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憶昔
洪謙自中了進士以來,一舉一動,便每每引人注目。自做了禦史,頭一個便拿皇太後祭旗,這份膽量,已是令人側目。偏他還不肯收手,這又開了一炮。原本禦史參個武官濫殺平民以邀功,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一是武人裏難免有人會有這等惡習,二也是文官地位總高于武官,想參便參。
可這回被參兩個人,身份不一樣啊!陳奇乃是皇後的弟弟,再正經不過的國舅,段祐沒阿奇那等好出身,卻是……段氏的弟弟。而洪謙在前番流言裏,卻又是朱震之子,段氏乃是朱沛繼母。這裏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真個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陳奇與段祐兩個實不曾想到十餘年前的舊事也叫洪謙給翻了出來,阿奇看洪謙的眼神,簡直将這位新科進士當做瘋狗一般。段祐眼中卻是流着懼意與不甘,自這個洪謙不知從哪裏冒将出來,他便開始擔驚受怕起來。最後他姐姐竟真個因這個洪謙,失了三十年的經營。朱家将董氏嫁妝還與義安侯家,義安侯家轉眼便将個姐兒與洪謙的兒子訂了娃娃親,那嫁妝的去處,不言自明,他姐姐偏是一個不字也說不得。
次後,朱家開祠堂,将朱雷一個嫡孫朱珏過繼與失了蹤的朱沛做繼子。朱震之嫡長子便算不得無後,這朱珏也是朱雷千挑萬選一個人,本身算不得太好,也算不得太次,然他的母親卻是兵部尚書的掌珠,親外祖父捏着段祐一家武官的命脈。且這朱珏今年已十五歲了,早經成長,想叫他出個意外也不能夠。
朱震更早早往宗族裏将家産分割妥當,留朱潔一分嫁資、朱潤留一份聘禮,其餘家財,因憐朱珏年幼,且是承嗣之孫,獨得一半,餘者三子均分,往衙裏備了案。
原本朱震因段氏之故,也是為他籌謀過的,只不幸次後有了莺兒之事,朱震後來雖叫段氏又籠絡了,卻終再不肯與他出力。此時再想指望朱震撈他,幾乎已是不能。
人便是如此,早先沒有期望,便也無從生怨,因有了欲念,生了“這早晚/應該是我的”之心,最終求而不得,心下便要滋生怨念來。哪怕他希圖的,原本憑他自己也是不應該得到的。段祐不甘到了極點。
然再憤恨,只要叫禦史參了,他兩個便須即時出列請罪。非止幹系文武地位之別,更因禦史清流,便是參了丞相,丞相也須暫請罪,若參的事件過于重大,丞相也須暫停職。且禦史有“風聞言事”之權,旁人告狀須得講求個證據,否則便是誣構,重的要反坐,禦史卻可捕風捉影,管你有證據沒證據,參了再說。當然,為聲名計,禦史敢參權貴,卻不好總用“風聞言事”之權,總要留作關鍵時刻來用。孫尚書與洪姻親這個職位,端的是大大的一個人情。
朱雷一聽了洪謙當朝的參奏,暗自咋舌,他原本是要胡亂尋個錯處往段氏父子身上一推,叫他們滾蛋的。洪謙這一參,陳奇定是無事、頂多賦閑在家,為息洪謙之怒,段祐只好做只替罪羊,去死上一死了——陳氏許還道陳奇受了段祐牽累哩。段祐也是想到這一條兒,方畏懼已極。
那頭朱震聽了,簡直是頭上炸了個響雷,單北定府三字,便可引他心神。洪謙原籍在北定府,随流民南下,段祐去北定府,殘殺饑民以冒功。朱震昔年因這小舅子在外,還曾托他尋過兒子哩!朱震眼睛便似要滴出血來,狠狠看着段祐,只恨段祐是武官,審判須經樞密,否則早出來請旨将段祐拿下大理寺去拷問了。
陳奇的履歷還有人能記得,段祐原是無名小輩無人理會的,經不得他姐姐前陣兒大出一陣風頭,連帶着他也出了回名,許多人便也知曉了些兒他的事兒。洪謙更是個風頭盛的,更因其“身世之謎”原籍、經歷等早叫人說爛了!這等微妙聯想,朱震能想得到,衆人皆能想得到。
縱是此時爆出洪謙是朱沛,衆人也要同情他,非但要同情他,還要贊揚他。何謂孝?小受大走為孝。謂不陷父母于不慈也。雖然現在揭出段祐來有些兒算賬的意思,連上個陳奇,又顯得正義了許多。陳氏外戚,自太子薨後,忽爾變得不得人心了起來。
上頭官家也驚呆了,瞪大了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許久,也不問丞相,也不問旁人,便使樞密院查理此案,陳奇、段祐暫解職。梁宿聽了,不免心中感嘆:這等君臣相得,實乃天授了。無論洪謙是否是朱沛,能使官家硬氣些,也是社稷之福。
朱震心頭盤算着,兩位太夫人既已出面說這洪謙不是自家子孫,家中又做主立了嗣子,實是無法反複的。他心中對段氏姐弟的怒意又上了一層,暗想必要與樞府那裏遞個話兒,縱樞府想草率結案,他私下裏也要查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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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謙朝上又捅一個馬蜂窩,逼得原侯不得不與族中兄弟商議,又求見皇太後。原侯的意思:“休要再與洪謙糾纏了,不理會他,他不定會生事,你一理會他,他必要往死裏與你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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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後心中惱怒,道:“我何曾惹他了?分明是他先惹我來!前番他那個閨女……”
原侯也顧不得打斷皇太後了,連擺手道:“此話說不得,”他是淑妃兄弟,皇太後的親侄兒,父親去後,一族之長,說話行事倒有些分寸,“無論如何,眼下不宜生事。也是段氏行事不端!”
若将洪謙認做朱沛,板上釘釘,是陳奇受了段祐連累。若不是,此舉便是與陳家有幹系,考其出身,恐與蘇正之意難分。蘇正最是正直,太子之逝,衆說紛纭,讀書人未必肯信太子就是自己死了的。便是皇太後,也頗疑心皇後又或齊王是不是做了甚麽。
若照原侯本心,齊王是他外甥,自然希冀齊王登基。皇後與魯王雖也與自家有血親,終不如齊王親近。若能将事情推到皇後頭上,牽連了魯王,便不須自己阋牆,倒好使個借刀殺人之計。原侯悄悄将這盤算與皇太後說了,眼下情勢分明,衆人已将趙王看做了個死人,外患既消,內鬥便起,也是人之常情。魯王占着嫡子的大義名份,除非死了,抑或狂悖謀逆,終比齊王有勝算得多。
皇太後道:“洪氏父女着實氣人。”
原侯笑道:“至多不過添一蘇正耳,若事成,有何懼哉?”
皇太後靜下心來一想,也對,蘇正有天下名又如何,不過是在這需要遮羞的時候拿來用罷了。将洪謙炮制成蘇正那樣的人物,也是好的。至如洪氏,總要嫁予宗室,屆時想出氣也易,不想出氣遠遠打發了也易。
是以原侯家竟不救陳奇,只恨樞府不能牽連上魯王——魯王延時年幼,無法說他指使。官家原還恐皇太後叫他平息事端,躲了幾日不入後宮,不想皇太後居然說:“萬事依法而斷。”皇後來尋,官家便有了底氣,将皇太後的話兒原封不動轉與皇後。
皇後先已往皇太後處哭了一回,欲将甚事都推到段祐身上,管洪謙是不是真個是朱沛,都說段祐的詭計,謊報軍情,現在想來,是想借刀殺人。也是死馬當做了活馬醫的意思。哪想皇太後只嘆息,說洪謙現下也正盯着她,若叫洪謙借機再生事,合族都脫不得身,陳奇至多一時奪官削爵,日後自有機會回來,此時宜靜不宜動“否則便真個像是他做的一般了。”
陳氏內隙于焉初顯。
挑事兒的人卻正在禦史臺裏與同僚講古,講的是個他少年經歷。那年北定府來了個少年,說要投軍,然一無路引、二無薦書,虧得當時邊關吃緊,方收了他,哪知為防逃兵,又要臉上刺字,他便逃了。再不入營,只在北定府裏厮混,或獵些野味換柴米,或與人寫個書信賺房錢。這一日少年與洪謙在街上打了個照面兒,彼此都覺着親切,原是生得極像。道是緣份,便引少年入自家居住。
直到北定府災荒,衆人逃難。逃亡人群裏,少年與洪謙一家一道,一路扶持。哪料路上遇着突變,不特亂民殺人,官軍亦殺人冒功,許多人喪命,洪謙只孤身掙出命來,一路逃,便也隐姓埋名。原想民不與官鬥,了此殘生,直到機緣巧合讀了書,入了京,方鼓起勇氣來揭露內情。
這少年是誰,不消說,衆人也猜着了。洪謙道,自入京來,聽了這些傳聞,方知內有蹊跷,頗為其不值雲雲。
他地名記得極熟,也算是線索。此後不數月,樞府用心,朱震從旁推動,确是查出陳奇、段祐等殺平民冒功等事。至于是否知曉朱沛所在,故意行兇,那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總是陳奇削職為民,段祐運氣不好,因不是文官出身又不是外戚,沒了保命符,朱家又要治他,陳家又要拿他來與天下個交待、與洪謙朱家等一個交待,欺瞞主将、擅殺平民,條條累積,先奪官後便判了個秋後問斬。案子審結,離歷年秋斬之日也只有三天,連拖個一年半載周旋的機會也無了。
段氏攜其三子一女,哭泣于朱震面前,求他看兒女面上保段祐一命。朱震竟不生氣,只說:“我自家兒子且不知魂歸何處哩。”驚得段氏沒了聲兒。兒子們不敢說話,朱潔待說兩句,卻又恐觸怒朱震。
段氏活不痛快,卻又不敢死,她一死,幼子幼女又要守孝三年,兒子還好,女兒可真就沒處說個好親事了。只得暫且忍下,不意太夫人又至,整頓內宅,将母子幾人心腹之人或打殺或發賣,拘段氏于小佛堂,命她靜心念經。朱潤、朱潔婚事,待風聲過了,她來主持。
那頭朱震上疏告老,官家不許,太夫人亦勸:“不過忍一二年,也好與大哥互感做犄角,珏哥出門,也好說話。”朱震除開每日勤懇公務,回來便親教珏哥。這日珏哥至,卻聽祖父喃喃:“朱玉、朱成玄,多好聽的名兒,比姓洪好聽多了。”
珏哥不敢言聲,內心實是同情這位嗣祖父,原本錯便不在他,誰料是眼下這個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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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洪謙與同僚說了許多亦真亦假的話兒,回到家中居然悶悶不樂。飯也吃得不多,将自家反鎖在書房內,說要想事。不知怎地,又想起當年來了。他與禦史們說的,也真也假,他自然不是北定府人,然那處原住的早流散殆盡了,倒不怕有人拆穿。他卻是真個想去投軍建功業的。
朱沛原是叫父親大罵一通,說出“沒有你這樣的兒子”的話來。他也賭氣,要洩憤,好生出去殺戳一回。
本是打獵散心,後因追的那只狐貍太狡猾跑不見了,他早追着跑了上百裏地。一時貪景,竟不回去,見天地之寬廣,忽生豪情,要投軍禦北地胡人,掙些軍功,分明是“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翌日衣錦還鄉,好叫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閃瞎一雙狗眼!
這志氣很是可嘉,只恨唯有一人一馬随身幾塊金銀,手上連張地圖也無有(必須插播,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一路走,好容易摸到到北定府邊兒上,險作乞丐模樣,卻記起他的乳母洪媽媽,婆家正在北定府。洪媽媽夫家姓洪,她随了個夫姓,喚做洪媽媽了。
洪媽媽見了他便抱着哭:“好好哥兒,怎做這般模樣兒?”又喚丈夫、獨生兒子洪平來拜見舊主人家,依舊供奉着小主人,又想将兒子與小主人做小厮兒使。
朱沛推辭道:“我是來投軍的,怎好叫媽媽的兒子再來伺候我?”他是要打胡人立功業拼殺的,洪媽媽止此一子,不好遇兇險事。哪料投軍也有個講究,他模樣倒還能看,武功也能看,然則一無路引文書、二無保人薦書,沒将他做奸細綁了刑訊,還是主官心腸好。又,做大頭兵,面上須刺字,朱沛瞪大了眼兒,铩羽而歸。
總不好叫洪媽媽供養他,縱洪媽媽一家寬厚樂意,他也不肯,年輕人臉嫩,總好個面子。幸而他謀生手段亦多,打獵一類止偶爾為之,甚設局坑人事他都會做。不幸一回坑了人家二百銀子拿回來,叫洪媽媽知道了,再不顧尊卑,抽了根掃帚枝子追着他打,且打且哭:“我對不起娘子哩~好好一個哥兒,竟學了這些下作手段哩~你怎不學好?你怎不學好?凍死餓死也不能落了下賤!”
打完一丢掃帚枝子,哭天抹淚又要上吊,她丈夫、兒子忙攔着,她便拉着朱沛的手哭:“我的哥哥兒,你娘死得早,你也要好争氣,堂堂正正做個人兒。休做那見不得人的事體兒,少年時不覺得,到老自家都羞于說哩。若你娘活着,必不叫你這樣的。哥哥兒,你當做個體面人兒。我老婆子不會說話,卻知曉些好歹,咱好好兒過活,休走那邪路,下坡兒容易上坡兒難,你與那些人一處了,再想做回體面人,便是千難萬難。奴婢脫籍從良,子孫還要叫人說哩。這莫不是一個道理?”
朱沛活這般大,沒少挨揍,卻天生少淚,朱震打得再狠,他也不哭,這回卻叫洪媽媽打哭了。從此勤懇度日,他又識個字兒,便擺攤兒與人寫書信,洪媽媽上下打點,暫将戶口落在洪家。洪媽媽倒有意與京中送信,朱沛轉頭便走,洪媽媽也不敢強他,只想哥兒不是池中之物,眉梢眼角都帶着銳氣,在那處許受了委屈,在這裏消了氣,便會回去,依舊是個尊貴公子。
又恐他脾氣執拗,天天兒與他講些兒道理,叫他收了那些個不良的嗜好。又勸他與父親服個軟兒:“可曾為了你書讀得好打你?”朱沛倒也服她此說。然他書讀得好時,也未見誇獎,又對朱震不滿起來,更念有個段氏,心中便不快活。暗道我在此處落籍,來年考個進士,氣死他們。
所謂造化弄人,便是個纨绔想從良,卻遇害着北定府先是大旱,次後大水。洪媽媽家日子過不下,又不想他跟着受苦,要護送他回京。朱沛想,京中雖父親不管他,他總還有些親朋,也能照顧洪媽媽一家。
一行人往京城裏走,須過一條河,河邊止有小船兒,滿裝了人,半道船又翻了。朱沛不會水,洪家獨生子為救他,叫水卷走了,他便自認了姓洪——橫豎你沒我這樣兒子,我便姓洪罷了。自取個名兒叫洪謙。
哪料一路上洪媽媽又病死,洪媽媽的男人卻是與人毆鬥死——只為搶幾口吃食,那等作亂流民要搶,洪爹不與,洪謙一個照料不着,叫洪爹死了。洪謙不免心如死灰。遇着官軍截殺時,他也只躲在暗處,并不去出頭兒,對他好的人全都死了,旁人死活與他何幹?
一路辛苦自不必說,流民裏各種陰暗不法事皆有。又到死不肯棄了親生骨肉的,也有易子而食的,他方知先前于家中過得……真個已較許多人為好了。不免暗悔起來,是否先時他也做錯了許多事兒?直到了江州,便想明白,縱父母有不周之處,他也有錯,縱是那段氏,他也覺是自家有錯在先,畢竟,子不言父過亦不可忤逆母親。心下厭她,也不當暴躁發狠。又思為親人所棄,便隐姓埋名,又感念洪氏活命之恩,方做了贅婿。程老太公于他,确是恩同再造。他确不敢表露身份,只好認真過活。
次後方知這後母不好,複思而又思。及聞婢生子事,更知段氏良心早壞。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再也回不去了,縱回去也要束手束腳,妻兒跟着遭殃。既不好下手動段氏,也不好動弟妹,只得将且事按下。他們不來惹他,他也不去惹他們。然頂着這張臉兒,怎能不生事端?自打決心赴京趕考,便知有這一遭,他也想了對策來,橫豎他的戶籍一絲纰漏也無。事要來時,便自來,要叫段氏娘家倒個大黴來!
洪謙心裏頭一件事兒,卻是眼下儲位之争。若是太子活着登基也還罷了,今生他死了,皇太後心疼齊、魯二王,先時又極待見段氏,洪謙又是蘇先生半個學生,必是要扛上的。洪謙口上不說,心裏也須認蘇先生之恩,實不忍心這個老書呆子一輩子沒迷路在山溝裏餓死,臨老臨老叫老太婆治死了。且太子是前妻之子,其死之突然,洪謙心中未嘗不有些怨氣的。好歹又讀了些書,知東宮乃是國本,實不好叫陳氏接連把持——若是賢良婦人倒還罷了,觀兩宮行為,怎生看也不是個為國的。
這也是洪家發家的機會。
原本還有絲兒猶豫,及傳來趙王命硬妨克的說法兒,洪謙便再一絲兒猶豫也無了。做禦史正命他意,誰個說必要宰相方能成大事來?從旁做個推手,看旁人按他心意而行,也別有一番樂趣不是?
洪謙冷笑,甚個齊王、魯王?官家又不是止有這兩個兒子。一個一個拆了罷了,由外戚而至皇子,總能牽連上的。他從外戚入手,先查陳奇,卻一查二查,只覺段祐履歷有些兒面熟。啧,有得用時須得用,何必投鼠忌器呢?
天又與他個好閨女,要弄出座書院來,連後路兒都有了,他還有甚可怕的?
他這哪是沖着段祐?分明是劍指陳氏。皇後且要哭訴:“我不知道段家賤人怎麽樣的,我只知道……阿奇叫彈劾了!”忘了當初要借段氏名聲時如何親切了。
趙王極好,極好!至于命格,真一能說他不好,自然有人會說他好。不悟那賊禿,為何偏于此時上京來?說他沒個計較,不管旁人信不信,洪謙是不信的。這些年僧人叫真一那道人壓得也狠了些兒,與他們個機會,這些個四大皆空們,縱将旁的空了,也不會樂見佛門空了。
洪謙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定了定神兒,抽出一疊紙來,開始籌劃着書院之事,與共指望蘇呆子,還不如他自家來,便是他閨女,在這些俗務上,恐也比蘇呆子強些兒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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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謙他閨女卻在看信,因要往大相國寺去,頂好有個男丁護持。金哥姓了程,因讀書,取個大名兒叫程炎,雖有大名兒,實當不得大人使。終是須九哥護送,郦家那裏送了信來,玉姐正讀哩。
信是九哥所書,言明日來接她,少年心事不好訴說,只說“緣定佛前,佛門不滅,你我不離不棄。”玉姐看了,只管笑。
次日,玉姐這裏匣兒裝了五十金,那頭九哥來接她往大相國寺裏去:“我先接你來,七哥護着娘與六姐、七姐也去。”
京中規矩大,不好見面,唯趁此機會。九哥道:“我總與你站一處。”他是郦家人,先有皇後、齊王害死太子之傳聞,次後趙王命格卻不須猜疑定有皇太後手筆,真個恨極這家婦人坑害他家人。
玉姐輕笑道:“我從來不覺你不在我身側。”
九哥臉愈板、耳愈紅,秀英看不下去了,道:“該動身了。”
到得大相國寺,不悟果在的,兩家合了百金,湊個圓滿數兒,要做布施。縱在京城,這也是筆大數目。不悟與師兄不空同來,女眷不須避僧人,玉姐便也在秀英下手坐了,與這兩位說閑話兒。不空道:“原來兩家是佛前結的緣,真真是天注定的了!”待他們愈親切。
申氏因九哥玉姐結緣,連帶六姐有了好歸宿,且以洪家算無遺策,書院一出,太後也難動彈,更信佛祖有靈,與她家帶來好運。欲再與七姐求個好姻緣來,便請攜七姐求簽,不空應了。
玉姐別有心思,卻與這不悟說話,真個是父女同心,雖不曾商議得,玉姐亦覺以佛門對道人,再合适不過。宮中崇道,民間更信佛哩。
與不悟久不見,倒也有些兒話說,不悟便說:“初到時還見過兩回,如今那位蘇先生可有事忙?恐他過剛易折。”
玉姐道:“因師母病了,故不曾前來。”不悟頗關切:“夫人可好?少年夫妻老來伴,情份非比尋常。”
玉姐奇道:“大和尚亦知俗情?且放心,有清靜道人在,師母吃幾副藥便好了大半。那道人真個有本事哩,蘇先生也通歧黃之術,竟對他贊口不絕。”
方丈:“=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