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五章
“當時我正好結出內丹,即将飛升,可當時的景況你也懂的,”張嘉聞看着窗外的雨,許是過了這麽多年,臉上也看不出多少痛意,“說來好笑,那時我也不過三十五歲,甚至想過去汴京将上皇和官家救出來,可天命難違,我發現自己無法控制肉身,只能不斷往上飛……眼睜睜地看着我的族父為我在龜山之下建了個衣冠冢。”
“所謂的羽化竟然是這樣。”楊舟輕喃喃道,“難怪張老弟看得淡生死,卻看不得國破家亡。”
張嘉聞瞪他一眼,楊舟輕嘟囔道:“我是公元937年生的,你是1092年生的,我足足比你大155歲呢。按照人類的算法,你叫我一聲玄祖父都當得。”
張嘉聞冷笑,“按龍的壽命,你還是個孩子,按人,我早就是個不老不死的老妖怪了。”
“想不到啊,古有姜太公釣魚,今有虛靖公釣龍。”楊舟輕心情略微好了一些,又沉默下來,“那我們就真的一點都不能做了麽?”
張嘉聞緩緩道:“飛升之後,我并未在天庭領職,而是做了個散仙。”
“像八仙一樣?”
“差不多吧,我可沒他們那般的神通和名氣。”張嘉聞繼續道,“明亡時,我又再度下山,在人間游走,看是不是能多拯救一些生靈。這個時候我就發現,我沒法改變歷史的走向,但是我可以在某些無傷大雅的點上做一些微調。”
“比如之前文溯閣的事情?”
“不錯。”張嘉聞有些諷刺地笑笑,“你也讀過許多神仙道士的故事,他們一直都在行俠仗義,了卻人間種種不平之事,可是你再仔細看看,到了家國生死存亡的關頭,所有的神仙一夜之間全都失蹤了。”
“救一人一家可以,救一城一國不可以。”楊舟輕頭一回覺得所謂天道是如此僞善。
張嘉聞循循善誘,“這就是所謂劫難,長平之戰40萬趙軍的劫無人可解,五胡亂華的劫無人可解,靖康之恥的劫無人可解,揚州十日的劫無人可解,一樣的,如今南京的劫也無人可解。”
“所以我們就只能幹看着嗎?”楊舟輕咬着嘴唇,眼中滿是不甘。
張嘉聞不知是欣慰還是擔憂地看他,“從前怕你不懂,如今我竟有些後悔……”
楊舟輕将頭埋在他懷裏,蹭了蹭,“我還好,你心事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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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重慶過來,沿途也救了一些人,我發覺如果少用甚至不用法術,便不會有天庭或者天道的示警。”張嘉聞揉着他柔軟的頭發,“當然,不用法術我也不過一個凡人,那能救的人很有限,救誰不救誰就成了問題。”
“Moral dilemma,”楊舟輕低聲道,“課本上說一輛裝滿了乘客的火車在軌道上前行,不料前方軌道上有幾個被捆綁的孩子,如果你撞上去,孩子們會死,可如果你避開那些孩子,全車的人都會死,讓你怎麽選。幸好咱們也不需要做出這種選擇,無非是多救幾個少救幾個而已。”
隐約又有慘叫聲傳來,楊舟輕往張嘉聞懷裏又拱了拱,“話說回來,那日在大哥那裏,他無意中提起父神做了個夢,夢見黃河決堤了,河伯跑到他那邊去求救。”
張嘉聞的手頓住了,“天災猶可救,人禍又有什麽辦法呢?”
楊舟輕清楚他在說什麽,也不再多話,漸漸地也就睡着了。
他們的生活和往常一般,也不知道張嘉聞用了什麽法術,日軍再也沒有靠近過西流灣一步。和戰前不同的是,再沒有劉媽為他們燒飯,也沒有報童來給他們送報紙了。張嘉聞也只能通過一臺老舊的收音機打探一些外面的消息,在南京慘遭屠戮後十日,杭州淪陷,又過三日,濟南淪陷。
華東盡在敵手。
“你是本地龍王,有職司在身,是不是最好不要離開南京?”這日早上,張嘉聞難得親自做了早飯,定定地看楊舟輕。
楊舟輕搖頭,“雖然已經履職,但短期離開還是可以的,先前我不是也陪你去過湖北和上海麽?”
張嘉聞點了點頭,“那你陪我出門一趟,最近不少文物和學生都在轉移,我擔心他們沿途會遇到危險。”
“日本人應該還沒打過去吧?”楊舟輕蹙眉。
張嘉聞搖頭,“沿途頗多荒郊野嶺,蛇蟲猛獸橫行,再加上如今人間亂成一團無人約束,要是再有精怪作祟,後果不堪設想。我想暗中護送他們西行,以防萬一。”
楊舟輕毫不猶豫地點頭,“好,論起來你我還有主仆之分,你去哪裏,我去哪裏。”
“論起來我還欠你一次,先前說的不算。”張嘉聞緩緩道,“等戰事結束了,再和你結算吧。”
他們離開南京,一路往西北而去。
他們先是遇上了從北京撤到長沙,很有可能以後還要撤到更偏遠地方去的北平學子,聽聞他們是南京難民,還有不少學生要捐錢捐物,都被楊舟輕婉言謝絕。他們和學生一起談國情談局勢,然後聽着這些熱血青年們高呼“中國不會亡”!從張嘉聞的神情來看,他們中大多數人會生存下來,興許日後會成為一個不一樣的中國的中流砥柱;也有部分人,會義無反顧地用自己的鮮血澆灌開滿天涯的明日之花。告別時,張嘉聞看不少學生都面黃肌瘦,打發楊舟輕去附近的市鎮買了幾十只燒雞,偷偷地放在他們露營的帳邊,只希望他們能長好身體,日後多做一些他們想做的事情。
西行時,他們竟然還碰見了一群道士,他們身上依舊穿着道袍,甚至還未剪去長發,一番禮貌的攀談之後,他們才知道這些道士都是下山準備投軍的。其中一個小道士自小就在武當山修行,給他們使了段淩霄劍法和玄虛刀法,堪稱出神入化。
楊舟輕見識過南京時日軍的裝備,即使心折,還是躊躇道:“功夫再高,碰上槍炮也是九死一生,諸位道長都是方外之人,可要想清楚了。”
帶頭的那個道長對他們打了個稽首,對着張嘉聞淡淡道:“有句古語,亂世下山盛世回,我等去去就回,待到盛世,再與二位論道。”
張嘉聞嘆了聲,從随身包裹裏取出數張符箓雙手奉上,“雖是匆匆畫就,但再不濟也能超度英靈。”
道長接過,頗有些驚異地對他們作了個揖,再擡頭,他們卻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抗戰的時候 非常多的道士投軍 而且很多道觀都用來容納兵員傷兵 甚至武當的很多銅像當時都捐出來融掉造兵器
以及開國上将賀炳炎就是武當道士 在武當學的功夫
畢竟是本土宗教 家國情懷還是更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