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章
“等一下!”
醫院電梯口,裹着羽絨服的孕婦着急地揮手,想要趕上這一趟電梯。
市一醫院一向是人擠人,尤其是大早上就過來排隊的人,很少沒有高峰期。
大冷天的氣溫在室內的中央空調裏效果也是微乎其微,電梯裏的人搓了搓手,有些不耐地按住電梯開鍵。
孕婦走近一看裏面人不少,有些猶豫地縮了縮腳。
“還進不進來了?”一個中年婦女尖利地叫道。
雖然話不太好聽,可整一電梯的人都趕時間,等來等去确實不耐煩。
孕婦搖頭:“不用了。”
按電梯鍵的人終于松開手,電梯門便合了起來。
岑頌剛從後門繞過大廳電梯,便看見這幅畫面,思慮再三她還是走到孕婦身邊,道:“你跟着我坐職工電梯上去吧。”
孕婦聽見這句話,感激地回過頭:“謝謝醫生。”
“沒事,別傷着孩子了。”
岑頌領着她到另一條道裏,環視一周,大多是眼熟的同事,大家都禮貌地點點頭,對意外多出來的人也沒有任何異議。
正當電梯門快要閉合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喝住了岑頌想按關門的手:“等一下!”只見辛蠻風風火火地趕來,一腳跨進了電梯,氣喘籲籲地說道:“謝謝了。”
岑頌率先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呀,辛蠻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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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蠻這才看到岑頌,立刻道:“嗨!早上好,幸好你按住了,要不然又要被我們主任逮住遲到了。”
岑頌眨眨眼:“不客氣。”
岑頌說完,那位孕婦在辛蠻身後側也道了一句:“辛醫生,早上好。”
辛蠻轉過身看向她:“欸,李小姐。你怎麽在這?”
辛蠻這句話本意只是随口問一句她怎麽下樓了,孕婦以為是在說她進職工電梯的事,就解釋道:“那個電梯太多人了······”
岑頌接過她的話:“我帶她進來的。”
辛蠻見是岑頌照顧了自己的患者,笑道:“岑頌妹妹,謝謝咯。今天中午辛蠻哥請你吃飯?”
岑頌思忖,随後點頭:“好啊。”
午餐食堂,岑頌倒是很早地就過來了。辛蠻看她坐那裏了,端了幾盤子的小菜,瞥見她碗裏的素菜,皺眉道:“怎麽吃這個?”
“等哥你啊。”岑頌不客氣地夾他端過來的菜。
辛蠻潇灑地揮揮手:“哥請客,吃不夠再去端幾盤過來。”
岑頌吃了幾口,辛蠻邊吃邊和她吐槽最近的糟心事:“最近可忙死了,越是到冬天這進醫院的就越是多。”
岑頌聽了沒幾句,猶豫再三還是問道:“辛蠻哥,你跟時學長認識幾年了?”
辛蠻眼珠轉了一圈,回憶道:“四五年了吧。”
岑頌靜靜地看着他,心裏微微緊張。
辛蠻講到這裏也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當時他剛來三個月就轉為正式醫生,別人至少要一年,可招恨了——像之前有人舉報你一樣,他也被舉報過,也差點被革職。”
“······”
難怪學長之前對自己要幫張勇強的事那麽抵觸。
岑頌抿抿唇,眸色加深。
辛蠻話鋒一轉:“不過時主任這人吧,也不擰巴,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之後也沒聽他說起過這件事。”
“······”
辛蠻撓撓頭:“你這麽一問啊,我感覺我還真不是特別了解他啊。”
岑頌忍住鼻子酸澀的沖動,直接問道:“辛蠻哥,你知不知道學長很早之前——第一次在這裏實習的事?”
辛蠻停頓了一下,道:“我好像聽他提起過,他之前也有個很好的朋友,不過人已經走了。”
“!”
岑頌下意識地瞪大眼睛。
她只知道這個人進了監獄,但并不知道人已經死了。
辛蠻繼續說:“他每年都會在六月三號請假去墓地公園。”
“······”
一瞬間,岑頌的心像是被壓了一塊石頭,喘都喘不過氣來。
如果人還活着,仍然有機會彌補存在的遺憾,但人死了的話,再大的執念只會化作恻隐,永遠存留在人的記憶裏。
時韞裕要怎麽說服自己呢?
岑頌記得,大二那年暑假,她像只歸家的野燕子,興沖沖地鑽進老太太為她留着的窩裏。
某一刻,鐵門被敲了敲。
天下着毛毛細雨,讓小院子裏都蒙上一層陰霾。
岑頌擡頭望去,不掩驚喜:“是小裕哥!”
她撐着傘,扶着午睡剛醒的時奶奶前去開門。
一片霧蒙蒙裏,岑頌遠遠地看着一個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鐵門外。
“······”
岑頌呼吸一窒。
她看見時韞裕木讷地站在門口,臉上并沒有回家時的欣喜,只有目光随着他們的走近而慢慢聚焦。
岑頌打量着時韞裕。
他周身像是為了回家特意整理過,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些許狼狽。
襯衣領子被整理得一絲不茍,但衣服與外套都是皺巴巴的。額前的頭發過長,擋住了一半的眼睛。
而那藏在陰影中的眼睛冰冷枯寂。
岑頌看了一眼,便有些發楞地退到時奶奶身後。
時奶奶上去費力地開了鎖,對時韞裕道:“怎麽傻站着?快些進來。哎呀,怎麽都不知道打傘,衣服都淋濕了!”
岑頌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把拿在手裏的傘遞給時韞裕。
他沉默地接過。
一切似乎早有預兆。
自那天的異常以後,岑頌時常看見時韞裕盯着某一遠處看,如果不被人打擾,他可以看一下午。
岑頌确實不知道為什麽,只好站在他旁邊,百無聊賴地看着一些醫學習題冊。
偶爾他會反鎖房門,老太太拄着拐杖異常艱難,枯老的手指反複敲着他的房門。
下一秒,門被打開。
“······”
岑頌循聲望去,心裏又是一驚。
因為她再次看見了那雙漆黑如死潭的眸子。
天氣回暖時,院子裏的山茶花開了。
時韞裕将屋裏的三張搖椅全部搬到外面,他躺在搖椅上望着白色的山茶花,依舊安安靜靜的。
岑頌想和他說說話,便拿着教授布置的課後作業請教他。
他依舊耐心、溫雅。
“······”
從來沒有過歇斯底裏的發洩,整個人卻如同沉入海底、被鹹濕的味道充斥着肺腔,然後只有奄奄一息的爆炸感。
要掙紮嗎?
可掙紮似乎也無濟于事。
他只會白白耗盡力氣,最後在一片窒息裏死去。
“岑頌妹妹?”
辛蠻看她走神,叫了她幾聲。
岑頌哽咽一瞬,硬生生把飯吞了下去,然後強顏歡笑道:“辛蠻哥,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她便立即起身,端起剩菜往外走。
耳邊似乎傳來了他的聲音。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感同身受,并非我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
如今回想起來,心像是被猛地抽取一塊。
岑頌抽噎着,難受得要命。
傍晚的時候,岑頌嗓子有些啞。她下班路過超市買了些生姜,準備煮個姜湯。
幾片辛物在熬煮下有了祛風散寒的作用。岑頌盛了一碗,坐在沙發上吹着燙氣。
她一邊捧着杯子一邊撥通的時韞裕的視頻電話,後者很快接通,語氣是輕松的愉悅:“我們小頌又碰着什麽難事了?”
“我哪有······”岑頌聽見他的聲音,委屈溢滿了喉嚨。
不知是不是因為很久沒有看見他,還是替他難過的心情。
堆積在一起,似乎帶了哭腔。
聽到岑頌的話,時韞裕輕笑一聲,反問:“真的沒有?”
“在你眼裏,我就只會倒苦水嗎?”
“那倒不是。”時韞裕聽這個姑娘愈加怨念的語氣,莫名覺得好笑。
岑頌欲要開口詢問,到嘴的話堵在嘴邊。
因為她感覺到,時韞裕在她面前是希望有所保留的。
就像他說的,一個人擔着就夠了。
沒必要讓周圍人擔驚受怕。
雪花簌簌地飄落在陽臺,岑頌喝了一口姜湯,柔柔問道:“學長,你還記得我上次問你的問題嗎?”
時韞裕調侃:“怎麽?我們小頌又要和我探讨哲學問題了?”
“······”
又是這樣。
輕松的話語,一筆帶過,閉口不談。
岑頌心忽然有些抽痛,她吸了吸鼻子,糯糯地開口:“學長,大灰被我照顧得很好,你什麽時候回來?”
“最多半個月。”
岑頌用紙巾擦了擦鼻涕,掩飾着聲音的哽咽,一字一句地告訴他:“學長,你相信我一下吧,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時韞裕聽到她搓鼻涕的聲音,語氣立馬變得嚴肅:“怎麽感冒了?”
“小事,鼻塞而已,我煮了姜湯。”
時韞裕對她無可奈何,只好道:“注意保暖啊,衣服都穿夠了嗎?冬天脂肪是保護身體的,姑娘家的可不要亂減肥。”
“知道了。”岑頌敷衍般嘟囔。
時韞裕語氣變得不善:“嗯?”
岑頌繳械投降:“好了我知道了,學長你說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
“岑頌,等我回來。”
他喟嘆一聲,溫潤的聲線在冰冷的冬天裏把她包裹起來。
像承諾,又像是安撫。
在這一瞬間,岑頌想撫平他皺起的眉頭,吹散他藏起來的憂愁。
自作主張地為他點上一盞燈。
哪怕他早已習慣獨自在黑暗裏不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