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種喧嚣擁擠,長長的走廊寬敞而幹淨,幾乎沒有什麽人,拐杖一聲聲敲在地上,顯得特別空曠。
遠遠地就看到有人站在玻璃窗外,正一動不動地面向窗內,似乎正看得很專注,聽見聲響,他轉過頭來。一瞬間,景鶴似乎看到那雙原本溫潤的眼睛裏,掠過一道仇恨刻骨的淩厲殺意。她微微一怔,停下腳步。
江辰很快地斂低了眉,再擡眼時,已是溫和依舊。随即,朝她點點頭,平靜地道:“景小姐!”
兩人離得不近,從景鶴的角度看過去,他又是背光,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但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也許剛才的一瞬,只是錯覺。
她也點點頭,慢慢走過去,問道:“他怎麽樣了?”
江辰轉過頭去,目光重新落在病房裏的人身上,輕聲道:“還沒醒,不過現在很穩定。只是,畢竟是大手術,失血又多,恐怕要很長時間才能完全恢複。”
安聿鴻靜靜地躺着,身上滿是管道,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眼睛閉得很緊。在外面看過去,只能見到他白得像床單一樣的臉,漆黑的頭發和眉梢,在一片雪白之中分外刺目。
江辰又道:“他斷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刺入肺部。醫生說,胸腔打開的時候已滿是積血。因為時間拖延太久,最後只能切除一部分肺組織。所以,他以後都不适合再做劇烈運動,體質也會比平常人更差一些。”
景鶴覺得心裏疼得厲害,卻只能咬緊了牙,默默看着玻璃窗裏的那個人,一語不發。
江辰忽然轉過頭來,目光深邃得看不出真實情緒:“聽說,這次多虧了景小姐,否則安總只怕兇多吉少!董事長讓我替他向你表示感謝。等回到G市,他會當面再向你道謝。”
景鶴依然看着安聿鴻,沉默了好久,才淡淡地道:“何必說謝?他是我的愛人!”
她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見,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江辰的眼底浮上了一抹怪異的神色。
**
安聿鴻在重症監護室裏躺了七天,終于轉入普通病房。身體的各項機能都開始有好轉的跡象,他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這期間安迪根本沒有來過。江辰說,他們一致認為這次暗殺是林義初所為,因此,目前雙方的關系很緊張,G市已是山雨欲來,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一場大混戰。所以,安迪無法在這個時候離開G市。
景鶴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除了暗自冷笑兩聲也沒有再表示什麽,只是心底為安聿鴻感到心疼不已。
再過幾天,安聿鴻的身體已經可以轉回G市,景鶴和江辰便開始着手準備回去。
臨別之前,葉城單獨來見景鶴,他鄭重地道:“景小姐,今後少主就拜托你了!”
景鶴愕然。
葉城看了她神情,以為她是仍在自責內疚,于是又道:“少主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我敢說,除了阿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從來都是,一旦認定目标就絕不會輕易放棄。從他把你帶來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已經是他認定的人。他外表冷漠,其實只是因為內心太過渴望一份真心的感情。但景小姐的真心,我已經看到了。”
景鶴心中刺痛,勉強笑道:“難怪我覺得他和葉教官的感情非同一般,原來如師如父。”
葉城搖頭:“不敢當!只是少主的成長太過艱辛,我們這些做下屬的看在眼裏,也為他覺得心疼罷了。其實,”他笑了笑,“他剛來的時候很怕我,在他眼裏,我大概是個嚴厲苛刻不近人情的教官而已吧?!”他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不再說話,眼神變得有點遙遠。
景鶴暗道:在他眼裏,你未必是如此。可我呢?想必在安聿鴻看來,我是個值得相信,值得相愛的純情女子。然而,要看透一個人是如此不易,而人生,也終究不會是像我們所想的那樣。
**
安迪終于還是出現了。
就在安聿鴻回到G市的那天晚上,景鶴如往常一樣守在他床前,輕聲為他讀書。心裏總有一種感覺,似乎他雖然睡着,但卻能知道身邊發生的一切。
她讀完一篇清淡的散文,阖上書,牽起他的手,放在兩掌之間。他的手總是帶着微微的涼意,但握住她的時候總是很牢很穩很堅定,像是永遠也不會松開。現在,換她來握他的手。
“我們已經回來了,你知道的對不對?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呢?我想你一定是故意的吧?因為以前都是你守着,現在也想讓我嘗嘗滋味……”
這個時候,有人輕輕地敲門。景鶴戀戀地放開他,起身去開,門外站着安迪。
☆、73 一步錯,步步錯
她沒有一點意外,像是早料到他會過來,平靜地叫了聲:“董事長!”随後讓到一邊。
安迪也很平靜,只是看她的目光有些複雜,但是比從前明顯和緩了許多。他點了點頭,迳自走到床邊,低頭去看他那唯一的兒子。
景鶴站在他背後,看不到他此時的目光裏有什麽樣的情緒。是疼愛,是歉疚,或只是單純地擔憂這個兒子将會長睡不起而使安家無後?她無法猜測,只是看着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幾分鐘,甚至沒有伸手去觸摸一下這個與他有血緣關系的人。
他轉過身來,神情冷靜,目光深邃,向景鶴道:“你跟我出來一下。”
景鶴什麽也沒有說,默默跟着他走出病房,順手帶上門。
這裏是VIP病區,閑雜人等一概不能入內。門外原有的兩名保镖,也不知去處。景鶴垂手站着,靜靜等着他開口。
安迪背着雙手,來回踱了幾步。他已年過五十,但身材完全沒有走樣,漆黑的頭發甚至還不見一絲灰白,臉龐是安家人特有的俊美,只有眼角細微的紋路洩露了年齡的真相,眼神也比安聿鴻要滄桑老練得多。
“景鶴,這一次,我要謝你!”他停下來,背對着她,忽然說出這麽一句話。
景鶴不動聲色地道:“不敢當,董事長,這是我應該做的。”
安迪驀然轉身,眼神如銳利的刀鋒一下子落在她身上。“別再和我裝!”他突然語氣冷厲,“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景鶴慢慢地擡起眼簾,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鎮定無比,果然再沒有她剛才語氣中的任何一點謙卑恭敬:“那麽,請問董事長到底是想和我說什麽呢?恐怕并不僅僅是一句‘謝謝’這麽簡單吧?”
安迪冷冷地盯了她許久,景鶴毫不示弱地接受他的審視。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記得你曾說,你并不愛他。”安迪緩緩地問。
“不,董事長您記錯了!”景鶴平靜地道,“我說的是,我還不确定,是不是愛他。”
“是嗎?”安迪沉沉地道,“那麽,現在呢?”
景鶴不答反問:“您真的需要我回答這個問題嗎?”安迪皺了皺眉,又聽她繼續道:“我以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她的語氣有點不太客氣,但安迪卻不以為意,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再聽你親口确認一下而已。”
景鶴掃他一眼:“好!那麽我就告訴你,--是的,我愛他!”
安迪眯了眯眼睛,仔細地注視着她,像是想看出這話中有幾分真假。半晌,他表情漸漸柔和,最後居然露出一點笑容。“我相信你了。”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景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仍然不客氣地道:“董事長相不相信與我何幹?我愛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相信!”
安迪哼了一聲:“你大概和那小子一樣,以為我真冷血得沒有一點感情嗎?你們才多大點年紀,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還多!愛情這種東西,不是只有你們才懂的!”
他的語氣分明是倚老賣老,但景鶴卻恍然覺得他話裏竟有些真心感慨之意。然而,腦中忽然憶及母親當年的慘狀,心裏立刻冷硬了。笑話,他這種人會懂得什麽是感情?!
安迪似乎也知道她不相信,并不多加解釋,話鋒一轉:“小鴻曾對我說,他這輩子就認定你一個,并且我已經答應讓你們先訂婚。當然,我對你們倆所謂的這種愛情,還是持保留态度。一時的真心誰都可能有,但是真正持久不衰的感情,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算了,現在也不提這個。現在安家內憂外患,你若是真的對小鴻有心,就好好地照顧他,幫他打理好安氏。”
景鶴這時候才聽出蹊跷,警惕地問:“董事長是什麽意思?”
安迪淡淡瞥她一眼:“還有什麽意思?他現在重傷不醒,你這個代理總裁也該負起責任來。”
景鶴蹙眉:“董事長是要我仍然像上次一樣代理總裁?”不得不說,安迪主動提出這一點,還是讓她小小地吃驚了一下。
安迪道:“我們安家究竟是什麽背景,小鴻既然帶你去了滇北,想必你已經很清楚了。現在暗焰和青龍會鬧成這樣,我實在騰不出手再去打理安氏。江辰的精力也有限。”
景鶴現在才明白,他剛才說的“我相信你”,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意思在裏面。不過,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信她,只要他肯說出這一句來,那就表示,她已經離安氏的核心更進一步了。這是好事!
于是沉吟片刻,她認真起來:“董事長放心,我自然會做好。”
安迪滿意地點頭,微笑道:“其實天下哪個父母不為子女着想?若是你真能成為小鴻的賢內助,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景鶴聽不出他這話的真假,只得默不作聲。
安迪忽又嘆口氣:“小鴻現在的情況,我已經向醫生仔細了解過。雖然還沒醒過來,但傷勢已經在好轉,你不要太過擔心。倒是安氏,近來有些問題很是麻煩……”
**
景鶴送走安迪,重新回到病房裏。
安聿鴻還是靜靜地睡着,景鶴走過去,摸摸他的臉頰,又看看一旁的監護儀,上面顯示的數據一切正常。她握起他的手,舉到唇邊吻了吻,然後怔怔地看着他。
安聿鴻,他來看你了,你可知道?你曾說過,他把你當作工具。現在,他不過是來看看你這工具是否能再使用吧?
你知道嗎?他說相信我了。那是不是,他現在終于也肯把我當工具使了?我到底是該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我會幫你好好打理安氏的,但是,對不起,那也只是因為我有我的目的。如此說來,其實我也和他一樣冷血無情吧?
不,其實我比他還要更加惡劣!
雖然他把你當成工具,至少卻會想要保護好你。而我……
我知道這是錯,步步遠,步步錯,可是,我卻只能錯下去……
能夠賠給你的,只有一顆真心!
親手毀滅自己所愛的人是一種什麽感覺?親手毀掉自己的一顆真心,又是一種什麽感覺?她把臉緊緊埋在他寬厚的掌心,眼睛酸澀得厲害,可是流不出一滴眼淚。
這一刻,她突然想:若是他能這麽一直睡下去,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然而,這時候,她就感覺到,緊挨着她臉頰的修長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
☆、74 短暫的幸福
心髒頓時一陣緊縮,景鶴猛地擡起頭來。
那雙令人魂牽夢萦的熟悉黑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眼中滿溢的深情如潮汐般将她淹沒。
景鶴甚至不敢呼吸,這十幾天來,她已經不止一次夢見這雙眼睛,此刻,生怕又是會令人空歡喜的夢一場。
然而,很快,手就被慢慢地反握住了,雖然很輕,沒什麽力氣,但是一如既往地堅定,穩固。
“小鶴。”他有點艱難地開口,第一句話,喚的是她的名,雖然語音低微,喉嚨沙啞,但每個字都很清晰。
說完這兩個字,他又閉上眼。
景鶴心頭一顫,失聲道:“安聿鴻!”
他重新睜開眼來,看着她,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我好像……做了個夢……夢裏,你答應……要嫁給……我……”
這兩句話像是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說完之後,呼吸立刻變得急促起來
景鶴終于回過神來,急忙按響了呼叫鈴。
手上忽然被輕輕一捏,她愕然低頭,安聿鴻痛苦的喘息稍稍平歇,眷戀凝視她的目光裏微帶笑意。
“叫我的名字,很好聽……”
景鶴怔了片刻,突然發出一聲似悲似喜的低呼,随即把他的手捧到嘴邊吻個不停,一邊吻一邊喃喃地道:“安聿鴻,安聿鴻,安聿鴻……”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深情地注視着她,嘴邊的笑,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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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聿鴻終于醒過來了。正如江辰所說,因為實在傷得重,恢複得也很慢。但畢竟他能動,能聽,能說話,不再死氣沉沉地像是沒有一點生機。
于是,景鶴開始回安氏去上班。她腿上的石膏已經拆掉,只是不能完全負重,每天撐着拐杖來來去去。安聿鴻看着很是心疼,想讓她完全複原再去工作。她卻笑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我已經用得很熟練。再說,醫生說了,要适當運動才好得快。”安聿鴻只得作罷。
其實,她是不得不回去。安迪說的沒錯,這陣子安氏是出了些棘手的事。有好幾單生意都在最後關頭被別家搶了去,如果是被同一家公司搶了,景鶴會認為這是有人存心惡意競争,然而,卻又不是。這幾樁生意涉及房地産、廣告代理、産品銷售等數個不同領域,事實上,能做到像安氏集團這樣多面發展的公司原本就不多。
另外,有幾筆數額不小的債權已經到期,但對方卻一直用各種理由做借口,不肯按期還款。這也不是像上次某些董事從中搗鬼公飽私囊的情況那樣,欠款的公司當初都是按照正常渠道借的錢。
景鶴心裏隐隐有些不太妥當的感覺,然而,看起來又沒有哪裏有明顯的漏洞,雖然,私心裏她也巴不得安氏立刻垮掉才好,但是,前提得是她先達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只得暫時打起精神,加倍小心,一一應付。
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是,安聿鴻在好轉,雖然極慢。但每一天回去都能看到他睜開的眼睛,溫柔的笑容,這樣簡單的事情,也讓人感到幸福。尤其是,她心知肚明,這幸福不過是短暫的一場美夢,所以更覺得加倍珍惜。
安聿鴻清醒後不久就搬回別墅,因此,景鶴每天下班就直接回去。歐潮倒是已經徹底康複,依舊做回她的保镖,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漢子。每天看到他,景鶴也會想,其實歐潮之前的傷也很嚴重,現在卻恢複得這樣好,安聿鴻一定也會好起來的。
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向私人醫生詳細詢問安聿鴻一天的情況。上次在公寓裏見過一次的李醫生,現在全天候地呆在這裏,如今已經和她很熟。
随後,龍叔會向她彙報今天安聿鴻的飲食起居。對這位雖暫無名分,卻美麗聰明能幹的女主人,龍叔是十二萬分的滿意與尊敬。這棟別墅有四層樓高,十幾個房間,從前安聿鴻一個人住的時候,總顯得太過空曠冷寂。如今,因為景鶴的入住,房子裏終于能被一種叫做“感情”的東西填滿,也就顯得溫馨起來。
做完這兩件事之後,景鶴才上三樓,先敲一敲,然後推開安聿鴻的房門。說來也奇怪,明明是每天都做的一件事情,可是每當到了這個時刻,心裏總會有一瞬間的興奮與期待。她不知道這是人類在戀愛中最正常不過的一種反應,那就是對所愛之人的直覺的渴慕。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的正是這種感覺。
在一瞬間的心跳加快頭腦暈熱之後,她定一定神,慢慢推開他的房門。
安聿鴻的目光永遠都在房門打開的第一時間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他仿佛已經這樣等待了一整天,甚至更長久。四目相對,彼此都流露出會心的笑容。
景鶴會覺得這一天的疲勞,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她卻不知道,對于安聿鴻而言,則感覺這一天的病痛與等待都有了回報。
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她輕輕地道:“我回來了。”
安聿鴻倚坐在床頭,淺笑不語,向她伸出手。
兩手交握,她俯下身,把一個吻印在他額頭。
正要起身,安聿鴻扯住了她,深邃的目光緊緊盯住她,魅惑般地吐出兩個字:“不夠!”說着手上用力,順勢壓低她的後腦。
景鶴生怕他用力太大牽扯傷口,只得無奈輕笑,身子俯得更低,将柔軟的唇瓣送上。
安聿鴻在她唇上流連片刻,滿足地逸出一聲低嘆,随即貪婪地深入,想要汲取更多芬芳。
景鶴卻早有準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往下一拉,乘機離開了他的唇。
重傷未愈之下,他根本無力反抗,只得微微喘息,不滿甚至略帶幽怨地看着她。
景鶴搖頭道:“不行,到此為止!你再看我也沒用!”他現在的狀況根本連情欲也還承受不起,怎麽能由着他亂來?但見他一副無奈又不甘的模樣,又覺好笑,終于“咯”的一聲嬌笑起來:“哎呀!都是我的錯。你這副怨婦的模樣,會影響安大總裁的光輝形象哦!”
安聿鴻悻悻地放開她,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又轉,最後恨恨地道:“總有一天要連本帶利讨回來!”
“好!等着你讨!”景鶴低低地回了一句,俏臉飛紅,又俯下身,在他唇上輕輕一點即離,随即飛快地道,“我去給你端晚飯!”說完轉身開門就走了。
安聿鴻注視着那扇門,手指輕輕地撫上被她碰觸過的唇,慢慢地,泛起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
☆、75 快樂與痛苦
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景鶴雖然早有預感,卻還是被擊了個措手不及。
原本經過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各方面的情況都在漸漸穩定。安聿鴻已經能試着下床活動。暗焰與青龍會,在明暗兩方面都火拼過幾次之後,開始有政界人士加以幹涉。畢竟身為上位者,誰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地盤成為兩大黑幫的戰場,所以,兩方的争鬥暫時緩下來,至少,表面上緩下來。而安氏,在景鶴冷靜有效的決策下,之前略有滞澀的運作也慢慢開始恢複正常。
然而,就在她正準備稍微松口氣的時候,出事了!
這天晚上九點來鐘,若是往日,也不算太晚,但安聿鴻正在療養期,這時候已經準備睡了。
景鶴原來住客房,為了方便照顧他,便搬過來和他一起睡。好在他的床是KINGSIZE,兩個人睡綽綽有餘,完全不必擔心碰到傷處。每天晚上,他的一切起居事務都是景鶴一手打理,從吃飯、換藥、洗漱,甚至大小便,從不肯假手他人。
這晚又到了擦身的時候,她正要去準備用物,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小鶴,這些事讓龍叔來做吧!”
景鶴愣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怎麽?我做得不夠好?”
安聿鴻頓覺不忍,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腿傷沒好,我只是心疼你。”
她垂下眼簾,悶悶地道:“可是我就是想做這些。像一個真正的妻子那樣照顧你!這樣,難道你不喜歡嗎?”
“不,我當然喜歡!可是……”被自己女人伺候的生活自然百般惬意,只是她腿傷未完全康複,又這樣體貼細致周到,讓他不免總要在感動與內疚之間來回糾結。
“那就沒有可是!”景鶴堅定地打斷他的話,噘了下小嘴,嘟囔道,“我才不想讓別人随便碰你!就算是龍叔也不行!”
這段日子,她一直忙裏忙外,兼顧兩頭,完全像個精明能幹的女強人,這時忽然又露出一副久違的小女兒嬌态,頓時讓安聿鴻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可憐又是甜蜜,不禁輕笑兩聲,把她擁入懷裏。
景鶴“哎呀”一聲:“傷口……”雖然隔着衣服,她也能準确地知道那傷口的位置,從胸前一直延伸到腋下,足有三十公分長。想要掙着離開,又怕弄疼了他。
“沒事!”安聿鴻毫不猶豫地收緊雙手,雖然在一瞬間,斜飛的長眉略略一蹙。他低低地道:“你別動,就不疼。”
景鶴果然不敢再動分毫。
嘴角逸出一絲得逞的笑意,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她的長發:“好久沒有這樣抱你了,真想你!”語氣與其說是不滿,倒不如說更像撒嬌。
景鶴無聲地笑了,然而笑容苦澀無比。對不起,安聿鴻!我并沒有多少時間,能真正盡一個妻子的義務了!
安聿鴻自然看不見,在她發上輕輕吻了一口,忽然認真起來:“小鶴,你是真心地想要和我在一起嗎?”略一遲疑,又道,“你要知道,我原本并不是打算那樣子向你求婚的……”
景鶴身子一僵,慢慢地從他懷裏直起身來,睜大的眼睛裏有了點受傷:“怎麽?你以為我做這些,僅僅是出于感激?”她忽然舉起自己的手,璀璨的鑽石在指間閃爍出耀眼的輝光,“你覺得,我會為了這個,把自己随便地送出去?”
安聿鴻啞口無言,一時間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把剛才的話咽回肚子裏。
她嘆了口氣,把手放下,低聲道:“我以為,有些話已經不必再說……算了!”她站起來,笑了笑,溫柔之中似乎多了點無奈,“很晚了,我去打水來。”
“對不起!別走!”安聿鴻猛地伸手拉住她,一時動作過大,又捂着傷口咳嗽起來。
景鶴跺了跺腳,急忙扶住他,忍不住責備道:“你這是做什麽!李醫生的話都不記得了嗎?我只是去打水給你擦身,不是生你的氣啊!”
安聿鴻咳了一陣,順過氣來,很認真地盯着她眼睛看:“真的,沒生氣?”
景鶴略不自在地轉開頭,取過一杯溫水來,遞到他唇邊,卻不看他。
安聿鴻沒有喝,接過杯子,放回床頭桌上去,雙手捧起她的臉。“小鶴,你看着我!”他輕聲而溫柔地說。
她慢慢地擡起眼睛,正對上他嚴肅、認真又柔情似水的目光。“我錯了,小鶴!我不應該問這個愚蠢的問題。”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很沉穩,又很堅定,“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那就是:我要你,小鶴!我要你!事實上,從那天在餐廳裏見到你,從你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一刻開始,我就想要你!我接近你,關心你,幫助你,其實都別有目的!就算是從崖上跳下來,舍命救你,我也是存着私心!哪怕是死,我也要讓你不忍離開不舍離開!我也要讓你留下,留在我的身邊,永遠地留在我生命裏!因為,你是如此美好,沒有你,我的人生就是一團漆黑!”
他已經好久沒有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微微喘息一下,又繼續道:“你的心意,我想我已經明白。可是,我還是要說,既然我們沒有死,那麽,現在不管你為了什麽留下來,不管是因為真的愛我,還是因為想要報恩,你都已經走不掉了!我不會再給你任何反悔的機會,我不會再給你任何逃走的機會,我更不會松開這雙手!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要這樣地愛你,景鶴小姐!”
從雲南回來之後,景鶴原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心硬如鐵。可是等她發覺的時候,淚水卻又一次濕潤了臉頰。
她一邊哭,一邊又忍不住想從心底笑出來,結果只能支離破碎地道:“傻瓜!那麽你盡管使手段,耍心計就是了,為什麽卻要拿命來拼?好吧!我是呆子我是笨蛋,我就是中了你的計,落入你的陷井。除了愛你,我又還能怎麽樣!”
安聿鴻只覺得此時便是人生裏最美妙最幸福的一刻,心髒,被快樂飽脹得發疼!他低頭,深深地吻下去。而她仰起臉,努力地迎合他的唇齒纏綿。
強烈的悲傷和喜悅,分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此時此刻卻同時撕扯着她的心!越是幸福,就越是感受到即将幻滅的痛苦;越是痛苦,卻又越是貪戀這令人絕望的幸福!
景鶴想,恐怕她一輩子的快樂都要在這一刻用完了。他說她是照亮他人生的光,而若是沒有他,她的人生只怕不僅僅是黑暗,更是墜入地獄的死寂!人生,再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了!
兩人各懷心思,都陷在這個幾欲窒息的長吻裏不能自拔。理智早就被丢到九霄雲外,若不是,手機突然在這一刻響起……
☆、76 安氏的困境
手機響了很久,景鶴的理智才回籠。但是,安聿鴻卻不肯放手,只低低地道:“別管它。”
景鶴盡量輕柔地推開他,臉紅耳赤地道:“不行!這樣已經是過分了!”
說話間,手機又開始響第二次。景鶴堅決起來:“看來真是有事,別鬧了!”
安聿鴻輕輕一笑,捉住她又親一口,這才放開。
景鶴跳起來去拿手機,定了定神按下通話鍵:“喂,我是景鶴。……嗯?什麽?你等等……”她走出陽臺去,順手拉上玻璃門,把聲音隔在外面。
大約說了十分鐘,她重新走進房裏,看見安聿鴻若有所思的表情,怔了怔,問道:“怎麽?”
“出了什麽事?”安聿鴻收起剛才的嬉笑,一下子仿佛又是那個嚴肅認真的安總。
景鶴歪着頭笑:“喂,安聿鴻!現在可不是在公司,我沒有義務向你彙報工作哦!”
安聿鴻卻不讓她轉移話題:“剛才是江辰的電話?是什麽急事讓他在這個時候打過來?”
景鶴無奈地道:“安總裁,安大人!公司的事你現在別操心行不行?你要是真的想幫我,就趕緊養好身體,這樣我這個代理總裁才能真正地歇一歇!”
安聿鴻垂下眉眼,沉默着。
景鶴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走近床前坐下來:“好了,放心吧!凡事有我在。你不是很看好我的嗎?最多,真有事情解決不了,我一定第一時間來請教安總!”
“對不起,小鶴!”他鄭重地開口,像一個承諾,“我會很快好起來的。等過了這一陣,以後,我一定讓你舒舒服服地做安太太!”
景鶴笑着說:“好啊!我可等着!”
然而,她走出房間之後,笑容卻很快地消失了。
**
第二天景鶴很早就到了公司,然而,剛剛在辦公室坐下,江辰就敲響了房門。
她毫不意外地指了指沙發:“坐吧!”
江辰也不客氣,把手裏的一大疊文件放下,開門見山地道:“你打算怎麽辦?”
景鶴把文件拿起來翻了翻,随手又丢下,沉吟着道:“如果弄不清楚對方到底是想幹什麽,我們就永遠處于被動狀态,做再多打算也沒用。”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想要整理垮安氏?”
“不錯!”景鶴鄭重地道,“這個工程已經進行到尾聲,建築公司因為內部問題停工,也就罷了,但和我們同為投資者的飛揚公司,為什麽卻要在這時候撤走資金?難道他們不知道,只要這個項目完成,利潤就會滾滾而來?”
“還有這個合約,我也覺得很有問題。”她抽出一份,“啪”地一聲扔到了最上面,“第一,‘飛揚公司可在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撤走資金。’明明是穩賺的生意為什麽要加上這一條?難道,他們早就料到有此一天?第二,‘建築商浩遠公司如不能按期完成工程,将以一天一萬元的數目向投資方進行賠償。’這個工程從兩年前就開始,現在已經快要完成了,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因為工薪問題鬧起罷工來?只要撐過這一陣,工程完成,任何拖欠的工資都能到賬,而他們卻寧可等着賠錢?”
江辰謹慎地道:“這份合約是安總親自簽下的,也是董事會通過的。”
景鶴長嘆一口氣:“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更覺得奇怪。安總不像是會這麽不小心的人,那麽,當時他一定是充分評估過飛揚和浩遠的情況,才會簽下這份合約。也許,兩年來,這兩家公司的內部狀況發生了一些變化,是我們并不知曉的。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懷疑,他們可能是故意為難安氏。為了這項工程,安氏向瑞生銀行借貸了大額款項,光是利息,就足以拖垮我們!”
江辰臉色凝重:“這是最壞的可能,然而,如今畢竟只是猜測。”
“不管是不是猜測,安氏現在都很危險。江總監,”景鶴果斷地道,“立刻派人調查浩遠公司這次罷工的詳細經過,另外,幫我聯系飛揚公司的負責人,我要親自和他談一談。還有,上報董事長,最好立即召開董事會議。這一次,安氏只怕要打一場硬仗了!”
江辰肅然起身,答道:“是!”遲疑一下,又道,“景秘書,這件事,可能暫時還是別讓安總知道的好。”
“這是當然!”景鶴看他一眼,“他現在還經不起勞心勞力的事情,這個我自然有分寸。”
江辰點了點頭:“我早說過安總這次恐怕會恢複得慢些,景秘書也不必太過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