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重逢
回憶的畫面落幕,淚水模糊了視線。
花朝處在虛空中,正面對着的便是那團将她卷入記憶中的邪氣,摻雜着怨念與憤恨。
都是她的錯,一死了之,騰雲升仙,将它丢在人間百年。它無法放下,為了自保,用國主邪惡的魂魄織成厚厚的枷鎖當做保護的殼,深藏其中。
它的悲傷與不滿都傳到了花朝的耳邊,輕嘆一口氣,為自己不負責任的忘卻而內疚。
花朝走過去伸手探進邪氣中,“對不起,讓你獨自在人間孤獨等待了那麽久。”黑色的魂魄碰到手上,手上一片灼痛,但花朝沒有停下,輕柔地捧起邪氣中那團跳動的心。
那是她身為凡人時的心髒,本該随着她一起回到天界,卻被人奪去,利用它的力量做盡了壞事,現在仍被國主的魂魄裹挾,不得解脫。
它的內裏仍是柔軟的,被她觸碰到時微顫一下,像只受驚的貓兒。
花朝小心翼翼的詢問:“國主已經死了,你還願意回到我的身體裏嗎?我會保護你,直到生命的盡頭。”
感受到她的心意,被捧在手心的心跳逐漸放緩,逐漸從暴躁冷靜下來。花朝身上熟悉的氣息讓它忍不住想要靠近,它本就屬于她,本就該是她的一部分。
心跳變得柔和,萦繞在它四周的黑氣盡數消散,只剩一團水藍色的光。
将那團光擁在懷中,從中迸發出紛飛的藍色花瓣将花朝籠罩,周遭幻境瞬間崩塌,唯懷中暖暖的一團心跳融進胸膛,那光那熱,燒進了她的心髒。
噗通!噗通!噗通!心髒浴火重生,強有力的振動起來。花朝覺得身體輕盈舒适,下一秒便被冰冷的湖水包圍。
漆黑寒涼的水中亮起一片幽藍色的水妖,指引她去往他的方向。
楚玄……
在水中,花朝張大了嘴巴也傳不出聲音,隐約看到他的身影,心就止不住的疼。
當年自己不辭而別,他該多難過。他尋她奔赴千萬裏,為她建神廟,為她上香祈禱,守着她的骨灰一百多年,只為了等她回來,只為了再見她一面。
她卻把他忘記了。
邪氣消散後,因為結界而形成的水下空間緊跟着崩塌了,楚玄被沖入水中,然後,睜開眼看見花朝帶着一湖水的藍熒光游向他的方向,粉色的飄帶随着水流波動輕搖。
她好像在哭,是受了委屈嗎?
楚玄攥緊了拳頭氣自己沒能護住她,卻看見她微笑着向着自己伸出了了手。
他伸出兩手抓住她兩只纖手,不必多言語,輕輕一拉,花朝便像一團棉花輕柔地撲進他懷中,楚玄順勢環住她的腰,将他心愛的仙女扣在了懷中。
在水妖的簇擁下,兩人游出水面,頭頂漆黑的夜空,湖水如比夜空還要深邃,其間星星點點散布着或耀眼或微弱的星光。
湖水稍淺處,深色的水草在礫石上鋪滿,受到水妖的影響,散發着微弱的光。
兩人就近游到湖中心的祭壇邊,楚玄将她托上去,自己剛爬上臺階,就被花朝抱了個滿懷。
“對不起,這次我一定不會再抛下你了。”
被湖水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一片冰涼,楚玄怔了一下,按住了她摟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拇指摩挲着她柔軟的肌膚,才确信這不是夢。
楚玄啞聲道:“你記起我了?”聲音有一絲顫抖,更多的是驚喜和不敢相信。
“嗯,我全都記起來了。”花朝靠在他後背上将人摟得更緊,自責道,“我應該早一點來見你,要你等了我那麽久。”
一邊道歉一邊抽泣,花朝的小臉在他後背磨蹭,隔着濕透的衣服,柔軟的臉頰就像直接貼在他身上,楚玄攥緊了垂在自己手邊的她的裙邊,“你方才被帶到哪裏去了?”
花朝将自己與心髒的事講給他聽,得知她被挖的心髒竟被國主吃掉,楚玄滿心憤恨,氣自己沒能親自給她報仇。
“事情都過去了,國主也已經死了,我這不是也回來了嗎?”
還好她回來了,還好她記起了他,楚玄松了一口氣。
“你生我的氣了嗎?”沒聽到他應聲,花朝哼哼唧唧,松開他的脖子,擦幹臉上的眼淚。
聞言,楚玄轉過身來面向她坐着,“生氣。”
“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只要你原諒我,不管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當初沒能好好告別,花朝心裏也很不好受,他不知多少次舍身救她的性命,陪伴她度過了那些孤苦的歲月。在漠川在山林,如果不是有他在身邊,自己早就沒命了。她欠了楚玄太多,根本償還不完。
她想了很多,上天入地,只要楚玄願意,無論讓她做什麽都可以。可楚玄只是淡淡一笑,牽起她的手,向下捏住她的手腕,輕聲說:“朝朝,和我在一起,我們永遠都不分開,好嗎?”
少年微笑的臉如月如風,在星空之下如沐朝晖,重逢後,這還是花朝第一次從他臉上看見笑容。
他從前是很愛笑的,卻一直對失憶時候的她板着臉,将來也是曾對她有所不滿的。不然也不會故意對她隐瞞身份,只等她自己記起所有的事。
他一定怨過她,現在卻依舊選擇退讓,輕易原諒了她。
楚玄對她越好,花朝心裏就越不是滋味兒,心疼他好好一個少年郎總在自己這裏受委屈,對于他提的根本不算要求的要求,更是千百個願意。
承諾說:“我不會再留下你一個人,等到阜城的事都弄清楚,我就帶你一起回天界。師尊他那麽疼我,一定會同意我留下你的。”
聽到花朝說要帶他回天界,楚玄不免驚訝,正邪不兩立,天界不是妖魔想進就能進的。但花朝對他有這份心意,楚玄已經很知足了。
“嗯,我相信你。”
見他依然對自己信賴有佳,花朝心中欣喜,禦火烘幹了兩人身上的水,剛要起身,手腕卻依舊被他抓在手中,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花朝疑惑地看向他,只見楚玄單手解了發帶,微卷的長發垂落下來。黑金色的發帶交到她手上,輕聲說:“替我束發。”
“哦,好。”區區束發,能有多難,花朝應承下來,繞到他身後坐下來。
指尖穿插着的卷發又軟又滑,像他的原身黑狼的毛發一樣很好摸。花朝自己梳發髻得心應手,不一會兒就為他梳好了頭發。
看着那烏黑的頭發,花朝歪頭感嘆:“還是有耳朵的時候更好看。”
“是嗎?”楚玄沒回頭,側着臉問了她一句,“你喜歡我的耳朵?”
“當然了,毛絨絨的還很軟乎,特別可愛。”花朝說着,兩只手放在他頭頂上比劃了兩下。緊接着,楚玄頭頂就變出兩只狼耳朵,花朝驚喜地摸上去,耳朵便乖順的伏了下來,方便她摸。
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花朝滿心歡喜,坐在祭壇前的臺階上同他玩耍,平靜的湖水中漸漸冒出幽藍色的光。
那身影太過熟悉,花朝只看了一眼就認出她來,松了狼耳朵,沖着她喊:“素心,是你嗎?”
花朝脫了外衣搭在楚玄肩上,露着白嫩的後背踏着臺階踩進水中,伸出手邀她過來。
“素心,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身無形的水妖向她游過來,伸手想要觸碰,露出水面的透明身體像水一樣從她的指縫滑走。素心呆呆地看着花朝,這一面相隔了百年時光,她照顧了許久的神女大人,竟是越變越年輕了。
花朝還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她的模樣也定格在了二十八歲。素心微笑起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小姐,我好想你。”
自從花朝死後,他們過得都很不好,她很想抱抱花朝,卻如流水一樣流動不止,什麽都抓不住。
素心看看站在祭壇上的楚玄,又看看花朝,“小姐,我聽黑狼說你上天成了神仙,那你能不能幫我做個了結?”
“什麽?”
“我被困在這裏做了百年的妖,沒有留戀也沒有希望,我活得太久了,求小姐給我一個解脫吧。”素心低頭請求,她少有像現在這樣清醒的時候,更多是與水融為一體漫無目的流動,因為花朝的到來,她才短暫的恢複了身為人時的意識,這樣的清醒并不能維持多久。
花朝不能接受,她們才剛剛重逢,她怎能親手送走素心,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她勸素心說:“你想開一些,我都已經是神仙了,我也長生不老,會活很久。以後我把你和楚玄都帶在身邊,咱們三個依舊像從前一樣不好嗎?”
素心搖搖頭,像長輩一樣語重心長地告訴花朝:“小姐,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并不是自願做妖,我的魂魄已經老去,現在的我已經是個老人了。我已經沒有精力思考,不能跟你同行,也沒辦法再照顧你了。就請你幫我們這最後一次吧。”
平靜的湖面上浮起了一個又一個閃着幽藍色光芒的水妖,那是昭陽都城在戰争後幸存的百姓,被國主的陰謀波及,變成妖怪後連同宮殿一起被鎮壓在此。
花朝哽咽着說不出話,在她眼中短短的幾十天,對于他們而言就是一生。
藍色的湖水處處散着光點,花朝眼中滿是星光,看到那一張張木讷又期盼着解脫的臉,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好,我答應你。”
人生并不總能向後看,沒有人會一直等在原地,為她等待。她不得不學會分離,甚至親自送他們離開。
飄搖的火符從天空落下,一丁點的火星就在湖面上燃起淡藍色的大火,被火焰包裹其中的水妖們沒有痛苦之色,燃燒的火焰一點點将身體燒毀,只剩下最後的告別。
“小姐,咱們來生再見。”
擦幹眼淚,花朝走上臺階,額頭抵在楚玄胸膛上,悲傷的情緒久久不能平息。
楚玄輕拍她的後背,“別難過了,這對素來說也算解脫。”
生離死別對凡人而言很普通,花朝無法改變,只能讓自己學着接受。
楚玄為她披上外衣,問:“要不要去問問柳玉血丹的事查的怎麽樣了。”
花朝點點頭,“除了血丹,我還有別的事要問他。”
當初将她的心髒獻給國主釀成昭陽滅國的慘劇,也才有國主率領群妖卷土重來攻打阜城一事。百年過去,柳玉模樣不改半分,還成了阜城少主調查血丹之事。
這樁樁件件聯系到他一人身上,似黑似白,時好時壞,重重謎團不解,柳玉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