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了,真不容易
淹沒了女孩甜美妩媚的笑容。
“姐姐,姐姐!”傅景鶴着急地大喊,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卻不能移動分毫。
她突然又想起來,事實上,杜潇潇從來就沒有聽到她叫過一聲“姐姐”!
為什麽,竟會從來沒有喊出口呢?在她能夠聽見的時候!
而現在,無論再喊多少聲,她都再也不會知道了……
心中驀然一陣大恸,悲傷像一塊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壓在胸口,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無意識地抓緊了什麽東西,大口地喘息,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她顫抖着,語無倫次,反反複複地說:“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就在這時,有人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傅景鶴覺得身上慢慢地暖和起來。輕柔而低沉的聲音不知在哪處響起,一聲聲,一句句,像是許下永久的承諾。
“我不會走,小鶴!我不會丢下你!”安聿鴻輕輕地吻她的額頭,鼻尖,臉頰,吻去她臉上每一滴流淌的苦澀的淚水。
“因為,沒有了你,我也只剩下一個人……”
這個聲音很溫柔,很溫暖。她很想知道這到底是誰,可是,無論怎麽想,都記不起這人的模樣。
這聲音像有魔力一般安撫着她,傅景鶴終于漸漸安靜,沉入夢鄉……
☆、110 我不想看到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又出現了光亮。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然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她一時恍惚,覺得自己只不過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所有發生的一切,只是她被囚禁太久之後自編自話的一番臆想。
然而,她的手卻被人緊緊握着。她瞥了一眼,一顆心頓時沉到萬劫不複的雪原深處。
“小鶴,你終于醒了!”安聿鴻英俊的臉龐蒼白而憔悴,滿是血絲的眼睛裏卻閃出欣喜而溫柔的光芒。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傅景鶴漠然地看着眼前這人,默默地想: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她想把手抽回,但沒有力氣,只得轉開目光,無意識地看着天花板,心裏無法抑制地一陣陣抽疼。
安聿鴻卻很高興,捉着她的手在唇邊吻了又吻,有點語無倫次地道:“覺得有哪兒不舒服麽?餓不餓?要不要先喝點水?李醫生說你體質太差了,又受了刺激……你不知道,我,我真怕你醒不過來。如果是那樣,我……小鶴,小鶴?”
他終于發現她的異樣,惶惑地停住。
傅景鶴疲倦地閉上眼,微弱而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滾!”
“小鶴……”
“滾!我不想看到你!否則,我會想要殺了你!”她的聲音幾乎輕得聽不見,因為剛醒來,一口氣說完,便開始微微喘息。
安聿鴻像石頭一樣僵硬着,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得似乎連呼吸之聲也消失了。
沉默了很久,安聿鴻終于慢慢放開她的手,扯了下唇角,像是想笑,泛起的卻是苦澀。“醒了就好。”他艱澀地說,連嘴裏也滿是苦味,“那,我先出去……”
他站起來,晃了一下,幾乎摔回椅子上去,但立刻扶住了床邊的桌子。
桌上的玻璃杯發出輕微的響動。
安聿鴻深吸口氣,穩住身子,開始慢慢地往外走。
床上,傅景鶴仍然緊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像是什麽也沒有聽到。
然而,一滴清淺的淚,慢慢地眼角凝成了透明的珠子,最後沉重地滑落……
**
貧血、營養不良、未真正痊愈的重傷再加上持續的精神壓力和抑郁,傅景鶴雖然醒了,病情卻一直反反複複,不能見好。
她一直在發燒,所以即使在神志清楚的時候,也是昏昏沉沉的。高熱的時候,則噩夢連連,一時回到父母被殺的那個夜晚,一時是自己逃脫後的流亡,一時又見滿身鮮血的杜潇潇……但是很奇怪,安聿鴻從來不曾在她夢裏出現。
當她清醒的時候,如果安聿鴻在,她總是緊閉雙眼,不肯再多看他一眼。然而,每當她痛苦地在幻象中沉浮掙紮時,又總會感覺到有人握緊了她的手不放,用溫柔的話語,低柔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安撫着她,使她漸漸地平靜。潛意識裏,她也許知道這人是誰,但又排斥着知道這人是誰。所以,她總是無法想起這人的模樣。
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但随着身上的被褥漸漸輕薄,她大概地想到,G市短暫的冬天,可能也快要過去了。
不知道哪一天,她從半昏半睡的狀态中朦胧醒來,聽到身邊有人在說話,是李醫生和安聿鴻,所以她沒有睜眼。
李醫生說:“家主,還是把傅小姐送醫院吧!這樣下去只怕不行。”
安聿鴻還是緊緊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發上溫柔地輕撫。沉默了良久,他輕輕地道:“送去醫院,我不放心。有多少人在盯着她,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落到程嘯或是她朋友手中倒也罷了,可是,萬一落到林義初的手裏呢?”他搖搖頭,重複道,“我不放心!所以,我一定要親自守着她。”
李醫生急道:“可是,這樣下去,你也要吃不消的。上次在雲南受的傷本來就沒有全好,這幾個月來又奔波操勞,完全沒靜心療養,已經有惡化的趨勢了。我知道你瞞着下面的人,可我是醫生,我會看不出來嗎?”
又是一陣沉默。安聿鴻輕輕地笑起來:“李醫生,我知道你盡職盡責,但有些事情,我自已心裏有數。有空的話,你還是多想想小鶴的治療吧!她這陣子已經平穩很多,如果可以不去醫院,我希望還是繼續在家裏進行治療。”
“可是,家主……”
李醫生還要再說,安聿鴻已冷漠地打斷他的話:“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出去吧!”
他一向令行禁止,李醫生盡管和他相熟卻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噤聲走了。
靜谥又籠罩了一切。
安聿鴻握住她的手始終沒有松開。但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一動不動地坐着,仿佛只要以這個動作來确定她的存在就足夠。他的手原本很涼,她的手也是冰冷,但握在一起,時間久了,慢慢地也能泛起一絲溫暖。
傅景鶴的心中有千萬種複雜的情緒,然而,在這種淡淡的溫暖中,她終于又漸漸地平靜,漸漸地睡着了……
**
又一次醒來,是在某一個夜晚。
夜色已經很深了,因為窗外一片漆黑,也聽不見一點聲響。
安聿鴻就躺在她身邊,睡着了,卻依然握着她的手。床頭小燈散發出柔和的光暈,染上他的臉頰,沖淡了蒼白的顏色,顯出幾分溫暖。
傅景鶴靜靜地凝視他許久。
他比以前要瘦得多,下巴尖了,顴骨也隐約可見,眉宇間冷硬而憔悴。想起上一次聽到的談話,她不覺心裏一痛。即使兩人已走到了這樣的地步,她還是會忍不住為他心疼。
可是,那又如何?
那麽多的血與債,要如何償還?如果說,家人的仇,只能算在安迪頭上,但是,杜潇潇呢?
那麽疼她愛她的姐姐死了,死在他的手上!可是,這究竟又是誰的錯?
杜潇潇愛于琛,所以願為他而死,她錯了嗎?
于琛愛上了她,所以一心要救她出去,他錯了嗎?
而安聿鴻愛她,又有什麽錯?若不是她蓄意複仇,設計勾引,他也不會再遇到她,愛上她!
所以,錯的只是她自己!她錯在高估自己的定力,錯在愛上自己的仇人,錯在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而他,從頭到尾都是無辜,卻在為她的錯誤付出血與淚,傷與痛!
這一切的付出,只能讓她更加罪孽深重,迷途難返!
傅景鶴不知不覺地擡手,撫上他的臉。淚水與憂傷,靜靜地泛濫。
安聿鴻烏黑的眼睫輕輕一震,随即,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111 愛與傷
他的眸子裏映着溫柔的燈光,修長的手指承住她臉上的一滴淚水。指尖冰涼,淚水也冰涼。
安聿鴻輕輕一嘆,伸手把她擁進懷裏,像寵溺一個撒嬌的孩子。
她卻只能無語凝咽。更多的淚水流下來,呼吸近在咫尺,目光纏綿在一起。
他慢慢地湊過來,輕柔地吻她。額頭,眉眼,臉頰,不知什麽時候,找到她嬌嫩的唇瓣。
最初,他小心翼翼,只敢在她唇上徘徊,然而,當她口齒微動,開始同樣小心翼翼地回應他時,他立刻就失控了。
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加深了這個吻。舌與齒開始激烈地碰撞,不多時就有血腥味淡淡暈開,然而,他們都毫無所覺,只是不顧一切地汲取彼此的氣息。他們像兩條魚,在遠離河道的窪澤裏掙紮,彼此緊緊依靠,又仿佛就要永遠分離,相濡以沫,難分難解,慘烈、絕望而不甘。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已經走到時間的盡頭,他們終于稍稍分開,額頭抵着額頭,低低地喘息。
傅景鶴輕輕地開口:“放我走吧!把我忘了,把從前的一切都忘了。”
“忘了?只怕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也忘不了了!”他苦笑,手指在她眉尖撫過,“小鶴,你倒是告訴我,怎麽樣才能忘了?”
傅景鶴目光裏的憂傷像無邊無際的波浪,喃喃道:“可是,我們回不去了,安聿鴻,再也回不去了!你把我留下來,又有什麽意思呢?不過是互相折磨罷了。”
安聿鴻深深凝視着她,眼中流露出的癡愛、柔情、眷戀……像一張細細的網,密密地罩在她心上,她被纏住了,他也掙不脫。
“我不相信什麽‘相忘于江湖’!我只知道,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親手去争取!我要看到你,觸摸到你,才能相信你的存在。如果你遠在天涯,即使你永遠在心裏愛着我,對我來說,又有什麽意義?所以,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就算是折磨,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放手!”他的語氣漸漸急切,稍稍喘了口氣,又鄭重地道,“小鶴,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讓你滿意。”
傅景鶴怔怔地看着他。
如何交待?又如何滿意?安迪是他的父親,杜潇潇是她的姐妹。除非時光倒流,死者複生,否則,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與他纏綿厮守?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他殷切的期盼,缱绻的深情,她又如何能違心地再一次說出傷人的話語?
這是一個死局!進退兩難,無路可走!
傅景鶴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撕裂般痛楚,然而無可奈何。
世界上,還有什麽比咫尺天涯更加無可奈何呢?
她魂斷神傷的眼神簡直令他痛徹心扉,安聿鴻不得不将她的頭按在懷裏,臉頰緊緊貼着她的秀發,柔聲道:“別哭,小鶴!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他的手準确地摸到她肩背部的傷疤,輕輕地撫了又撫,“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你,也沒有真正保護好你。從現在開始,你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用做。我只要你快一點好起來,乖乖地把身體養好。相信我,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只要你,別走……”
這一夜,他細細低語,溫柔的吻像潤澤的雨點,無聲地落在她的發上、額上。
這一夜,她蜷縮在他懷裏,斷斷續續地哭泣,哽咽,說着一些自己也聽不清楚的詞句。
這一夜,他們仿佛又回到從前。但是,雖然什麽也沒有做,卻又比從前更加親密。然而,越是親密,又越是遠離。
他們坦誠相見,相互觸摸到對方最真實的那顆心,--盡管,兩顆心都已經支離破碎。他們越是想極力地将這些碎片修補,卻越感到絕望而渺茫。
他們緊密相擁,他們的愛都同樣噴薄洶湧卻找不到彼此交彙的河道……
黎明的時候,安聿鴻朦朦胧胧地醒了。
他下意識地收緊胳膊,人,依然在他懷裏。可是,很快他就猛地清醒過來。因為,傅景鶴的身體熱得像一塊烙鐵!
她一動不動地伏在他懷裏,一如從前那些甜蜜的日子,像一只乖順的小貓。然而,當他撥開她的長發,卻看見她雙眼緊閉,呼吸微弱,雖然全身燙得吓人,臉上卻沒有一點血色,身上的睡衣已被冷汗濕透。
安聿鴻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就算是再沒有常識的人,也看得出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李醫生很快被叫來,一番檢查之後,臉色十分難看。
“家主,真的得送醫院了!否則……”
“怎麽會這樣?”安聿鴻暴躁地道,“明明幾個鐘頭之前還好好的!”
李醫生為難地答道:“傅小姐的病情,其實一直就徘徊在危險邊緣。之前我也和家主說過,僅憑家裏的條件和我一人的能力,實在無法确保她安然無恙。”
安聿鴻發着愣,雙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他在床邊坐下,牽起傅景鶴的手,緊緊地抵在唇邊,一眼不眨地凝視了片刻。随即,猛地站起來,深吸口氣,冷靜而果決地道:“好!立刻送醫院!”
**
一聲令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安排起來。
不到半個小時,傅景鶴已經躺在G市最好的醫院的VIP病房裏。經過幾個鐘頭的搶救,輸液,呼吸機,各類監護儀器,大大小小的管道插滿她的身體,而她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知覺。
安聿鴻一直守在旁邊寸步不離。這并不合規定,可是,面對他仿佛散發寒氣的冰冷神情,竟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直到最後一個醫護人員終于也安心離開房間,他僵硬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一步步走近床頭,無限愛憐地撫着她的臉,他俯下身,在她的發際落下一個吻,然後才戀戀不舍地走出去。
門外已經有人等待他許久。
安聿鴻臉上的柔情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冷酷與凜然。
“我再一次把她的安全交給你,”他嚴肅地道,“歐潮,你能做到麽?”
歐潮迎上他的目光,同樣嚴肅而認真地回答道:“家主放心!除非我死,否則沒有人能傷害傅小姐一根頭發!”
☆、112 陌生人
安靜的病房,潔白的床單,床上的女子雙目緊閉,秀美的臉龐和精致的五官,被淺綠色的呼吸面罩遮去了大半,顯得越發蒼白瘦弱。
床旁的男子已經伫立了有一陣子,俊臉上一直沒有什麽表情,只有停駐在她臉上的目光中,透出森冷的寒意。
他俯下身,細細地打量,白皙的手指在她臉頰輕輕撫過。
“這張臉,的确是我見猶憐啊!”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話,“可是,說到底,也并不是真美到無以倫比。究竟又是哪一點,居然能做到讓他為你放棄一切呢?傅景鶴啊,我真是低估你太多!也許,我原本就不該讓你活下來……”
冰塊一樣冷硬的手指,慢慢地把呼吸面罩拉下來,不過十幾秒,監護儀屏幕上顯示的呼吸頻率便開始一點點地降下來……
然而,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大力踢開。有人氣喘籲籲地沖進來,“刷”地掏出槍對準了他,又驚又怒地道:“江辰!你在幹什麽?!”
江辰的手似乎僵硬一下,很快,他轉頭瞥了一眼黑洞洞的槍口,微微一笑:“歐潮,你這又是幹什麽?”
歐潮死死盯着他的手:“我勸你最好把面罩放回去!”
江辰不慌不忙地道:“我原本就是要這樣做!她的面罩松了,你們居然都沒有人發現麽?”
歐潮一怔。
江辰果然已将面罩安回原位,順手又将傅景鶴的被子緊了緊,動作輕柔而自若。
歐潮緊緊盯着,一眼不眨。直到他站直身體,慢慢離開床旁,才把槍緩緩收起。
江辰臉上始終保持着溫和的微笑。
歐潮卻依然冷冷地問:“辰哥怎麽這麽有空過來?”
“傅小姐身份特殊,我自然應多加關心。”
“辰哥倒是很能為家主分憂!”歐潮冷笑,“只是現在傅小姐的安全由我負責,辰哥以後若有什麽想知道的,不妨直接問我就是。”
“那就有勞你了!”江辰不緊不慢地道。
“不敢!所有家主吩咐的事,都是我份內的職責!”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一個深不見底,一個沉着堅定,片刻之後,不約而同地各自轉開目光。
江辰略一點頭,施施然走出病房。
歐潮回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背影。随即來到床邊,将所有儀器設備檢查一遍,沒有發現異樣。
最後,他看向床上對這一切完全沒有任何知覺的女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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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夜晚安靜得有點可怕。監護儀器發出的輕微聲響,猶如牽系着病人生命的一根細繩,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輕易被扯斷。
安聿鴻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聽過歐潮的彙報,目光仍然停留在傅景鶴安靜而蒼白的臉上,沒有移動分毫。
歐潮看了看他同樣蒼白的臉色,卻只有一片沉靜,看不出是喜是怒。他不敢過多揣測,只得斂目肅立。
半晌,安聿鴻終于緩緩開口:“你做得很好。”
歐潮微微松口氣,又聽他繼續道:“但我不信江辰真敢有什麽不軌。就算要陽奉陰違,他也絕不敢讓我知道。所以,他一定不會明目張膽地下手。”
“但他若真有心對傅小姐不利……”
安聿鴻掩住唇,輕輕咳了兩聲,搖搖頭:“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這事我心中有數,你只要做好你的事。”
歐潮只得應是。
這時,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安聿鴻轉頭。
歐潮看了看表:“是晚上查房的醫生。”
安聿鴻略一點頭,目光又回到傅景鶴身上,仿佛少看一秒鐘也不舍。
歐潮開門,不由微微一怔。
進來的是一位陌生的男醫生,年輕,潇灑,然而氣度不凡。白大褂像是為他修長挺拔的身姿量身訂造一般,雪白的襯衫,配着暗紅色的領帶,筆挺熨貼地從“V”形的領口露出來。英俊的眉目帶着遠山青郁的潤澤,黑亮的眸子裏又若有若無地閃出一點冷光,像是山頂一抹冰雪映出陽光的亮彩。理智,穩重,聰睿,深沉而又冷靜,這是歐潮在看到這人的第一眼,腦子裏就閃過的種種判斷。
那醫生沖他點頭一笑,像任何一位醫務工作者一樣,彬彬有禮,客氣又溫和地開口,聲音低沉悅耳:“你好!我是今天新來的醫生,現在是常規夜查房時間。請問是否方便為傅景鶴小姐做個簡單檢查?”
這是一個天生的醫生,讓人一看就能立刻産生信賴感。所以即使是素來警惕性極高的歐潮,這時也沒有産生一絲懷疑,點了點頭道:“請稍等!”
“安總?”他低聲請示。
安聿鴻早已聽到二人對話,這時轉過頭來看了那醫生一眼,也先是一怔,随即不自覺地眉頭微蹙: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更多地源自本能而非理智。
安聿鴻緊緊盯住那醫生,可是渾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一點破綻。他極安靜地迎接他審視甚至是略帶敵意的冰冷目光,臉上始終保持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疏離與寬容都恰到好處,仿佛安聿鴻只是一個任性不安的病者家屬。
足有半分鐘的時間,病房裏仿佛只剩下機械的儀器指示音。歐潮覺得無形的壓力已經快要令他窒息,而年輕的醫生卻仍然淡定地微笑。
終于,安聿鴻讓開一步,淡淡地道:“請便!”
房中氣氛一緩,歐潮暗暗地松了口氣。
醫生緩步上前,禮貌地對安聿鴻的讓步表示謝意,随即開始熟練地為傅景鶴做檢查。
隔着病床,安聿鴻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的一舉一動,狀似無意地問道:“請問您貴姓?”
醫生正把聽診器掏出來,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表情中似乎多了些深沉的東西。“你問我姓什麽嗎?”他有點認真,卻又有點漫不經心地問,一邊說,一邊把聽診器放在了傅景鶴的胸前。
安聿鴻心中突地一跳,卻見那醫生眉頭一皺,神情突然變得無比鄭重。
“怎麽了?”安聿鴻驀然一驚,第一反應是,傅景鶴病情有變。他一時間無暇再去想這個醫生的異樣,立刻搶上前去查看傅景鶴的情況。
就在此時,忽然脖子上一點尖銳的刺痛。
安聿鴻怒喝一聲,正要拔槍,眼前一花,那醫生手中的聽診器飛出,正擊在他手腕上。再過瞬息,體內的力氣已如流水般消失,眼前也變得模糊起來……
☆、113 傅沛文
幾乎是同時,歐潮驚覺不對,剛把槍拔出來,就被那人一腳踢飛。來不及喘息,對方的拳已如暴風雨般席卷而至。
歐潮是特種兵出身,若論身手,在暗焰的一幹人中,只怕無人能及,否則安聿鴻也不會指定他來負責保全工作。可是,他竟在那人手下走不過五招。
只不過三兩下,對方一記重拳擊來,他原本看得分明,卻怎麽也避不過,硬生生挨了一下,眼前頓時一陣發黑。再回過神來,适才被扔掉的冰冷槍支已抵在腦門上。
那醫生看起來溫潤儒雅,動起手來卻是狠辣無情。然而,這時勝負一定,招式一斂,突然又成了個氣定神閑仁心仁術的大夫。
安聿鴻頸間中了他一記麻醉針,踉跄退了兩步,勉強扶住牆壁,身上發軟,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旋轉。然而,他畢竟毅力遠勝常人,至今苦苦支撐,因此還未喪失神智。
醫生不慌不忙地看他一眼,像是對他的清醒并不意外,微微一笑,風度翩翩:“安聿鴻,你不是問我姓什麽嗎?現在,我就告訴你!”
他頓了一下,笑意在一瞬間變得冰冷無情:“我姓傅,傅沛文!你可得好好地記住了!”
安聿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驀然巨震,忽然間明白了适才見到這人的異樣感由何而生!原來是因為他與傅景鶴的關系!
傅沛文,傅家之子,和傅景鶴原是一胎雙生的兄妹。安聿鴻看過他幼時的相片,但他沒有想到,原該在二十幾年前就死去的人還會活着!更沒有想到,小時候長得很相像的兩個孩子,長大之後,樣子會差這麽遠。
然而,盡管不能一眼認出他,但他與傅景鶴兩人,那種自內而發的氣質,言行舉止中無意流露的神似,還有一種根本就是同根同源的熟悉感,對于安聿鴻來說,無疑已經是巨大的提示。
只是,此刻,已經晚了。
他極力睜大眼,想看清楚眼前的人,但麻醉藥效漸漸加強,他甚至無法再說出一個字。房中的一切都已遙遠得不真實,光線也越見黯淡……
傅沛文鎮定無比地看着安聿鴻終于在藥效之下失去知覺,滿意地冷笑,轉過頭來,對歐潮不急不徐地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他。小鶴沒有做完的事,我自然要替她做完!至于你,若是乖乖聽話,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歐潮的震驚并不在安聿鴻之下,但此時面對槍口仍是凜然不懼,昂首道:“你不如幹脆殺了我!否則,你要帶走傅小姐,和家主作對。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允許!”
“硬骨頭的确令人尊重,可惜,有時候,也是一種愚蠢!”傅沛文“啧啧”兩聲,“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歐潮面不改色,輕哼一聲,閉上雙眼。
傅沛文眸中掠過一道冷酷的殺意,正要扣下扳機,卻聽房裏“啪”的一聲輕響。他驀然回頭,忽然間怔住。床邊扔着一個呼吸面罩,床上的女子那一雙既然陌生又熟悉的黑亮眸子,正定定地注視着他。
歐潮疑惑地睜眼望去,不覺喜色湧動:“傅小姐!”
傅景鶴卻沒有看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凝視傅沛文,微微動了動唇,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他立刻就懂了:“別殺他。”
兩人的目光膠着在一起,彼此的眼眸都煥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光彩。傅沛文溫柔一笑,眉目間最後一絲冷意也冰消雪融。
他寵溺地道:“好!”話音甫落,出手如電,在歐潮頸側重重一擊,歐潮連哼也沒哼一聲,立刻軟倒在地。
傅沛文走近病床,笑意如春風吹開十裏繁花,輕輕撫着她頭發,道:“小鶴。”
傅景鶴漆黑的眼珠随着他走近而慢慢轉動,然而,卻連眨眼也不敢,怔怔地道:“真的是你?……我是已經死了麽?”
“傻小鶴!”傅沛文俯下身,輕柔地将她抱進懷裏,“有哥哥在,怎麽會讓你死?”
“哥……我好想你……”她喃喃地道,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角一滴淚珠,慢慢地滑下來。
傅沛文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一下:“都是哥哥的錯,沒有早點來接你。以後,哥哥再也不會離開你!”
“不許騙小鶴!”她委屈地哽咽。
“不騙你,”他哄着她,聲音低柔好聽,不再是兒時的清脆,卻依然蘊着濃得化不開的寵愛與呵護,“騙你的話,就讓我變成長鼻子的匹諾曹。”
長鼻子的匹諾曹,這原本就是小時候哥哥最常用來哄她的話。
真的是哥哥啊!哥哥回來了!
傅景鶴想笑,卻終于忍不住滾下更多淚滴……
**
“哥,明天你替我去參加比賽好不好?”小女孩在撒嬌,眼睛亮亮的。
小男孩自顧自地看書:“老師已經決定讓你去了,怎麽能随便代替?”
“唔……”小女孩轉了轉葡萄似的眼珠,“可以和老師說我生病了嘛!你的表演和我一樣棒,如果主動向老師要求,老師肯定能答應的。”
小男孩嚴肅地看她一眼:“可你已經答應了,做人不能言而無信。”
“啊!”小女孩嘟起嘴,委屈地道,“可是,可是,《柯南》明天晚上大結局啊!人家之前把這個忘了麽……”
“不就是一部動畫片嘛……”男孩有些不滿地放下書,卻在轉頭看見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樣時頓住了。
小女孩的小嘴噘得老高:“哥哥又騙小鶴!你明明說最疼小鶴的!人家追這部動畫片都追了好久了,好不容易才等到大結局,結果……”
她已經淚盈于睫,卻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委屈又倔強的小模樣實在招人心疼。男孩嘆口氣,把書扔了,一把将她抱住,無奈地道:“好啦好啦,我答應你就是!”
“耶!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小女孩立刻破涕為笑,“啵”的一聲在他臉上留下一個濡濕的口水印。
男孩寵溺地笑起來,卻不知道小女孩正趴在他頸窩裏笑得狡黠……
“哥哥,哥哥……”夢裏的她在笑,現實中的她卻哭着醒來。
那時候,小小的傅景鶴并不知道,那會是最後一次享受哥哥的寵愛。在往後的無數個日子裏,她曾千萬次地後悔自責,痛恨自己因為故意撒嬌耍賴而讓最親愛的哥哥走向了死亡。而這一切,永遠不可挽回……
可是這一次醒來,一切都不同了!
☆、114 兄妹聚首
溫暖的大手為她擦去淚痕,随即在她頭頂輕輕撫摸。
傅景鶴睜開朦胧的淚眼,看到傅沛文坐在床頭溫柔淡定地微笑。她怔怔地看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怎麽?睡太久,睡傻了嗎?”傅沛文把手湊到她嘴邊:“要不要咬一口試試?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果然狠狠地張嘴就咬。傅沛文“啊”了一聲,失笑道:“你還真咬啊?怎麽樣,是不是貨真價實?”
傅景鶴忽然就哭了。
傅沛文頓時手足無措,一邊幫她抹眼淚,一邊嘆氣:“都長這麽大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眼淚說來就來呢?”
“我一直以為你不在了……對不起,哥!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那天非要你替我去……”
他嘆息,無奈地抱住她,輕輕拍背:“別說傻話了,小鶴!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那一天去的是我而不是你!要知道,你是我們全家的寶貝。只要能讓你平安,無論是爸媽還是我,都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已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被這樣地溫暖過,傅景鶴明明已經确定這不是夢,卻仍是幸福得害怕。
“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傅沛文又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還活着,可畢竟只是一種飄渺的感覺,從來沒有想過試着去找一找你。直到那一晚在安宅看見你……”
傅景鶴身子一顫,從他懷裏擡起頭來,瞪大的眼睛裏滿是震驚:“那一晚……真的是你?!”
傅沛文神情中掠過一絲歉疚:“當時,我确實是想乘亂嫁禍給你,卻怎麽也沒有想到……”
他還未說完,傅景鶴猛地搖頭,重又撲進他懷裏,喜極而泣,語無倫次地道:“原來是你!真的是你!哥,哥!我好開心!你不知道,”她又擡起頭,眼睛裏發着光,“當時我就覺得那個人好眼熟,又覺得好親切,可是,我後來怎麽想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原來卻是你!原來你還活着!早知道,早知道這樣……哥……”說着說着,又哭起來。
傅沛文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