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吊哪一段?”金竑問。
“就吊《祭塔》的反二黃吧。”
圍觀群衆還好,那群老年票友聽了都炸開了,誰不知道《祭塔》這大段導板、散板加慢板的威力呢。整整五十一句,調門高的騰雲駕霧不說,還有嘎調,一個不小心翻不上去那整段就垮了,而且還不能只是炫技,這段是白素貞向久別重逢的兒子講述自己當年的遭遇,充沛的情感和細膩的表達也是必不可少的。
現在年輕一輩的很多青衣早都不會唱這段了,專業演員碰到也也有點怯,可不是誰都能拿的下來的。
大家不由議論開了:
“莊老師一上來就搞這麽高難度,真是有勇氣。”
“莊老師能行嗎?”
“我覺得莊老師有點托大了,畢竟拍紀錄片,還是穩點兒好啊。”
畢竟莊老師在微信上教學那也都是一句一句分開教的,從來沒聽過他唱完整的一段啊。更何況還是《祭塔》的反二黃呢。
等在那兒的粉絲不大懂戲,于是趕緊問票友群的爺爺奶奶《祭塔》這段究竟有多難,等了解過後,是既害怕又期待,心都懸在嗓子眼了。
金竑卻不同,聽了莊景的話,沉着的調起了弦。
小五兒吊這段毫不意外,他從前吊嗓子這一段就必不可少。
就在等待開拍的難耐的安靜中,東邊的警戒線發生了騷動,一個身高腿長,明麗大氣的女人穿過了人群,朝拍攝現場走來。
有人驚喜地喊:“盛老板來了!”
“是盛慕槐!”
盛慕槐竟然親自來看這場戲的拍攝了?圍觀群衆們紛紛墊起腳看,有盛老板把關,這場戲會更精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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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慕槐走路生風,匆匆走近,露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忙着排練的事情路上又堵車,現在才到。你們別管我,拍就行了,我只是想來欣賞師祖的風采。”
說完她真退到了一個角落裏,靜靜地站着。
攝制組以為盛慕槐說的“師祖”只是說紀錄片裏掌上紅的角色,這一段要唱戲,她來把個關也确實很正常。
于是導演看向金竑和莊景,見他們都點頭了,就說:“好,action!”
金竑的手将弓弦一拉,飽滿激昂的胡琴聲在亭內響起。
莊景凝神,剛剛還溫柔的笑意從臉上瞬間褪去,唱道:“在塔中思嬌兒心神不定——”
第一句便如雲裏鹞鳴,響遏行雲,無比動聽。圍觀的群衆沒有料到莊景竟然可以唱出這樣的京劇,不由騷動起來,照顧秩序的工作人員們趕緊做了個請噤聲的動作。
盛慕槐也眉心一動,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想看清師祖的表情。
只見莊景穿着民國時的白色練功服,并沒有任何的梳妝。可是只需眉峰輕蹙,一雙湛湛如秋水的眼睛就逼出驚、喜、悲、疑的複雜情緒,活脫脫就是被鎮壓在雷峰塔下二十年,從未與親生兒子相見的白素貞。
他身形不動,連嘴唇都沒有大的開合,仿佛唱出這十分需要氣力與功底的第一句完全不費力一樣。
接下來是一句嘎調——“好一似半空中降下喜星”。
莊景在最後一個“星”字時把音調陡然翻高,雲裏鷹鹞忽然展出巨大的雙翼,箭一般扶搖直上九萬裏。當你以為這音高已經到頂時,它竟然一個翻身,又往上一竄,生生把天也撞出一個大洞,大鵬遨游于九天之上,怎一個淋漓盡致了得。
這句唱驚為天人,胡琴托得也好,老楊頭忍不住熱血沸騰,叫了一聲“好!”
可惜這個中氣十足的好才剛出口,他就被身邊的李奶奶一拉,瞪了他一眼,吓得老楊頭趕緊捂住嘴。
金竑看着用心演唱的莊景,眼前卻浮現出他當年穿上白素貞行頭的模樣。
在所有的行頭裏,這一套最素淨,一身素白衣裙,兩條打了花球的銀白綢帶從臉兩側垂下,大額子盔頭也是銀色的,除了頭頂最上方那顆被許多小白絨球簇擁着的大紅絨球,那幾乎是唯一的豔色。
比紅絨球還豔的當然還有,那便是這銀裝素裹裏的那張臉,粉妝玉砌,鮮妍嬌媚,美的令人不敢直視。
還有唱“盜草”那一折的裝扮,白色戰裙戰襖,腰巾紮住比少女還細的纖腰,一手寶劍一手拂塵,英姿飒爽,神采四溢。
每當看到這一折,他就總想從座兒裏走出去,站到臺下,或者站在他的身旁。
想的出神,竟險些拉錯了一個音。
雖然金竑最後沒拉錯,但看着掌上紅出神的這段自然也被收入了紀錄片中。
導演盯着監視器,心裏贊道:沒想到金董在這段戲裏雖然只是個配角,卻還一直在戲裏。這樣飽滿的情緒一定能打動觀衆,金董不會做演員可惜了!
莊景一句接一句的唱下去,将一大段反二黃慢板唱到了極致,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沉浸在傳統戲曲的魅力中,竟然沒有一個人發出不該有的聲音。
盛慕槐也沉浸于其中,祖師爺就是祖師爺,這一段反二黃滿宮滿調,沒一點落下去的地方,而且保存着清末民初京劇的那種獨特韻味,簡直回味無窮。
對路人來說,這或許只是一段聽不大懂但是卻很好聽的戲罷了,對于盛慕槐這種行家來說,卻是十分珍貴的學習資料。
所以等到一段唱完,導演喊“cut!”時她還在思索回味,直到山呼海嘯般的掌聲驚起一樹的麻雀,離岸不遠的野鴨拼命倒騰腳丫子往遠處游,她才從那種玄妙的意向中被喚醒。
老年票友團和莊景的粉絲簡直是用盡全力來給莊景打call,路人的掌聲和呼聲卻是最高的,因為他們人數龐大,也絲毫不吝啬力氣。
盛慕槐在旁邊靜靜地等了十幾分鐘,直到人群稍微散去,莊景也從票友群那邊走回來,才上去對他說:“這段唱的太好了,師祖,您辛苦了。”
“辛苦什麽,不辛苦,好久沒唱得那麽盡興了。”莊景臉上還殘存着一絲興奮。
“我可迫不及待要看到您扮上後的表演了。”盛慕槐壓低聲音說。
“你放心,我這兩天敷衍一下金竑,大後天就去你們那試戲服和排練。千萬要注意,跟金竑去的時間要錯開,也千萬不要叫人說漏嘴了。”莊景盯着遠處的大柳樹低聲而快速地說。
“這個我都安排好了。我會和金董一起排練,記下他的走位和動作,到時候我來跟您練。”
盛慕槐眼珠往左右一掃,心裏覺得自己和莊景簡直有地下黨接頭的風範,實際上在某行家的眼裏,簡直是把“心裏有鬼”貼在了臉上。
金竑含着笑走過來,站在莊景身邊:“盛老師,我可一直等着您來跟我打招呼呢,是被莊景給迷住了嗎?”
盛慕槐臨場應變的能力也是高超,立刻笑着說:“可不是嗎,見了戲裏的掌上紅,就顧不上貝勒爺了。我賠禮道歉!小金,今天正好你的戲殺青了,勝樓在芳湖春定了一桌飯,不如我們就移步芳湖春,替你慶祝慶祝。”
金竑只用掃一眼,就知道莊景和盛慕槐一定藏着什麽秘密,不過他也沒有點破,只是看看笑的格外甜,甜到不自然的莊景,揚唇點頭:“好啊。”
同盛慕槐和淩勝樓吃完飯,莊景和金竑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了,等到晚上,莊景才又來到金竑家。最近他每晚都過來,不過幹的事情倒是很純潔,不過是和金竑一起看電視劇,再逗逗貓而已。
電視開着,正在播放《雍正王朝》,不過兩人都沒注意看,金竑收拾碗筷,莊景例行公事逗弄一下趴在沙發底下的芝麻。
這大黑貓明明胖的跟個大絨球一樣,卻能擠進各種各樣的犄角旮旯裏,還“喵喵喵”叫的嬌聲嬌氣,偏要莊景來摸,真不愧是個去了勢的公公。
“芝公公,芝公公~您老一定要幫我在四爺面前美言幾句啊,給我升個什麽官做做,額,鏟屎官就不用了。”
莊景一邊撥弄芝麻的爪子,一邊在那胡言亂語,順便往剛剛做了絕育手術不久的大黑貓心上捅刀子。
不過芝麻并聽不懂莊景說的話,頭蹭了蹭莊景的手,“嗷嗚”一聲躺倒,把下巴暴露在莊景面前,橙黃黃小燈籠似的眼睛汪着兩包水,示意莊景按摩下巴。
莊景湊上去一頓揉-捏,卻不知道自己跪在地上,從背後看也像一個大一號的貓貓一樣,讓人忍不住想搓揉一番。
金竑将手上的水珠擦幹淨,從後面攬住莊景,笑着說:“小景,你還用求芝公公嗎?茲要你從了我,這個福晉的位置還不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