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家雞
周安沒有在衛生間,裴澤下了三樓,他正站在走廊上抽煙,見裴澤下來,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随後又像是意識到這一瞬間的表情不太妥當,尴尬笑了笑。
裴澤走過去,從口袋裏也摸出煙盒,咬出一支在嘴裏,正要拿打火機,周安卻突然傾身湊近,用自己的煙頭替他點上了。
煙頭明滅間兩人的臉不到三十公分,裴澤掀起眼皮沉默與他對視,一雙深瞳毫無波瀾,卻已經足夠表明态度,周安微嘆了口氣,很快直回了身體退開。
裴澤把那支煙拿下來夾在指縫裏,沒有再抽。
他總是這樣的,拒絕得幹脆利落,一切暧昧都行不通。周安無奈一笑,兩人并排靠在走廊欄杆上,背後是紅綠相間的操場,仰頭是晴朗無雲的天空,末世之後一路奔波,許久未曾有過這樣悠閑的時候。
唯一不那麽惬意的,是不知何處飄來的一股若有若無的腐爛味道。
“學校裏不可能沒有人發生感染,”周安道,“那個保安把屍體都埋在沙坑裏了吧。”
裴澤扔了手裏那支煙踩滅,重新拿了一支點上,“也許吧。”
周安側頭看着他,裴澤的側臉比正臉更耐看,尤其是叼着煙時,下颚的弧度總是恰到好處。
其實謝從心說的沒有錯。
敵人勢力不明,送他平安回京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
但劍拔弩張時刻,他無法作出讓步,為了上游下游可能還活着的所有人。說他聖母也好沒有自知之明也好,總歸他沒有謝從心聰明,無法利益取舍作出最佳判斷,冷靜到近乎冷漠。
他轉回臉去,兩人又安靜了幾十秒,直到第二支煙也燃至盡頭,周安道:“謝院士也是圈子裏的人。”
裴澤抖煙的手指一頓。
“意外?”
“……沒有。”
“我們這類人互相之間的雷達挺靈的,”周安道,“還有那個姓謝的學生,喜歡謝院士吧。”
這件事他知道,重城那夜謝從心提過一句。但用“喜歡”這個詞或許不太恰當,裴澤想,謝一鳴對謝從心的目光,更多的是狂熱的崇拜,而不是情不自禁的喜愛。
周安反身,雙臂撐在護欄上,緩緩吐出一口煙圈,“他對你挺感興趣的。”
這個“他”無疑是指謝從心,裴澤咬着煙沒答。
他并不覺得謝從心看自己的目光和看別人時有什麽不同,興趣談不上有,他更傾向于那是謝從心對別人的觀察,或者說是戒備,因為餘磊那件事,謝從心并沒有完全信任他們。
但他自認沒有與周安解釋的必要。
他以為這個話題應該到此為止了,周安卻道:“裴澤,你接受不了我,也不會接受他,對嗎?”
裴澤蹙眉,為什麽會這麽問?他和謝從心?
周安道:“我總覺得你要是能喜歡男人,也許會喜歡他那樣的。”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周安為什麽會這樣覺得?裴澤道:“……你想太多了。”
“是嗎?”周安自嘲一般笑了笑,抖落煙灰,“是吧。”
下午四點,程殷商等人回來了。
伸縮門沒電,範正用鑰匙開了應急鎖把門推開,讓彭禾能把車開到教學樓樓下,衆人出來幫忙搬東西。
滿滿一後備箱,吃的用的喝的,零零碎碎什麽都有,還有一些禦寒衣物。入秋後氣溫下降迅速,小孩子不耐凍,有備無患。
裴澤和周安把幾箱飲料搬進食堂,謝從心走到程殷商身邊,“藥找到了嗎?”
“找到了,三十盒顆粒,十盒膠囊。”程殷商從副駕駛上翻出一個大號塑料袋來,裏面是謝從心要的四十盒奧司他韋,撬了兩家藥店才找齊。
謝從心道:“顆粒留下,膠囊我們帶走。”
程殷商說好,又從後座裏提出個紙袋,遞給謝從心道:“隊長叫我找的,說你的外套太薄了,我看這個大小應該能穿,謝院士試試吧。”
謝從心挑眉接過,是一件嶄新的黑色沖鋒衣。
樣式說不上好看,也不至于醜到無法接受,謝從心抖開穿上。
他像是天生的衣架子,皮膚也白,什麽東西穿在他身上都能憑添兩分顏色,程殷商笑道:“還挺好看的。”
裴澤進食堂去了,謝從心不置可否,對程殷商道了句“多謝”。
除了這些,彭禾還扛了兩袋20kg的大米回來,往地上一扔發出巨響,像是在炫耀這來之不易的戰利品。
小朋友們都很激動,大一點的孩子提塑料袋,小的跟在後面蹦蹦跳跳,把用的搬上樓,吃的留在食堂。
鎮上物資剩得不多,但不至于養不活不到三十口人。之前範正只有一個人,腿又不方便,每次出去都拿不回太多。這次有了彭禾和程殷商幫忙,直接裝滿了整輛車,省着點吃應該足夠孩子們生活半個月了。
彭禾合上搬空了的後備箱,笑嘻嘻道:“從抛錨車裏接了幾桶汽油出來,範哥說他們用不上,都給我們擱車裏了。”
話間範正正好從外頭走進來,人還沒到,就聽一陣混亂的“喔喔喔”,衆人回頭看去,範正手裏竟然提着一只活雞。
程殷商道:“回程路上突然竄出來的,差點壓死,還好彭彭剎車了,今晚殺了吧。”
彭禾比小孩們還激動,嘿嘿搓手,“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範正中年離婚,孩子判給了前妻,光棍多年吃飯全靠食堂,自然不會下廚,彭禾提着雞颠颠跑去找了裴澤。
他們在野外待的時間長,什麽動物都吃,多是裴澤動手,家養雞雖沒遇到過,山雞倒是殺過不少,總歸都差不多。
裴澤便拿了刀去後院殺雞。
末世了這麽多天,公雞倒是還挺精神的,被單手拎住雙翼,兩個爪子拼命地蹬,裴澤手起刀落,雞脖子裏噴出的血濺了一地,随後一聲悲壯長鳴,慘慘結束了生命。
程殷商端來一盆開水,裴澤放幹了雞血,将雞扔進盆裏泡着。
程殷商蹲在他旁邊看他動作,低聲道:“隊長,讓彭彭留下吧,我跟你們去。”
就剛才燒開水的功夫,周安已經向他轉達了這個決定。
裴澤一頓,随即道:“不用。”
“多一個人去總安全一點,”程殷商道,“你跟周哥兩個人去太危險了。”
裴澤沉默未答,煙頭上火光忽明忽滅,下午他們并沒有得出最後的結論,周安卻這樣告訴程殷商,像是在逼他作出決定。
程殷商以為他是不同意,又道:“這麽多任務,我們都是一起過來的,也沒有哪個任務就比這個容易。”
他在第三小隊裏的時間不短,十八歲入伍,和裴澤一起跟着彭禾父親。直到一年半前彭老隊長退伍,裴澤從副隊提正,周安和彭彭補進,非要算起來,他跟着裴澤的時間比周安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任務裏出生入死,從沒有被撇開的時候。
當然,他也明白裴澤的意思。
至今他們與被感染者的遭遇都在地形開闊的地方,且有車作掩護,沒有遇到過大的危險。正如謝從心所說,大壩中狹窄,會遇到什麽不可預測,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而他跟彭禾年紀小,裴澤不想帶他們去冒險。
但以前可以,這一次為什麽就不行?
程殷商等着他的答案,裴澤卻徑自開始拆雞毛。
直到雞毛褪了個七七八八,公雞從脖子到肚皮都露出底下粉白色的肉來,嘴裏的煙也焚盡了,裴澤才道:“殷商,送謝院士回京才是這一次的任務。”
程殷商道:“我知道,但是……”
“這件事是我擅自做的決定,不屬于隊伍任務,你們不需要對這件事負責。”裴澤打斷了他,程殷商還要說什麽,身後傳來腳步聲,兩人一起回頭,是謝從心。
談話戛然而止。
謝從心像是沒有察覺到自己打斷了什麽,在兩人面前蹲下看着那雞,見裴澤和程殷商都在看他,便指了指那雞,道:“裴隊長繼續,不用管我。”
裴澤繼續拔毛,很快将雞剝了個幹淨。
謝從心從口袋裏摸出兩只米白色的醫用塑膠手套戴上,從雞冠開始摸,仔細觀察着每一寸皮膚,脖子,翅膀,肚皮,雞爪,甚至雞屁股都來回按了一遍。
“……謝院士在做什麽?”程殷商不解地問。
“檢查,”謝從心提着雞脖子把雞從盆裏提起來,懸空轉了一圈,确認沒有任何體表病變後道,“剖開看看。”
裴澤用尖刀筆直剖開了雞腹。
謝從心手背捂着口鼻,道:“內髒都取出來。”
裴澤照做,徒手撕開雞腹,将雞心雞腎一類都扯出來,在水裏涮去血絲,遞給謝從心。
謝從心沒接,就着他的手一一翻過,最後拿出支燈筆,又對着雞腹腔內照了一通,表情像極了手術臺邊冰冷的外科醫生。
确認雞腔內表鮮紅,顏色正常,他取下手套,道:“沒有感染,可以食用。”
“是怕病毒感染嗎?”程殷商回過味來,“動物也能被感染?”
“為什麽不能?”謝從心對着那泡在水裏死不瞑目的雞一挑眉,“還是說你覺得吃飼料長大的家雞,免疫能力會比人類更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