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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臉色也十分難看,匆忙地回頭張望一眼,咬了咬牙低聲道:“現在沒空和你解釋。待會兒我放你下去,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槍聲完全沒有停下的趨勢,顯然,後面的人緊追不舍。

景鶴急道:“那你呢?”

安聿鴻雙眉緊蹙,眼睛緊緊地盯着前方,一字不答,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不!要走一起走!”

“小鶴!”

安聿鴻話音未落,兩人同時覺得身下一傾,馬兒一聲長嘶,向左後方倒下。急馳之中陡然失重,哪裏還能保持平衡,被沖擊力一帶,一齊滾落馬下。

景鶴甚至來不及喊出聲,已是一陣天旋地轉。身子剛剛飛起,就被人大力一扯,電光火石之間,安聿鴻仍然下意識地護住了她。

兩人“砰”的一聲重重摔在路邊,安聿鴻順勢打了幾個滾,最後狠狠地撞上一株大樹,這才停了下來。

景鶴隐約聽見他發出一聲悶哼,立刻不顧一身狼狽,從他懷裏爬起來,急聲道:“你怎樣?”

安聿鴻臉色發白,臉上手上盡是被野草與樹枝劃破的小口。他深深地呼吸一下,低低地道:“沒事,你呢?”

景鶴搖搖頭。

兩人同時把目光移向倒地不起的馬兒。那馬卧在路邊只顧悲鳴,後腿上鮮血長流,顯然是被子彈射中,看來已經沒法再站起來了。

這個時候,後方的槍聲漸漸停了。景鶴詢問地看向安聿鴻,他凝神側耳傾聽片刻,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随即扶着樹站了起來,一把拉過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向四周環視一圈,認準一個方向,放輕腳步走了下去。

這時是下午兩三點鐘,原本是陽光正好的時候。可是,此時的叢林像是拒絕了陽光的燦爛,平白多了幾分陰冷。

安聿鴻的手掌冰冷,像是沒有溫度,景鶴咬着唇跟在他身後靜悄悄地往叢林深處走,心頭的不安像暗夜裏的朦胧月光,時隐時現。

身後的人并沒有停下腳步,她能夠感覺得到!甚至,她還能感覺到滲入骨髓的殺氣越來越濃烈。

安聿鴻明顯也察覺了,他的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慢,時不時停下傾聽。最後,他拉了下她的手,指指旁邊一處約摸一人高的草叢,兩人不出一點聲音地摸過去,藏住身形。

這林子裏的路其實就是一條小迳,他們棄馬之後所走的,更加已經沒有路,何況,安聿鴻還不斷地把兩人留下的痕跡清除掉。可是,他們剛剛伏下沒有多久,就聽見從來的方向傳來細微的聲音。

景鶴的耳目之靈敏不比安聿鴻差,只是仔細聆聽片刻,便聽出跟來的人至少有不下十個。而且,從他們穩健的腳步聲可以判斷,這些人都是對叢林追蹤極為熟悉的行家。

她偏頭看了安聿鴻一眼,果然見他眉頭深鎖,凝重的臉色中隐隐有風雷之色。

只片刻功夫,那十數人的身影已從密林中顯現出來。

一切不過彈指之間,槍聲就在耳邊響起。

在殺氣迸發的一瞬間,她就明白了他要做什麽,可是,已經來不及阻止!

安聿鴻右手輕揚,不知何時多出一把手槍,一擡手已射出一串子彈,同時他左手把她往下一按,力道之大幾乎把她整個按得趴在地上。他自己身子一動,就地滾出幾尺遠,随即一躍而起,向密密叢叢的林子裏一鑽,轉眼已經消失不見。

景鶴下意識地就要跳起來,可是理智讓她的手指深深地扣進了泥土裏!現在她手無寸鐵,對方卻全副武裝,這時候出去,除了找死,只是讓安聿鴻的犧牲白白浪費!

然而,誰來安撫住她這一刻幾欲抓狂的焦躁與心痛!

安聿鴻的調虎離山果然湊效,對方沉靜片刻之後,立刻招呼着追了上去。

景鶴在草叢裏看得清楚,除了被安聿鴻射殺的三人,追過去的還有七人。直到那些人走得遠了,她才從地上慢慢地起來。

腦子有點混亂。她是該跟過去,還是掉頭離去?

掏出手機,信號果然不出所料地是空白。呆呆看了一陣,一股無名之火猛地竄上心頭,手一揚,手機朝安聿鴻離去的方向飛了出去,“啪”的一聲掉在遠處。

煩躁地把垂下來的長發往後一甩,景鶴仰面朝天,深吸兩口氣,随後,把長發利落一挽,毅然朝那個方向奔去。目光一瞥,被她摔出的手機居然沒壞,只是被觸動了按鍵,在草叢裏幽幽地亮着。忽然想起,這手機還是上次爆炸事件之後安聿鴻送的,不覺心頭一軟,把手機重新拾了回來,放進口袋裏,這才重又追了下去。

**

除了偶爾停下,借助有利的地形對身後的人給予狙擊,安聿鴻幾乎是片刻不停地向前疾奔。他知道,只要走多一步,景鶴就離危險更遠一步。

身後那群人雖然是叢林作戰的高手,但這裏卻是他生長十年無比熟悉的地方,因此,以寡敵衆之下,他還有能力反擊,并在追逐之中又射殺了三人。

盡管如此,卻還有四人!而且,他已經受了傷!

左臂有一處槍傷,雖然只是被子彈擦過,卻依然在汩汩流血。更要命的是,剛才落馬的時候,他為了護住景鶴身上受了重擊,只怕是肋骨斷了,經過一陣劇烈奔走之後,此刻正痛得如千萬根鋼針齊攢一般。

他倚在一株大樹後面,剛剛探了個頭,就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憑着對聲音來源的大致估算,他沒有再探頭,只是伸出手去開了幾槍,很快,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

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下一刻,臉色又凝重起來。

槍裏只剩一發子彈了!

☆、64 狙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随着太陽寸寸向西推移,叢林裏的光線也漸漸黯淡。風,帶來了遠處雪山冰川的寒意,呼嘯着從林間穿過,撲在臉上,沁骨冰涼。

密集的槍聲驚起一群野鳥,撲楞楞地拍打着翅膀飛出林去,之後,林子裏短暫地安靜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追蹤的三人發現,安聿鴻不見了。

面面相觑片刻,為首一人打了個手勢,三人便略略分散,彼此相隔十數米,保持着品字形隊列,慢慢向前搜索。

突然,左側傳來一聲悶響。另兩人同時轉頭,就看見自己的同伴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近旁的樹木一陣搖晃。兩人不約而同地舉槍射擊,卻只聽到子彈射入泥土和樹幹的聲音。

兩人相視一眼,迅速地靠攏了。這種情況下,分開絕對是一個錯誤。

眼看着同來的十人只剩下彼此,兩人的目光中都不自覺地有了點焦灼之色。

這時,其中一人突然停住了腳步,拉了拉同伴,指着一個方向。另一人順勢看去,只見黯淡的光線中,一處草叢裏隐隐露出一片淺色的衣角。

當先那人作個手勢,要同伴掩護,自己則朝那片草叢摸了過去。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他停下來,回頭看掩護那人,同伴向他點點頭,表示并無異樣。喉嚨有點發幹,緊了緊手中的槍,正要繼續向前,一步踏出,腳下卻不知踩到什麽東西。只聽一聲輕響,眼前一片陰影卷着風聲呼嘯而至。

後面的同伴大喊一句:“小心!”可是,來不及了!

一塊籃球大小的石頭迎面而至,驟然砸落在他額上,連哼一聲都沒有,人已經倒了下去。

另一人大驚之下頓時忘了保持警惕,急忙沖上前去察看。突然,一股冰冷的殺意自後方傳來。他心中一凜,只覺得無邊無際的寒意瞬間浸入全身每一個毛孔。下意識地想回頭,可他已經無法回頭!--就在回頭的一瞬間,一顆子彈射穿了他的頭顱。

看着最後一人終于倒下,安聿鴻身子一晃,險些一同軟倒,情急之下一把扶住了身旁一棵小樹,這才勉強穩住身體。汗水,一顆顆地從額頭滾落。體力,在迅速流失。

發現子彈即将告罄之後,他就在匆忙中制定了方案:先是将外套放在草叢裏誘敵,用樹枝與藤條布置了一個簡單而有效的小機關,自己則隐匿在另一處濃密的樹冠裏。

第一人在樹下經過時,他悄無聲息從樹上探下身子,稍一用力便扭斷了那人的脖子,之後迅速轉移。這時候另兩人的注意力已經被草中的外套吸引,其中一人果然踏中機關,另一人吃驚之下自然着了道。

安聿鴻扶着樹喘息一陣,擡頭看了看天。太陽越過山頭,此時林中越發昏暗。

也不知道她脫險沒有。兩人出來這麽久沒有消息,想必葉城會有所警覺。可是,也不能排除敵人還有第二批尾随而至的可能。想到這裏,終究是放心不下。咬了咬牙,搖晃着便往回走。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安聿鴻猛然一驚,側身躲一株大樹之後。然而,悄悄探頭看了一眼,驀然間,便覺得胸中一口氣一下子洩了。

--匆匆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景鶴!雖然一身狼藉,但顯然沒有遇到危險。

安聿鴻長長地舒了口氣,慢慢從樹後轉了出來。

景鶴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倒地不起的人身上,這時被吓了一跳,不覺吃驚地收住腳。愣愣地向他看了片刻,一個字也沒有說,忽然幾步沖了過去,猛地撲進他懷裏。

安聿鴻哪裏經得住她這迅猛的力道,腳下一軟幾乎栽倒,幸而背後是樹,擋了一下。雖然如此,被觸痛的傷口還是令他忍不住皺着眉發出一聲呻吟。

景鶴立刻慌亂地放開他,惶急地問道:“很痛嗎?傷了哪裏?嚴不嚴重?”

安聿鴻搖搖頭,重新把她摟住了,一手在她背上輕撫,低聲道:“一點小傷。沒事。”

景鶴僵硬的身子終于慢慢放松,雙手不知不覺環住他腰身,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彼此心中的憂急不安,這一刻終于都得以平複。

良久,安聿鴻放開她:“這裏不安全,我們得快點回去。”

景鶴點點頭,向周圍看了看,遲疑道:“這些人……”

安聿鴻沉默地注視她片刻,慢慢地道:“都被我殺了。他們應該是青龍會的人,而我,就是暗焰的少主。”

說完這話,他仍然緊緊地盯着她,危急時刻還能穩穩握住槍支的手,這時卻不自覺地微微顫動。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她會害怕嗎?會逃開嗎?

但景鶴只是瞬間睜大了眼睛,很快便鎮靜下來,她搖搖頭,像是不可思議地發出一聲低笑,又搖了搖頭,說道:“難怪……”

“嗯?”安聿鴻略帶不安。

景鶴笑着瞥他一眼:“難怪歐大哥給我的感覺那麽奇怪。我還問過他是不是黑社會的……哈哈!”

她竟然,完全不在意!

安聿鴻只覺得腦子裏暈乎乎的,身上的傷痛卻完全感覺不到,一顆心好像從地底飛到了天上。向她瞪視片刻之後,他忽然一把握緊她的手,急急地道:“小鶴!”說了兩個字又梗住。

“嗯?”她歪着腦袋眨了眨眼睛。

安聿鴻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伸手探入上衣口袋,同時極力控制着聲音中的顫抖:“其實,我今天,原本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其實,其實我是想問……”

話未說完,他就看見景鶴的眼神變了!

“安大哥!”景鶴驚恐地大叫一聲,驟然發力,撲住他往旁邊猛地一滾。一連串的子彈呼嘯打在身側的泥土裏,激起一陣嗆人的煙塵。

也不知是流血太多,還是因為急着求婚太過激動,安聿鴻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他終于驚覺朝他們射擊的是剛才被石頭砸中那人時,兩人已經相擁着滾下了一道斜坡。

☆、65 我不會讓你死!

兩人都努力地伸出手,不住地試圖抓住些什麽以減緩下滑的趨勢,但一次又一次,無論是野草還是石塊,都只在掌中不斷滑過。

坡度越來越大,翻滾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眼前漸漸光亮,兩人皆是一驚。原來已快要靠近叢林邊緣。這時還未天黑,沒有林木的掩護,這種暴露無疑極是危險。

樹木漸漸稀少,景鶴咬了咬牙,在即将經過一棵手臂粗細的小樹時,狠下心驀然把腿一伸。

頃刻間只聽“咚”的一聲悶響,随即小樹“喀啦”一聲生生折斷。小腿不出所料地傳來一陣劇痛,景鶴下意識地咬緊下唇,忍住了一聲痛呼。

然而,就是這樣阻了一阻,兩人的翻滾之勢立即緩了,姿勢也由原本的打橫變成了豎直。安聿鴻用腳蹬住一塊突起的石塊,終于停了下來。

這一處的坡度接近四十度,已是極陡,兩人卻一直沒有松開對方,仍然緊緊抱在一起。這時喘過一口氣,仔細看了看對方,都是一頭塵土,臉上肌膚被雜草碎石刮得滿是傷痕。

“小鶴!”安聿鴻心疼地摸摸她的臉,想要擡起身看她的腿,卻怕動作太大又要下滑。

景鶴朝他笑笑,搖搖頭,低聲道:“還能動,骨頭應該沒斷。”一邊說一邊向下方瞄了一眼,突然呆住了。

“怎麽?”安聿鴻着急起來,也朝下面看了一眼,頓時臉色難看。

一路向下,山坡在兩人下方不過數米遠的地方,陡然下陷。原來,這裏是山體塌方形成的一處斷崖!

兩人對視一眼,相對苦笑搖頭。然而,更糟的還在後面!

這時候,就聽上方傳來一陣猙獰的大笑:“跑啊!怎麽不跑了?!”

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出現在樹林邊緣,正是被安聿鴻機關打中頭部那人。他臉上胸前全是鮮血,卻一手端着槍,另一手扶着樹防止自己滾下山坡。仿佛想要戲弄一般,一擡手,兩顆子彈打在安聿鴻二人不遠的草地上。

“安聿鴻,你好本事啊!單槍匹馬就搞定我們所有人!”他狂妄地大笑,狀似瘋癫,“現在我就先殺了你的女人,看你還有什麽能耐救她!”

就算離得這樣遠,安聿鴻也能看到那人手中的槍慢慢地,慢慢地瞄準了景鶴的頭部。可是他只是微微一動,身下砂石松動,兩人立刻有下滑的趨勢。電光火石之間,腦子裏轉過無數念頭,然而,竟沒有一個是眼前能用得上的。

低下頭,景鶴正深深地凝視着他,晶亮的眸子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安聿鴻不覺心裏一動,低低地問:“小鶴,你相信我嗎?”

景鶴像是沒料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問出這種話,一怔之後,緩緩點頭。

安聿鴻溫柔一笑:“好!我不會讓你死!”

說完這句話,他就動了。

其實,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景鶴腦子裏也轉過了無數念頭。是出手,還是束手待斃?不出手,就只能等死,但眼下的情形,即使出手,卻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且,自己的身份就不得不暴露在安聿鴻面前!

她的手裏已拈住一塊薄薄的石片,正蓄勢待發。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安聿鴻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相信我嗎?”

兩人相距如此之近,他的眸子像兩顆經歷千萬年熔岩煅煉而鑄就的黑曜石,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見自己在他瞳仁中的倒影。

她點頭,甚至沒有經過思考,只是下意識地遵從了心底最真實的感覺。

然後,他就動了。

安聿鴻攬住她的雙手驀然收緊,随即一個翻身,向下方的斷崖躍去。幾乎在同時,槍聲如雨點般響起。

原本就只有幾步遠的距離,安聿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抱緊景鶴徑直跳了下去。

背後傳來一聲怒吼,但是突然卻嘎然而止。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崖邊的一剎那,景鶴手中一動,擲出飛石,準确地射入追殺之人的喉頭。

這世上,沒有人能威脅她!想要她的命,就得先賠上自己的!

**

景鶴是被凍醒的。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冰窖,從頭發梢到腳趾甲都凍得結了一層寒冰。打着顫醒過來,周圍一片陰暗,天空還有落日最後的餘晖。好在這裏海拔高,天黑得晚,但是,看這情形,過不了多久,夜幕就會徹底降臨。

一陣風來,吹在身上竟像刀割一般。她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濕透,伏在一條河邊,之前短暫的回憶重新出現在腦海裏。

安聿鴻摟着她從崖上跳下來。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的時候,她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情,又仿佛什麽都沒有想起。他的懷抱一如既往地溫暖,龍涎香的味道蓋過了一切血腥。理智告訴她,此番必死無疑,可是,心裏湧起的不是恐懼而是安定,不是悲傷卻是淡淡的遺憾。

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想為什麽,只是緊緊埋在他懷裏,像是剛出生的雛鳥憑着直覺靠緊着給予她愛與溫暖的事物。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麽死掉。被她的仇人拉着一起跳崖,卻跳得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倒像是殉情一般……

不過,這畢竟不是殉情。他們也沒有死。懸崖下面是水,河水!

安聿鴻應該是知道的,但他沒來得及告訴她。結果她掉進河裏的時候猛地嗆了一大口水,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想到這裏,她心頭一驚:她怎麽會躺在這裏?誰救她上岸的?安聿鴻呢?

身子一動,感覺到腳邊還躺着一人。她吃力地支起身來,果然是他!

原來,她不過是剛剛上岸罷了,而他,就挨着她腳邊趴着,半個身子還泡在水裏,顯然是奮力把她推上來之後,自己卻沒了力氣。

心裏一緊,再也顧不上刺骨的寒冷和身上的傷痛,景鶴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拉住安聿鴻雙肩,用盡全身力氣把他拖離水邊。只這麽幾下,已是手足發顫,再也使不上力氣。

“安聿鴻!安聿鴻!”她哆嗦着把他翻過來,拍了拍他凍得發青的臉頰。然而,他雙目緊閉,全身冰冷,像是已經一點氣息也沒有了……

☆、66 九死一生

雙手抖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眼前這人的毫無生氣。她只知道心裏有一個極為可怕的念頭,無法抑制扡浮上來,恐懼感越來越強烈,緊緊地攫住心髒,令她無法做出任何思考。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景鶴突然捂住臉。她感到不能呼吸,仿佛有人扼住了喉嚨,同時用一柄尖利的匕首深深刺進心頭不停地攬動。她死死地咬住唇,一直到有溫熱的液體漫進齒間,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在口裏彌散開。腦子裏被這血腥味刺激得一個激淩,她霍然擡手,“啪”的一聲給了自己一個重重的耳光,這才略略清醒了點。

“安聿鴻!安聿鴻,你不能死,你還不能死!”她一邊喃喃地說話,一邊去摸他的頸動脈,同時側耳貼近他口鼻仔細地傾聽。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指下終于觸摸到微弱的跳動,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喜極帶泣的低呼。

他沒死!他還活着!

感覺到他呼吸的一瞬間,景鶴突然就冷靜下來了。緊緊咬着唇,向周圍環視一圈。荒無人煙的叢林就在不遠處,暮色昏暝中顯出一種陰沉的森冷。但是,留在河灘上,無遮無擋,一樣很危險。

不行!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讓安聿鴻恢複體溫,那麽,就不得不找地方生火。所以只能進林子裏去。

景鶴深吸口氣,然後把安聿鴻從地上扶起來。正咬着牙把他負到肩上,突然,耳邊響起一聲極低的呻吟。

這低微的聲響聽在她耳裏簡直如驚雷一般,景鶴全身一震,差點将他摔了下去。

“安大哥?”她試探着喚了一句。

肩上的人一動不動。

景鶴的心漸漸涼下去,忽然間覺得鼻子發酸。極力忍耐了一下,才開始艱難地邁步往前走。他此刻毫無知覺,身子越發沉重。即便她體力并不如表面上的嬌弱,這種疲累交加的時候,要背着這麽一個高大的男人行走,也十分吃力。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步履蹒跚。其實,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更加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可是,她必須往前走!因為,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她覺得自己一定很快就會崩潰。

“小鶴……”

她猛地停住。這一次真的沒有聽錯!

安聿鴻的頭微微地動了一下,冰冷得幾乎沒有一點溫度的氣息,微弱地吐在她耳邊:“小鶴……”

眼睛裏熱辣辣的,臉上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流下來。

“嗯。”她不敢大聲,生怕只是自己疲累過度出現的幻覺。

“放我……下來……”說了幾個字,他低低地咳起來。

“不行,你現在沒法走路。”她屏着氣,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我們得,先找個地方……”

“往,往前走……一直……”他的頭似乎略略擡了一下,随即又沉重地擱在她肩上,無力地咳嗽。

景鶴心裏一松,又一緊。盡量輕柔地把他往上掂了一下,開始繼續往前走。

“你來過……這裏?”怕他再睡過去,她一邊加快速度往前走,一邊喘息着找話說。

“嗯……咳咳……”

“前面……有地方過,過夜嗎?”

“……有……”

“冷嗎?”

“……”

“安大哥?”景鶴又停下來。

沒有聲音。

“安聿鴻!”她猛地提高了聲音。

他似乎被驚醒了,過了很久,終于又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景鶴喘息着,哽咽道:“你別睡!”

“好……”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往前。

“很冷嗎?”她又問。

“咳咳……不冷……”

“還有,多遠?”

“快……快了……”

……

看到那間小小的木屋時,景鶴心裏感激得幾乎想跪下來。

屋子很破舊,很簡陋,已經不知多久沒有人住過,而且,裏面幾乎什麽也沒有。但就是這樣,已經比露宿荒野好太多。

景鶴剛剛邁進屋裏,就覺得全身的力氣像是瞬間被抽幹,腳下不受控制地軟了。兩個人一齊往下摔倒,好在安聿鴻在她後面,只是摔在她身上,又滾落一旁。

暮色已深,屋子裏什麽也看不清。她着急地想要知道他有沒有再受傷,卻無論如何爬不起來。只能趴在地上,喘着氣喚他:“安大哥!”話一出口,才發現連說話也幾乎沒有力氣了。

所幸,安聿鴻這一次很快地就答應了,他咳了兩聲,輕輕地道:“嗯,我在。”雖然聲音依然低弱,但語氣中的堅定卻讓她精神一振。

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了不知多久,直到夜色完全降臨,景鶴才搖晃着爬了起來。

從河裏上來之後身上就一直是濕的,但如此折騰一番,反而覺得沒那麽冷了。

她一爬起來就摸索着來到安聿鴻身邊,在黑暗中摸到了他的手,然後是臉。觸手冰涼。

“你怎麽樣?”

安聿鴻咳了幾聲,才道:“看樣子,爬不起來了……”語氣裏居然滿是歉意。

景鶴咬了咬唇,又問:“你來過這屋子?這裏有生火的嗎?”

“嗯……進門左手邊,有個櫃子……”

景鶴摸過去,摸了半天,找到一塊火石和幾支蠟燭,敲擊幾下,一點弱小卻無比溫暖的火苗,終于亮了起來。

屋子的一角鋪着一層厚實幹燥的幹草,屋裏還有簡陋的桌椅,看起來都是純手工制造的。另一角用幾塊石頭搭着一個簡易的小竈,竈旁放着整齊的兩捆柴火。一切看起來就像早有準備,可是,從陳舊的痕跡看來,又像是多年以前的事物。好在,所有的東西都還能用。

景鶴把安聿鴻半扶半抱地安置在幹草上,随後在竈裏燃起火來。直到火光雄雄地燃起,把溫暖的光輝照亮了小屋裏每一寸角落,她才算是真正地安下心來。

安聿鴻不敢再躺下,倚牆坐着。他的臉色在火光映照下仍然慘白吓人,雙眼似閉非閉,如果不是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咳嗽,簡直就像死人一樣。

“安大哥,得把衣服脫下來烤幹才行。”景鶴擔心地把他的手搓了又搓,卻收效甚微,不能見一絲回暖。

安聿鴻長睫微動,睜開眼來看看她,動了動嘴角,像是想笑,然後輕輕地說:“好。”

景鶴一看他的表情已經猜到他在想什麽。他既然動不了,自然只能由她來脫。而且,必須全部脫下來。想到這裏,冰涼的臉頰上也禁不住覺得染了點熱度。

她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略帶笑意的眼神,專心致志地去解他的衣服。

這時候是夏末秋初,安聿鴻的外套已經丢了,身上只有一件長袖的休閑秋衣。景鶴一解開他衣服就吓了一跳,仿佛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剛剛安定的一顆心,突然之間變得冰涼!

☆、67 不浪漫的求婚

安聿鴻左側胸膛偏下的位置,有一大片極可怕的瘀紫!這片瘀紫沿着胸廊一直漫延到腋下以及後背。

以她的經驗怎麽可能不了解?!這種傷,只代表一種可能,那就是--內出血!

景鶴只覺得腦子裏“嗡”地一響,突然間所有的思維都停止運作。等她終于找回感覺的時候,發現自己正一手緊緊地捂着嘴,另一手被安聿鴻輕輕地握住了。

她聽見自己用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幹澀地問:“怎麽,會這樣?”

安聿鴻另一只手也覆上來,把她的發顫的手包裹住。

“別怕,只是小傷……”

“怎麽會是小傷!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她突然爆發地喊出來,“是落馬的時候?還是從崖上跳下來的時候?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對不對?!”激動的聲音裏帶着哭腔,原本捂着嘴的手,握着拳砸到了地上。

“小鶴!”安聿鴻心疼地蹙眉,想要起身攔住她的手,卻猛地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

景鶴怔了怔,随即慌亂地扶住他:“安聿鴻!你……”

他咳了許久,終于喘息着停下來,搖搖頭,表示沒有大礙。然而,把手松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住了。

手心裏,是一灘鮮豔的紅色。

景鶴呆呆地看着他,嘴唇顫抖,想要說什麽,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身上的外傷并不十分嚴重,卻一直咳嗽,臉色也像失血過多般蒼白。她早就該想到的,胸部受到重擊,首當其沖的就是肋骨。若是肋骨斷裂又未及時固定或是進行劇烈運動,殘端就會刺入周圍髒器……

安聿鴻慢慢合起手掌,扯了扯嘴角,泛起一點苦澀的笑意,一縷鮮紅緩緩地流下來。他重新握住她的手,低柔地道:“好吧,這次……可能是有點,嚴重……但是,你也,別太擔心……最遲明天,葉城,一定會……”

“安聿鴻,”她打斷他的話,明眸中波光盈盈,一字一句地問,“我真的有這麽重要嗎?重要得讓你連自己的命也不要?”

“是啊……”他淺淺地笑了笑,輕輕地答道,像是述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事,“我說過,不會讓你死……如果,這世上,沒有你……我,該有多寂寞啊……”

波光盈盈,化作融盡寒冰的春水,一點一滴地滿溢而出。景鶴咬着牙,一語不發,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這世上,沒有我,你會很寂寞。那麽,如果沒有你呢?

回想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從他跳出草叢引開敵人的那一刻起,一路來的憂急、惶恐、心痛、慌亂……如果她還不能明白自己的心,那她就是天下最愚蠢的傻瓜!

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安聿鴻蒼白的臉上,笑意反而越來越深。緩緩伸手擦掉她的眼淚,他又溫柔地道:“別哭了,我有東西……要給你……”一邊說,一邊艱難地從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精致的天鵝絨小盒,景鶴只看了一眼,已經猜到其中的物件。

安聿鴻靠着牆喘息一陣,正想把它打開,突然眉頭一蹙,又劇烈地咳起來。

“不要說了,先休息一下,好不好?不急的……”景鶴哭着道。

“不……”他一邊咳一邊搖頭,手裏緊緊握住那盒子,又咳了許久,緊蹙的眉頭才舒展開,鮮血順着唇角蜿蜒成豔麗的絲帶,一滴滴落在衣襟上,開出色彩奪目的花朵。

“原本,我是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惜……”他喘息着苦笑一下,低低地道,“咳,現在,這樣子……實在是,太不……浪漫了……”

景鶴流着淚搖搖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但是,我真的,有點擔心……擔心不能再,親口……問你……”他打開盒子,把戒指小心地拿出來,吃力地舉到她面前,“小鶴,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一向堅定穩固的手在微微顫抖,鮮血在亮白色的戒指上紅得刺目刺心。

她用力地閉一下眼,睜開時,眸子裏煥發出一種燦爛的光彩。“我願意!”她輕聲而堅定地回答,随即接過染血的戒指,套上自己的無名指。

他的眸子在瞬間被點亮了,像是火花在無邊的黑暗閃耀出最後的燦爛。然而,只是一瞬!甚至他臉上的微笑還來不及褪去,他的手已經重重地垂落!

“安聿鴻!”景鶴驀然迸出一句大喊,尖利的聲音刺破了屋外連綿不盡的夜色,穿透了刺骨冰冷的寒風,驚飛了夜宿棲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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