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衛燕思好生羨慕太後, 呆呆立在東華門的牆頭上,眺望太後的銮駕漸行漸遠。
易東坡一臉不忍:“萬歲,咱們回去吧, 已經看不到人影兒了。”
衛燕思手指頭扣着牆垛,不肯挪半寸步子, 半晌, 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您是思念清慧縣主了吧?“易東坡也曾有過青春,感同身受,朗誦一首十分應盡景的《鳳栖梧》
念到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伊消得人憔悴”時,擡袖沾了沾眼底的淚花。
衛燕思臉頰有點燙:“胡說什麽呢你……朕哪裏思念清慧縣主了?”
“您臉上都寫着呢。”
衛燕思龍顏大怒,命令春來踹易東坡屁股。
春來不敢:“他是我幹爹啊……”
衛燕思拿身份壓人:“抗旨不尊是要殺頭的。”
春來果斷踹出一腳, 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踹得易東坡破鑼嗓子一聲慘叫。
但衛燕思依然不解氣。
易東坡将功贖罪,道“宮內還有另一位美人在等着您呢?”
“誰?”
“宸妃娘娘。”
他鼓勵衛燕思去千春宮溜達溜達,暫時緩解對曲今影的相思之苦。
衛燕思早把宸妃抛到腦後了,記起她是盧池淨的大女兒,盧池淨如今公然起事, 宸妃的身份變得敏感,處境不尴不尬。
“老易, 你說宸妃是向着他爹呢?還是向着朕呢?”
“出嫁從夫,娘娘她自然向着您了。”
“可人心難測啊。”
“您去一趟,試探試探呗。”
是以,衛燕思擺駕千春宮,與宸妃閑談笑語一整天,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宸妃挺意外,在以前, 皇帝對什麽都有興趣,唯獨對美色沒有,東西十二宮的大門朝哪開估計都不清楚。
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耗了半日光景搭在她千春宮,更意外的是,皇帝的文學素養竟在不知不覺間陡然攀升。
前聊鴻蒙初辟,後聊滄海桑田,最後聊到了西北的風土人情,聽得她一愣一愣的。
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她撲哧一笑:“萬歲學識淵博,孔夫子在世恐怕也是自愧不如,怪不得前些時日能想出煙花這等新奇的玩意兒,哎,妾身福薄啊,未曾親眼欣賞過。”
衛燕思吃了她三碗酥珞和一只醬肘子,本就不大好意思,聽她這麽一說,薄薄的臉皮便撐不住了,只好禮尚往來。
傳令造辦處将之前剩下的煙花搬來,悉數擺在院子裏,陪宸妃用過晚膳後,親手執起一根蠟燭,依次點燃煙花的引信。
煙花沖上天空,先是一頓,繼而綻放出一巨大美麗的花朵,眨眼間,火花緩緩下落,伴随噼噼啪啪的細碎的響。
“哇。”宸妃驚嘆,“的确如傳聞中那般,美麗的不可方物。”
她瞧瞧被點亮的夜空,又瞧瞧被煙花映亮臉龐的衛燕思,目光落在衛燕思一上一下的睫毛上,慢慢下移,停在了衛燕思揚起彎彎弧度的雙唇上,第一次覺得衛燕思的長相如此溫和精致。
宸妃自說自話道:“萬歲……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衛燕思随口問:“哪裏不一樣?”
“變了,變柔軟了。”
衛燕思呆怔一下,她清楚的記得曲今影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一時發愁起來,愁來愁去又依舊,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身上的精神氣也沒了。
宸妃告罪道:“臣妾嘴拙,壞了萬歲的興致,求萬歲恕罪。”
衛燕思腺體的溫度不合時宜的高上幾分,燒的她眼皮都發燙,恹恹地擺下手:“朕乏了,你早些歇息吧。”
衛燕思擡腳,在另一簇煙花綻放之時離開了。
尚沒走多遠,就聽聞宸妃的貼身宮婢嫣兒在同宸妃講話。
“萬歲好不容易來一回,娘娘為何不留萬歲宿在咱千春宮。”
衛燕思回到寝宮換上寝衣,盤腿坐在龍榻上頭。她在腿邊放了一沓灑金宣,正百無聊賴折着紙船,折了一只又一只,忽靈機一動,将紙船盡數拆開,重新折出形狀。
折了蛇,折了牛,還折了蚱蜢,并用顏料塗上顏色,再用扇子扇出徐徐微風,将顏料人工風幹後,全部裝進一小盒內。
她撥開珠簾,喚着值夜的春來,但遲遲得不到回應,猜測是這小屁孩兒睡太死,遂帶着盒子出來找人,果然看到他背靠柱子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她蹲下.身,拍拍春來白嫩嫩的臉蛋。
問:“現在幾時了?”
春來抖個激靈,立刻醒了,爬起來跪着,恭敬道:“快醜時三刻了,您還沒睡呢?”
“朕睡不着。”
“可是餓了?”
“不餓。”
“……想清慧縣主了。”
衛燕思招呼他腦門一巴掌,照舊否認了。
春來頓才想起白日他幹爹因為這事兒挨踹的事,自覺的掌了個嘴,以平息天子之怒。
他長得清秀可愛,甩易東坡那張皺巴巴的老臉十萬八千裏,犯起錯誤也比較容易被原諒,衛燕思收斂嚴肅的神色把小盒子交給他。
春來大起膽子打開瞧,裏面有好多紙折的小動物,非常的精巧,驚喜道:“您折的?”
“小心別碰壞了。”衛燕思略帶嫌棄的打掉他的爪子,将東西放回盒子裏。
“送給奴才的?”
“你想得美。”
春來委屈巴巴。
衛燕思:“送給清慧縣主的。”
春來:“……”
春來:“您不是說不想念清慧縣主嗎?”
“誰規定送她東西就是想念她了?”
“你不想念人家幹嘛送人家東西?”
“不想念就不能送東西嗎?”
春來被繞暈了,總感覺哪裏不對,笨憨憨地撓撓臉:“……奴才不懂。”
衛燕思彈他一個腦瓜崩:“不懂就別問,少說話多做事,現在就把東西送到勇毅侯府去。”
春來扭身張望窗外的月明星稀,為難地說:“萬歲,時辰太晚,宮門早下鑰了,街上也行宵禁了,勇毅侯府也都閉府了。”
衛燕思龍顏幾度變換,像是心有不甘,又像是尴尬無措:“那……天一亮你再去。”
言罷,背影落寞的走了,只兩步就停下,問春來:“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
“夏季天亮的早,酉時不到天便破曉了。”
衛燕思掰起手指頭數了數:“也就兩三個時辰而已,你先去宮門口候着吧。”
春來:“……”
曲今影細皮嫩肉,傷口愈合的慢,她不方便行動,真就在宋不寧那一不坐北二不朝南的小破院裏休養了十天。
這十天她非常難過,一來是房子太小,不通風,悶得人心慌。二來是天氣太熱,她日日趴着塌上,要熱出好幾身大汗。
小楊柳每日為她擦洗身子,就要擦個四五回。
一直熬到第十日,她勉強能動動胳膊動動腿,立馬央求他哥用軟轎擡她回了勇毅侯府。
不過她照例只能在床上趴着,她哥和她爹心疼她,花重金購得白羅國的銀絲緞被,趴在上頭十分涼快,要舒坦許多。
遺憾的是掌家大權旁落到二房手中,當她交出掌家印泥的那一刻,柳二娘和曲婉婉的臉簡直笑成一朵春日的大菊花,刺眼的很。
這娘倆臨走前,不忘陰陽怪氣的刺她兩句,說什麽保證把後宅管治的妥帖周全,結果兩日後小楊柳去大賬房領月例銀子,足足少了三百兩。
小楊柳站在她床前氣急敗壞、咬牙切齒、上竄下跳,頭頂兩只小辮子高高支棱着,仿佛一只發怒的羚羊。
“上回萬歲在府上幫您出頭,二房安分了不少,這回您受傷,她們立馬反了天了!幸災樂禍不說,比以往還要過分。”
曲今影的一側臉頰貼在枕頭上,被擠壓的變了形,亦是口齒不清,嘟嘟囔囔的道:“随她去吧,下個月我就好了。”
這話大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意思。
可小楊柳不是個養精蓄銳的人,仍喋喋不休道:“她們見您受傷,失去了入宮當妃的資格,所以才踩到咱們大房頭上來叫嚣。”
宮內的規矩嚴,皇妃需要千挑萬選,皇妃的身子也要千挑萬選,雖然不至于苛刻到肌理完美無瑕的程度,但曲今影後背的瑕疵太大,哪怕太後特準她入殿選,也估計與皇妃之位無緣了。
那話本子裏不都寫着呢,皇帝是世間上最薄情寡義的人,倘若曲今影真入了宮,也難成一宮主位,會是個不受寵的妃子。
傳說不受寵的妃子會住在冷宮,日子潦倒,連吹篪乞食的叫花子也不如。
小楊柳一想到這兒就心尖尖疼,她家縣主仙女般的人物,可不能在冷宮裏凄慘度日,勸說:“縣主,這妃子咱們不當了。”
曲今影道:“你萬事別總往壞處想。”
“我替您不值呀,您豁出命去救駕,萬歲倒好,都不來看看您,任由二房欺負人。”
曲今影啞然失笑:“她還敢出宮?京兆府滿大街的抓紅蓮教,一個也沒抓着,指不定埋伏在哪些角落裏等着她呢。”
“您老幫她說話。”小楊柳小嘴噘出老高,“是是是,您情人眼裏出西施。”
曲今影沒料到她如此的語出驚人,兩腮洇出一層緋紅,若不是胳膊擡不起來,非扯了枕頭教訓她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請誇我~~說不定我下周六有力量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