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歐陽琪和連陌上?這個組合太奇怪了吧?他們兩個不是死對頭嗎?
我屏住呼吸壓低身體。他們的說話聲音被山灣裏的回音放大,基本可以聽得清楚。心髒莫名地緊緊縮起,好像預感到了什麽似的。
惠公子看着歐陽琪,諷刺地笑起來,“牽制你的棋子?若不是你在背後指使楊鈞天陷害我,我又如何會到現在這步田地?你今天找我來就是說這些廢話麽?”
“我承認我利用楊鈞天打壓你。但若是趙雁書心中哪怕有一絲一毫你的位置,也不會這麽簡單就放開你。他只是在順勢而為之。連太尉手中握着的權利雖然是對付我歐陽家的武器,但長此以往對他來說是不得不除的威脅。你的失寵,是你連家即将蒙劫的預兆。這麽簡單的道理,就算我不說你也該明白不是麽?”歐陽琪語氣平緩,不似連陌上那般激烈,“你不過是在騙你自己罷了。”
利用我啊……聽到他親口說出來還真不太好受。但是轉念一想也沒什麽不好受的。他最初不就很直接地告訴過我這一點了麽?雖然沒用利用這麽難聽的詞。
但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和連陌上說這些?
難道他想拉攏連家?他真的要和小皇帝對上了麽?
連陌上沉默了半晌,微微垂着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看他的肢體似乎有些微的僵硬。想必他是非常痛苦的吧?從他之前的種種行為,我可以确定他是真的愛着小皇帝的。被喜歡的人利用就算了,到頭來還成了棄子。
歐陽琪步步朝連陌上逼近,“我之所以提拔楊鈞天,支持他打壓你,不過是想讓你看清真相。趙雁書并不是值得你動情的人。”
“呵……別假惺惺的了……”
“我不曾騙過你,陌上。”歐陽琪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下來,一如我時常會聽到的那種落在耳邊的柔軟而和煦的語調,“我做了這麽多,不過為了讓你對他死心,然後,回頭看我一眼。”
什麽?
我有一瞬間好像完全失去了思緒似的,隔了一會兒才逐漸恢複知覺。
歐陽琪……和連陌上?
我聽錯了吧?
連陌上背對着歐陽琪一動不動,身體卻似乎在微微發抖。我看到歐陽琪走到他身後,伸出手,緩緩将他納入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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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眨眼,直到幹涸的眼眶有些疼痛了。眼前的景象太過虛幻,我無法置信。
“我确實是很喜歡你。”他不是這樣對我說得嗎?
連陌上掙紮了兩下,但是歐陽琪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他便不再掙紮了。只是低垂了曾經高傲而美麗的頭顱,任由歐陽琪輕輕握住他的手。
半晌,我聽到連陌上幽幽問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麽?你和楊鈞天那些爛事,以為我不知道麽?”
而歐陽琪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刺得我心口微微疼痛。
“陌上,你是吃醋了嗎?”歐陽琪的聲音帶着幾分揶揄的笑意。
連陌上擡手想要用手肘反擊歐陽琪,卻被對方輕盈閃開,飛揚的衣裾映着面上明媚的微笑。那樣的笑容,我卻是從沒見過的。笑得開朗而單純,竟有些像個孩子。
連陌上旋身而起,一記飛踢,優雅流暢的動作宛如雲中白鶴,正是歐陽琪以前教過我的白鶴拳的招式。然而我練得笨拙非常的招式,被他駛出來卻如舞蹈一般靈動飛揚,配上他絕麗的面容,就像是夢幻一般的完美。而歐陽琪也輕盈地閃避着他的攻擊,間或氣定神閑地撥開他的攻擊,兩人之間的打抖,竟宛如一場令人眼花缭亂的雙人舞一般。
可這舞映在我眼中,卻尖銳得連瞳孔都隐隐作痛了。
怪不得他要教我那套白鶴拳……明明是那樣難的拳法,不适合初學者的不是麽。
連陌上雖然會些功夫,不過比起歐陽琪來是差得多的。不多時便見歐陽琪微微一偏頭,閃過連陌上襲向面門的一拳,然後就勢單手輕輕一捏,便扣住了對方的脈門,帶着他一個旋身,便将連陌上制在懷裏。連陌上面現不甘,低喝道,“放開本公!”
“你承認你吃醋了麽?”
“放屁!”
“啧啧,堂堂晏國第一美人說髒話,真是一大奇觀啊。”
“……混蛋……我定然不會饒了你!”
“好了好了。”歐陽琪放開了連陌上,卻一下子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轉過來面向自己,雙手捧住連陌上的面頰。如縷的光柱灑在他們的墨發上,微微閃爍着碎金的光點,“我确實挺喜歡楊鈞天這個人的,不過……”他微微揚起嘴角,目光深沉缱绻,“愛的人永遠只有你一個。”
我其實挺佩服自己的,居然還能控制着自己,用最輕的步伐離開,中途沒有采到半截枯枝,也沒發出半絲聲息。裏面的人大概是太專注于對方,所以并沒有察覺到我。我安全地悄悄離開,然後回到在遠處待命的宮侍們身邊,神色如常地告訴他們擺駕回宮。
回去以後,我照常拿着毛球逗着便便玩兒了會兒,遷易幫我擺好了飯菜,杜若也為我添好了茶。像平常一樣吃了晚飯。然後我說我要畫畫兒,讓他們自己忙自己的去,不要打擾我,便進了畫室,關上門,放好畫板點好燈,坐在畫板前對着空空如也的畫布。
果然啊,太貪心了,就是會遭到點報應。
一面追尋着小皇帝的真心,一面又貪求着歐陽琪的溫暖。可最後那溫暖是假的,我明明心裏應該清楚不能認真,怎麽還是這麽難受呢?
這種感覺真是讨厭,一不小心又變成了別人在追求更為寶貴的東西時的踏腳石了。還以為自己對人家來說是特殊的,是重要的,終究還是自作多情。
不能怨誰,是我自己太白癡,太貪心。
歐陽琪那樣的人,怎麽可能看上我這樣資質的傻瓜蛋呢?本來想想就明白的事兒,我卻愣是給陷進去了。我一定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需要反省……
其實沒有什麽的。我和歐陽琪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現在明白了清楚了,斬斷了孽緣什麽的,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兒麽?
我擡起畫筆,手卻一直在抖,紅色的顏料滴濺在白布上,暈染出血一樣的痕跡。我深深吸氣大口呼氣,仍然覺得胸口像被棉絮堵住了,氧氣上升不到腦部,整個人都木木張張的。
沒事的,沒事的,只不過是有點兒失落罷了。
我要冷靜,我要控制自己。
只要過了今晚,睡一覺,就什麽都忘記了,什麽都好起來了。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我還要保護另一個對我十分重要的人,我還要等着那不知什麽時候能到來的天狗食月,我還要回家。反正在這兒發生的一切到最後都不過是夢而已。
所以稍微受點兒傷害什麽的,根本不算什麽。
晏國正式向北疆出兵了。此回仍然是由大将軍祝闌為最高統帥,杜冷為骠騎将軍,胡千笑為車騎将軍。出征那天小皇帝親自到城門前為祝闌踐行,據說那天場面十分隆重,我卻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紫寰園上空低沉壓抑的雲層緩緩盤繞,四下一片寂靜,悶熱的天氣令人煩躁,知了也嘶啞地鳴叫着,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與此同時,段熙和傳信過來,說是那個叫馮子冀的人已經找到了。他原來是個遠近聞名的神醫,最拿手的絕活是為人整骨。但是大約十八年前便漸漸銷聲匿跡了。飄渺宮查了一個月才查出原來他已經改名換姓,連容貌都有了些微改變似的。
所謂整骨術信中也有簡單的資料。說是通過對面上小範圍的骨骼調整,可以細微地改變人的相貌。以前有些嬰兒生出來顱腔有畸形的,時常會因為顱骨的形狀壓迫腦而致殘,甚至危及生命。嬰兒的骨頭比較柔軟容易改變,經過他的整骨,可以令顱腔恢複正常的形狀,救了不少險些早夭的嬰孩。
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越途會提到這個人。
小皇帝如果是杜謙的孩子,不可能會和趙文綽長得那麽相似。現在想起來,其實他們倆的五官形狀幾乎完全不同,但是臉型和鼻子的輪廓卻頗為相似,令人一看就覺得是親兄弟。
我推測先皇在得知杜謙已死後,本已心灰意冷,但是突然知道了自己的摯愛在臨終前留有一個子嗣,便起了補償的念頭,使人将那嬰兒換入宮中,在求子紅卷上僞造了記錄。然而最大的一個問題是杜謙的兒子不可能和他長得相似,這就會使人産生懷疑,就算他将來将帝位傳給了這孩子,估計也坐不久。但如果能有一個人,稍稍改變這嬰孩的臉型,問題便迎刃而解。
馮子冀大概就是完成這項工作的人吧?事後先皇必定會将所有的知情者滅口,而馮子冀為了活命,就幹脆連自己的相貌也給改了,隐姓埋名十多年,這才逃過一劫。
如果真是這樣,馮子冀就是這秘密中最重要的一環。一定不能讓他落到任何人手裏。
我付了大量的酬金給段熙和,要他們飄渺宮保護好馮子冀,不能讓任何外人見到他。
後來歐陽琪又約過我見面,但是我推脫說染了風寒沒有去。雖然心裏清楚應該假裝什麽都沒看見,這樣他才不會起疑。但是我實在不能确定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真的那麽強,能夠毫無破綻地假裝,與其冒着露餡的風險去見他,還不如先躲着點。
等到我真正平靜下來了,可以面對他的時候再說吧。
可是我沒想到,他居然親自跑過來了……
我一聽下人傳報,便連忙跑到寝室裏鑽到床上,讓杜若和遷易告訴歐陽琪我感冒了,怕傳染他,讓他回去。
他們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樣子,但還是按照我說得去做了。結果愣是沒把人攔住……
歐陽琪掀開碧紗簾走進來,一如以往的樣子,神色裏還寫着些擔心,“怎麽大夏天的也能感冒?你還真是個喜歡創造奇跡的人……”
我從被子裏探出頭去看他,由于慌亂,倒是來不及去想那些兒女情長亂七八糟的小傷感了,“我……我晚上受了點兒涼……”
他坐到我床邊,左看右看,“氣色倒是不錯。請醫師看過了麽?”
“看過了,藥也都吃過了。這都快好了。”
他伸出手來摸摸我額頭,然後輕輕松了口氣的樣子,“沒有發燒就好。”
看着他的樣子,我心裏忽然鮮明地酸疼起來。
如果是演戲的話,有必要演的這麽完美嗎……如果他只是想利用我控制我,有必要連感情也一起騙過去嗎……
不……其實他是十分聰明的。如果說有什麽力量能讓一個人死心塌地地追随着另一個人,那除了親情,便只有愛情了。且不說着愛情能持續到幾時,但至少在它熊熊燃燒着的時候,不論是多麽離譜的事人都做得出來。
我是他的武器,對付小皇帝和獲得連陌上青睐的武器。一個人關心自己的武器是不是還好用,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了。
我扯扯嘴角,争取笑得自然,“我沒什麽事兒,你放心。你快回去吧,傳染上就不好了。”
“放心,你這點小病還放不倒我。”他伸過手來,輕輕掀開我落到額前的碎發,“你這些天好好養病,過段日子我可能會比較忙,要有一陣子見不到你了。”
“忙?忙什麽啊?”
“一些瑣事。”他笑得完美,眉梢好像有陽光的痕跡,“你只要安心在這兒等我就好了。我很快就回來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默默點點頭。
他輕輕撫了撫我的頭頂,“乖乖的。”說完便站起身,打算離開了。
“阿琪。”
他應聲轉頭,“嗯?”
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叫住他,一時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間,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最後我說,“謝謝你。”
他有些莫名地看着我,最後輕笑一聲,便掀開紗簾走了出去。
我坐起身,看着迤逦在青石地面上的慘白日光,忽然覺得四下有些寂冷。