙,身子有些不适,安總正在裏面陪她。”
程嘯“啊”了一聲,又笑:“感情這麽好,真叫人羨慕!”
溫明朝客氣兩句,将手一擺:“程總請!”
程嘯略一點頭,舉步要走。又聽後面傳來江辰的聲音:“且慢!”
“怎麽?”
“程總,”江辰看着他幾名手下,微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這幾位身上可別有什麽帶兇氣的東西才好。”
程嘯淡淡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搜身嗎?”
“不錯。”江辰倒也不客氣,“程總不介意吧?”
程嘯無所謂地聳聳肩:“請便!”
江辰一使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搜查。
來到程嘯跟前時,他呵呵一笑,不待對方動手,自動将西裝外套解開,轉了一圈,又拍拍褲腿,自覺的程度反倒讓對方有些不知所措了。
江辰不動聲色地注視着。程嘯揚眉笑道:“怎麽樣,江總監?可以上船了麽?”
“程總請!”江辰恭敬欠身。
程嘯哈哈大笑,大步走上浮橋,手下衆人随之跟上。
相比外部,宴會廳更是張燈結彩,富麗非凡。場中賓客熙熙攘攘,正前方挂着安聿鴻與溫初柔巨幅的婚紗照,新娘笑得甜蜜幸福,新郎向來冷漠的臉上,也浮着淡淡的笑意。
一名侍者端着酒水迎上前來:“程總,來杯威士忌吧!今天剛從蘇格蘭到的貨。”
程嘯看他一眼,随手取過一杯,笑道:“蘇格蘭嗎?那可費了不少功夫吧?”
侍者恭敬地道:“雖然花些功夫,但還是能順利到貨的。程總放心!”
--這是早就約定的暗號,表示一切按計劃順利進行。
于是,程嘯滿意地微笑:“我自然放心!”
侍者也微微一笑,退了下去。
程嘯抿了一口酒,擡眼看着婚紗照,眸中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
這個時候,在二樓一個安靜的豪華套房裏,新娘子正在補最後一次妝。
烏黑的長發高高盤起,幾绺微卷的劉海從額邊垂下,襯得柔美的肌膚如雪般晶瑩。粉嫩的底妝,再加嬌豔的腮紅與唇彩,令她原本溫婉可人的五官更添新婚的喜悅與幸福感。
當化妝師畫完最後一筆,溫初柔凝視着鏡中的自己,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站起來,轉動了一下身體,長長的頭巾在空中飄起。
“很好,”她對化妝師說,“你先出去吧!呆會兒我再叫你。”
化妝師點頭:“溫小姐,宴會快要開始了,請你注意不要再有太大的動作,否則發型容易亂。”
“我知道了,”溫初柔從鏡子裏看着她,笑了笑,“不過,以後,請叫我‘安太太’!”
“是的,安太太!”化妝師會意地微笑,開門退出。
溫初柔再一次把鏡中的人仔細打量一番,确定再沒有一點瑕疵,随即小心地提起裙擺,走向房中的另一扇門。
推開門,入目是一間更大更豪華的房間。一張KingSize的床擺在正中,卻仍然有充裕的空間擺放着各種家俱。柔和的燈光代替了被厚重窗簾擋住的天光。床上正有人倚在床頭閉目養神,五官俊美迷人,容色卻蒼白如雪。聽到開門的聲音,睜開眼來,看到她的妝扮,微微一笑,語音低微而溫柔地道:“阿柔,你今天真漂亮!”
溫初柔緩步走近床頭,微笑道:“真的嗎?鴻,你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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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扇玻璃窗,都在槍聲中變得粉碎。清脆的破裂聲、落地聲,伴随着呼嘯的子彈聲,沖擊着耳膜,分外刺耳。屋裏三人同時撲倒,随即各自找到掩護物藏身。
激烈的槍聲持續了足有十分鐘。停下時,屋裏的所有東西都已經千瘡百孔,沒有一件是完好的。
三人皆是身經百戰的老手,這時相互一使眼色,便由程嘯手下斷後,傅景鶴當前,朝廚房的位置悄悄地摸過去。廚房外面就是花園,容易藏身,也容易逃遁。剛才出去察看的那人不知生死如何,目前看來,可能是兇多吉少,卻也無法顧及。
現在還是白天,但細雨連綿不止,天也陰沉沉的,像是夜幕将至。
傅景鶴一走進廚房就知道不妙,因為廚房同樣是一地的碎玻璃。從支離破碎的窗框上向外瞥了一眼,陰暗的天色中,花園中有人影慢慢逼近。她急忙向後面打個手勢,三人都停下來。
“出不去了。”她低聲而急促地道,“分散開,各自找機會逃。”
“不行!”兩個男人幾乎異口同聲。
歐潮道:“對方人多,分散開反而機會更小。再說他們的主要目标是你,你若孤身一人,更加好對付。”
程嘯的手下則堅定地道:“我掩護你們走。”
傅景鶴咬着唇,一時間難以抉擇。她未嘗不知道對方的目标只是她一人,可是……
這時,程嘯的手下又向外張望了一眼,果決地道:“傅小姐,沒時間想了。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們乘機走!”說着起身要走。
傅景鶴拉了他一下,咬牙問道:“我只知道你叫阿材,你全名叫什麽?”
男人頓了一下,朝她露出潔白的牙齒:“劉成材。”這一刻,他平凡的面容顯得特別好看,“麻煩傅小姐轉告老大,就說我阿材下輩子還願意跟着他!”
傅景鶴重重地點了下頭。
阿材快速地起身,從窗戶翻出去。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槍聲,緊接着是呼喝聲和腳步聲,不出片刻,聲音漸漸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
歐潮探着看了看,拉她一下:“走吧!”
劉成材!傅景鶴在心裏默默地把這三個字念了一遍,深吸口氣,和歐潮一起翻窗而過。
歐潮原本要扶她,見她動作利落,不覺喜道:“你的傷已經好了麽?”
傅景鶴淡淡地道:“嗯,做了手術。”
“家主若知道,一定很高興!”
兩人同時越過一排矮樹,蹲下來察看動靜。傅景鶴抿着唇,恍若未聞。雨絲淅淅瀝瀝地落下來,看着雖然不大,卻很快将兩人頭發衣服都淋濕了。
歐潮看了她一眼,忽然間意識到什麽,碰了碰她胳膊,輕聲道:“傅小姐,你真的誤會了。家主對你一片真心。今天的婚禮,只是迫不得已。”
“也許吧!”傅景鶴盯着前方,默然片刻,“不管他是為了什麽目的結婚,也不管他是為了什麽目的讓你來救我,總之,今天我謝謝你!但是,以後,他的事和我再沒什麽關系了。”
歐潮忽然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傅小姐難道也以為家主結婚是為了得到青龍會的支持?不!你錯了!這一切都是江辰的主意!家主是被逼的!”
傅景鶴眉尖一蹙,轉眼緊盯住他:“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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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不喜歡呢?”安聿鴻笑道,“今天你可是我的新娘!”
溫初柔卻依然只是微微笑着:“鴻,你居然會對我說這種話,我真是有點不習慣了。”
安聿鴻灑然一笑:“以後會習慣的。”
“是嗎?”溫初柔歪着頭看他,“為什麽呢?你明明不想和我結婚的,我知道。”
“是,我并不愛你。你知道。”安聿鴻平靜地道,“可是,既然已經沒有選擇,過去的事,多想無益,我為什麽不讓自己過得自在點?”
溫初柔一動不動地注視他,像是想從他臉上看出這話的真假。
安聿鴻從眼神到微笑都不起一絲波瀾,流露出一種看透世情的淡然。此刻的他,相比從前一向冷漠示人的他,似乎變得簡單了,然而,正是如此,又仿佛讓人更難揣摩。
兩人默默對視許久,溫初柔終于放棄似地輕嘆一聲,俯身在他冰涼的唇上吻了吻,凝視他的目光柔情無限:“鴻,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目的,也不管這場婚姻究竟能維持多久,能有今天,我這輩子也算夠了。”
她又笑起來,婉媚動人,随即轉身離開,片刻之後再回到床邊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支抽吸好的小針管。
安聿鴻的瞳孔在瞬間有不可察覺的收縮,然而,轉瞬之後,又平複淡然的平靜。
“鴻,打完這一支針,可以準備換衣服了。”她依然微笑,仿佛要做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安聿鴻毫無血色的臉上,一雙黑亮深邃的眸子像兩汪不見底的深潭,盯着她淡淡地笑道:“我不過剛剛恢複一些,這支針再打下去,還怎麽和你一同出去見人?難道,你想讓大家看到一個連路也走不穩的新郎麽?”
溫初柔掩唇輕笑:“放心吧,這一支劑量小,至多讓你虛弱一點點罷了。只防着你中途做出什麽不該有的行為,想要完成婚禮,卻是沒有問題的。”
“你就這麽信得過江辰?”安聿鴻垂下眼簾。
溫初柔輕嘆:“我知道這場婚事其實他也不願意看到。不過,不管怎麽說,畢竟是他把你送到我面前來的,不是嗎?”
安聿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接着,越笑越大聲,竟像是聽到一個有趣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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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被逼?”傅景鶴追問,皺着眉頭道,“安聿鴻是什麽人?他不願意做的事,有誰逼得了他?”
歐潮嘆息,直視着她,慢慢地道:“你可知道,家主的舊傷一直沒有完全好?”
傅景鶴嘴唇一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終究卻是咬着唇轉開頭。
“那天你被帶走,隔天家主就進了醫院。”歐潮低聲道,“舊傷發作得很厲害,有幾天完全不省人事,我們差點以為……”
傅景鶴覺得喉嚨裏又幹又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手指無意識地摳進身邊的泥土裏。她沒有想到,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她不知道的時空,和她一樣承受病痛的折磨。她在痛的時候,還有哥哥和朋友陪着。而安聿鴻,卻只有他自己……
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是,這一刻,心還是難受得擰成一團。
“等到好不容易恢複一些,安氏又出事了。之後他的情況便時好時壞,一直反複。可是,很快我就開始覺得不對勁……”歐潮思索着,又搖搖頭,“這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雖然我不知道江辰到底用了什麽手段,但我知道,家主一定是被他控制了!”他往矮樹外張望一下,又道,“算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脫身,我們回頭再細說。”
傅景鶴咬了咬唇,勉強壓下心頭的紊亂。不管是什麽事,似乎只要一涉及到安聿鴻,她就很難讓理智一直保持上風。然而歐潮說得對,現在确實不是适合細談的時候。
再次确定四周沒有動靜,兩人迅速起身朝外奔去。然而,剛翻過籬笆,後面忽然響起一聲呼喝:“在那邊!”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加快速度。
槍聲,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響起。子彈,呼嘯着從耳邊飛過,射入身邊的樹幹與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傅景鶴只覺得身上一沉,已被歐潮撲倒,在地上幾個翻滾,滾進一片綠化帶。
“我擋一陣,你快走!”歐潮顧不得禮節,身形一穩,便爬起身來,掏出一條車鑰匙,握緊了她胳膊道,“從這條路一直走,我的車停在那邊!”
“不行,”傅景鶴想也沒想地道,“要走一起走!”
歐潮突然暴躁了,猛地将她一推,大聲喝道:“傅景鶴!老子拼死來救你,不是為了讓你一起死的!”
相識以來,他一直謹守身份,恭敬有禮,傅景鶴一下子被他吼得怔住。然而,很快便回過神來,沉聲道:“好!車子離這兒大概多遠?”
槍聲越來越近。歐潮回擊幾槍,轉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